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雷
論先秦兩漢史學觀念之三變
——從“微言大義”到“文勝質(zhì)則史”、“實錄”
胡大雷
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春秋》的史學觀最強調(diào)“義”,目的在顯示出歷史事件的原動力、原因或本質(zhì),其方法則是穿越史實而直接述“義”;對“義”過分的強調(diào)及直接述說,有時會使史實模糊而與“真”有出入??鬃訒r的史學觀為“文勝質(zhì)則史”,《左傳》、《戰(zhàn)國策》、《國語》的“文”,期望以“文”記言記事,突出了以各種手段揭示歷史事件的原動力、原因或本質(zhì),但避免不了“浮夸”之蔽。漢代史家則更為重視“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其以“實錄”記言記事,使中國古代史學達到了新的境界。
史學觀;義;文;實錄
《漢書·藝文志》云: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1](1715)
《春秋》非常講究怎樣“記言記事”;司馬遷稱《春秋》“文成數(shù)萬,其指數(shù)千”[2](3297),顯然是說《春秋》的記言記事是為了突出其“指”,“指”即旨意,甚至記言記事之“指”應該重于其自身??聪旅孢@個例子,《春秋》昭公十三年:
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晉歸于楚,弒其君虔于乾溪。[3](2068)
《左傳》昭公十三年:
夏五月,癸亥,王縊于芋尹申亥氏。[3](2070)
《春秋》與《左傳》的記載不一致,前者是“弒其君”,后者是“王縊”。楊樹達《春秋大義述》解釋《春秋》的記載曰:“楚公子比不能死義,故加以弒君之罪?!保?](36)事件本身是“王縊”,其“指”是貶斥楚公子比“不能死義”,于是被“加以弒君之罪”。又,《春秋》襄公七年:
十有二月,公會晉侯、宋公、陳侯、衛(wèi)侯、曹伯、莒子、邾子于鄬。鄭伯髡頑如會,未見諸侯,丙戌,卒于鄵。[3](1938)
本是鄭伯被其大夫子駟弒之,而這里不這樣說,只說是“卒”。為什么這樣記載?《公羊傳》襄公七年解釋說:
操者何?鄭之邑也。諸侯卒其封內(nèi)不地,此何以地?隱之也。何隱爾?弒也。孰弒之?其大夫弒之。曷為不言其大夫弒之?為中國諱也。曷為為中國諱?鄭伯將會諸侯于鄬,其大夫諫曰:“中國不足歸也,則不若與楚?!编嵅?“不可?!逼浯蠓蛟?“以中國為義,則伐我喪,以中國為強,則不若楚?!庇谑菑s之。[3](2302)
其“指”是“為中國諱也”,故“不言其大夫弒之”?!豆攘簜鳌废骞吣杲忉屍洹爸浮闭f:
未見諸侯,其曰如會何也?致其志也。禮,諸侯不生名,此其生名何也?卒之名也。卒之名,則何為加之如會之上?見以如會卒也。其見以如會卒何也?鄭伯將會中國,其臣欲從楚,不勝其臣,弒而死。其不言弒何也?不使夷狄之民加乎中國之君也。[3](2426)
又,《春秋》僖公二十八年載“天王狩于河陽”,杜預注曰:“晉實召王,為其辭逆而意順,故《經(jīng)》以‘王狩’為辭?!保?](1824)事是“晉實召王”,紀事則為“王狩”,也是顯示其“指”。
顯示其“指”,就是直接敘寫出史家所認為的歷史事件的原動力、原因、本質(zhì)之類。記言記事以“義”,不就事記事,而是探究其動力、原因、本質(zhì)之類,應是中國古代史學自覺、高度發(fā)展的表現(xiàn)。《左傳》把如此顯示其“指”的記事稱之為“書法”。《左傳》宣公二年載其前輩史家紀事的例子:
乙丑,趙穿攻靈公于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大史書曰:“趙盾弒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慼’,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孤,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保?](1867)
事是“趙穿攻靈公于桃園”的弒君,而記事則是“趙盾弒其君”,因為事件真正的原因在于“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因此,“趙穿攻靈公于桃園”之“指”就是“趙盾弒其君”。這是先秦良史“書法不隱”的突出例子,即“不隱”歷史的真正原因;所謂紀事以“法”就是為了顯示其“指”。《左傳》莊公二十三年載曹劌諫魯莊公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后嗣何觀?”[3](1779)強調(diào)紀事一定要有一個準則,這個準則就是直接敘寫出歷史事件的原動力、原因或本質(zhì),這就是“法”。于是,當記事以“事”時,是“趙穿攻靈公于桃園”的弒君;而記事以“法”,所謂《春秋》“誅心”,就是揭示出事件的真正原因是“趙盾弒其君”。兩者差異在于就事記事呢,還是記事重“法”、重“義”。
《孟子·離婁下》載孟子論先秦史學:
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其義則丘竊取之矣?!保?](192)
