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華
在今人看來,“茶話”是一個極普通的名詞,例如“茶話會”等,意思也非常簡明,即飲茶談話聚會。然而在古代,這個與茶有關的名詞,卻與佛教禪宗的叢林禪修生活密切相關,甚至可以說,是禪師們的叢林宗教生活創(chuàng)造了這個專有名詞,并賦予其特殊涵義,使其成為禪師們叢林禪修生活的一項重要內容。如果說“禪茶一味”是通過茶飲與禪悟的互動以達至思想精神的和靜怡真,那么茶話則從形式上提供了進行參禪悟道的契機和平臺?!安柙挕鄙婕岸U師之修悟從形式到內容的方方面面,且因佛教僧侶與文人士大夫之間的互動,更使其成為一種賞心怡情的雅事并賦予其深厚的文化內涵,成為中國茶文化史中一個獨具特色而又自成體系的部分。對于一個學術界從未涉及過的論題,決不是一篇文章的篇幅所能夠囊括的,本文只能先做一點基礎性的歷史考索論述。
考諸史籍,在飲茶蔚然成風的唐代,“茶話”一詞甚為罕見,偶有見諸唐代禪師語錄中的只言片語,由于這些文獻編輯于宋代以降,很難確定是否為原始用語。在宋代以降的文獻中,該語詞出現(xiàn)則日趨頻繁。這與禪宗叢林發(fā)展的日益規(guī)范和禪修清規(guī)的日趨完善的時間是一致的。
禪門飲茶當然早于唐代,但從一般的飲茶到成為“茶話”,則似導源于佛門公案唐代趙州從諗禪師(778-897)的“趙州茶”。正如南宋宗杲禪師(1107-1163)所云:“趙州有何言句示徒,僧遂舉吃茶話?!痹似斩染帯稄]山蓮宗寶鑒念佛正論》“辯明趙州茶”云:
昔趙州和尚見僧問曰:“汝曾到此不?”僧云:“曾到?!敝菰疲骸俺圆枞ァ!庇謫柹疲骸霸酱瞬唬俊鄙疲骸安辉?。”州云:“吃茶去?!痹褐鲉枺骸霸剑覐牟辉剑绾我渤圆枞??”州乃喚院主,主應諾。州云:“吃茶去。”叢林因此有趙州茶話公案。①元·普度編:《廬山蓮宗寶鑒念佛正論》卷十“辯明趙州茶”,《大正新修大藏經》第47冊,第349頁。明代高僧袾宏《正訛集》“曹溪水趙州茶”云:
宗門有曹溪水、趙州茶話。愚人以修養(yǎng)家吞津咽液華池神水等當之,此訛也。僧問:“如何是曹溪一滴水?”古德云:“是曹溪一滴水?!壁w州問僧:“曾到此間否?”到與不到皆令吃茶去,此是最上開示心宗之極談也,豈可作色身上吐納會耶!乃至認夾脊為趙州橋,其類不一,明理者例斥之。②明·袾宏撰:《云棲法匯·正訛集》“曹溪水趙州茶”,《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33冊,第75頁。
在這里,是將“吃茶”作為一種達至禪悟的媒介,所注重的是內涵而非形式。換言之,是將“吃茶”作為一種“說話的由頭”、“參扣禪機的話頭”。這種借以“參話頭”的“茶話”,與日常飲茶及休憩飲茶之性質內涵完全不同。正如唐代馬頰山本空和尚對眾僧開示機緣語所云:
示眾云:“只這施為動轉,還合得本來祖翁么?若合得,十二時中無虛棄底道理。若合不得,吃茶說話往往喚作‘茶話’去?!?/p>
僧問:“如何免得不成茶話去?”師云:“儞(你)還識得口也未?”云:“如何是口?”師云:“兩片皮也不識?!痹疲骸叭绾问潜緛碜嫖??”師云:“大眾前不得牽爺恃娘?!痹疲骸按蟊娦廊蝗ヒ??!睅熢疲骸皟摚悖┰圏c大眾性看?!鄙鞫Y。師云:“汝往往道一性一切性去?!鄙M語。師云:“辜負平生行腳眼?!雹偎巍の蛎骷骸堵?lián)燈會要》卷二十“青原下第四世·潮州大顛和尚法嗣·馬頰山本空和尚”,《卍新纂續(xù)藏經》第79冊,第171頁。宋·普濟集:《五燈會元》卷五“六祖大鑒禪師法嗣·大顛通禪師法嗣·馬頰山本空禪師”,《卍新纂續(xù)藏經》第80冊,第117頁。
明代圓修禪師亦云:
因事茶話。師云:“古人設茶因敘話,磬山因話而設茶。茶話分明已舉似,諸人切莫得周遮。雖然,且道茶與話是一是二?若道是一,諸人但得茶不得話;若道是二,老僧但得話不得茶。諸人試道看如何得恰好。”眾無語。師舉茶甌云:“且吃茶,漫漫與你們打葛藤。”②明·圓修說,通問等編:《天隱和尚語錄》卷三《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5冊,第529頁。
清代雪竇石奇禪師亦有類似的說法:
