黃思哲
球 童
黃思哲
一
莫洋,你為什么要裝作不會打籃球?
這句話是在大一第六個禮拜的體育課上,陳磊在莫洋的耳邊輕輕說的。莫洋和陳磊選的都是羽毛球班,當時的莫洋一如往常,在老師宣布自由練習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場邊,而陳磊則走到他的邊上蹲了下來。
莫洋直視著陳磊的小平頭腦袋,說你見過我打籃球么?
陳磊搖搖頭說沒有。
莫洋說那你干嘛說我會打球?我不會。
陳磊說,不可能,那天我親眼看見了,你從二號場地的羽毛球網(wǎng)上跳了過去,這么好的彈跳,很少是天生的,要我說,你肯定是經(jīng)過了嚴格的訓練。
情況是這樣,兩個星期前的下午,莫洋和一個高年級的體育生打賭,看誰能跳過正規(guī)羽毛球場的球網(wǎng),賭注是50塊。結(jié)果是莫洋安然無恙地從網(wǎng)上掠過之后,那個體育生的腳尖卻不幸被球網(wǎng)絆住,在半空之中無助地蹬了幾腳之后,腦袋向下便直直戳了下來,然后此人就滿臉是血地在地上打滾。
彈跳好而已,你干嘛不問我是不是打排球的?打排球的彈跳也好。莫洋說。
陳磊把臉湊近了幾公分,嘿嘿一笑,想知道?
莫洋把臉撇開,別靠這么近,誰想知道,我根本就不會打。
陳磊說,莫洋,你有沒看過你的球鞋?
莫洋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只是雙很普通的國產(chǎn)球鞋,白底紅邊,這個年紀的男生,十個里有六個喜歡穿籃球鞋,并沒什么稀奇吧。
不是這一面啦,陳磊說著伸出手來,把莫洋的腳翻了過來,叫你看的是鞋底。
一個人會不會打籃球,從鞋底我就能看出來,不僅如此,我還能從鞋子上看出來一個人的位置和技術(shù)特點。你看,陳磊一邊說一邊在莫洋的鞋底比劃著,腳后跟處的鞋底還這么厚,可是腳掌前端的部分已經(jīng)磨得很薄了,這不是一般的跑步能夠跑出來的,說明你經(jīng)常進行沖刺急停之類的動作。仔細觀察腳下的氣墊部分,可以看到里面的合成橡膠層幾乎已經(jīng)破裂了,作為一雙七成新的球鞋,這是很不可思議的,說明你的彈跳確實很好,而且是經(jīng)常性地做起跳運動。最重要的一點,你看這里,一般人的鞋底如果磨破了,是腳掌前端內(nèi)側(cè)的部分先破的吧,這是人在正常運動時,腳的主要受力點,而你的鞋底卻是外側(cè)比內(nèi)側(cè)磨損得更嚴重,原因只有一個,你是一個變向幅度很大且速度很快的球員,只有這種人在進行突破的時候,才有可能讓腳掌外側(cè)來承擔大部分的壓力,我猜你的位置很可能是得分后衛(wèi)或者小前鋒。另外,你的左腳和右腳鞋底磨損程度差不多,說明你的兩只手都可以持球,從左從右都可以發(fā)起同等質(zhì)量的進攻。而且,如果僅僅打羽毛球的話兩只鞋的磨損肯定是不一樣的。
所以,綜合以上幾點,我敢大膽地斷定。陳磊盯著莫洋說道,你不但會打球,而且是個彈跳很好,左右手平衡,擅長變向過人的高手。
莫洋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陳磊,半晌,他終于相信陳磊并非在開玩笑。
莫洋躺倒在羽毛球場上,緩緩嘆道,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直到剛剛一切都只是猜測,兩個星期前在你飛躍球網(wǎng)之后,我就開始觀察你了。陳磊緩緩地笑了。
二
莫洋推開陳磊寢室門的時候,陳磊正在房間里上網(wǎng)。陳磊站起身來說,又忘記帶鑰匙啦?莫洋點點頭,徑直走向陽臺。
真受不了你,成天這么翻來翻去的,你身手好得像猴我脆弱的心臟也受不了啊,好歹這里是三樓。說著陳磊跟到了陽臺。
莫洋笑笑,沒說話,緊接著雙手抓住護欄,左腳踩住欄桿,身子一翻,人已經(jīng)懸掛在陽臺之外的半空,然后利落地向隔壁陽臺攀爬過去。
莫洋的寢室在走廊的最盡頭,從陽臺上能夠看到圍墻之外的一片小樹林,墻角下照例又有情侶在接吻,感情真摯,聲音洪亮。這里是視野的死角,只有莫洋在翻陽臺的時候能夠看到,每次,當莫洋的眼神掃過這些接吻接到搖頭晃腦還樂此不疲的人時,就覺得稍稍不適。
莫洋剛剛翻進屋內(nèi),門就被砰砰砰地敲打著,莫洋打開門,陳磊一臉興奮地進來說道,下午迎新杯比賽,我們班對陣5班,你去不去打?莫洋搖搖頭說不去,告訴過你我會打球的事情不能讓人知道。陳磊嘿嘿一笑說,那你不怕我給你捅出去么?莫洋一邊解鞋帶一邊說那我就撕了你。陳磊頓時覺得沒趣,轉(zhuǎn)身要走,走到門外忽然又想起什么,回過頭來問那你去看不?
