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魯迅和夏目漱石都是20世紀著名的文學家。二者在作品的寫作技法和形式表現(xiàn),題材選取和形象塑造,個性氣質(zhì)和思想內(nèi)涵上,都表現(xiàn)出了很多的相似性。本文分析了夏目漱石對魯迅文學思想的影響。
關(guān)鍵詞: 夏目漱石 魯迅 文學思想 影響
魯迅先生是中國現(xiàn)代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和革命家。提到魯迅,人們總是難免聯(lián)想到日本,因為日本是魯迅棄醫(yī)從文這一重大轉(zhuǎn)折的源地。很顯然魯迅受到了日本很深的影響,尤其是在文學上。在日本也有一位享有崇高聲譽,被日本人稱為“國民大作家”的大家,其頭像更是被赫然印在日本千元紙鈔的正面,與日本人民天天打交道——他就是夏目漱石先生。
在日本,除了對職業(yè)教師、律師、醫(yī)生以外,日本人一般不以“先生”稱呼別人,對文學家也是這樣,但對夏目漱石是個例外,習慣上稱為“漱石先生”,大約同我們中國人習慣上稱呼魯迅為“魯迅先生”相似。較之客氣,這里邊顯然含有尊之為師的敬意。實際上,夏目漱石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的確也和魯迅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差不多。但魯迅研究無論在中國還是在日本都屬于顯學,不僅《魯迅全集》被一篇不少地譯成了日文,《故鄉(xiāng)》更被收入到日本中學國語教科書中。估計不知道魯迅先生的日本人不多。但相比之下,夏目漱石在中國就沒有那么幸運了。人們或許知曉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樹,但知道夏目漱石的,除了大學中文、日文系的師生和文學愛好者外,恐怕為數(shù)并不多。然而毫無疑問的是,夏目漱石先生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一座卓然特立的高峰,他的作品仍為人津津樂道。這種地位上的比較,已經(jīng)一目了然兩人之間必定存在著某種共性。本文,我對二人的創(chuàng)作道路進行對比分析,談?wù)勏哪渴瘜︳斞肝膶W思想的影響。
一、相似的經(jīng)歷引起的共鳴
夏目漱石本名夏目金之助,生于1867年2月9日,東京人。夏目家在江戶勢力龐大,但在金之助出生前家境已逐漸沒落。金之助是家中幺子,雙親并不為他的降生欣喜,所以金之助出生后一度被寄養(yǎng)在別人家,2歲時便被過繼為嚴原家的養(yǎng)子,此后因養(yǎng)父母情感不睦,以及養(yǎng)父的工作影響而經(jīng)常遷居。10歲時才總算回到親生父母身邊,然而這樣的幸福日子極其短暫,父兄一向與他不睦,并對他的文學志向不以為然;其母在他15歲時便因病去世。金之助19歲時就已離家開始其外宿生涯。
這些遭遇對于金之助的心境及其日后的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影響。從幾部帶著濃厚自傳色彩的小說,如《少爺》、《三四郎》、《之后》、《道草》中都可見端倪。故事里的主人公多半有著良好的家世,卻不受父兄重視,因此他們往往是孤獨的,很早就意識到要自力更生,但內(nèi)心里無不渴求親情的溫暖。有人說文學是“苦悶的象征”。作家因自身的遭遇或基于悲天憫人的情懷而意識到真實世界的不完滿,嘔心瀝血發(fā)而為文,才有感人的作品問世,但這份感動人心的力量往往來自于苦痛與不幸。重新回顧夏目漱石的生平,便知此言不虛。
魯迅原名周樹人,字豫才,生于1881年9月25日,浙江紹興人。出身于敗落的封建士大夫家庭。少年時代接受長達10余年的傳統(tǒng)教育,課余喜雜覽,愛讀野史筆記。因其外祖母等親友在紹興鄉(xiāng)間,得以常常接觸農(nóng)村,與農(nóng)民相親近。13歲時家道中落,經(jīng)常出入當鋪與藥店,倍感世態(tài)炎涼。后留學日本,因“幻燈片事件”有感于中國人的愚弱,為改造國人的國民性,故棄醫(yī)從文,選擇文學作為自己的戰(zhàn)斗武器,開始革命文學生涯,并開始翻譯介紹弱小民族的文學作品。