孟子這段話敘說了先秦史學的各個方面:一是其產(chǎn)生、興盛而受到社會重視的時期,即“《詩》亡然后《春秋》作”。二是其文本形式,即“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三是其內(nèi)容,即所謂“其事則齊桓、晉文”。四是其方法,即“其文則史”,楊伯峻解釋“其文則史”曰:“所用的筆法不過一般史書的筆法?!保?](192-193)也就是說,“文”即一般史書的筆法。五是正確理解其撰作意義,即所謂“義”。孫奭疏曰:“蓋《春秋》以義斷之,則賞罰之意于是乎在,是天子之事也,故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竊取之’者,不敢顯述也,故以賞罰之意寓之褒貶,而褒貶之意則寓于一言耳。”[3](2728)這樣就得出一個結論,《春秋》的記言記事,強調(diào)的是“指”、“義”,期望揭示事件的原動力或事件的實際意味是什么。如此記載了,就是所謂“《春秋》筆法”、“書法”、“微言大義”。以上五者,“義”是最為重要的表達與接受,《史記·孔子世家》稱“《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2](1943)《史記·太史公自序》稱:“《春秋》以道義……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2](3298)司馬遷認定《春秋》全在“義”。
《春秋》襄公二十五年載“夏五月,乙亥,齊崔杼弒其君光”[3](1982),是其記事以“義”的突出一例?!蹲髠鳌废骞迥暝敿氂涊d:
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當之矣。”遂取之。莊公通焉,驟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賜人。
侍者曰:“不可?!惫?“不為崔子,其無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間伐晉也,曰:“晉必將報?!庇麖s公以說于晉,而不獲間。公鞭侍人賈舉,而又近之,乃為崔子間公。夏五月,莒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齊。甲戌,饗諸北郭。崔子稱疾不視事。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于室,與崔子自側戶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臺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于廟,勿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于公宮,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惫鈮ΑS稚渲?,中股,反隊,遂弒之?!笫窌?“崔杼弒其君?!贝拮託⒅?。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zhí)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3](1983-1984)
雖然不是崔杼直接動手弒君,但是在崔杼的指使下其君被弒,因此,以“書法”,以“義”,就一定是“崔杼弒其君”,這是透過表面現(xiàn)象看到了史事的本質(zhì)。所以大史一定要這樣記,雖然被殺,其兩個弟弟也還是要這樣記。
事件的真實發(fā)生與事件背后的原因,一是言、事,一是“義”,記言記事最終要達到“義”的境界,這是史學的最高宗旨。但是,如果是以“義”述“義”,言、事則模糊了,失去了本來應在史學中的地位。且事與“義”本不在一個敘寫層面,因此有所出入是肯定的。那么我們要問:《春秋》本可以既記述事件的本來發(fā)生,又揭示史家所認為的事件的原因、本質(zhì)是什么,為什么不這樣做呢?或以為古時記言記事以簡,但更重要的是觀念?!洞呵铩氛J為,“義”比事更重要,事輕于“義”,不要因為事而妨礙了“義”。如《左傳》定公十四年:
戲陽速告人曰:“大子則禍余。大子無道,使余殺其母。余不許,將戕于余;若殺夫人,將以余說。余是故許而弗為,以紓余死。諺曰:‘民保于信?!嵋孕帕x也。”《注》:“使義可信,不必信言?!保?](2151)
戲陽速說:太子讓我弒其母,我不答應,就要殺我;我如果弒其母,他又要歸罪于我而解脫自己。因此,我只有答應他而實際不動手,以暫免一死。我以行為合乎“義”,而不死守諾言。《左傳》昭公十四年載,叔向尸其弟叔魚于市,仲尼曰:“叔向,古之遺直也……曰:‘義也夫!’可謂直矣?!薄蹲ⅰ?“于義未安,直則有之?!保?](2076)
《谷梁傳》僖公二十二年論宋襄公云:
言之所以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為言?信之所以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為道?道之貴者時,其行勢也。
《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貞而不諒”孔注:
貞,正;諒,信也。君子之人正其道耳,言不必小信。[3](2518)
《孟子·離婁下》: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5](189)
錢鐘書在錄引上述文字后說:《呂氏春秋·當務篇》論“大亂天下者”有四,其一為“信而不當理”。皆可與戲陽速語相發(fā)明。[6](244)
史實的記載也是“言”,“惟義所在”,相比之下“言”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司馬遷稱“《春秋》以道義”[2](3297),并不以“道事”稱《春秋》。因為取之以“義”,就要突出“書法”、“微言大義”,為此,《春秋》有自己的一套話語。《左傳》隱公元年: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3](1716)
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玉英》:
《春秋》之書事時,詭其實以有避也;其書人時,易其名以有諱也。故詭晉文得志之實,以代諱避致王也。[7](21)
所謂有所“避”、“諱”?!蹲髠鳌烦晒哪?