不去,下午我有事。
黃馨瑤會去的哦,你不去看看?陳磊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門被直接關(guān)上了。
別一副啥都知道的樣子,聰明要用在別處。莫洋嘀咕。
黃馨瑤和陳磊來自同一所高中,早在軍訓的時候,陳磊就指著她的背影對站在身邊的莫洋說,哪,美女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觀賞型,比如張柏芝,不說話的時候往那一站,小丫頭比誰都漂亮,然而一旦開口說話,那猶如指甲刮玻璃般的聲音,就將此前恬靜的美頃刻間撕得粉碎,第二種是智慧型的美女,外表普通,不鳴則已,一張嘴口吐蓮花有型有款盡顯大家閨秀本色,而第三種,就是黃馨瑤這種的,陳磊說到這里很感慨地嘆了下,外表與內(nèi)在齊飛,美貌共智慧一體,想當初我們學校無數(shù)風流才子,自詡?cè)f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卻偏偏為伊消得人憔悴……
有沒這么夸張啊,莫洋啞然失笑。然而事實勝于雄辯,在軍訓結(jié)束后的全年級大會上,黃馨瑤以新生代表的身份上臺發(fā)言,明眸皓齒攝人心魄,悠揚婉轉(zhuǎn)的嗓音繞梁入耳,文字表達更是行云流水信手拈來,當時臺下就有小半個年級的男生開始騷動著打聽她的手機號碼。
莫洋終于明白,其實陳磊的描述挺保守。
不可否認,后來的莫洋之所以鬼使神差地選擇了羽毛球班,和黃馨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羽毛球課上,莫洋最經(jīng)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場邊,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在陽光下跳躍奔跑。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在第二節(jié)羽毛球課上,陳磊湊近莫洋。
看上誰?莫洋看著陳磊。
陳磊指指球場上的黃馨瑤,嘿嘿,你瞞不了我,我啊,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做過4種歸類,你屬于第3種……喂,別走啊,你不想問我第3種是什么嗎……
下午3點,當莫洋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籃球場的時候,比賽還沒開始,班上的男生正在熱身,黃馨瑤在場邊和身邊的幾個女生說笑,周圍一群男生在圍著她傻笑,莫洋放慢了車子前進的速度,他突然預感黃馨瑤會在某個時刻受到冥冥中的感召,不經(jīng)意地回過頭,然后穿越層層的人群,將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
而現(xiàn)實情況是,直到莫洋將車子騎出50米遠,黃馨瑤一直無動于衷。
30分鐘后,市體育場門口,莫洋撥通了老梁的電話,喂,我到了。
三
今天的對手是煙草局,財大氣粗的單位,職工也是個個膀大腰圓,實力強悍,特別是對方的5號,基本功扎實,內(nèi)線進攻很有威力,前三節(jié)就砍下了20分,要不是莫洋在第四節(jié)前半段連續(xù)騙了他2個犯規(guī)導致其五犯下場,結(jié)果如何還很難說。
比賽結(jié)束后的20分鐘,莫洋走進了體育場外200米處的咖啡廳,角落里的老梁揮了揮手,這里這里。莫洋走過去,將用塑料袋包好的球衣丟給他,然后一屁股坐下。
今天怎么回事,看你前三節(jié)都像是在夢游。老梁隔著墨鏡看著莫洋。
沒什么,手感不好而已。
老梁不置可否地笑了,不說這個了,還有2場比賽,你可千萬要給我繃緊一點,按我們事先說好的,打進決賽加一千,拿下冠軍再加一千,你別忘了。老梁邊說邊丟了根中華給莫洋。
嗯,知道,忘不了,我還指著那錢交學費。莫洋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在學校怎么樣,沒被人發(fā)現(xiàn)你會打球吧?老梁問道。
沒有,今天下午我們班還打比賽嘞,我看都沒去看。莫洋說道。
老梁點了點頭,很好,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推到莫洋面前。莫洋看了看,里面是三張粉色大鈔,他抬起頭來看著老梁,怎么多了一百。
老梁依在沙發(fā)上,后天是你生日嘛,臭小子,我也沒什么時間,你自己去買個禮物吧,就當是我送你的了。
老梁笑的時候顯得有些滄桑,四十不到的年紀兩鬢已經(jīng)斑白得有些明顯。莫洋知道,老梁最近壓力很大,而且,老梁好像和他老婆之間也有些問題。
莫洋笑了笑,把信封放進書包,掐滅煙頭,然后走出咖啡廳。
莫洋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時分,路燈下莫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經(jīng)過莆陽中學的時候莫洋忍不住地多看了幾眼,高二的暑假,也是這樣的一個傍晚,莫洋正在學校的籃球場上揮汗如雨,場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和這個城市里來來往往的其他人一樣,沒有什么起眼之處。最后,這個在場邊站了整整一個下午的男人把莫洋叫了過去。
這就是莫洋和老梁第一次見面時候的場景。
老梁是小城里一家國有企業(yè)的中層,小城里的人喜歡打籃球,國有企業(yè)之間也經(jīng)常會舉行比賽,而老梁所在的那個以美女多而著稱的企業(yè),則很不幸地常年墊底,這使得公司的老總極為惱火,可憐老梁難為無米之炊,迫不得已一咬牙,來到了莆陽中學,這里的球場是本地最為人才輩出的一個地方,經(jīng)過一個下午的挑選,老梁看中了莫洋。不僅由于莫洋出色的球技,更重要的是,在企業(yè)里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梁,從莫洋的身上嗅到了一絲貧困的氣息。
那天下午,老梁和莫洋在中學里的大榕樹下聊了很久,最后,莫洋對老梁說,好吧,我干。
