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本名張景臣，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發(fā)表小說80余萬字，詩歌100余首，著有中短篇小說集《網(wǎng)眼兒》。

手里的電話“嗡”地震了一下，叢學打個激靈醒了，看了一眼手機，收到的是一條垃圾短信，就氣惱地把手機丟到一邊，一挺身從沙發(fā)上坐起來。電視還在小聲地放著，墻上的時鐘已經(jīng)指到夜里十一點，叢學有些不相信，又湊上前去看了一眼。感覺自己只是打了一個盹兒，想不到這一盹兒卻打出去這么長時間。真是人一睡著了，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叢學用力伸了一個懶腰，看見女兒妞妞還在房間里香甜地睡著，就又踱回到沙發(fā)上，半躺半就地坐下來。

姿還沒有回家。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姿總是經(jīng)常晚上和同事或朋友在外邊應(yīng)酬，留下叢學一個人在家守著孩子和空床。最近一段時間，叢學總覺得心里有一種隱隱的東西在作怪，莫名其妙的，總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或者正在發(fā)生，這種感覺只有他見到姿時才會打消，一旦姿不在身邊時就會卷土重來。到底能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呢？叢學也說不上來，也許是自己的神經(jīng)出了問題吧？

一樓破損的安全門“咣”地一響，叢學以為是姿回來了，可隨即響起的鞋跟聲卻不是姿。這腳步聲叢學并不陌生，很重、也很零亂，跟喝醉了酒一樣。姿也喜歡穿高跟鞋，有時喝多了酒腳步也很零亂，但卻沒有她這么重。她叫什么名字叢學至今也不知道，只因為他們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她又恰好住在四樓，叢學就在心里管她叫“四兒”。四兒從一樓往上走，叮叮咚咚的，叢學能夠想象得出樓道里的聲控燈一個接一個亮起來，就像人突然被驚醒睜開眼睛一樣。腳步聲一路響來，到了三樓自家的門口卻突然不響了，叢學的腦袋“嗡”地一聲，心也緊跟著突突跳了起來。但只是一剎那，腳步聲很快又響起來了，并且明顯加快了速度，好像只幾步就跑到了樓上。叢學聽到拿鑰匙開門的聲音，又聽見房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接下來就再也什么都聽不清了，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再次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叢學直接來到了窗前。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叢學想看看姿回來沒有，也順便平和一下剛才緊張的神經(jīng)?？墒桥康酱翱谏?，叢學才意識到，陽面的窗子并看不見姿回來的路，要看只能去女兒的房間，可那樣又容易驚嚇著妞妞，叢學只好自嘲了一下放棄了這個念頭。

整個小區(qū)一片安寧，夜的沉重籠罩出一種神秘的氛圍。正是人們酣然入夢的時刻，對面的樓房只零星有幾個窗子透著昏暗的光，顯不出一點生氣。叢學試圖從這些孤寂的光線里看到一個活動的身影，可是等了半天也沒有見到活物。這些人家的主人都在干什么呢？難道也像他一樣在寂寞地候夜嗎？黑夜讓一些人泰然地睡去了，在睡夢中，時間流逝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叢學頭腦里總是閃現(xiàn)出“發(fā)生”這個詞，難道真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嗎？突然，叢學發(fā)現(xiàn)從對面樓角閃出半塊皎白的月亮。這半個月亮左缺右圓，靜靜地掛在中天之上，看上去通體透明，像能照人的半塊銀鏡。叢學還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玩味月亮，這半個月亮清晰的身影，能讓人產(chǎn)生許多美妙的聯(lián)想。只是，這不是個圓月，要是圓月肯定就更好了，圓很容易給人以圓滿、完美之類的心理暗示?？墒窃捰终f回來，難道缺就不好嗎？沒有缺哪有圓？缺和圓哪個更好誰能一言以弊之？看了一會，叢學突發(fā)奇想，決定出去走一走。這樣既可以透透氣，也可以順便接一接姿。一直以來，叢學都在心里犯狐疑，姿每次回來這么晚，是自己回來還是有人送？送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他們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盡管這些想法有些卑劣，可是叢學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于是就迅速地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已是初冬，雖然還沒有落雪，天氣卻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寒意。叢學從熱屋子出來，不但沒感到冷，反而覺得渾身都舒爽。走過對面那棟樓，叢學就舉起頭來望天。那半個月亮還懸在天庭，只是觀瞧的角度變了，感覺有些遠，也有些模糊，再就是仰頭有點累脖子。一直晃到小區(qū)的大門口，叢學也沒有碰到一個夜游的人，當然也沒有碰上該回家來的姿。小區(qū)的大門正對著一條馬路，路上的車輛已經(jīng)很稀疏了，路燈也只泛著幽幽的光。叢學在馬路牙子上站了一會，仍然看不出姿回來的跡象，一想，既然出來了，為什么不去找一找呢？這個想法一產(chǎn)生，叢學又有些猶豫了，這么做是不是有些卑劣呢？是不是自己的內(nèi)心太陰暗了？盡管這座城市不大，但要找一個人也和在足球場里找根針一樣，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可即便是找不到，就可以自我釋懷嗎？僅就這種做法而言，就透露著對別人人格的不尊重，難道自己連自己的老婆都不信任嗎？一連串的理由都可以讓叢學放棄自己的念頭，可這些理由最終都沒能阻止住叢學。世道人心，想想自己看到的、聽說的、經(jīng)歷的，千奇百怪的事情還少嗎？人有時變得卑劣一點也沒什么不好。這樣想，叢學又打定了主意。