晚參:“尋常吃茶,山僧未嘗不說話,今晚說話便喚是‘茶話‘。茶話說話初無有二,唯人妄計執(zhí)著,故有差殊,所以尋常日用中,法法頭頭總是觸途成滯,那里得自在去。大眾不可道山僧尋常二六時內,并不為我們說佛說法、說禪說道,又不教我們參話頭、做工夫,如何若何;總拈一條拄杖,是也打,不是也打,不喊便罵;要我們挑柴擔米、運土搬磚,不顧我們通身汗雨。親近善知識著甚要緊。今晚居士設茶供眾,畢竟為我們說禪道。佛法奇言妙句,令我們有個會處解處,一夏以來誠不空過……”③清·通云說,行正等編錄:《雪竇石奇禪師語錄》卷六,《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6冊,第504頁。
這種借茶話參扣禪機的形式,自宋迄清,一脈相承,在寺院叢林中逐漸形成了一種制度,此即明代云門湛然澄禪師所說的:
云門結制茶話:“大眾。大凡衲子一動一靜,一出一入,俱要辨明題目。題目分明,則修道不致混濫。何名題目?只如辦茶,名為‘結制’。夫結者結同志之友,制者制伏狂心。假如在家之士,無論善良,緇素有異,非在所結之內。便如出家?guī)熡?,攀緣名利、涉獵俗務者,亦非所結之內。惟有發(fā)上上志,同期出世,以生死為苦,以道德為懷,得失不動其心,名利不干其慮,如是千萬中難得一二者,與其結之,是為生死之友也。其猶亂世結盟以拒群盜者,一茍得其友矣。若不立誓制伏其心,雖結奚為。故須制其貪心、嗔心、癡心、名利心、是非心、得失心、罣礙心、疑惑心、狂亂心,一切制伏,不令再起。如一刀斬一握絲,一斬一切斷,更無不斷者。如是用心,不假功程,便同本得。天然自性,豈假強求,求得之者,得亦不真。說個用功,早遲八刻,茍無如是利根,且把本參話頭頓在面前,晝夜挨拶,以悟為期,忽爾開明,不枉今日之結友也。故茶猶齋,齋者齊也,齊心辦道,以茶為制。春秋歃血立盟,實有仿于道人之意耳。”④明·明凡錄,祁駿佳編:《會稽云門湛然澄禪師語錄》卷四“茶話”,《卍新纂續(xù)藏經》第72冊,第795-796頁。
這里所說的是叢林“結夏”(結制)安居時所舉行的“齊心辦道,以茶為制”的“茶話”。其實,在禪林中,既有在各種規(guī)范性慶典、歲時節(jié)日、佛祖誕日、結夏禪修等活動中按照儀規(guī)制度定期舉行的茶話,也有因其他各種原因,如迎請住持或首座、住持退院、開山創(chuàng)派祖師壽誕冥誕紀念、應寺院外來參訪人員(包括僧侶、居士等)的延請、居士來寺院舉行各種功德活動后、戒子受戒完畢、殿宇落成佛像塑造功德圓滿等不定期舉行的茶話,還有此寺僧人到彼寺以“茶話”形式進行開示說法者?!安柙挕被顒拥膮⑴c者,有時是寺院的部分成員或特定相關人員(包括主客僧侶及居士等),有時是全寺院的所有僧人,后者稱之為“普茶”,一般由寺院的住持來主持。
明代云門湛然澄禪師解釋“普茶”云:
茶話:“古人于朔望前一日住持備茶者,謂之普茶,普會大眾,敘半月之程,用考功績也。今時叢林徒有備茶之禮,曾無考績之說,徒費檀信供奉之心、住持營辦之念,于事何益?”⑤⑤ 明·明凡錄,祁駿佳編:《會稽云門湛然澄禪師語錄》卷四“茶話”,《卍新纂續(xù)藏經》第72冊,第795-796頁。
清代破山禪師的說法也與此相似,但更直截了當:
示眾云:“初一、十五常住設茶,謂之‘考功茶’??贾^考其虛偽而得其實落之功也。”⑥清·海明說,印正等編:《破山禪師語錄》卷六,《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6冊,第24頁。
可見“普茶”又稱“考功茶”;而“考功”則直指禪修悟道之“考其虛偽而得其實落之功也”。云門湛然澄禪師所稱“古人”,指的是唐宋禪師所制定的叢林清規(guī),經過后世增補修訂后的《百丈叢林清規(guī)》載:
每月十四、三十放假,集禪堂前剃頭、凈衣。午飯后開小靜洗浴。晚課畢,禮祖上方丈,或說晚參?;靥寐劰模暢云詹?,聽宣規(guī)約。回堂,方丈另請兩序茶,一則察問學人見解,二則評論常住去事(依律:布薩在此二日)。⑦唐·懷海集編,清·證義:《百丈叢林清規(guī)證義記》卷五《住持章第五·朔望(附茶話)》,《卍新纂續(xù)藏經》第6冊,第414頁。