從那時候起,莫洋就再也沒有在學校的籃球場上出現(xiàn)過。
莫洋十八歲,莫洋上大一,他把自己稱做,球童。
四
老梁是個很小心的人,他防患于未然地排除了莫洋暴露的一切可能性。比如,在莫洋第一次出場之前,老梁遞給莫洋一個塑料袋,吶,這是你的球衣,記住絕對不能在體育館之外的地方穿,打完比賽就脫下來給我。
老梁看了莫洋一眼,平時抽煙嗎?莫洋搖搖頭。很好,老梁說完從兜里掏出一根煙,給莫洋點上,來一根。那是莫洋第一次抽煙,沒兩口就嗆得涕淚直下。
最最重要的一點,老梁叮囑莫洋,不能在學校打球,比賽的裁判都是本地大學的體育老師,高中聯(lián)賽也是他們負責,如果你在學校里面打出了名堂,我就不能雇你了,千萬千萬記住。
莫洋點點頭。
此刻的莫洋斜跨在自行車上,呆呆地看著中學的校門,在抽掉三根煙之后他決定進去轉(zhuǎn)轉(zhuǎn)。
天邊的火燒云幾乎快要燃盡了,而籃球場上卻依舊是人聲鼎沸。中學不大,只有一個周長250米左右的操場,操場上齊列列地擺著8個籃球場,莫洋把車停在操場邊上,靜靜地看著籃球場上此起彼伏的激烈拼搶。十幾顆籃球砸在水泥地上,發(fā)出鼓點般的響聲,幾個男生大聲討論著贏了誰請喝水輸了誰做俯臥撐,笑聲,叫喊聲,熱鬧得直沖云霄,莫洋不由覺得有些恍惚,這樣的情景似乎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記不清自己在籃球場上這樣大聲笑大聲叫的日子是在什么時候了,做為一個球童,意味著沒有人會在贏球之后抱著你歡呼,沒有人在失敗后陪你感到沮喪。莫洋在那些企業(yè)員工的眼中,充其量就是個底薪臨時工,收錢贏球仿佛天經(jīng)地義。而他們關(guān)心的,只是贏了比賽之后公司會發(fā)多少獎金,死氣沉沉是對他們場上表現(xiàn)的最好形容,而可怕的是,莫洋也在這恍若死水的一場場比賽里,逐漸感到迷茫和麻木,只有每場比賽之后接過的鈔票是實實在在的,充滿著質(zhì)感。
學生們終于三三兩兩地回家了,泛著深藍色的球場上只剩下一個矮小的身影,一次次對著已經(jīng)模糊不清的籃圈將球投出。莫洋笑了,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如此,總是徘徊在球場上遲遲不愿離開。
喂,能幫下我嗎?那個打球的人向莫洋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被夾在籃筐與籃板之間的籃球。
莫洋從自行車上下來,來到籃下輕輕一躍,將球挑了出來。
這是一顆仿冒的斯伯丁,莫洋判斷價格不會超過80塊,然而手感卻很好,這種球在學生當中很流行,莫洋輕輕地摩挲著粗糙的籃球,良久,將球拋回給那個孩子。
要不要一起玩?
不了,莫洋搖搖頭,然后轉(zhuǎn)身跨上自行車,身影隨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你是個為了金錢打野球的打手,僅此而已。莫洋告訴自己。
五
我要加入校隊哦,就在今天。
三年前,在莆陽中學高一(二)班的教室里,莫洋告訴鄰座的唐正。
如果你沒有踏上過莆陽中學的球場,你絕對難以想象,這座并不大的學校里藏著多少高手。不要輕視任何一個人,這是學校里所有籃球愛好者共同的座右銘,即使是每天給你上語文課的那個更年期班主任,也有可能在某個下午,脫下西裝來到球場,用扎實的變向穩(wěn)健的跳投打到你找不著北,然后坐在場邊點起一根香煙,緩緩告訴你年輕時的他曾是學校里有名的得分手,女生的大眾偶像。
這是唐正一年前的真實經(jīng)歷。
唐正是一個有著干凈面龐的高大男生。唐正留過一級,在比莫洋早進入莆陽中學的這一年里,他見過眾多認為自己球技蓋世天下無雙的高一新生,躍躍欲試地希望在這座籃球名校的水泥場上揚名立萬,然而只要開學的第一個星期之內(nèi)不下雨,大概就會有三分之二的人在觀看了校隊訓練之后打消這種念頭,還有四分之一的人會在首次踏上學校球場的那個下午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最后剩下大約十二分之一的人報名加入校隊,而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會在被校隊的替補凌辱之后一蹶不振,從此三年夾著尾巴默默打球。即便如此,這十二分之一的人仍舊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他們傳承著打擊下一屆新生的光榮使命。
綜上原因,唐正對莫洋當時的話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在狡黠的笑容中暗藏了一絲的同情。
而莫洋的大膽顯然超出了唐正的想象,當天下午,一個高一新生居然攔住了籃球隊隊長,并直接點名要和校隊王牌,全校百分之六十女生的偶像——孟雙單挑的消息在校園里不脛而走時,唐正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里暗罵,不會吧,那個白癡。隨即便往教室外跑去。
籃球場上已經(jīng)被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墻圍了起來,其中包括不少臉頰泛著桃紅的女生,唐正側(cè)著身抽絲剝繭般擠進人堆之中,沿途招來無數(shù)白眼和抱怨。
籃球場上的新生就是莫洋。
孟雙念高二,位置是小前鋒,其實力無需多言,高一入選校隊主力陣容,多次在各大比賽里上演單騎救主的好戲,1米85的身高加上迅猛的移動腳步,即使放眼全市,能夠阻擋他得分的人也是寥寥無幾。曾經(jīng),有個市青年隊的球員特地趕來希望和孟雙較量較量,恰逢莆陽中學校隊打練習賽,結(jié)果這個外號叫“流川楓”的家伙在場邊觀戰(zhàn)了10分鐘后,搖搖頭說不用打了,孟雙太強。說完便離開了,后來此事一直被傳為笑談,然而足見孟雙之強。
果不其然,一開場,孟雙在簡單的幾個胯下運球之后猛然一個變向,莫洋便被干脆利落地過掉并拉開2個身位,唐正嘆了一句漂亮。孟雙高高躍起,指尖已然凌駕于籃筐之上。然而,就當場邊的女生都準備扯開嗓子尖叫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眾人目瞪口呆。
一只手以鋪天蓋地之勢至上而下,將孟雙即將入筐的籃球生生按在籃板之上,然后摘下。
莫洋!