這個時間，所有的大飯店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憑著自己的經(jīng)驗，要找人就得去酒巴、歌廳、茶室這些休閑娛樂的地方，只有這些地方這時才最紅火。這座城市，娛樂場所集中的地方有三四處，最近的一處離家有兩個街區(qū)遠，正好適合步行。

叢學沿著街道往前走，盡量讓自己的身體從樓房的陰影里閃出來，以免顯得自己像個幽靈。偶爾也能碰上一兩個行路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可叢學卻不著急。盡管叢學抱定了去找姿的想法，但從一開始叢學心里就明鏡似的，與想象上的可能性相比，實際上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除非自己給姿打電話，可叢學又不想這么做，也不能這么做。之所以還要找下去，只是為了滿足一下自己奇怪的心理罷了。這種奇怪的心理讓叢學自己也覺得不能登大雅之堂。

事情有時就是這樣令人啼笑皆非。本來，叢學和姿應(yīng)該有著相同的生活軌跡，他們大學畢業(yè)后一同來到這座城市，又一同進了本市最好的一所重點初中，在一個教研室里當語文老師，并且很快又順理成章地從同窗變成了同床。三年前，姿突發(fā)奇想，覺得兩個人都在一個單位工作太局限了，就慫恿叢學去考公務(wù)員。叢學起初并不情愿，畢竟自己是學教育的，不想學非所用，但最終還是沒有招架住姿的耳邊風。兩個人最后商定，為支持叢學參考，姿答應(yīng)陪著叢學一起復(fù)習，一起參加考試。結(jié)果，叢學沒能考上，陪考的姿卻以總分第一名的好成績考進了市環(huán)保局。更讓叢學沒有料到的是，姿自從進了機關(guān)，人也迅速發(fā)生了蛻變，原來那種不事張揚的個性里，突然就添加了爭強好勝的斗志。用姿自己的話說，職業(yè)決定生活方式，在機關(guān)，不想平庸，就得往人群里擠，絕不能站在圈外當看客。而頻繁地與人社交，就是姿的這種論調(diào)的具體實踐?？粗藰反瞬黄５臉幼?，叢學有時真懷疑姿當初陪著他考試到底為了誰……

商業(yè)區(qū)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街道上擠滿了出租車，人氣也旺盛起來，兩邊店鋪門臉上的霓虹燈光花花綠綠，晃得人的眼睛有些迷離。叢學來到這里，懷著一種輕松的姿態(tài)，像看風景一樣漫不經(jīng)心地往前走。透過店面寬大的玻璃窗，叢學間或就能看到里邊的一群群男女飲酒作樂的身影。這樣的場合叢學也不只一次參與過，自然也不會陌生，可是今天看起來，叢學卻莫名地從內(nèi)心里涌起了一股從沒有過的厭惡。開始，叢學還期望從這些人影里發(fā)現(xiàn)自己熟悉的那一個，可是走了一會，叢學就放棄了這個念頭?？熳叩街卸蔚臅r候，突然從一個酒巴里涌出來一伙青年男女。他們顯然都沒少喝酒，說話吵吵嚷嚷的，其中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撕扯起來，女的被男的反剪著雙手抱在了懷里，另一個女的跑上來幫忙，兩個女人合伙把男人摁倒在地上，一群人放肆地哈哈大笑。叢學斜著身子從他們身邊溜過去，鄙夷地再沒有看他們一眼。都說男人酒后容易失態(tài)，女人要失態(tài)起來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叢學不知道姿喝多酒后會不會也失控，但比平時興奮叢學是經(jīng)常領(lǐng)教的，尤其是在他們的床第上，姿喝完酒后就會表現(xiàn)得極富激情，讓叢學的心理很受用。有時為了做好他們的功課，叢學還會有意和姿喝上一點酒……想到這里，叢學的身體里猛然涌起一股熱流。可是沒容叢學再往下聯(lián)想，突然從店里又跑出一個男人，扶住路邊的樹干就嗷嗷吐了起來，這人吐得極為痛苦，搜腸刮肚似的，弄得叢學的腸胃也跟著翻滾，嘴里直往上冒酸水，就屏住呼吸拐進一條背巷，掉頭往家走去。