“普茶”時,既可以“聲吃普茶,聽宣規(guī)約”,“敘半月之程,用考功績”,也可以于吃茶的禪語機鋒中契悟佛法真諦。這就是所謂“本生和尚云:只這動轉施為,還合得本來主人也無?若也合得,十二時中無虛棄底道理。若合不得,吃茶說話往往作茶話會;若得契合,此謂之發(fā)菩提心,便是大智之心”。①宋·鏡庵釋行霆撰:《圓覺經類解》卷一,《卍新纂續(xù)藏經》第10冊,第172頁。但是,“普茶”并不局限于只在“朔望前一日”舉行,在其他時間或場合也經常進行。實際上,凡是全寺院僧眾、包括外來賓客參加的“茶話”都是“普茶”。在明末清初鼓山為霖禪師的語錄中,記載了在鼓山涌泉寺舉行的兩次歲時節(jié)慶的“普茶話”,可以借以了解寺院普茶的具體形式、內容及話語:
除息茶話,師云:“今夕是除夕,云堂上燈火熒煌、果盤錯落,山中三百大眾聚首分歲,相與噉云門餅、吃趙州茶,送舊迎新,共享太平之樂。正當恁么時,但見雍雍肅肅、熙熙陶陶,不知孰賓孰主、孰我孰人,孰親孰疏、孰同孰異。而監(jiān)院九兄以一年院事圓滿,到這里更要霈上座錦上鋪花饒個注腳,不免舉一則古話與大眾商量,也要大家知有?!洞笾嵌日摗吩疲涸谟星閿?shù)中名曰佛性,在非有情數(shù)中名曰法性。敢問大眾是甚么在有情數(shù)中名曰佛性,在非有情數(shù)中名曰法性,有情無情從甚么處得來,佛性法性誰為安立,會么?自木檇(攜)瓶去沽村酒,又著衫來作主人。珍重?!?/p>
元宵茶話,師曰:“月當歲首,節(jié)屆元宵。極一夜之清觀,燦萬枝之燈火。當斯時也,然燈佛處處分身,釋迦文在在受記,轉法輪于一塵之內,現(xiàn)寶剎于一毛之端。會得也目前包褁(裹)云灑晴空雨,會不得也目前包褁(裹)春開鐵樹花。會得會不得則且置,且道無陰陽地上即今是甚么時節(jié)?良久云:吃茶去。”②清·太靖錄:《鼓山為霖禪師語錄》卷上,《卍新纂續(xù)藏經》第72冊,第583頁。
再看其他多種形式的“茶話”。如明代《無異禪師廣錄》載:
天界(寺)三方丈請茶話:“若論參學分中事,當下教諸人領略去。當下無事去,早是埋沒諸人了也。其中有三種岐路,有一種學人,擔佛傍家走,乃至求佛求法、求禪求道、求玄求妙等,隨處擔一擔子,通身都是佛法?!裢頌槿秸刹梵壑型侣秱€消息,大眾作么生理會,若就此言句中透脫也不難。其或未然,各自吃茶歸堂去好?!?/p>
宗伯何芝岳居士請茶話。何居士問:“古德云:肯即永脫根塵,不肯永沉生死??吓c不肯一齊抹殺。敢問如何得入?”師舉杯云:“且請吃茶?!笔苛季?。師云:“會么?”士云:“略會?!睅熢疲骸扒胁豢上蛘撸ㄟ@)里住腳?!蹦嗽疲骸白陂T底事少人知,大事因緣各有時。今日與君通一線,清風明月滿前溪?!边@些是應來訪的僧人、居士所請舉辦的“茶話”。
雪后,攜諸禪人南來閣茶話:“大雪封山日,層樓邂逅歡。寒凝鴉不語,白結霧成團。皎潔禪心寂,清涼色界寬。明知都是水,切莫被他瞞?!雹勖鳌ず脲珔R編,弘裕同集:《無異禪師廣錄》卷八“茶話”,《卍新纂續(xù)藏經》第72冊,第271頁。
這是與禪友興之所至隨時隨地進行的“茶話”。又明代《(明)永覺元賢禪師廣錄》載:
除夕茶話。“老僧被業(yè)風吹到鼓山,不覺已滿一年,未曾有一句佛法與諸人結緣。今當除夕,監(jiān)院再三啟請,只得于茶筵中與諸昆仲說幾句淡話。此茶老僧二十年前從壽昌采得,如法熏焙,如法珍藏。今夜窄路相逢,不免烹出供養(yǎng)大眾去也。”擊拂子一下,云:“諸人若能于此領略,則世尊四十九年說黃道白,諸祖千七百則指東話西,盡皆透過,無有其余。如或未然,老僧再引舊葛藤與諸人商量看。昔趙州見僧來,便問曾到否?僧云曾到。州云吃茶去?;蛟撇辉?。州亦云吃茶去。今問諸人,若見趙州時,畢竟作么生祗對他。莫是云和尚也不消得么,莫是云謝和尚指示么,莫是便下一喝么,莫是掩耳出去么。今時學人伎倆不過如此,要見趙州也大難。諸人且道諦當一句作么生?咦!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夜寒。珍重?!?/p>
這是住持應監(jiān)院啟請的“茶話”。再看:
受戒畢茶話:“今日受戒已畢,湛淵上人設茶,山僧將無作有,酬些茶錢去。大抵受戒與付戒者,今日多成個套子問著,各各云‘能持能持’,不知‘能持’二字有多少難在,豈可容易。諸人既逢此會,當生慶幸勉力受持,不可放逸。如高沙彌云:長安雖鬧,我國晏然。則‘戒’之一字不須提起。如其未能,且莫虛頭。所謂戒者,雖有五戒十戒、大乘小乘之不同,約而言之,不過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而已。蓋吾心本凈,而習染弗凈,故說戒以防之,總以完吾心之本凈也。今夜重將五戒十戒、二百五十戒、十重四十八輕戒作一壇說去好么?!币匀瓝舭敢宦?,曰:“豈不是五戒!”復擊一聲,曰:“豈不是十戒!”復擊一聲,曰:“豈不是二百五十戒!”復擊一聲,曰:“豈不是十重四十八輕戒!”復豎拳,云:“是甚么?”喝一喝。
這是對受戒之戒子充滿禪機的戒律教育。又看:
興化菩提庵茶話:“荷錫向南來,佛法無可說。朔風吹凍耳,衣衾冷如鐵。達祖西來意,親切更親切。再若問如何,紅爐尋片雪?!?/p>
惠安青藜館茶話:“大慧昔日來惠安,小溪撾動喧天鼓。山僧今日來惠安,青藜館內香云紫。昔日今朝事不同,仔細看來爭幾許。承君命我說茶話,好似逼起石人舞。不說趙州無,不說云門普。從前絡索都刊下,斬新條令今朝舉。鱉鼻咬殺毒蛇,大蟲吞卻猛虎。諸人還會么?”良久云:“且喜滿座顏回,山僧不勞重舉?!?/p>
這是應邀到其他寺院庵堂開示所講的“茶話”。還有:
唐居士設浴請茶話:“今日唐居士為眾僧設浴,諸人各各隨例浴訖,畢竟作么生還得浴錢去?昔有跋陀婆羅同十六開士隨例入浴,忽悟水因,得無所有。諸人且道:渠悟個甚么?莫是悟水無性么,莫是悟諸塵本空體亦常寂么?莫是悟無能觸亦無所觸,中間觸相直如龜毛兔角么?恁么說得倜儻分明,許渠作得個座主。然說食豈能飽人,畫餅不可充饑。若是親到無所得處,如來禪許渠會,祖師禪未夢見在。若到真寂門下,未免朝打三千,暮打八百。不見古人云:‘頭頭上明,物物上通?!q是借句。又云:‘山河大地,明暗色空,一捻粉碎?!q是半句。既是借句,如何得不借句?既是半句,如何得滿句?若要酬還唐居士浴錢,恐浴堂里燈籠笑破嘴去也,諸人還知么。鶻臭汗衫都脫下,赤條條地見當人。未明獅子翻身法,依舊山高水更深?!?/p>
鄒居士設浴請茶話:“今日鄒居士為眾僧設浴。諸人已各向香水海中,一絲不掛,脫體風流,通身作用,放大光明了也。今夜又要邀老僧到此,更有何事,只為個末后句未曾道得,作么生是末后一句,吃茶后無事歸堂好?!雹偾濉さ丽鼐帲骸叮鳎┯烙X元賢禪師廣錄》卷六,“茶話”,《卍新纂續(xù)藏經》第72冊,第418-420頁。
這是借居士舍錢為眾僧設浴之機會向眾僧開示所宣講的“茶話”。這些記述還是研究寺院經濟史的寶貴資料。
明代《入就瑞白禪師語錄》載:
定職事茶話:“文殊智頭頭顯露,普賢行處處全彰。根境不相知,事理俱無礙。且作么生是無礙的事理?!彼熵Q拂,云:“會么?木人輕拍掌,石女笑呵呵。”
豎碑茶話:“碑文鐫白字,萬古徽猷;當?shù)婪N青松,見聞不昧。如此會得,猶在半途;如此不會,白云萬里會么?”良久云:“弁山一日雨,橋流水不流?!鄙畣枺骸佰蜕斤L景事如何?”師云:“花紅柳綠。”進云:“還有向上事也無?”師云:“有進?!痹疲骸叭绾问窍蛏鲜??”師云:“弁山吞卻西湖月?!鄙Y拜,師打,云:“將頭不猛,累及三軍?!雹诿鳌と鸢渍f,寂蘊編:《入就瑞白禪師語錄》卷四“茶話”,《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6冊,第765-766頁。
前者為寺院定職事茶話,后者為寺院豎碑茶話,均為借話頭切入禪機進行開示,后者還加以棒喝。同書又載:
張居士保病設茶,師云:“病從業(yè)緣生,業(yè)從心識有。心識本來空,病緣無所住。病緣既不住,真心恒遍知。一切日時中,法道不思議。且道如何是不思議法,青女乍臨樹頭赤,碧波潭底桂輪明。今日張居士身染貴恙,入山辦茶,求大眾轉念,使他魔障消除,身體康健。只如轉病為福一句作么生道:病退身安混閑事,積德堂中慶有余?!鄙畣枺骸般~肝鐵膽人皆具,為甚人無薦得時?”師云:“太煞不唧溜?!边M云:“還許他領略么?”師云:“不許?!边M云:“為甚么不許?”師云:“好事不如無?!鄙Y拜。③明·瑞白說,寂蘊編:《入就瑞白禪師語錄》卷五“茶話”,《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6冊,第767頁。此為借病設茶說業(yè)緣以開示眾僧。