人群在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爆發(fā)出了長久的驚嘆。
二十分鐘后,籃球隊隊長楊若陽從場邊站起身來,對著莫洋拋下一句話,明天來訓練。
當時滿臉興奮的莫洋并沒有看見,唐正已經(jīng)悄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六
你的生活里除了籃球,就是一片空白吧?某一天的唐正終于忍不住問莫洋。
這句話的背景源自莫洋當時的生活狀態(tài),上午上課的時間里有百分之八十,莫洋會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百分之十在看籃球雜志,而剩下的百分之十則是出神地望著窗外的籃球場發(fā)愣。除了體育課之外,每天早上的莫洋就仿佛是一只剛剛從冬眠里蘇醒過來的動物,昏昏沉沉反應遲鈍。
但是到了下午,校隊訓練時分,莫洋全然又是另一副模樣,他的位置是控球后衛(wèi),每次進攻的時候恨不得讓全校都能夠聽到他指點江山的聲音,來來來,進攻了進攻了,大家快落位快落位啊……中氣十足如雷貫耳。莫洋或許不是最強的一個,但絕對是最吵的一個,從下午四點一直吼道夕陽西沉不帶消停,這是唐正對他的評價。
莫洋思索了一會,頗為不屑地回答,誰說的,我還畫畫呢。
唐正很汗顏地說,可是你畫的內(nèi)容……也都是籃球啊。
實際上,莫洋的畫技確實不賴,普普通通的一張紙一支筆,到了莫洋的手里,無需多時,流川俊秀的面龐,仙道深邃的眼神,櫻木多情的嘴角便能夠躍然紙上。然而更多時候,莫洋筆下的主角是一個永遠背對觀眾,自顧自做著些胯下運球或者后仰跳投之類動作的男生,這些畫的共同點在于,男生的背心后面必然寫著“MY”兩個英文字母,再下方則是大大的號碼,29,這正是莫洋在校隊里的背號。只有偶然的一次,莫洋畫出了自己的正面,當然,除了他自己,沒人認為那個帥得像流川和藤真混合體的人就是莫洋。
唐正曾無數(shù)次對莫洋這種變相的自戀行為進行批評,你知道不,其實“MY”還有一種念法。
什么?
賣淫。
……去死。
你還真的是很喜歡籃球啊。唐正用手臂撐著歪歪的腦袋感嘆。
那當然,這是世界上最棒的運動。莫洋不假思索地答道。
唐正意味深長地笑了。
后來的莫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陷入對當時這種簡單而又幸福生活的追憶之中。
或許是惺惺相惜,孟雙成了莫洋在校隊里的哥們。莫洋發(fā)現(xiàn)這個有著眾多光環(huán)被無數(shù)女生暗戀的風云人物,在生活中是個徹頭徹尾的呆子,一被女生表白就手足無措,臉紅半天吭吭哧哧說不出一句話,當然,這種表情在女生口中傳出去就變成了冷酷之中夾雜著一絲溫柔,沉默背后蘊含著熱切的心靈。
每每如此,莫洋唯有感嘆人帥確實沒辦法。
某天下午,校隊正在操場上跑圈,孟雙和莫洋則在隊伍中聊起了第一次單挑的場景,孟雙說,你知道嗎,你是第二個能夠在一對一里擊敗我的人。
莫洋笑笑,第一個是誰啊。
孟雙說道,那個人原來跟我同一屆,也是校隊的,不過,后來被開除出去了。
孟雙頓了頓,接著說道,其實,那人你應該也認識,好像你們現(xiàn)在是一個班的吧。
噢,誰啊?
此時隊伍已經(jīng)緩緩停下,孟雙拉起球衣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對莫洋說道,他叫唐正。
莫洋倒吸一口涼氣。
他大概一米八八吧,技術(shù)全面,身體素質(zhì)也好,慣常位置是得分后衛(wèi),但實際上一號位到四號位他都可以,當時他和我被稱為黃金雙槍,可惜了,要不是發(fā)生了后來的那些事情。
什么事情?
孟雙湊近莫洋,壓低聲音,因為,他揍了楊若陽。
莫洋驚詫之余,不由得想起了唐正平時溫文爾雅的笑容。
孟雙點點頭,繼續(xù)說道,當時校隊四五個人拉都拉不住,唐正就像發(fā)狂一樣,對著躺倒在地的楊若陽就是一腳又一腳地踹,結(jié)果楊若陽醫(yī)院里躺了整整半個月。就因為這個,校隊自然是不能留他了,學校方面也給了他一個留校察看,后來我只知道他申請了休學,直到最近我才在學校里看到他。
可是,到底是為什么?