在日留學時代的魯迅,對夏目漱石傾注了莫大的關(guān)注,這種關(guān)注是非同一般的。藤井省三先生曾在《夏目漱石與魯迅》一文中寫道:“魯迅欣然住在漱石的舊宅,又喜歡吃漱石小說里出現(xiàn)的羊羹的事情,假如用偶然性來解釋,恐怕站不住腳,不如說是魯迅對漱石的欽慕之情。”[1]
同時,他們又都屬于大器晚成的作家,發(fā)表成名作時都已到了38歲的“高齡”。而且,在他們最終確立文學作為其畢生的事業(yè)之前,都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挫折——年少時家庭的不幸,留學期間的屈辱和彷徨,理想破滅的苦悶,婚姻生活的不和諧,等等。豐富的人生閱歷,深切的個體體驗,使其作品更具對社會的洞察力和表現(xiàn)力。他們從事文學的動機是出于對國家、對民族的強烈責任感。他們都重視文學的社會功能,認為文學是改造國民性,疏通人民意志的好方法。談到從事文學的態(tài)度,夏目漱石在給弟子鈴木三重吉的信中說:“要以維新志士那種生死搏斗的勇猛精神來從事文學?!倍斞敢矊懴铝恕拔乙晕已]軒轅”的誓言。
二、創(chuàng)造思想的共鳴
夏目漱石提倡有余裕的文學,即所謂的“低徊趣味”,世稱為“余裕派”。早期的夏目漱石不太看重以求真為目的的“揮真文學”,他的文學理念是以“自己本位”為出發(fā)點來構(gòu)筑的,是以追求“善、美、莊嚴”為理想的?!皠t天去私”一語,夏目最初題寫在《大正六午文章日記》的扉頁上。該書在《卜二家文章座右銘解說》中解釋:“天就是自然,要順應(yīng)自然去私就是要去掉小主觀,小技巧。即文章始終應(yīng)該自然,要天真地自然流露?!薄皠t天去私”既概括了夏目的文學觀,又標示著夏目對人生的看法和道德原則,它告誡世人要去掉私心,代之以遵循更廣大的天。夏目漱石的思想主張在《我的個人主義》中也有較集中的闡述:不盲從、有個性;使全力、承義務(wù);反對國家主義。
1902年4月至1909年8月,魯迅在日本留學。具體地說,作為文學家的魯迅,是起步于1906年3月至1909年8月在東京研究文學的日子,這自然與日本文學有關(guān)。當時,他除了閱讀東歐、北歐作家的作品以外,也閱讀日本作家的作品。魯迅是通過翻譯形成自己思想的作家。當時,在日本文壇占主導地位的是自然主義文學。以“改造國民性”為己任的魯迅顯然不滿意自然主義對一些生活瑣事的平白描寫,而對反自然主義的代表人物——夏目漱石的作品抱有好感,并把漱石的《掛幅》和《克萊喀先生》譯介到中國。魯迅非??粗厥髌分械呐芯?,為那種寓莊于諧的文明批判和社會批判所吸引,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了漱石的影響。20年后魯迅回憶:“記得當時最愛看的作者,是俄國的果戈理和波蘭的顯克徽支,日本的是夏目潄石和森歐外?!保郏玻葜茏魅嘶貞浾f:“(魯迅)對于日本文學當時殊不注意……唯夏目漱石作俳諧小說《我是貓》有名,豫才俟各卷印本出即陸續(xù)買讀,又曾熱心讀其每天在朝日新聞上所載的小說《虞美人草》……豫才后日所作小說雖與漱石作風不似,但其嘲諷中輕妙的筆致,實頗受漱石的影響,至于那深刻沉重之處,則來自果戈理和顯克微支?!保?]魯迅與周作人合譯《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在作者介紹中,魯迅稱贊夏目潄石的《我是貓》、《哥兒》這兩部作品:“夏目的著作以想象豐富、文詞精美見稱,……輕快灑脫,富于機智。是明治文壇上的新江戶藝術(shù)的主流,當世無與匹者。”
魯迅最早將夏目漱石小說介紹到中國,也欣賞漱石“余?!钡膭?chuàng)作風格,對漱石追求“低徊趣味”以很高評價。他一再談道:“人生、作文都要有‘余?!藗兊搅耸ビ嘣P?,或不自覺地滿抱了不留余地心時,這民族的將來恐怕就可慮?!彼J為中國文字與語言的一大弱點就是“急促”,因此難以表現(xiàn)“從容與美”。可見,在魯迅內(nèi)心,仍保留著對閑靜、從容、灑脫生活、情趣的向往與追求。魯迅借鑒并改造了夏目漱石的余裕論,從精神產(chǎn)品的制作到民族精神的改造和培養(yǎng),從作家的心態(tài)和創(chuàng)造,到文學與社會的關(guān)系、文學的發(fā)生起源,都貫穿著余裕論。可以說余裕論是了解魯迅與夏目漱石文學關(guān)系的一個十分關(guān)鍵的切入點,是魯迅文學觀、美學觀、文化觀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
