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君
(周口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河南周口466001)
談張新安短篇小說中的“奇”
張志君
(周口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河南周口466001)
文學(xué)作品中的“奇”對讀者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也是使作品得以流傳的力量之一。周口本土作家張新安的短篇小說有著“奇”的特質(zhì)。在這種“奇”中滲透著本土地域文化,有著生活的真實性,而且其中還有一種趣的存在。這些因素相互融合形成了作者特有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
張新安;短篇小說;“奇”
我們用“奇”這個概念來描述事物時,不外乎兩種情況:其一是由于時空的限制,使事物陌生化。其二是事物發(fā)展超出平常的程度,或者超越平常人所能接受的程度而顯得與眾不同[1]。就第一種情況而言,人要由無知變得有知,從黑暗趨向光明,這是人的本性使然。至于第二種情況,人面對超越自身的對象,本能地想要去追趕或者超過它們,正如孔子所說“見賢思齊”(《論語·里仁》)??赡軣o法趕上或者超過對象,但從主體的內(nèi)在心理來說,也會有一種壯美或者崇高之感。無論如何解構(gòu)文學(xué),文學(xué)藝術(shù)的來源與歸宿應(yīng)是人的存在本身,文學(xué)的主角是人。所以,奇對讀者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奇也成為作品流行傳播的力量之一,甚至文章因奇而傳。中國傳統(tǒng)小說有一個奇?zhèn)鹘y(tǒng),我們可以從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中看到,從先秦的神話傳說到六朝的志人志怪再到唐傳奇等,都有著“奇”的特征。
張新安①張新安:《周口日報》社主任、主任編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長篇小說》雜志簽約作家。作品曾在《長江文藝》、《啄木鳥》、《長篇小說》、《安徽文學(xué)》、《散文選刊》、《小小說選刊》等刊物及多家報紙發(fā)表。先生的短篇小說中也有著奇的特質(zhì)。從更具體的范圍來說,這種奇有著民間色彩和周口地域文化色彩。張新安先生對奇的理解與運用,表現(xiàn)于他的作品之中,我們結(jié)合其短篇小說來分析。
作為一名地域文化色彩濃厚的作家,張新安先生的短篇小說所描寫的內(nèi)容大多發(fā)生于自己所熟知的周家口。沙潁河起源于伏牛山區(qū),縱橫一千余里注入淮河。在周家口,沙河、潁河、賈魯河三川交匯,從明朝成祖永樂年間開埠以來,已有六百余年的歷史?!翱滴?、嘉慶年間,周家口商號林立?!宓拦饽觊g,周家口鼎盛時期,全鎮(zhèn)的商人商號數(shù)量達(dá)1500至2000家,至少超過千家,年經(jīng)營額估計達(dá)500萬至600萬兩白銀。”[2]在這一過程中形成了特有的周家口地域文化,這種文化發(fā)生的主體是一代一代的民眾。張新安先生短篇小說的視角多放在生活于社會底層的人群,他們極為普通,五行八作,形形色色,但也有不平常的技藝或行為。如《藥引子》里的回春堂掌門人陸靜軒以高超的技藝聞名鄉(xiāng)里,曾給在周家口督辦平捻的曾國藩治好眼疾。在對這些底層民眾的描寫中作者透露出一種崇尚英雄的情結(jié),如《閃電手》中的主人公張正源會魔術(shù),手快如閃電,巧妙地戲弄了周家口厘稅局局長夏三虎和回鄉(xiāng)葬母的袁世凱,最后加入同盟會,成為攻打陳州府的總指揮。其他如《孝匪》的萬山石、《名醫(yī)奇遇》中的歐陽春,等等。從審美范疇上說,它們屬于壯美、崇高的范疇,審美客體以自身的強大使審美主體感到卑微與無助,然后激起主體的本能以超越審美客體。在審美過程中,審美主體感到壯懷激烈,熱血澎湃。張新安短篇小說中的奇就融合在這種民間色彩與壯美的英雄情結(jié)之中??梢哉f,這種奇就發(fā)生于民間底層社會民眾之中,雖然他們平平常常,湮滅于歷史長河,但也是一種原始生命力的勃發(fā)與燃燒。
奇與真實性問題,是傳奇小說都要面臨的問題。這里的真實性包括事情本身的真實性以及人情事理的真實性,簡而言之,即事真與理真。我們以張新安先生的小說《狗肉湯》為例,看一下作者是如何來處理真實性問題的。湯寶柱號稱“狗肉湯”,遠(yuǎn)近聞名,為后人論道,就是因為他的技藝一絕。逮狗、剝狗的技術(shù)不同尋常,做出的狗肉更是無人可比。就這樣一個五大三粗、身強力壯、技藝精湛的人最后竟死在了狗的身上。其長相、技藝本身已是奇了,其死法更是讓人興嘆。最終的結(jié)果是“狗肉湯”與他的兒子因得狂犬病而慘死,兒子的死是因“狗肉湯”發(fā)瘋時咬了他一口,兒子之所以被咬是因為他給父親送飯。為什么要去送飯,是因為他父親瘋了。為什么會瘋,因父親被狗咬了。為什么被狗咬,因為他逮狗的時候失手了(湯寶柱逮狗與眾不同,第一招是先抓狗的尾巴)。技藝高超的“狗肉湯”為什么會失手,因為他失算了。為什么會失算,因為這狗的尾巴小時候被人截掉了。為什么這狗的尾巴被截掉,因為狗全身唯有鼻子上無毛,睡覺時就圈成一團,用尾巴護著鼻子。