因為她。
孟雙將頭轉(zhuǎn)向場邊,莫洋順勢望去,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長發(fā)女生站在場邊,款款地凝視著場上的楊若陽。
在女生美好的笑靨之后,莫洋仿佛看到了一個高大而悲傷的身影。
那你現(xiàn)在還打球不?
當時唐正和莫洋正在食堂里逃課看NBA,莫洋冷不丁地問了這么一句,唐正拿著烤肉串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
接著唐正又搖了搖頭。
就因為那個女生,你放棄籃球了?莫洋皺著眉頭,眼中閃爍著一絲銳利和一絲的鄙夷。
唐正低著頭,說道,我跟她……算是青梅竹馬,如果不是她,我或許根本就不會喜歡上籃球,籃球帶給我們很多美好的回憶和快樂,可以說一直以來,我在場上拼命得分就是為了她的笑容,直到遇到了楊若陽。
莫洋沉默。
所以,當她從我的世界抽身而退的那一天起,我便發(fā)誓再也不碰籃球,實際上,我也再沒有拿起籃球的動力了。唐正看著莫洋,這么說,你能理解么?
莫洋認真地搖搖頭,不能,對我來說,放棄一切我都不會放棄籃球。
唐正拍了拍莫洋的肩膀,笑了,那是因為你還小。
高三開學伊始,莫洋向校隊遞交了退隊申請,理由是為了學習。當然,只有唐正知道并非如此。
唐正是唯一一個知道莫洋球童身份的人。
實際上,一開始的莫洋相當開心,興沖沖地跑來告訴唐正自己找到了個能夠打球賺錢的方法,唐正對莫洋家的經(jīng)濟狀況也是略知一二,所以當時唐正還覺得很有些欣慰。
可是后來的發(fā)展似乎并非想象中的明朗。
莫洋漸漸變得沉默了下來,當唐正談起籃球,莫洋眼中不見了往日的神采,不僅如此,他再也沒有逃過課去看NBA,鉛筆不再描繪自己的背影或者流川的面龐,上課的時間更多是趴在桌子上睡覺,偶爾瞄一眼窗外的籃球場。只有一次,唐正似乎瞄見莫洋在稿紙上緩緩涂抹著一顆籃球,然而唐正并沒有看得真切,因為莫洋很快就把那張稿紙揉成一團,準確地丟進了教室門口的垃圾箱,那是一個打板。
高三那一年,莆陽中學首次打進了全國高中聯(lián)賽的總決賽,那段時間幾乎成了學校的節(jié)日,校隊每天都更賣力地練習,而放學時分,莫洋則總是低著頭徑直穿過操場,對場上的熱火朝天目不斜視。
一個星期之后,莆陽中學還是以1比2的大比分惜敗給北京的某高中。
只有這時候才會有幾個人依稀地想起當年校隊貌似還有個不錯的后衛(wèi),在高手不斷涌現(xiàn)的莆陽中學,選擇了退出便注定要被淡忘。
莫洋愈發(fā)地沉默了。
莫洋,要不,不做球童了。高考前一天,熟悉考場。唐正悄悄地問莫洋。
一個月前,我爸上班的工廠倒閉了。莫洋平靜地回答。
唐正一時詫異,不知說什么。莫洋接著說道,我除了籃球什么都不會,有些事,在我選擇的那一刻起,可能就回不了頭了。
其實,今天我要給你個東西的。莫洋在書包中翻著什么,隨后緩緩掏出一件橘黃色的球衣。
正面是碩大的莆陽中學四個字,背后印著MY以及29。
送給你吧,作個紀念,我想,我是沒機會再穿了。莫洋抬起頭。
殘陽似血。在余暉的籠罩中,莫洋對著唐正緩緩地笑了。
唐正捏緊了手中的球衣。
七
唐正再次回到小城的時候,是大一的第十個禮拜。唐正在上海上學,這次回來,是由于他的一個表哥結(jié)婚。
那天晚上,莫洋和唐正在莆陽中學外頭的一家小飯館里坐下。
還在做球童么?唐正問。
莫洋嗯了一下,算是承認。
其實那不適合你。
我知道。莫洋擺擺手,不說這個。唐正便不再說什么。
后來,兩個人聊了很多很多,包括高中的各種軼事,聊起了同學,聊起了老師,唯獨除了籃球,感嘆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天各一方。
后來的后來,莫洋喝多了,蹲在門外的樹下吐了很久,唐正扶起莫洋,幫他擦掉那些污穢,卻發(fā)現(xiàn)莫洋的眼角已經(jīng)濕了一片,唐正怔怔地看了半天,隨即輕輕拭去。
結(jié)過賬,唐正攔下一輛出租車,師傅,到莆大。
把莫洋送回宿舍后,唐正走下樓,這時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是莫洋以前的同學么。
唐正回頭,看到樓梯上站著一個小平頭的男生,隨即點了點頭,是。
莫洋為什么要裝作不會打球?