其他還有辭眾茶話、掩關茶話、為某位僧人誕辰茶話、諷(頌)經茶話等等,不一而足,無不借事作為話頭,把握關鍵,契入禪理,接化學人。某些語言行為,粗看似無跡象可尋,甚至似為非邏輯性乃至自相矛盾,但卻寄寓深刻,耐人尋味。如清《耳庵嵩禪師語錄》載:
茶話,舉杯云:“若喚作茶,欺三世佛祖;不喚作茶,背趙州公案。畢竟喚作甚么?”放杯,撫掌三下。④清·性愷編:《耳庵嵩禪師語錄》,《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9冊,第685頁。
又明《三峰藏和尚語錄》載:
茶話,擊竹篦三下,云:“老僧二十年來行棒行喝、轉語機鋒、偈頌語錄,都是本分中出格語,然未是向上,實際特為大眾說破?!绷季?,云:“今朝大暑第二日,天氣忒炎,老僧不若脫下這領布衫?!彼烀撘鲁圆琛"菝鳌しú卣f,弘儲記:《三峰藏和尚語錄》卷三,《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34冊,第137頁。
又清《長目電禪師語錄》載:
茶話,舉杯云:“森羅在盞里,盞里在心里。汝等作么生會?”僧問:“森羅在盞里,即不問如何盞里在心里?”師以手指燈籠,云:“好個燈籠,可惜照不著?!边M云:“照著時何如?”師曰:“黑似漆桶。”⑥清·光電說,悟本編:《長目電禪師語錄》卷下,《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37冊,第557頁。
又清《破山禪師語錄》載:
示眾云:“云門餅,趙州茶,一番施設一番嘉。有人就里能如是,吃著通身是爪牙。未審眾中還有恁么人么試出來吞吐看,如無,待山僧自吞吐去也?!迸e茶杯,云:“會么?一杯兩杯不濟渴,七個八個卻知飽?!雹偾濉ずC髡f,印正等編:《破山禪師語錄》卷六,《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6冊,第24頁。
在佛教文獻中,“茶話”數(shù)量繁多,內容豐富,機鋒特出,自成系統(tǒng),故在一些文獻、尤其是禪師語錄中,往往單獨編次。如明代瑞白禪師的嗣法弟子寂蘊,在編纂其師的語錄時,就“敬簡前后遺稿并已刻行者,一一據(jù)題編次:曰上堂,曰小參,曰茶話,曰示眾,曰機緣,曰頌古,曰法語,曰歌偈,曰詩贊,曰佛事,曰銘,曰狀等”。②明·瑞白說,寂蘊編:《入就瑞白禪師語錄》卷十八“刻語錄跋”,《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6冊,第823頁。
寺院的“茶話”為世俗人提供了一個互動的平臺。自宋代起,文人墨客參與“茶話”活動,留下了大量的詩文。
就筆者所見,北宋文人林逋是較早使用這一語詞的人。其《盱眙山寺》詩云:
下傍盱眙縣,山崖露寺門。疏鐘過淮口,一徑入云根。竹老生虛籟,池清見古源。高僧拂經榻,茶話到黃昏。③宋·林逋撰:《林和靖集》卷一《盱眙山寺》,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林逋(967~1028)字君復,浙江大里黃賢人(今奉化市裘村鎮(zhèn)黃賢村)。性孤高自好,喜恬淡,步趨榮利。曾漫游江淮間,后隱居杭州西湖,結廬孤山。常駕小舟遍游西湖諸寺廟,與高僧詩友相往還。宋仁宗賜謚“和靖先生”。這首詩記載了他與盱眙山寺高僧團坐經榻茶話終日的情景,所話內容當然不是風花雪月,而是清修雅事。
另一位北宋初文人呂言《寄九日山僧》詩云:目極閩南道,云山隔幾層。深秋城外寺,白日定中僧。野蔓穿松甲,幽泉潄石棱。遙思茶話夕,敲破玉池冰。④清·厲鶚撰:《宋詩紀事》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呂言為晉江(今福建泉州)人,宋太宗淳化三年(992)進士,歷官侍御史、利州路轉運使、廣東轉運使等職,此詩或為其未宦時在福建家鄉(xiāng)所作。
南宋著名布衣學者、世稱“城山三先生”之一的陳藻(1263年前在世)《九峰過重陽》詩云:
登高卻是今最高,九峰寺上誦莊騷。