有人為了讓狗更警覺,才會從小就把狗的尾巴給剪掉。為什么第一次沒有逮著的時候,“狗肉湯”沒有放棄,因為他有一身的本事。為什么他會有這樣的本事,因為生存環(huán)境與其自身的自然條件。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在處理事情本身的真實性問題上,環(huán)環(huán)相扣,把奇牢牢地固定在“事真”的基礎(chǔ)之上。這里的“事真”其實是藝術(shù)真實性的問題。藝術(shù)真實與現(xiàn)實真實是一個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的兩個概念。藝術(shù)真實最終的來源是現(xiàn)實的真實,但不是對現(xiàn)實真實的機械照搬??梢杂谜媾c假,或者真實與虛構(gòu)來表述,也可以用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的兩個概念——實與虛,來表述現(xiàn)實真實與藝術(shù)真實的問題。齊白石說:“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保?]說明藝術(shù)應(yīng)當(dāng)真實,但這種真實包含有虛與實兩個方面。對于傳奇性小說,真實性是其吸引讀者的重要手段,只有“事真”才能讓人相信它本身的真實性。毛澤東在談到藝術(shù)與現(xiàn)實生活時說:“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著文學(xué)藝術(shù)原料的礦藏,這是自然形態(tài)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保?]這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問題在于它本身不能直接地進入藝術(shù),如果是那樣,藝術(shù)就成現(xiàn)實的機械記錄了。就像用逼真的照片來代替繪畫一樣。在創(chuàng)作中一定要有一個從實到虛的過程,其原因,我們可以從兩方面來闡釋:其一,具有不同個性、不同審美眼光、不同思想的人在感受現(xiàn)實生活時,肯定是有差別的,現(xiàn)實生活中所謂實在的事就打上了不同的情感色彩。原來的純粹客觀,便有了“虛”的成分。這里的虛包括個人的情感色彩、思想領(lǐng)悟等。其二,藝術(shù)是精神性的東西,它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趨向完美性。真正的藝術(shù)都是不能容忍人為瑕疵的存在的(當(dāng)然藝術(shù)中的殘缺美是另一回事了)。與之相矛盾的是,現(xiàn)實當(dāng)中所有存在的東西,都是有限的,都是不完美的。如何來解決這個問題,這就要用到藝術(shù)的手段了,藝術(shù)最大的能事,就是想象,想象具有精神性,趨向于完美性。如果沒有想象,藝術(shù)就會機械地模擬現(xiàn)實。但同時這種想象一定要符合現(xiàn)實人情物理,這樣想象才不會成為沒有邊界的純粹幻想。
小說《狗肉湯》中應(yīng)當(dāng)有虛構(gòu)的情節(jié),但符合人情物理的想象使這些虛的情節(jié)也成為“實”的了,小說成為一個完整的有機體。傳奇性的小說容易從奇滑向怪,滑向神秘、不可知論等。避免這一現(xiàn)象的還是對現(xiàn)實人情物理的遵循。對“狗肉湯”的死,有三種說法。首先是四瞎子神秘、迷信的宿命的說法,其次是王老三極其膚淺的說法。作者沒有明言而實際上贊同的是第三種說法,即孔老秀才的說法:“凡事勿做絕。絕者,不留后路者也!狗肉湯逮狗時,若不犯圍師必缺之忌,怎會有此等結(jié)局……”可見,作者在處理奇與真實性的問題上,很好把握到了藝術(shù)的真實與虛構(gòu),使奇落實在日常的現(xiàn)實生活當(dāng)中,避免了奇走向怪與神秘。
在張新安短篇小說中,除了奇與真實性相關(guān)連外,這種奇中還有一種趣存在。什么是趣,很難有一個讓所人信服的概念。趣之于文章如花之光澤,女之媚態(tài)。充耳盈目,索之已違。我們來看張新安先生的另一篇小說《閃電手》的片段:
這天晌午,夏三虎(民國期間周家口厘稅局局長——引者注)回家吃飯,邁著八字步,一搖三晃地走到大十字街時,頭上的禮帽“嗖”地不翼而飛。夏三虎回頭尋覓,早已沒了蹤影。身后,一瘦高挑,白凈子,上唇蓄撇八字胡,年約二十浪蕩歲的年輕人(即小說主人公張正源——引者注),頭上的禮帽與自己的咋看咋一樣。正想發(fā)問,年輕人禮貌有加地點頭示意,搶先慢語細(xì)聲道:
“先生,招呼著點,現(xiàn)在可是有偷禮帽的。”他機警地左右掃視一下行人,又哭窮道:“你先生不知道呀,昨天,我戴一頂上等的禮帽,一道街沒走到頭,就被人摘去了。今天這頂,怕再被人偷去,就縫上了個帽帶。”
年輕人邊說邊格勁頓幾下打在下巴頦下的蝴蝶結(jié),感覺自我良好地說:“這樣雖不雅觀,但保險多了,總比丟了強?!?/p>
夏三虎左看右看,咋看年輕人頭上的禮帽咋像自己的,但心中又十分納悶:“如果是自己那頂,帽帶怎么會縫恁快呢?”內(nèi)中機巧,其實十分簡單,盜帽人只消把帽帶先系到頭上,把別人的帽子摘下后,飛快地往頭上一戴,咋看帽帶即與縫上的無二樣。夏三虎沒有看出門道,怪誰?只能自認(rèn)倒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禮帽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飛,被別人取走。一頂禮帽,價值幾何暫且不論,要緊的是,大白天光著腦袋招搖過市,豈不有失身份。