唐正聞言一愣,估量著面前的這個男生到底知道多少。隨即淡定地回答,他會打球么?我怎么不知道。說完唐正轉(zhuǎn)身要走。
慢著,唐正的肩膀被一只手臂按住,透著一股不可違抗的氣勢。唐正心中一驚,好大的力氣?;仡^看著那個瘦弱的男生。
你說謊的技術(shù)比莫洋還爛。對方一字一頓地說,眉頭皺起,眼中閃爍著絲絲銳利,唐正不由得一愣,在某個午后,安靜的食堂里,一個男生曾經(jīng)有過一模一樣的眼神。
半晌,唐正看著面前的這個人緩緩說道,或許,你可以幫莫洋。
咦,你看,那個人名叫垃圾啊。莫洋順著唐正的食指望去,一個人的背心后面赫然印著LJ兩個字母。
這是第二天的中午,已經(jīng)從爛醉中清醒過來的莫洋,陪著唐正在大學里閑逛,經(jīng)過籃球場的時候,唐正發(fā)出了如上的感慨。
那人叫李京啦。
你怎么知道?
因為這是我們班在打比賽。
噢……唐正咕噥著,隨即靜靜地看比賽。
哦哦,這個垃圾還挺厲害的嘛。十分鐘后唐正感慨。
莫洋點點頭,雖然此前他并沒有看過迎新杯的比賽,然而所謂內(nèi)行看門道,一個人的籃球水平如何,并不一定要親自較量過,往往在對方拿球的三秒內(nèi),莫洋就能判斷出個七八分來。李京球風瀟灑,手感柔和。但是除他之外,莫洋班級的其他隊員顯然只能用乏善可陳來形容。
哦哦哦,你們班美女不少嘛。唐正看著莫洋班級的拉拉隊陣容感慨。莫洋望去,一個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分外扎眼,即使她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都會產(chǎn)生出一種特別的氣場。
然而莫洋的目光很快隨著黃馨瑤捂著嘴的手以及場上的一陣騷動而轉(zhuǎn)移,李京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腳踝。
比賽暫停。
李京被眾人抬到場邊,緩緩脫下鞋襪,腳踝上已經(jīng)赫然腫起了饅頭般大小的一個包,女生都沒怎么見過這陣勢,一連串驚叫。
莫洋走到李京面前,遞來兩瓶冰凍的礦泉水。
冰一下吧,止住內(nèi)出血就沒事。莫洋說。
嗯。李京點了下頭,算是回答。
完了,李京受傷了我們怎么打啊。男生中有人說道。
莫洋看了看比分,雖然自己的班級領(lǐng)先5分,但那是建立在李京之前的出色表現(xiàn)之上,而比賽時間大約還有6分鐘,如果李京不在,比賽兇多吉少,他不由得沉默下來。
莫洋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拽他,回頭一看,果然是陳磊這小子,正用一種詢問的目光望著自己。
莫洋看著陳磊,搖搖頭。
陳磊眼中的詢問瞬間變成了失望,隨即轉(zhuǎn)身離開,徑直走向了宿舍大樓。
這是莫洋印象中,陳磊第一次沒有嬉皮笑臉,而是如此嚴肅。
如此嚴肅地失望著。
比賽結(jié)束,莫洋班級落敗。
那天下午,唐正陪著一言不發(fā)的莫洋繞著學校的操場走了很多很多圈。
八
唐正走的那天,莫洋沒有去送他,因為下午他要去市體育館,決賽。
你要去打野球了,球童?當莫洋跨上自行車,身后傳來了這么一句話。莫洋驚異地回頭,陳磊的小平頭出現(xiàn)在視線里。
你連這都知道了,推理帝?
唐正告訴我的,在你喝醉的那天晚上。
莫洋笑了,知道又如何,你打算說服我么。
下午我們班有比賽,對手是去年的亞軍。陳磊說。
我知道。莫洋回過頭去。
如果這場比賽輸了,我們班就被淘汰了。
我知道。莫洋踩動了腳踏板,自行車緩緩移動起來。
你喜歡籃球么?陳磊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地傳進莫洋耳中。
莫洋沉默地將車駛出了宿舍樓下的停車棚。
你他媽的就不配打籃球!
剎車的聲音銳利地回響在午后的天空下。
莫洋揪著陳磊的衣領(lǐng),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不配打籃球,更不配喜歡籃球。陳磊眼中的輕蔑徹底激怒了莫洋,莫洋揮拳向他臉上砸去。
終究還是沒有打下來,莫洋一把推開了陳磊,雙眼泛紅。莫洋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后走向了自行車。
對你們吃穿不愁的人來說,莫洋用低啞的聲音說道,籃球只是酒足飯飽之后的消遣,而對我,莫洋回過頭,籃球是我的生活,是我賴以生存的手段。如果你那么喜歡籃球,為什么自己不上場,整天唧唧歪歪的很爽么。莫洋說完別過臉。
因為我有心臟病。陳磊的聲音在莫洋身后響起,先天性的。
莫洋愣住。
但是我依然喜歡籃球,這么多年沒有放棄,即使只能在夜里沒什么人的時候,一個人在漆黑的球場投投籃,運兩下球,即使家人和醫(yī)生都告誡我,我的行為等于自殺,即使從來沒有人夸過我籃球打得不錯,然而我依然一直很喜歡,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夠上場,打一場比賽,得幾次分,你……明白么。
莫洋沒有說什么,緩緩地向校門口方向騎去。
身后,一個平頭的男生正用手掌將眼淚拭去。
市體育館,更衣室。莫洋一個人抱著顆籃球在角落里靜靜地坐著,其他人則有說有笑地討論著今晚去哪里聚餐。老梁一言不發(fā)地坐在角落里,吧嗒吧嗒地抽著煙,雙眼通紅,頭發(fā)凌亂,看起來仿佛幾天沒睡過覺一般,顯然壓力巨大。老梁終于站起身來,推搡了莫洋一下,怎么還不換衣服,最后一場比賽了。莫洋噢了一聲,拿起裝著球服的袋子,將籃球放在地上,莫洋呆呆地看著籃球,不由得恍惚起來,籃球漸漸地,漸漸地幻化成了一張面孔。
這是世界上最棒的運動。
對我來說,放棄一切我都不會放棄籃球。
某個午后的少年,認真的面龐在莫洋心里漸漸明晰,他看清楚了,那是三年前的自己,正在嘲笑著他,漸漸地,這張臉和陳磊的小平頭重合起來。
你不配打籃球。
心中一陣刺痛。
老梁錯愕的面龐在莫洋眼中顯得有些扭曲,你說什么?