茶話恰宜湯餅素,滿身風癢怕村醪。⑤宋·陳藻撰:《樂軒集》卷三《九峰過重陽》二首之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眾所周知,禪宗的中國化受到了本土老莊思想的影響,詩中“九峰寺上誦莊騷”便是其寫照。正如清代華巖還初佛禪師所云:“世諦中吃了酒說酒話,林下人吃茶說茶話。且道酒話與茶話是同是別,各下一轉語看。眾無對。師云:啼得血流無用處,不如緘口過殘春?!雹耷濉ね康染帲骸度A巖還初佛禪師語錄》卷上“茶話”,《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37冊,第658頁。世俗人等相逢往往把酒言歡、對酒敘談,而寺院叢林當然不能飲酒,故無“酒話”;只能飲茶,便是“茶話”。身處紅塵的陳藻當然知道世俗的“村醪”不但無法醫(yī)治“滿身風癢”,反而會雪上加霜,他覺得對治之良藥當首推與寺院僧人一席“恰宜湯餅素”的茶話,精神的愉悅和升華致使他感覺到“登高卻是今最高”。
茶話活動既然是佛教寺院所特有的、能夠提供精神寄托和超越的場合,便不斷吸引著“滿身風癢”的紅塵中人去尋覓,哪怕是身為皇族后裔(宋太宗八世孫)又曾官省部級方面大員的趙汝鐩也是如此,其《郊行同張宰》詩云:
雨晴郊外共尋芳,細水交流注野塘。
花落戀枝風不肯,柳才舞影日還藏。
轉添老態(tài)難于健,看得閑時少似忙。
擬訪一僧共茶話,禪房扃鎖出游方。⑦宋·趙汝鐩撰:《谷詩稿》卷六《郊行同張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清·曹庭棟編《宋百家詩存》卷二十五收有此詩,亦作趙汝鐩撰;但宋·陳起編《江湖后集》卷十二則系于宋人胡仲弓名下。均見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處于政治邊緣的人當然更加如此,屢舉不第而退隱江湖的方夔(約1279年前后在世)《山行》詩云:幽懷浩難冩,倚徙一枝藤。春蔓云根草,寒流石罅冰。山行千萬轉,茶話兩三僧。亭下尋歸渡,漁舟喚不應。⑧宋·方夔撰《富山遺稿》卷六《山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哪怕是“山行千萬轉”,他也要“茶話兩三僧”,寺院茶話對世俗之人的吸引力可見一斑。
出身于契丹貴族家庭、后仕宦于蒙元的耶律楚材(1190~1244),是一位多才多藝的杰出的政治家,在成吉思汗、窩闊臺汗兩朝任事近30年多有襄助之功。他積極恢復文治,逐步“定制度、議禮樂、立宗廟、建宮室、創(chuàng)學校、設科舉、拔隱逸、訪遺老、舉賢良、求方正、勸農桑、抑游惰、省刑罰、薄賦斂、尚名節(jié)、斥縱橫、去冗員、黜酷吏、崇孝悌、賑困窮”的政治主張,殫精竭慮,創(chuàng)舉頗多。尤其是反對屠殺生命,禁止掠民為驅,實行編戶制度,使新興的蒙古貴族逐漸放棄了落后的游牧生活方式。一般認為,耶律楚材實施的是“以儒治國”的方案,是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其實,他自幼便“博及群書,旁通天文、地理、律歷、術數(shù)及釋老醫(yī)卜之說”,佛教慈悲為懷的思想不能說沒有一點影響。這在他在為教界人士代擬水陸疏文后所賦詩中體現(xiàn)出來:
新詩欬玉起予深,獨有搏霄我許心。
真跡居塵聊俯仰,高名與世任浮沉。
同成雅會清茶話,共賞枯桐白雪音。
他日歸休約何處,燕山參謁萬松林。⑨元·耶律楚材撰《湛然居士集》卷四《和摶霄韻代水陸疏文因其韻為十詩》其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教門“清茶話”對其精神品德之陶冶產生了重要作用可不言而喻。身為異族(契丹族)而仕蒙元的他,雖然接近權力中心數(shù)十年深受信任,其實天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真跡居塵聊俯仰,高名與世任浮沉”,內心時刻向往“歸休”和到佛門“參謁”。身不由己的他,最終在脫列哥那稱制時,因屢彈劾皇后寵信之奧都剌合蠻,漸被排擠,悲憤而死。他去世的消息傳出,“砥柱中流斷,藏舟半夜移”,傾國悲哀,其中包括被統(tǒng)治的漢族百姓在內的各族民眾。相比之下,與祝善、舒衍、吳謙被合稱江東四先生之一,終身隱居家鄉(xiāng)從事教育的元代文人李存(1281-1354),他與僧人的茶話交往就顯得輕松多了,《送顯上人歸集慶》云:
金盤山上顯首座,屢說秦淮海印空。
安得相逢一茶話,塵埃無限馬牛風。①元·李存撰:《俟庵集》卷十《送顯上人歸集慶》,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相比于宋代,明清的政治氛圍日趨嚴酷,文人精神生活的生存空間日益狹窄,精神形骸的自我流放,成為許多文人的生存方式。哪怕他們身處官場,也經?!盎蝻埡笏煲安浇K日嘯詠水邊林下,或止僧房茶話”,②明·朱存理撰:《樓居雜著·題匏庵詩后》,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尋覓著方外的那一片凈土和短暫的安寧,以撫慰飽受創(chuàng)傷的心靈。如明代學者龔詡(1381~1469)《題東峰庵為王庭美賦》詩云:
東峰境界無塵土,華扁未寒前日盟。
茶話偶來留坐久,功名頓覺等閑輕。
春風秋月副吟賞,夜鶴曉猿無怨聲。
主人焚香讀經罷,多少青蓮南海情。③明·龔詡撰:《野古集》卷中《題東峰庵為王庭美賦》,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只有在寺院這樣無塵土的境界“茶話偶來留坐久”,才能夠體悟到“功名頓覺等閑輕”。明代初年朝廷重臣夏原吉(1367~1430,湘陰人)《重游嘉禾天寧寺》詩云:
前日曾留堅密軒,煮茶話舊夜無眠。
此來重訪山中客,再說三生石上緣。
白鶴刷翎苔點雪,蒼麋礪角竹分煙。
何由頓謝塵紛事,也買蒲團學坐禪。④明·夏原吉撰:《忠靖集》卷五《重游嘉禾天寧寺》,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明代歷任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等顯貴職務的政治家、茶陵詩派的核心人物李東陽(1447~1516,茶陵人)《再游慈恩寺留僧瑢畫卷》詩云:
軟沙幽草接芳洲,舊路重來問石頭。
名似曲江題后到,身如房管夢中游。
山迎杰閣層層見,水繞長橋曲曲流。
吾祖汝師俱寂寞,相逢茶話坐消憂。⑤明·李東陽撰:《懷麓堂集》卷十三《再游慈恩寺留僧瑢畫卷》,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這兩位湘籍人士都在仕途上一帆風順,但也不時去寺院“重游”和“再游”,佛教“三生石上緣”的典故,石頭希遷等“吾祖汝師”的事跡,促使他們在與僧人們的“相逢茶話”中,“也買蒲團學坐禪”進行禪修,進而“頓謝塵紛事”以“坐消憂”。
晚明至清初天崩地裂的易代之際,許多文士選擇寺院作為棲身之所,參加寺院茶話的機會當然更多。如李天植(1591-1672),字因仲,陳山(今平湖市乍浦鎮(zhèn))人,因所居名“蜃園”,人稱蜃園先生。明崇禎六年(1633)舉人,明亡后,寓居家鄉(xiāng)寺院辟學塾教書苦度生計10年,自稱“村學究”、“老頭陀”。后回蜃園家中賣文織筐度日。鄉(xiāng)人見其窘迫,日供柴米,力辭不受。當?shù)毓倮裟矫叭グ菰L,則越墻而避。后家境愈益艱困,賣掉蜃園,寄身于寺院。親戚友好憐其貧,湊錢贖還蜃園。時天植年70歲,夫婦白頭相對,時常斷炊,又苦患腹疾。又10年,蜃園僅存二楹。李氏耳聾,終日偃臥,后以餓死。他的清高氣節(jié)深受時人仰慕,其《游青蓮寺》詩云:
香剎從來古,春風客到稀。溪光平入座,竹色冷侵衣。地僻鳥無語,林深花自飛。相過逢勝侶,茶話總清機。⑥清·沈季友編:《檇李詩系》卷二十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詩中看不出絲毫窮窘困頓之態(tài),反而清真雋逸,幾乎沒有一點塵世的煙火氣息,這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士的脊梁。