故君子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圣人誰能修之?”[3](1913)
《左傳》昭公三十一年:
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shù)惡無禮,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貴之。[3](2126-2127)
這些都是講《春秋》“書法”、“微言大義”的表達方式,既要“微、婉”,不是直通通的,又要“顯、辨”,讓人們理解。所以韓愈《進學解》稱“《春秋》謹嚴”[8](1910),一字一句都有含義或言外之意。《史記·孔子世家》載:“(《春秋》)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后有王者舉而開之。《春秋》之義,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鬃釉谖宦犜A,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于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保?](1944)可見《春秋》對“書法”的講究。
《公羊傳》閔公元年:
《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3](2244)
紀事有所“諱”,即只記載事情應該是怎么樣的,如果事情不這樣,那么就“諱”,是《春秋》“筆法”、“微言大義”的又一表現(xiàn)?!妒吠āでP》:
略外別內(nèi),掩惡揚善,《春秋》之義也。自茲已降,率由舊章。史氏有事涉君親,必言多隱諱,雖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9](455)
“直道不足”,這就是曲筆,事件按照不應該發(fā)展的方向發(fā)展了,于是就“削”。有的曲筆可能是主動的,除了上述紀事與實際史實有出入外,還有就是不記載,是《春秋》“筆法”、“微言大義”的另一表現(xiàn)。如《左傳》成公二年:“王以鞏伯宴,而私賄之。使相告之曰:‘非禮也,勿籍?!保?](1898)
按規(guī)矩周王不應該接待晉國使者,但周王怕得罪晉國,對鞏朔又私宴又送禮,卻讓司儀告訴史官,不要把這件事記載下來。如果是史官為尊者諱,這是一回事,現(xiàn)在是尊者不要史官記載某事。又如《困學紀聞》卷二“張子韶”條翁元圻案曰:“《春秋》定公十四年:‘五月,于越敗吳于槜李。吳子光卒。’胡《傳》曰:‘定公五年,于越入?yún)?,至是敗吳于槜李。會黃池之歲,越又入?yún)?。悉書于史。哀之元年,吳子敗越,棲勾踐于會稽之上,而史策不書,疑仲尼削之也。’”[10](259)
孔子作《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削”就是該記載而削去不記載,或者就是不記載。于是,前述史實與紀事間的出入,就成為合理的了。因為強調(diào)的是作史的懲惡勸善,所謂“《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這應該是“惟義所在”的目的。
孔子堅守的是記言記事以“義”,這是其理想境界,但實際上史學觀念已經(jīng)有了改變,《論語·雍也》載:
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3](2479)
這是孔子承認現(xiàn)實的看法,是其對普遍意義的史、當代的史的看法?!拔膭儋|(zhì)則史”,應該是以《春秋》以“義”為標準來評價當代的“史”。漢王充《論衡·量知》:“能雕琢文書,謂之史匠?!保?1](195)
“文”包括兩個含義,有文采與有文飾。記言記事以“文”,既是一種社會風氣,又是孔子的現(xiàn)實崇尚。劉師培《論文雜記》(一三)云:“孔尚文言(孔子曰:‘其旨遠,其詞文?!衷?‘言之無文,行之不遠?!衷?‘非文詞不為功?!?,曾戒鄙詞(曾子曰:‘出詞氣,斯遠鄙倍矣?!?,尚文之證也?!保?2](124)而《論語·八佾》稱“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3](2467)這也可以當做歷史觀來看,即孟子所說的“其文則史”。
記言記事以“文”,起因應是所謂《春秋》的“事”已多有“異辭”?!洞呵锕騻鳌冯[公元年:
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3](2200)
這三句曾屢次論說,在桓公二年、哀公十四年亦提及。所謂“異辭”,就是不同說法。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所謂“《春秋》無達辭”[7](24),亦是此意。司馬遷《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云:“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保?](509-510)怎樣克服“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這就是“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應該有所“書見”,司馬遷稱這就是《左氏春秋》。