我說我得走了,以后……也不會再來,對不起,老梁。莫洋說道。
什么……老梁不可思議地看著莫洋,你認真的?
莫洋點點頭。
老梁突然笑了起來,一把攬過莫洋的肩頭,小聲地嘀咕道,說吧,對方給了你多少錢?我雙倍給你!
莫洋的眼神漸漸地從略微抱歉轉(zhuǎn)換成了鄙夷。掙開老梁轉(zhuǎn)身便走。
開什么玩笑,臭小子,你想出賣老子不成!老梁從背后撲了上來,莫洋反手一推,老梁便被彈開了幾步。操,抓住他。老梁徹底被激怒了,更衣室里的其他隊員圍了上來,抓著莫洋的衣襟,拳頭開始往莫洋身上招呼。
打架一直是莫洋的弱項,從小到大就沒打贏過幾個人,他抱著頭,然而那些人下手卻一點不軟,一下一下結(jié)結(jié)實實,不知道誰往莫洋的小腿肚上來了一腳,莫洋跪倒在地,只感到頭上劈啪作響的拳頭,一道溫熱的暗紅從莫洋的額頭流淌而下。莫洋咬著牙罵了一句,我操你們媽。
這一聲罵的威力出乎莫洋意料,周遭的人群似乎震住了,并且散開了一些。但是很快他就明白其實不是這么一回事,無數(shù)個籃球漫天砸了過來,眾人紛紛用手抵擋,這時,一只手抓著莫洋的后領(lǐng)把他生生拽出了更衣室。
莫洋這時候才緩過神來,是陳磊。
陳磊拉起莫洋就往外跑。太好了,莫洋,我就知道你……陳磊話音未落,莫洋便感到腦后一陣疾風呼嘯而至,莫洋一偏頭,一把椅子擦著面頰掠過,擊中了前方的陳磊,陳磊應聲倒地,莫洋大吼道,陳磊!兩把椅子接連而至,莫洋倒下。
那些人七手八腳地把二人拖進更衣室,老梁點了根煙,看了莫洋一言,雙眼愈發(fā)通紅,問道,臭小子,你上場還是不上場?
莫洋搖了搖頭,老梁,對不起。陳磊一旁按捺不住罵道,上你妹啊上,今天我們自己班級有比賽啊。
好好教訓他們!老梁跳了起來叫罵道。一群人開始對著莫洋和陳磊拳打腳踢。莫洋在拳腳之中抱著頭,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的幾分鐘,然而對于莫洋來說卻像是一個世紀般漫長,莫洋望向陳磊,陳磊已經(jīng)明顯撐不住了,呼吸急促,額頭上也出現(xiàn)了豆大的汗珠,莫洋明白,陳磊的心臟不好,這么打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陳磊大口地喘著氣,右手緊緊抓住胸口,而拳腳仍舊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身上。
完了,會死的。莫洋絕望地想。
還好我沒有上飛機,你們搞什么呀。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莫洋面前,揪住圍打陳磊的幾個人,三兩下把他們丟了出去,唐正!
唐正大吼一聲沖了進來,突破眾人一把抓起在地上的莫洋和陳磊,推出了更衣室的門外。然后抄起身邊一把椅子,舞得虎虎生風,逼得眾人連連退步。
唐正頭也不回地大吼道,跑!隨即將更衣室的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里面?zhèn)鱽矸存i的聲響。
唐正!莫洋吼道。更衣室里傳來了劈里啪啦的毆打聲以及唐正的怒吼。
操!操!莫洋一邊吼道,卻無能為力,咬著牙攙起地上的陳磊,一起往市體育館外沖去。
九
當莫洋和陳磊回到學?;@球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場休息的時間了,莫洋看了看陳磊,他的臉色已經(jīng)漸漸地緩過來了,呼吸均勻,應該沒有什么問題。莫洋掃視了一下分數(shù),落后20分。
兩人血跡斑斑的亮相引來了眾人的一片驚呼,連連詢問二人是不是剛被人打劫,腳傷未愈的李京穿著拖鞋坐在場邊,莫洋似乎不敢直視那個方向,當然不是由于李京,而是由于站在其身后的黃馨瑤。
沒,我們剛打劫去了。陳磊笑道,不過,怎么輸了這么多啊。
眾人一陣沉默,李京說道,對方實力太強,差距明顯。
陳磊拍了拍莫洋的肩膀,讓莫洋上吧,其實……他是高手。沒有人見過莫洋摸過籃球,大家都以為這是陳磊為了安慰眾人而開的玩笑,還有人真的干笑了幾下。
陳磊認真地說,喂喂,你們以為我是說著玩的么,我的眼光……
你認真的?李京問。
廢話。
李京搖搖頭,雖然我們已經(jīng)落后這么多分,但是輸也要輸?shù)霉鈽s,我們的主力隊員會爭取把分數(shù)縮小到十分,所以,我們不打算上替補了。
陳磊擦了擦臉,奶奶的,開什么玩笑,老子拼死拼活……
陳磊,莫洋拽了拽陳磊的衣角,有個問題。
什么?
