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修正案(八)》對強迫職工勞動罪的罪狀和法定刑做出了大幅度的修改。罪名也由相關司法解釋改為強迫勞動罪。本文擬對修改的背景、內容以及司法適用中應注意的問題做一探討。
　　一、強迫勞動罪的立法修改
　　(一)修改背景
　　1，我國已加入的相關國際公約，需要國內刑法與國際公約的要求相銜接
　　強迫勞動是對勞動者人身權利的限制和侵害，直接關涉到基本人權。為了有力地打擊強迫勞動違法行為，國際勞工組織早在1930年《強迫勞動公約》中就主張通過刑罰途徑依法禁止強迫勞動。該公約第25條規(guī)定，非法強迫或強制勞動，應依刑法治罪。不容否認，違法者未受懲處是強迫勞動得以繼續(xù)存在的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反強迫勞動全球聯(lián)盟倡導，各國包括刑法、民法、移民法、勞動法和行政法在內的法律體系都必須以一種相互配套的方式與國際法接軌，
　　時至今日，禁止強迫勞動作為一項基本人權，已經得到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和贊同。絕大多數(shù)國家都已加入《強迫勞動公約》和《取締強迫勞動公約》。據(jù)統(tǒng)計，“截至2009年5月12日，國際勞工組織的178個成員國中，已經有173個成員國批準了《強迫勞動公約》，有169個成員國批準了《取締強迫勞動公約》?！蔽覈鳛閲H勞工組織的創(chuàng)始成員國，盡管目前由于相關制度原因尚未批準《強迫勞動公約》和《取締強迫勞動公約》這兩個專門禁止強迫勞動的國際公約，但一直旗幟鮮明地禁止各種形式的強迫勞動。
　　我國《勞動法》、《勞動合同法》、《治安管理處罰法》、《婦女權益保障法》、《禁止使用童工規(guī)定》等法律和文件均禁止用人單位強迫勞動，同時1997年刑法第244條還專門規(guī)定了強迫職工勞動罪。但我國現(xiàn)有的法律尤其是刑法中的相關規(guī)定仍不完善。不利于全面、有效地禁止各種類型的強迫勞動。因此。為了與我國所加入的國際公約的要求相銜接，全面、有效地禁止強迫勞動，非常有必要通過修改刑法來強化對強迫勞動犯罪的打擊力度，從而切實有效地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積極地履行禁止強迫勞動的國際義務。
　　2，勞動者合法權益急需保護，對強迫勞動犯罪的懲處力度有待加強
　　1997年規(guī)定的強迫職工勞動罪在適用中存在諸多問題，導致對強迫他人勞動犯罪活動的打擊不力。有學者指出，將該罪主體限定為合法的用人單位，導致“對于個人強迫他人勞動的犯罪行為，無法以強迫職工勞動罪定罪處罰”；還導致“對于非法的企業(yè)、個體經濟組織、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等組織(統(tǒng)稱用人單位)強迫他人勞動的犯罪行為，無法以強迫職工勞動罪定罪處罰”。該罪的犯罪手段限定在“以限制人身自由方法”也于相關法律不協(xié)調。1997年《刑法》修訂后出臺的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所規(guī)定的強迫勞動手段包括暴力、威脅或者非法限制人身自由，而非僅僅是指限制人身自由。因此，強迫職工勞動罪將犯罪手段僅僅限定為限制人身自由，在罪狀描述方面并不全面。
　　此外，從具體的處罰上看，強迫職工勞動罪對直接責任人員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有學者指出，《刑法》對強迫職工勞動罪規(guī)定的法定刑偏輕，該罪的法定刑與《刑法》第238條第一款非法拘禁罪的法定刑相同，但在構成要件上，強迫職工勞動罪要求“情節(jié)嚴重”，僅僅處罰用人單位的直接責任人員，而且還沒有類似第238條第二款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規(guī)定。“這意味著1997年刑法制定時，在立法者眼中強迫勞動罪的罪惡遠較非法拘禁罪為輕。但強迫勞動比非法拘禁更加惡劣。強迫勞動的獲利目的也使得強迫勞動通常比非法拘禁對受害人的侵害、對社會的危害更嚴重?！蓖瑫r，強迫職工勞動罪作為單位犯罪，“作為犯罪主體的單位不受罰，而由單位的直接責任人員承擔刑事責任，違反了罪責自負的原理?！?br/>　　由于1997年《刑法》在規(guī)制強迫勞動犯罪方面的規(guī)定存在上述不足，導致強迫勞動現(xiàn)象難以得到有效懲治。近年來，各地尤其是經濟相對發(fā)達地區(qū)接連出現(xiàn)的一些類似“包身212”的強迫勞動現(xiàn)象，已經達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只有通過完善刑法規(guī)范，有力地打擊各種類型的強迫勞動犯罪，才能有效地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