《史記·太史公自序》載:
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保?](3297)
紀事,既可以落實“義”,又更“深切著明”。班固《漢書·藝文志》亦云:
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jīng)也。[1](1715)
一方面指出關鍵在“褒諱貶損”,另一方面指出作史書要“論本事”來“褒諱貶損”,不能“空言”。因此,“論本事”就成為追求更準確的“義”,這是以“文”述“義”。
“文勝質(zhì)”之“文”,并非僅僅指文采,實際上還應該是“文義”,如《晉書·杜預傳》載:“(杜預)耽思經(jīng)籍,為《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又參考眾家譜第,謂之《釋例》。又作《盟會圖》、《春秋長歷》,備成一家之學,比老乃成。又撰《女記贊》。當時論者謂預文義質(zhì)直,世人未之重,唯秘書監(jiān)摯虞賞之,曰:‘左丘明本為《春秋》作傳,而《左傳》遂自孤行,《釋例》本為《傳》設,而所發(fā)明何但《左傳》,故亦孤行。’”[13](1031-1032)就有“文義質(zhì)直”的說法。
那么,先秦史學的筆法是如何“文”的呢?
其一,“文”之以鬼神夢境。《易·巽》:“用史巫紛若?!笨追f達疏:“史,謂祝史;巫,謂巫覡:并是接事鬼神之人也?!保?](69)“史”之以鬼神夢境而“文”是不奇怪的?!墩摵狻ぐ笗?“左氏得實,明矣。言多怪,頗與孔子‘不語怪、力’相違返也?!保?1](438)范寧《<春秋谷梁傳>集解序》:“左氏艷而富,其失也巫。(楊士勛注:巫者謂多敘鬼神之事,預言禍福之期:申生之托狐突,荀偃死不受含,伯有之厲,彭生之妖,是也。)”[3](2361)劉知幾《史通·雜說上》稱其“思涉鬼神”。柳宗元《非<國語>上·卜》:“左氏惑于巫而尤神怪之?!保?4](1291)歐陽修《左氏失之巫論》:“石言于晉,神降于莘,內(nèi)蛇斗而外蛇傷,新鬼大而故鬼小?!保?5](附錄卷一·歐陽修年譜)
《左傳》中的鬼神之事,是用以預言將來之事的。如僖公十年:
秋,狐突適下國,遇大子,大子使登,仆,而告之曰:“夷吾無禮,余得請于帝矣。將以晉畀秦,秦將祀余。”對曰:“臣聞之:‘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君祀無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圖之!”君曰:“諾。吾將復請。七日,新城西偏,將有巫者而見我焉?!痹S之,遂不見。及期而往,告之曰:“帝許我罰有罪矣,敝于韓?!保?](1801-1802)
晉大夫狐突所見是早已被驪姬害死的太子申生,已成為鬼的申生預言了僖公十五年韓原之戰(zhàn)晉惠公將敗于秦。又如昭公三十一年: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裸而轉(zhuǎn)以歌。旦占諸史墨,曰:“吾夢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對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保?](2127)
這是以夢境預言了六年后此月吳入郢卻終亦弗克。又有即時應驗的例子,如成公二年:
韓厥夢子輿謂己曰:“且辟左右?!惫手杏鴱凝R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惫?“謂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鄙淦渥?,越于車下。射其右,斃于車中。[3](1894)
韓厥聽從了夢中父親“且辟左右”的話,果然左右都被射殺,而自己躲過一難。
以夢來使某件應該做的事獲得其合法性,古有傳統(tǒng),如《尚書·說命上》:“王庸作書以誥曰:‘以臺正于四方,惟恐德弗類,茲故弗言。恭默思道,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說筑傅巖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保?](174)《國語·楚語上》亦記殷高宗夢見傅説。錢鐘書說:“左氏記賢人君子之言鬼神,即所以垂戒勸?!保?](182)
其二,“文”之以代言。僖公二十二年:
晉大子圉為質(zhì)于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晉大子,而辱于秦,子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zhí)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亦不敢言?!彼焯託w。[3](1813)
夫妻密謀,何人知之?但通過密謀說出逃歸是怎樣實施的。又如《左傳》宣公二年:
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辟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觸槐而死。[3](1867)
人死之前的獨白,何以知之?當出自想象,只是按理來說應該是這樣,以此來懲惡勸善?!犊讌沧印ご饐柕诙弧?
