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莉(浙江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從接受理論角度看辜鴻銘詩歌翻譯策略
章 莉
(浙江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國學大師辜鴻銘精通中國國學,熟諳西方語言文學。他翻譯的儒家經(jīng)典以其地道的表達和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被西方讀者所欣賞。雖然辜氏翻譯中國古典詩歌的作品極少,但從這些零星片段中能夠看到辜氏譯詩的功底及其為適應(yīng)讀者的閱讀習慣而采取的靈活變通的翻譯方法。該文從接受理論角度分析了辜鴻銘英譯詩歌的特點、策略以及其為中國古典詩學在西方的傳播做出的貢獻。
辜鴻銘;中國古典詩歌;接受理論
辜鴻銘為中國儒學在西方的成功傳播做出了極大貢獻:他將《論語》、《中庸》、《大學》等儒家經(jīng)典翻譯成了“讓普通英語讀者能看懂”的文字。地道、美妙的譯 文生動展現(xiàn)了辜鴻銘大師深厚的英語語言功底,對西方名家論著的信手作注體現(xiàn)了他對西方歷史、文化、文學的造詣之深。
詩歌被稱作是“文學皇冠上的明珠”[1],而要把它們譯成英文確是件難事?!白g詩之難,盡人皆知,其中譯古詩尤難?!盵2]劉勰《文心雕龍》亦云:“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簡扼概括了中國古典詩歌的語言特征:簡約性、象征性、音樂性、畫意性。如何在達意的基礎(chǔ)上保留詩歌的語言特征,再現(xiàn)詩歌美感?詩歌的對等翻譯能否實現(xiàn)?這是至今譯界仍在爭論的課題。
(一)譯詩難,難至不可譯?
詩歌翻譯必然是以詩譯詩,而由于漢英文化差異,漢英語言在選詞、句法以及文化意象等方面很難達到完全對等。加之中英詩歌產(chǎn)生于完全不同的語言文化背景,需要譯者不僅要跨越空間,更要跨越時間去理解古詩的音韻、節(jié)奏、修辭、意境、神韻等特色,才能溝通不同文化。若想要兼顧以上所有要點,譯者面臨更大的阻力。正如穆詩雄所言:“譯者不可能同時做到:既能譯成標準的英詩,又能在字數(shù)、行數(shù)、對偶、平仄、韻腳上符合中國詩的格式與規(guī)則,還能跨越語言和文化上的種種障礙”。[3]茅盾也說:“原詩所備的種種好處,翻譯時只能保留一、二種,決不能完全保留……如果譯者勉強要這樣做,結(jié)果一定是空費力氣,反使譯本一無足取,翻譯‘有律’的外國詩,此層尤為顯然?!盵4]
如《論語》第十五章子貢引《詩經(jīng)·衛(wèi)風·淇澳》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眱删渥謹?shù)相同,形式整齊,句首、句中“如”字重復(fù),形成獨特的音韻美感,讀起來抑揚頓挫;全句無主語,動詞集結(jié),給讀者很大的想象空間和運用空間。原句有兩種解釋:一種認為切、磋、琢、磨分別指對骨、象牙、玉、石四種不同材料的加工,否則不能成器;另一種解釋指加工象牙和骨,切了還要磋,加工玉石,琢了還要磨,有精益求精之意。而現(xiàn)在亦可用于形容學問越做越精,工作精益求精等。若要翻譯,如何同時把握和保留以上句子的形美、音美、意美?這些都是翻譯本句古詩不可躲避的難點。
(二)接受理論和辜鴻銘的翻譯
接受理論,亦可稱為“讀者反映論”,它受美學思想和德國接受理論的影響,對作品的接受者的需求極為重視。20世紀60年代,美國翻譯理論家奈達把“讀者反應(yīng)類似”納入他的四條翻譯準繩,認為翻譯的效用和認可度很大程度取決于讀者。[5]也就是說,譯文的質(zhì)量取決于讀者的接受程度;詩歌的翻譯的成敗,也就取決于其獨特的語言、文化、意境是否能夠被譯入語讀者所接受和認可,甚至使接受者具有與原語讀者相似的反應(yīng)或感受,產(chǎn)生同樣“美”的共鳴。
辜鴻銘翻譯儒經(jīng),是想要通過自己的翻譯準確地介紹中國文化……還想通過翻譯儒教經(jīng)典改正大家對中國的誤讀,“改變其對中國無論是個人還是國際交往中的態(tài)度”[6]P347。由此可見,辜氏在翻譯儒經(jīng)過程中,十分重視準確地傳遞其精髓和內(nèi)涵,避免發(fā)生由于文字拘泥產(chǎn)生的誤讀和誤解,從而使得中國文化中那些“可以治療西方現(xiàn)代化社會的良方”被西方讀者理解和接受,進而改變對中國的態(tài)度。