　　(二)修改內容
　　1，將“強迫職工勞動罪”的罪名修改為“強迫勞動罪”，同時刪除了“用人單位違反勞動管理法規(guī)”這一限制性規(guī)定，將該罪的主體由“用人單位”這一特殊主體改變?yōu)橐话阒黧w，既包括各種合法的或者非法的用人單位，也包括一般的自然人。同時修改了對單位犯罪僅僅處罰“直接責任人員”的規(guī)定，第二百四十四條新增第三款明確了對單位犯罪的雙罰制。
　　2，完善了強迫勞動罪的罪狀，將“以限制人身自由方法強迫職工勞動，情節(jié)嚴重的”修改為“以暴力、威脅或者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強迫他人勞動的”。一方面增加“暴力、威脅”兩類強迫勞動的方法，與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等的規(guī)定相契合：另一方面將“職工”修改為“他人”，從而與該罪犯罪主體的修改相適應，使得該罪的犯罪對象不僅包括合法用人單位的職工。而且包括非法用人單位和自然人強迫勞動的勞動者。此外還降低了強迫勞動罪的入罪門檻，不再將“情節(jié)嚴重”作為該罪的入罪構成要件，進一步嚴密了刑事法網。
　　3，加大了對強迫勞動罪的懲處力度。除基本刑“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之外，還將“情節(jié)嚴重”作為法定刑升格的條件，配置了新的量刑幅度“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由此將該罪的最高刑期由三年有期徒刑提高為十年有期徒刑，顯著增加了該罪的刑罰量。此外還修改了罰金刑的相關規(guī)定，將“并處或者單處罰金”修改為“并處罰金”。通過全面適用罰金刑，有助于剝奪犯罪者的非法收益，進一步提高對該類犯罪的懲治力度。
　　4，專門規(guī)定了對幫助犯的定罪處罰。根據(jù)共同犯罪的一般理論，如果行為人明知他人以暴力、威脅或者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強迫他人勞動，仍然幫助其招募、運送人員，可以作為強迫勞動共同犯罪的幫助犯處理。《刑法修正案(八)》第244條新增第二款對此類行為的刑事處罰作出專門規(guī)定，突出強調了刑法對此類幫助犯的打擊力度。
　　《刑法修正案(八)》對強迫勞動罪的修改，是立足司法實踐面臨的新情況和新問題，充分考慮了社會各界所提出的合理建議，彌補了原有法律規(guī)定的缺陷和不足，同時與我國相關的勞動管理法規(guī)相銜接，有助于全面、有效地打擊強迫勞動犯罪。
　　二、司法實踐中應重點關注的問題
　　(一)犯罪主體方面
　　《刑法》第244條新條文將該罪主體確定為一般主體，消除了理論界和實務界此前對該罪主體存在的爭議。具體言之，強迫勞動罪的犯罪主體不僅包括合法的、具有獨立資格、實行獨立經濟核算的各種經濟組織，而且包括不具有合法地位的單位(或者一般不能視為刑法意義上的單位的非法組織)，如地下黑工廠等，還包括自然人?！缎谭ㄐ拚?八)》施行后，司法實踐中常見的不具有合法地位的單位或者自然人實施的強迫勞動犯罪行為，例如山西省洪洞縣廣勝寺鎮(zhèn)曹生村王兵兵黑磚窯案，均可以強迫勞動罪定罪處罰。
　　(二)犯罪方法方面
　　《刑法》第244條新條文保留了“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同時新增了“暴力、威脅”兩類強迫勞動方法。需要指出的是，我國刑法并未對“強迫勞動”這一術語專門做出界定，因此有關“強迫勞動”的理解，可以參考相關國際公約的規(guī)定。國際勞工組織1930年《強迫勞動公約》第二條規(guī)定，本公約中的強迫或強制勞動，是指以懲罰相威脅，強迫任何人從事其本人不曾表示自愿從事的一切勞動或服務。國際社會反強迫勞動運動的實踐表明，強迫勞動的范圍非常廣泛，至少包括契約勞動、抵債勞動、奴役勞動以及其他以懲罰為恐嚇手段的被強迫的或非自愿的勞動?！薄缎谭ㄐ拚?八)》將刑法第244條罪狀的犯罪方法部分修改為“以暴力、威脅或者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應當說體現(xiàn)了國際公約對強迫勞動所作界定的基本內涵。