陳王涉讀《國語》言申生事,顧博士曰:“始予信圣賢之道,乃今知其不誠也,先生以為何如?”答曰:“王何謂哉?”王曰:“晉獻惑聽讒,而書又載驪姬夜泣,公而以信入其言。人之夫婦,夜處幽室之中,莫能知其私焉,雖黔首猶然,況國君乎!予以是知其不信,乃好事者為之辭,將欲成其說,以誣愚俗也,故使予并疑于圣人也?!辈┦吭?“不然也。古者人君外朝則有國史,內(nèi)朝則有女史,舉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以無諱示后世。善以為式,惡以為戒,廢而不記,史失其官。故凡若晉侯驪姬床笫之私,房中之事,不得掩焉。若夫設教之言,驅(qū)群俗使人入道,而不知其所以者也,今此皆書實事累累,若貫珠可無疑矣?!蓖踉?“先生真圣人之后風也,今幸得聞命,寡人無過焉?!保?6](738-739)
錢鐘書說:“上古既無錄音之具,又乏速記之方,駟不及舌,而何其口角親切,如聆罄欬歟?或為密勿之談,或乃心口相語,屬垣燭隱,何所據(jù)依?如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與母偕逃前之問答,宣公二年鉏麑自殺前之慨嘆,皆生無傍證、死無對證者。……蓋非記言也,乃代言也,如后世小說、劇本中之對話獨白也。左氏設身處地,依傍性格身分,假之喉舌,想當然耳。……方中通《陪集》卷二《博論》下:‘《左》、《國》所載,文過其實者強半。即如蘇、張之游說,范、蔡之共談,何當時一出諸口,即成文章?而又誰為記憶其字句,若此其纖悉不遺也?’解事不減陳涉?!芳易窋⒄嫒藢嵤?,每須遙體人情,懸想事勢,設身局中,潛心腔內(nèi),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幾入情合理,蓋與小說、院本之臆造人物,虛構境地,不盡同而可相通,記言特其一端?!蹲髠鳌酚浹远鴮嵞藬M言、代言,謂是后世小說、院本中對話、賓白之椎輪草創(chuàng),未遽過也。”[6](164-166)
繆文遠《戰(zhàn)國策考辯》萃集諸家之說[17](1984),考辯出《戰(zhàn)國策》中的擬托之作有九十八篇之多。于是,劉知幾《史通·雜說上》:
《左氏》之敘事也,述行師則簿領盈視,哤聒沸騰;論備火,則區(qū)分在目,修飾峻整;言勝捷,則收獲都盡;記奔敗,則披靡橫前;申盟誓則慷慨有余;稱譎詐則欺誣可見;談恩惠則煦如春日;紀嚴切則凜若秋霜;敘興邦則滋味無量;陳亡國則凄涼可憫。或腴辭潤簡牘,或美句入詠歌,跌宕而不群,縱橫而自得。若斯才者,殆將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聞,古今卓絕。[9](890)
“史”之“文”,可以更好地實現(xiàn)紀事的功能,即用更多的東西來展示事件的原動力。但又帶來新的問題,即韓愈《進學解》稱“《左氏》浮夸”。[8](1910)《左傳》亦有紀事文辭上的夸張,如元人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卷一:
晉景公病,將食麥,張如廁,陷而卒,國君病,何必如廁?假令如廁,豈能遽陷而卒,此皆文勝其實,良可發(fā)笑![18](6)
事見成公十年。錢鐘書曰:“論景公事,言外意謂國君內(nèi)寢必有如《周禮·天官·玉府》所謂‘褻器’、《史記·萬石君傳》所謂‘廁牏’者,無須出外就野溷耳?!保?](206)李格非《書<戰(zhàn)國策>后》說:“其事淺陋不足道,然而人讀之,則必鄉(xiāng)其說之工而忘其事之漏者,文辭之勝移之而已。”[19]王覺《書<戰(zhàn)國策>后》說:“雖非義理之所存,而辯麗橫肆,亦文辭之最,學者所不宜廢也?!保?0]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載:
冬十月,子展相鄭伯如晉,拜陳之功。子西復伐陳,陳及鄭平。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谎?,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也!”[3](1985)
行人文辭,有的就是史官所擬,有的亦是記錄的對象,《周禮·春官宗伯·外史》:“外史掌書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書,掌達書名于四方。若以書使于四方,則書其令?!保?](820)晉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周禮》有史官,掌邦國四方之事,達四方之志?!保?](1704)因此“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應既指空間,又指時間。這雖是講行人辭令之“文”的用處,但用為歷史著作同樣如此。所以,孔子所謂“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真正認識到了“史”之“文”的意義。不過,從“惟義所在”的歷史觀出發(fā),“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雖是指人,但如果是指從事歷史的人,《左傳》中的“君子曰”,就是史學觀在“文勝質(zhì)則史”之時的注重“義”,就應該做到“文質(zhì)彬彬”。