他的儒經(jīng)譯文用詞謹慎、精確;表達地道多變;篇章的銜接和連貫得當。用西方耳熟能詳?shù)捏鹧院退枷腙U釋中國儒家教義,避免了強弱文化的激烈碰撞。在他翻譯的儒家經(jīng)典《論語》中,有多次引用中國古典文論《詩經(jīng)》里的四言詩。辜氏翻譯這些中國古典詩歌的策略和特點,大概有如下幾點:
(一)把握精髓,增刪得當
“正確理解,才能正確翻譯?!盵7]忠實的傳達原詩內(nèi)容是譯詩最基本的要求,而翻譯中國詩歌的第一個難點,就是準確理解詩歌涵義。汪榕培同樣認為:“譯詩者的理解是他用外語表達的基礎(chǔ),只有他自己把握住原詩的精神實質(zhì)才有可能把它‘生動逼真’地再現(xiàn)出來?!盵8]如果連譯者對詩歌的真正涵義都不能準確把握,那么詩歌的翻譯一定會導(dǎo)致誤譯、錯譯的后果。
如《論語·先進》第六篇“南容三復(fù)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蔽闹械陌坠缍种浮对娊?jīng)·大雅·抑》中的詩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蘭之玷,不可為也”。此時,譯者必定要對“白圭”的出處和意義有所了解,才能將該篇的意思補充完整,讓目的語讀者明白為何“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翻譯時,辜氏即對原句中未出現(xiàn)的詩句進行了補充翻譯:A fleck on the stone may be ground away,A word misspoken will remain always.
辜氏把握了孔子言語的精髓,在對原文的正確理解基礎(chǔ)上,采取了補充翻譯。同樣也表明他的翻譯并不嚴格追求表面字句上的忠實,而更注重譯文能夠在功能上和原語對等,讓目的語讀者和原語讀者能同樣的反應(yīng)和體會,同樣意識到:孔子對弟子南容慎言十分欣賞,呼吁人們要學習他言語謹慎的行為。
(二)音形再現(xiàn),如切如磋
《論語》中近十次引用《詩經(jīng)》中的詞句。這些四言詩排列整齊,很多都可以合樂歌唱,思想感情深沉,又硬于記憶傳誦。用字遣詞方面常使用疊字、雙聲和疊韻詞,極大增強了語言的節(jié)奏感和音樂性。“如果譯出的詩不能傳達出原詩的韻味,并沒有感染力,那就不是成功的譯作?!瓱o論漢詩或英詩,音樂美很重要?!盵8]辜氏嚴格遵循了“以詩譯詩”的原則,并在形式上、音律上盡可能實現(xiàn)原文美感的再現(xiàn),而同時又能符合英美讀者對詩歌美感的要求。
如《論語·八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為《詩經(jīng)·衛(wèi)風·碩人》篇中的兩句。其中“兮”是古詩中的語助詞,相當于感嘆詞“啊”。辜氏的譯文如下:
Her coquettish / smiles, a
How dimpling / they are; b
Her beautiful / eyes, a
How beaming / they are. b
由于英漢語言系統(tǒng)的差異,原文中四字對仗的形式難以照搬。而辜氏將它變成了英詩慣用的長短句式,兩句的單詞數(shù)(音節(jié)數(shù)亦相等)相等,保留了視覺上的整齊感。音律方面,漢語主要以平仄音調(diào)組成詩句,而英語詩歌的格律以音步劃分。由此,辜氏用英文詩歌的抑揚格翻譯中文原詩平仄相間的音律規(guī)則。由于兩種音律特點在中英詩句中都起抑揚頓挫的作用,讀起來都瑯瑯上口,因此兩者的轉(zhuǎn)化十分有益于保留詩歌的音樂美。此外,原文的尾韻在譯文中變成了押頭韻及abab形式的尾韻。雖然押韻的形式有一定差異,但是在各自的語言、文化中產(chǎn)生的效果是類似的,美學功能是一致的。
(二)如琢如磨,意味幽遠
詩歌的語言高度凝練,寥寥數(shù)語可總結(jié)出無數(shù)關(guān)于美學、哲學、社會和文化的思考,體會到詩人的言內(nèi)之意和言外之意。詩歌翻譯的最高境界則是翻出“意境”,從而讓一首詩歌在另一種文化中再現(xiàn)出強大無比的生命力和感召力。中國古典詩歌深厚的文化意象、悠遠的民族文化背景、言簡意賅的語言風格卻給譯者帶來了兩難的困境:若忠實翻譯,難以還原詩歌的藝術(shù)和意境,反而給讀者造成閱讀障礙;若自由翻譯,則舍棄了原汁原味的美感。此時,最需要譯者有靈活的變通能力,在吃透原文的基礎(chǔ)上,保留目標語讀者可以接受的部分,用目標語中相似的語言風格和文化意象替代難譯的部分。如辜氏翻譯《論語·微子》第18篇中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他是這樣翻譯的:
“O Phoenix bird! O Phoenix bird, a
Where is the glory of your prime? b
The past, --t is useless now to change, c
Care for the future yet is time. b
Renounce! Give up your chase in vain; c
For those who serve in Court and State c
Dire peril follows in their train.” c
原詩共6句,且每句字數(shù)不一,無押韻,但平仄有序,讀起來十分有樂感。而譯文中,則將詩歌譯成了7行3句,每行為8音節(jié)抑揚格,末尾押腳韻的排列方式為abcbccc,雖表面上沒有忠于原文,卻完全符合英文詩歌韻律特點,讀起來同樣瑯瑯上口。前半段,譯者基本上進行了忠實的翻譯,但由于英語表達上的局限,譯者調(diào)整了部分語序。譯文的第三句是整段的中心句,辜氏并未像原文一樣重復(fù)詞語,而是用一個動詞“Renounce!”以及一句祈使句強有力地表達了孔子決定退隱強烈的無奈之情。
辜鴻銘深厚的中英語言和文化底蘊為他的詩歌翻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他站在西方讀者即接受者的視角著手翻譯,不拘泥于保持原詩字句的對等,而是在吃透詩歌的語言、咀嚼原詩內(nèi)涵、洞悉目的語文化背景的基礎(chǔ)上,去次存精,舍棄可能造成讀者理解障礙和誤解的意象和表達方式,保留詩歌精髓和靈魂;譯文情感豐富、自然流暢,不僅符合英語詩歌的表達習慣,易于被西方讀者所接受,更符合西方欣賞詩歌的美學和價值觀。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他對每一首詩歌的翻譯態(tài)度和翻譯策略,正是他的精心斟酌,使得詩歌本來的風貌和盤托出。真正達到了“像原詩那樣形神兼?zhèn)洌娛撬囆g(shù)品,譯詩也應(yīng)當是藝術(shù)品”[8]。他的翻譯不僅傳遞了原詩的語言和文化,也成為了優(yōu)秀的英文詩歌作品。
詩歌的翻譯中國古典詩歌雖“難譯”,卻已有許多勇敢的中外譯者嘗試:英國漢學家理雅各(James Legge)的譯文忠實而拘謹;美國詩人、翻譯家龐德(Ezra Pound)“改寫”原詩,譯文凝縮、簡練、含蓄,而不過多追求形式與韻律;中國翻譯家許淵沖注重詩歌意美、音美的傳達,并不遺余力地追求再現(xiàn)原詩的形美;汪榕培譯詩盡可能在保持原詩的風貌的基礎(chǔ)上還原詩歌的意境。辜鴻銘先生雖不是“詩歌英譯”眾著名翻譯家中的一員,但其儒學經(jīng)典的英譯名揚海外。而他在儒學經(jīng)典中留下零星的詩歌翻譯,也足以讓人瞥見他中西文學的功力和翻譯的風格特點,為后人的漢詩英譯和中國詩學的“西漸”提供了可以借鑒的范本和經(jīng)驗。
[1]陳???中國譯學理論史稿[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2]郭建中.序[A].陳剛.西湖詩贊[C].杭州:浙江攝影出版社,1996.
[3]穆詩雄.論英譯中國古典詩歌的不可譯性[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3).
[4]茅盾.譯詩的一些意見[A].中西詩歌翻譯百年論集[C].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5]Nida,Eugene A. Translating Meaning[M].San Dimas California: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e,1982.
[6]辜鴻銘.黃興濤編譯.辜鴻銘文集[C].海南:海南出版社,1996.
[7]江楓.“新世紀的新譯論”點評[J].中國翻譯,2001,(3).
[8]汪榕培.比較與翻譯[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7.
H315.9
A
1673-2219(2012)06-0027-02
2012-04-09
章莉(1985-) ,女,浙江金華人,助教,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典籍英譯。
(責任編校: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