這個場景描寫很是精彩,把很奇的事情一層一層地墊實在讓人可信的事情上,而且事情的發(fā)展合乎人情事理。正如我們前文所提到的,這個奇之中有事真,也有理真。依據(jù)這種事真與理真,讀者會沿著通常的思維去分析判斷,在閱讀的過程之中,讀者的期待視野不斷調(diào)整,并最終落空。讀到結(jié)尾發(fā)現(xiàn)這種意料之外的結(jié)果又在情理之中。張新安作品中民間幽默的語言特色也是使奇中有趣的重要因素。這種語言特色符合人物特點,又有著濃厚的地域文化口味。從作品結(jié)構(gòu)來看,張新安先生的作品大都有著類似于相聲抖包袱式的結(jié)構(gòu),把事實真相一層一層地裹起來,然后再一層一層揭開,這就緊緊地抓著了讀者的注意力,一直到包袱完全被抖開。另外,從價值取向與思想傾向上來說,張新安短篇小說中有批判現(xiàn)實、諷刺丑態(tài)的價值傾向,也有著崇尚英雄的俠義情結(jié)。以上各種因素相互交融,共同作用,最終形成了張新安小說特有的趣味,也最終形成了作者個人的作品風(fēng)格。
從以上的分析當(dāng)中,我們可以把握張新安先生短篇小說中奇的特質(zhì)。這種奇可以首先概括為平中見奇。從平常到新奇,從新奇到怪異,這是3個不同的階段。奇正好處于平與怪之間。要超越平常,但又不能走向怪異。讀者對于怪缺少相關(guān)的知識儲備,沒有“前理解”[5],加之又不符合人情物理,讀者自然不會對它們感興趣。對司空見慣的事物,人們常常是熟視無睹。平中見奇,是奇不脫離平,不脫離人熟知的事物,不違背人們熟知的人情物理,而從這其中發(fā)現(xiàn)奇的存在。用真實的人與事來墊實奇的根基,用平常之人可以理解的道理一層一層來揭示奇之為奇。從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到,張新安短篇小說的奇正是如此。其次可以概括為奇中有趣。如果小說只有奇,會顯得枯瘦,小說有了趣才會有豐盈、潤澤之感。小說之趣充盈于整個文本,讓人品之不盡,回味不已。這種趣的產(chǎn)生是基于多種因素的相互作用,如前文所述。張新安短篇小說中的趣也成為作品的特色,也是作者個人風(fēng)格的表征。
[1]夏征農(nóng).辭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732.
[2]穆仁先.周口歷史文化通覽:歷史卷:上[M].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2010:419.
[3]齊白石.齊白石談藝錄[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70.
[4]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60.
[5]馬新國.西方文論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602.
Abstract:Many readers are attracted by the novelty in literature works,and the novelty is one of the great powers which make the works lasting.ZHANG Xin’an is a local writer in Zhoukou,there is one kind of characteristic novelty in his short novels.The novelty have been penetrated by the local culture,and have the reality in life,furthermore there is one kind of special interest in his works.All of these elements which are harmonized in his works enable his unique style of his literary creation possible.
Key words:ZHANG Xin’an;short novel;novelty
On the novelty in ZHANG Xin’an’s short novels
ZHAGN Zhiju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Zhoukou 466001,China)
I206.6 文獻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671-9476(2012)04-0036-03
2012-03-05
張志君(1975-),男,河南上蔡人,講師,哲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為美學(xué)原理、中國美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