三、創(chuàng)作作品的相似
首先,以兩位大家的代表作為例,談?wù)勊麄冊谧髌返膶懽骷挤ê托问奖憩F(xiàn)、題材選取和形象塑造、個性氣質(zhì)和思想內(nèi)涵上所表現(xiàn)出的很多相似性。
夏目漱石的成名作《我是貓》以貓的視覺為座軸,可長可短、忽東忽西地寫了十一個片段,這十一個片段并沒有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也談不上情節(jié)發(fā)展的邏輯,而是由這些片段插話式的細節(jié)組成的特異之作。魯迅的代表作之一《狂人日記》是以狂人十三則日記“撮錄”而成的,運用了日記體。日記體的寫法帶有跳躍性,并不以情節(jié)的連貫見長?!犊袢巳沼洝分械倪@十三則日記并不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互相之間僅僅“略具聯(lián)絡(luò)”而已??梢娺@兩部作品與歷來的小說那種記敘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或描述主人公一些事跡的傳統(tǒng)寫法是根本不同的。在小說構(gòu)思上,這兩部作品不謀而合。另外,這兩部作品都采用了第一人稱(我)的敘事方法,在“我”的選擇上頗費了一番心思?!段沂秦垺分械摹拔摇笔且恢回?,一只動物的貓,同時又是一個“哲人”,“我”俯視日本當時的社會,俯視著20世紀所謂現(xiàn)代文明的大潮,發(fā)出種種嘲弄與譏諷?!犊袢巳沼洝分械摹拔摇笔且粋€得了“迫害癥”的狂人,一個真實、具體的狂人,在按病態(tài)的方式進行狂想和掙扎,滿口是“荒唐之言”,但又是對那個時代有最清醒的認識和概括。兩位作者正是因為選擇了“貓”、“狂人”這非正常人作為第一人稱(我)的敘事方法,才使他們所要表達的深刻主題得以更加淋漓盡致、自由順暢地表達出來,真可謂作者的“匠心獨具”。
再看魯迅譯過的夏目漱石的兩篇短篇小說之一《克萊喀先生》。這是一篇人物形象的素描,寫的是作者留學英倫時作為他的輔導老師的愛爾蘭老學者克萊喀先生。對于讓主人公銘記于心的一位師長的回憶,讀后不禁令人想起魯迅自己的名篇《藤野先生》,二者都具有對恩師的深摯的眷戀之情。因為魯迅晚于夏目漱石,所以自然認為魯迅應(yīng)當多少受到了夏目漱石的影響。更有大膽推測,也許魯迅的《藤野先生》很可能是對夏目漱石的《克萊喀先生》的創(chuàng)造性模仿。不過由于兩位作者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時代背景的不同,作品亦有不同。《克萊喀先生》是一篇輕松幽默、較有情趣的回憶性文章,給人一種明朗的平和,有別于《藤野先生》讀后給人的那種深刻陰郁、對民族命運所產(chǎn)生凝重憂患的感覺。
魯迅和夏目漱石作為中日兩國現(xiàn)代文學的象征性存在,既有許多相似之處,又有著根本的不同,而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是值得人們關(guān)注的。從上述文字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那就是夏目漱石對魯迅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同時夏目漱石雖然清醒地看到了自我與近代文明弊端的尖銳對立,卻未能意識到自身與資產(chǎn)階級難以割舍的聯(lián)系,不能產(chǎn)生魯迅那樣的自我解剖、自我否定的自覺意識;魯迅文學最鮮明的特點,就是具有明確的目的性。喚醒民眾、改造國民性是魯迅文學的基礎(chǔ),較之漱石的“有余裕的文學”,魯迅多了積極干預(yù)、進取和自我解剖的精神。魯迅作品中的“自我”閃爍著人類不斷探索、追求的進取精神的光芒,由苦悶而自我解剖、自我否定,在痛苦中沉思,在彷徨中前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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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題項目:池州學院科研項目(XK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