　　(三)犯罪對象方面
　　《刑法》第244條新條文將“職工”修改為“他人”，與犯罪主體方面的修改相對應。具體言之，對于合法的用人單位實施的強迫勞動犯罪行為，犯罪對象當然為該單位的職工：對于不合法的用人單位或者自然人實施的強迫勞動犯罪行為，犯罪對象并非單位職工，而是普通的自然人。
　　該罪的犯罪對象包括體力勞動者和腦力勞動者，實踐中多為在外地打工的農民工等體力勞動者。這些在外地打工的農民工，特別是智障人員，法律意識薄弱，維權能力較差，極易成為強迫勞動犯罪的受害者。
　　(四)刑罰方面
　　刑法第244條新條文保留了舊條文的基本刑，即“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但取消了基本刑對“情節(jié)嚴重”這一構成要件的規(guī)定。換言之，新條文規(guī)定的強迫勞動罪不再是情節(jié)犯。不以“情節(jié)嚴重”作為該罪入罪的構成要件，這實際上降低了該罪的人罪標準，有利于打擊強迫勞動犯罪。
　　新條文進而將“情節(jié)嚴重”由強迫勞動罪的入罪構成要件提升為法定刑升格的條件，并配置了新的量刑幅度“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相應地，強迫勞動罪的最高刑期也由三年有期徒刑提高為十年有期徒刑。為了確保準確把握量刑幅度，有必要明確m隋節(jié)嚴重”的含義。立足司法實踐，情節(jié)嚴重主要是指：長時間強迫他人勞動；強迫多人無償勞動；多次強迫他人勞動；強迫未成年人、智障人員勞動；勞動環(huán)境十分危險：勞動條件十分惡劣；強迫職工勞動經責令改正仍繼續(xù)強迫職工勞動；因強迫勞動給他人身心健康造成嚴重危害；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等情形。
　　新條文還修改了有關罰金刑的相關規(guī)定，將“并處或者單處罰金”修改為“并處罰金”。在《刑法修正案(八)》草案審議過程中，一些委員主張，強迫勞動犯罪性質惡劣，應當刪除單處罰金的規(guī)定，在判處自由刑的同時，一律并處罰金。為加大對強迫勞動犯罪的打擊力度，上述意見最終得到了采納。也就是說，《刑法修正案(八)》施行后，對于強迫職工勞動罪，除判處主刑外，一律并處罰金。罰金刑的額度需要視犯罪的收益和社會危害而定。
　　在《刑法修正案(八)》草案審議過程中，有委員建議增加“以上述方法強迫未成年人勞動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的規(guī)定，以加大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力度。由于《刑法修正案(四)》已經對雇用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罪作出專門規(guī)定，且新條文將情節(jié)嚴重作為法定刑升格的條件，故可將強迫未成年人勞動視為強迫勞動罪情節(jié)嚴重的情形之一。無需單獨作出規(guī)定。
　　(五)單位犯罪的處罰
　　新條文對強迫勞動罪的單位犯罪做出了單獨規(guī)定，刑法第244條新增第三款規(guī)定，“單位犯前兩款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責任人員，依照第一款的規(guī)定處罰”。該規(guī)定修改了舊規(guī)定僅僅處罰強迫勞動犯罪單位“直接責任人員”的作法，明確了對單位犯罪的雙罰制。實踐中。對于以非法組織名義實施的強迫勞動犯罪，不能被視為單位犯罪，而是應當被視為自然人的共同犯罪。
　　(六)幫助犯的定罪處罰
　　刑法第244條新增第二款規(guī)定，“明知他人實施前款行為，為其招募、運送人員的。依照前款的規(guī)定處罰?！痹凇缎谭ㄐ拚?八)》草案征求意見的過程中，有的地方和單位提出，為強迫勞動的個人或單位招募、運送人員的行為是強迫勞動罪的幫助犯?？梢怨卜刚撎?，沒必要再規(guī)定。但鑒于此類幫助犯使得勞動者直接面臨被強迫勞動的現(xiàn)實危險，因此，為了強調對該類犯罪行為的打擊力度，《刑法修正案(八)》最終保留了這一專門規(guī)定。
　　在司法實踐中，對該款規(guī)定的正確適用還涉及到行為人明知的準確認定問題。對行為人明知他人強迫勞動的認定，應當結合全案證據(jù)進行，不能僅憑被告人的口供。在辦案過程中，應當從行為人的經驗、經歷、常識等角度，對其主觀認識情況作出準確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