“文勝質(zhì)則史”在司馬遷《史記》撰作中仍有表現(xiàn),揚雄《法言·君子》稱:
多愛不忍,子長也。仲尼多愛,愛義也;子長多愛,愛奇也。[21](507)
司馬遷亦尚有《左傳》之風,即所謂“好奇”。但史實的“信”與紀事的“實錄”更為司馬遷所關注。錢鐘書稱《史記》云:
“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漭W事乃時見于他說……(余)擇其言尤雅者?!薄蹲髠鳌沸攴Q董狐曰“古之良史,書法不隱”,襄公二十五年又特載南史氏直筆無畏;蓋知作史當善善惡惡,而尚未識信信疑疑之更為先務也?!睹献印けM心》論《武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又《萬章》記咸丘蒙、萬章問事:“有諸?”“信乎?”孟子答:“齊東野人之語也”,“好事者為之也”;《公羊傳》隱公元年、桓公二年論“遠”事,哀公十四年論《春秋》托始,屢稱“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谷梁傳》桓公五年論《春秋》之義,謂“信以傳信,疑以傳疑”;史識已如雨中螢焰,明滅幾微。馬遷奮筆,乃以哲人析理之真通于史家求事之實,特書大號,言:前載之不可盡信,傳聞之必須裁擇,似史而非之“軼事”俗說應溝而外之于史,“野人”雖為?!罢Z”,而“縉紳”未許“易言”。孟子開宗,至馬遷而明義焉。[6](251-252)
他認為自司馬遷始“史家求事之實”。司馬遷序說自己撰作的宗旨: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其宗旨怎么實現(xiàn)?司馬遷盛贊孔子“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之言,視之為自己作《史記》的準則。
揚雄《法言·重黎》:“或問‘《周官》’?曰:‘立事?!蹲笫稀贰?曰:‘品藻。’‘太史史遷’?曰:‘實錄?!保?2](413)班固《漢書·司馬遷傳贊》表達對司馬遷及其《史記》的看法:“又其是非頗繆于圣人,論大道而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1](2737-2738)“其是非頗繆于圣人”云云,還是述說“義”,也就是司馬遷所說的“成一家之言”。但這段文字的重心,一是“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的“文”,二是在于張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既是稱賞司馬遷,又是為自己的史書撰作立本。在這些話里,表達出撰作主體的要求,即站在史家的立場上怎樣把史寫好,而不是一定要史去承擔什么職責,史更客觀了。司馬遷、班固已深切地認識到,史實的原動力還是存在于史實本身之中,應該以“實錄”述“義”,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吧。
“實錄”影響深遠,連后世不是史家的曹植也有這樣的話:“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亦將采史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于名山,將以傳之于同好。”[22]而杜預《<春秋左氏傳>序》曰:“仲尼因魯史策書成文,考其真?zhèn)?,而志其典禮,上以遵周公之遺制,下以明將來之法。”[3](1705)“考其真?zhèn)巍?,這是以后代的觀念來推導前人也是這樣做的。
為了實現(xiàn)“實錄”,自有一套方法,如斷代史就不用避諱。班固《漢書·藝文志》云:
《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于傳,是以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1](1715)
班固是講《左傳》以紀事顯示“義”而不是直通通地顯示“義”,所以能“免時難”。而他自己是以斷代史“免時難”的。范文瀾稱《漢書》曰:“案中國自漢以下,政尚專制,忌諱滋多,本朝之人必不敢指斥本朝,以速罪戾。班氏史體,最合著述家之心理,蓋記前朝之事,危疑較少,譏彈政事,臧否人物,均視在當代為自由,《漢書》家獨盛后世,即此故也?!保?3](28)
《晉書·王沈傳》:“與荀顗、阮籍共撰《魏書》,多為時諱,未若陳壽之實錄也?!保?3](1143)這是說王沈、荀顗、阮籍以魏人撰《魏書》,故多有“時諱”?!端螘ぷ孕颉份d沈約稱劉宋時人作《宋書》:“且事屬當時,多非實錄,又立傳之方,取舍乖衷,進由時旨,退傍世情,垂之方來,難以取信?!保?4](2467)也是指出“事屬當時”而影響到“多非實錄”。