我沒有球衣……
根據(jù)迎新杯的規(guī)則,上場的隊員必須有號碼,否則不能參加比賽。陳磊哈哈一笑,我早就準備好了,說著在書包里翻找起來,那,你看。陳磊掏出了一卷膠布和一把剪刀。我給你粘個號碼好了。
喂喂……
看來我沒有錯過什么吧。莫洋和陳磊回頭,是唐正。莫洋沖了上去,唐正的臉上有幾道傷痕,衣領(lǐng)也被抓破了。沒事吧你。莫洋問道。沒事,那幾個軟腳蝦……唐正笑著作玉樹臨風狀不時將眼光投向莫洋班級的女生群。莫洋抬起頭,說道,唐正。
嗯?
你流鼻血了。
?。?/p>
唐正一邊擦著自己的臉一邊低聲說,其實,我一個人哪里打得過那么多人,是那個老梁放我走的。
莫洋默默地點點頭。跟老梁多年交情,他也猜到了結(jié)果會是如此。老梁并非心狠手辣之人,本來也只想教訓下他們,只不過陳磊的身體無法承受。
另外,我知道這東西肯定用得上了。唐正掏出了一個袋子。
莫洋接過來,緩緩掏出,那是一件耀目的橙紅色球衣,正面是莆陽中學四個大字,背號29。
莆陽中學……同學當中有幾個當?shù)氐膶W生,不由得驚嘆道,你是莆陽中學校隊的?
莫洋點點頭,笑了,摩挲著手里綿滑的球服,真沒想到還有機會穿它。說完將球衣從頭頂套入。
下半場比賽開始了,上場前,陳磊小聲地告訴莫洋,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什么?
黃馨瑤……很欣賞球打得好的男生哦。
是么。莫洋微笑了一下,望了一眼那個方向的女生,然后走向球場。
加油!加油!場邊的助威聲讓莫洋覺得恍如隔世,他有力地拍起了球。來來來!進攻了進攻了,大家快落位快落位啊……
那場比賽,莫洋在下半場里獨得30分,可惜隨著最后絕殺球偏出,依然輸?shù)袅吮荣悺?/p>
你到底回來拿什么東西啊,居然又沒帶鑰匙。陳磊嚷嚷道。比賽結(jié)束之后,大家決定去校門口的火鍋店聚餐,而這時候的莫洋卻告訴唐正和陳磊要回寢室取件東西。
莫洋爬上陽臺的欄桿,說,嘿嘿,有些事情你就不用知道了。然后便敏捷地向自己寢室陽臺爬去。
照例又有情侶在卿卿我我,莫洋看了兩眼,正準備翻身進陽臺的時候卻看見了李京的腦袋從圍墻上露了半截出來。
嘿,這小子,動作還挺快。莫洋笑了一下。
然而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龐出現(xiàn)在了李京的身旁。李京捧著黃馨瑤的面頰,將頭埋了下去。
莫洋突然覺得一陣暈眩。
重物從三樓落下的聲音驚起了圍墻外的數(shù)對鴛鴦,黃馨瑤的尖叫伴隨著陳磊在陽臺上的呼喊聲回蕩在校園內(nèi)外。
死人啦!來人??!
十
一個月后,莫洋步履蹣跚地來到籃球場,身邊的陳磊依然聒噪,莫洋至今都對當時陳磊的叫喊聲很不滿。因為現(xiàn)場來了一堆圍觀看客希望一睹死人風采,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莫洋僅僅是抱著左腳在地上呻吟,還一瘸一拐地單腿站了起來,便覺得受到了欺騙,紛紛失望離去。
嘿嘿,陳磊笑著說,我怎么知道啊,不過你這什么體質(zhì)啊,從三樓摔下來居然只是輕微骨折。
從樓上摔下的第二天,唐正去醫(yī)院看望了莫洋,見他一時半會死不了便搭乘飛機回校了。
而第三天,老梁也去了醫(yī)院,他告訴莫洋,其實在決賽那天,自己剛剛和老婆簽完離婚手續(xù),加上上面對籃球賽的壓力,那段時間身心俱疲。
臭小子,你算是撞槍口上了。老梁臨走的時候塞給莫洋一千塊錢,以后照顧好自己,喜歡籃球就好好打吧,有事打我電話。
莫洋望著老梁的背影笑了。
莫洋一瘸一拐地走到場邊,一屁股坐了下來,陳磊跳投,球彈框而出。
話說,你到底是回去拿什么啊,搞成這副模樣。陳磊問道。
莫洋拿過書包,反正現(xiàn)在是沒有用了,給你看吧。說完從書包里緩緩掏出一疊白紙。
哇靠,你小子還有這手藝,畫得蠻像的嘛。陳磊看著畫面上黃馨瑤恬靜的微笑贊嘆道,看來,腿瘸了也沒關(guān)系,你靠給人畫像也能混口飯吃。
去死。莫洋拿起球向著陳磊砸去。
陳磊一把接住球,然后又輕輕地拋給莫洋。
莫洋摩挲著籃球,良久,說道,陳磊。
嗯?
謝謝你。
陳磊的笑容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顯得分外耀眼。
責任編輯 楊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