另一位明代文人樊阜的《游靈峰寺》詩同樣如此:步入靈峰寺,嵐霏翠濕衣。野塘蒲葉短,石磴蘚花微。潭靜龍長臥,山寒鶴未歸。老僧茶話久,高閣轉斜暉。⑦明·曹學佺編:《石倉歷代詩選》卷四百三十七《明詩次集》卷七十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清代是佛教寺院舉行茶話活動最為頻繁的時期,也是已經成為規(guī)范性典儀的時期,教外文獻中“茶話”一詞出現(xiàn)得更多,文士們參加寺院茶話活動的記載也更為頻繁。如被康熙帝譽為“清廉為天下巡撫第一”的宋犖(1634~1713),他還是“商丘雪苑六子”之一,著名詩人、書畫家、文物收藏家和鑒賞家,其《重游盤山(寺)》詩云:
萬壑激松濤,空山黯將夕。失道困蒙茸,蒼耳時一摘。
谽谺勢搏人,卻步憐局蹐。稍循迮徑紆,未怕層巒隔。
人語驚棲禽,老鸛聲格格。聞鐘投寶坊,片月檐際白。
登臺撫長松,天畔留岸幘。鄰僧邂逅逢,茶話意良適。
河漢手可摩,猿掛看林隙。靈境清心魂,欲臥不安席。
頭陀催閉門,云有虎行跡。(原注:此首謂慧業(yè)庵)⑧清·宋犖撰:《西陂類稿》卷七《重游盤山七首(之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他與“鄰僧邂逅逢,茶話意良適”之余,獲得的是“靈境清心魂”。
另一位康熙朝名臣田雯(1635~1704)留下的相關詩文更多,如《自錦繡川尋芍藥至水枝庵僧房茶話(劉函山先生讀書處)》詩云:
泉放竹間溜,嵐浮溪上岑。婪尾一川花,
清磬招提深。明滅落霞飛,俯卬生遠心。①清·田雯撰:《歡堂集》卷四《自錦繡川尋芍藥至水枝庵僧房茶話(劉函山先生讀書處)》,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又《同凈因上人茶話》詩云:
雨后蕭齋放晩晴,虛巖白動月華生。
亭亭獨樹當門立,故故雙烏遶舍鳴。
床上堆書供客枕,人家弄笛趁秋清。
遠公過訪消寒夜,來日相邀野寺行。②清·田雯撰:《歡堂集》卷十一《同凈因上人茶話》。
曾任清代吏部侍郎的湯右曾在游歷山海關北角山頂?shù)囊凰略簳r,也參與了寺院的茶話活動,其《登角山寺》詩云:
石磴千盤上,松濤絕頂聞。四虛風縹緲,大海氣氤氳。
黯黯蜃成市,飄飄鶴出群。老僧茶話久,階下已生云。③清·湯右曾撰:《懷清堂集》卷十二《登角山寺》,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清代其他文士與寺院僧侶的茶話因緣還有許多,如曾任翰林院編修的查慎行,清代著名文學家、浙西詞派中堅人物厲鶚等,都留下了多篇相關詩詞,不再贅述。
出家僧人述及茶話的詩文韻語也非常之多,如清代清素禪師《和余諸居士禪堂茶話韻》詩云:
窮盡玄微總不干,且燒木佛共醫(yī)寒。
吃茶好覺趙州語,拜將猶驚漢主壇。
緇素談禪星欲轉,安懷聞道歲將殘。
暗香何處通消息,疑在庭前白似珊。④清·清素說,性深等編:《蓮峰禪師語錄》卷九《 和余諸居士禪堂茶話韻》,《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38冊。
有些是以偈頌的形式出現(xiàn),如明代無異元來禪師《三次吃茶話》偈頌云:
南北東西四路通,謾將曾未話形容。
醍醐滴入焦腸里,靜水無波看活龍?!雹菝鳌o異元來撰,弘瀚、弘裕同編:《無異元來禪師廣錄》卷十一,《卍新纂續(xù)藏經》第72冊,第286頁。
有的則是在開示機緣語后所作的偈頌,如明代僧人圓修《天隱和尚語錄》中云:
舉楊岐問。僧云:“深路僻高步,何來云天無四壁?”岐云:“踏破多少草鞋。”僧便喝。岐云:“一喝兩喝,又作么生?”云:“你看這老和尚?!贬疲骸爸粽炔辉?,且坐吃茶。頌云:白云深處探來機,透過重關路不迷。一喝頓超言象外,謾留茶話少人知?!雹廾鳌A修說,通問等編:《天隱和尚語錄》卷九,《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第25冊,第564頁。
綜上所述,“茶話”是“禪茶一味”的產物,它既為禪師們悟道契機提供了話頭,又豐富了叢林的禪修生活;更為世俗人等、尤其是士大夫文人與寺院及佛教僧侶之間提供了互動的平臺,使人們在寺院的“茶話”活動中尋覓到一種安寧平靜,體味到在世俗社會中所難以獲得的覺悟。因此,無論是對佛教史或禪宗史研究,還是對中國茶文化史研究,都是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