考察“實錄”之“實”,固然可以說是紀事的合乎實際,合乎事實,此“實”即《易·既濟》“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受其福”之“實”;[25](54)而“實錄”之“實”又有另一方面的意思,即實質(zhì)、實際上的意思,如《孟子·滕文公上》:“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保?](118)漢王充《論衡·譏日》:“作車不求良辰,裁衣獨求吉日,俗人所重,失輕重之實也?!保?1](368)這里的“實”又有“微言大義”之“義”的意味,從紀事中看出事的本質(zhì)意義是什么;“實”與“義”的某些部分是重合的。因此,司馬遷的“實錄”是符合實際的記載,而不僅僅是如實記載。雖然說史對當代的懲惡勸善作用與《春秋》時代相比,已漸為弱化,而更突出的是古代作史的另一目的——鑒。這也是有傳統(tǒng)的,《尚書·召誥》“我不可不監(jiān)于有夏,亦不可不監(jiān)于有殷”[3](213)、《詩經(jīng)·大雅·文王》“宜鑒于殷,駿命不易”[3](505)、《詩經(jīng)·大雅·蕩》“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等[3](554),早就指出這一點。但“鑒”更注重事實,而“實”與“義”相比,紀事意味更重,更有利于“鑒”。宋人吳縝《新唐書糾謬序》稱:
夫為史之要有三:一曰事實,二曰褒貶,三曰文采。有是事而如是書,斯謂事實。因事實而寓懲勸,斯謂褒貶。事實、褒貶既得矣,必資文采以行之,夫然后成史。至于事得其實矣,而褒貶、文采則闕焉,雖未能成書,猶不失為史之意;若乃事實未明,而徒以褒貶、文采為事,則是既不成書,而又失為史之意矣。[26](841)
孔子對史的要求,最重褒貶之類的“義”,于是有時穿越史實直接述“義”,這是所謂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但又帶有頗多的主觀;《左傳》的“文勝質(zhì)則史”,期望以“文”述“義”,這是所謂展示歷史的豐富性,又頗多臆想中的客觀;到兩漢的“實錄”,這是所謂再現(xiàn)并還原歷史,但實際上是以“實錄”述“義”。史學觀念與史學方法,就是在“義”、“文”、“實錄”三者之間的循環(huán),更是糾結與重合。“義”似乎處于更高層次,但要依賴于“事”;“文”是方法,也要依賴于“事”;“實錄”則直述依賴于“事”,但也在追尋“義”。三者在性質(zhì)上似乎是并列的,而實際操作上、側重點上是有先后的。傅斯年所謂“史的觀念之進步,在于由主觀的哲學及倫理價值論變做客觀的史料學”[27](1),就上述“三變”而言,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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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Three Changes of Historical Science’s Ideas during the Pre-Qin Days and the Han Dynasty
Hu Dalei
(College of Arts,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Guangxi541004,China)
The ancient scholars thought that“zuoshi records speech while youshi records events”.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emphasizes“meaning”,its purpose lies in motive power,cause or essence of historical events.Its methods directly tell“meaning”through historical facts.The writings in Zuozhuan,Zhanguoce,Guoyu expected to record speeches and events to announce motive power,cause or essence of historical events in various ways.But they can’t avoid exaggeration.The historians in the Han Dynasty recorded speeches and events by memoir,thus promoted Chinese ancient historical science to the new realm.
the views of historical science;meaning;writing;memoir
I206.2
A
1673-0429(2012)02-0005-09
2011-11-20
胡大雷(1950—),浙江寧海人,男,文學博士,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漢魏六朝文學與文論的研究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