推開家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借著昏暗的光線，叢學看見了姿的高跟鞋，一只立著，一只躺著，知道姿已經(jīng)先他回來了。本想去問個究竟，可是趴在房間的門口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姿已經(jīng)睡著了，就顧自脫掉了衣服，蹺著腳爬到床上，在姿的身邊躺了下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屋里出奇地靜。叢學起了床，看見姿正在電腦前忙碌著。今天是星期六，女兒妞妞和同學去學鋼琴了，家里就剩叢學和姿兩個人，時間可以在慢節(jié)奏中消磨。

坐在餐桌上，姿嗔怪地問：“你昨天半夜去哪了？老打電話不接，原來你的手機在沙發(fā)空里呢！”叢學笑著說：“是嗎，我忘帶手機了。你不回來，我睡不著，就出去找你了?！弊梭@異地說：“不會吧，這么大的城市你去哪找我？你傻呀，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叢學故意板著臉說：“打電話你不就知道了嗎，我就是想抓你們一個現(xiàn)行，看看你們男男女女總在一起喝什么！”姿瞪了叢學一眼，突然在叢學的腦門上捋了一把，嘻笑著說：“你沒病吧？你連自己的老婆都不信任，內(nèi)心太陰暗了吧？”叢學也故作輕松地說：“是啊，我怎么內(nèi)心這么陰暗呢，我可能真是有病了。”兩個人邊吃邊聊。叢學說：“你以后也少喝點酒，昨天我看見兩個女的喝多了，和幾個男的拉拉扯扯的，丑態(tài)百出。”姿說：“所以你就聯(lián)想到我了，擔心我也那樣，對吧？”叢學說：“沒有，我哪能擔心你呢。我擔心的是酒，酒能亂性?！弊撕吡艘宦曊f：“看來你真是病了，還病得不輕。喝酒就能亂性？那是你們男人！對了，你原來那么能喝酒，現(xiàn)在卻不怎么喝了，是不是因為亂性了？”說完把臉趴到叢學面前。叢學突然臉紅了一下，隨手推開姿大聲說：“我倒是想亂，跟誰呀。”姿嘿嘿笑著說：“那還不容易，咱們學校那么多女教師，我不在那了，說不上有多少人惦記你呢！”叢學被姿逗樂了，說：“你以為我是誰呀，大熊貓??！”

收拾完屋子，姿說還要到單位去加班。姿的單位要提拔一批科級干部，實行競爭上崗。這是姿到機關(guān)工作后要爬的第一個臺階。前期工作姿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了，還剩下一個演講稿，姿要把它弄得漂亮些。叢學打骨子里不樂意姿這樣爭強好勝，但在機關(guān)工作，不爬梯子，工資待遇就上不去，人哪能跟錢過不去呢？至于當不當官的，叢學倒不在乎，甚至是不希望。所以，對待姿的態(tài)度，叢學在理性上支持，內(nèi)心里卻有些抵觸。臨走的時候姿說：“哎，還是老規(guī)矩，你接孩子，晚上我給你們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叢學壞笑著說：“我想吃什么你還不知道嗎？你唄！”姿說：“滾一邊去，瞧你那副嘴臉，哪像個人民教師！”叢學進一步涎著臉說：“人民老師怎么了，人民教師也有七情六欲，并且性欲更強！”姿說：“行了，你就吹吧……”說完就叮叮咚咚地下樓了。

沒什么事情可干，叢學看了一會電視，發(fā)現(xiàn)電腦還開著，就隨手扔了遙控器，趴到電腦屏幕前。姿的QQ果然還在網(wǎng)上掛著。盡管家里沒有別人，叢學在打開姿的QQ時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姿的網(wǎng)友大都是男性。這沒什么，跟自己的網(wǎng)友大都是女性是一個道理。在線的網(wǎng)友不多，聊天記錄都空著，一定是設(shè)置退出自動刪除了。這也沒什么，無外乎就是說些平時不敢說的話，把它刪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也可以理解，自己也是這么干的。關(guān)鍵是有一個叫布衣的網(wǎng)友，叢學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姿說是她們的主管領(lǐng)導(dǎo)。他在和姿聊天時，有時會突然發(fā)來一串字符，叫人覺得莫名其妙。問姿，姿說他就這樣，和單位的同事聊天都是先發(fā)一串字符，代表無聲的問候。可叢學嘴上沒說，心里卻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因為這個人叢學見過，四十多歲，看似道貌岸然的一副君子相，矜持的外表下面卻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奸詐和狡黠，給叢學的感覺并不好。布衣也沒在線，但打開他的聊天記錄時，里邊卻有內(nèi)容，恰好是姿早晨和他聊過的。布衣仍然是先發(fā)來一串字符，姿說：“早晨好局長，我的演講稿寫完了，想請領(lǐng)導(dǎo)給看看。”布衣說：“你上午到單位來吧，還有兩個人找我，我一起給你們說說?！弊苏f：“局長，競爭時還請你多關(guān)照?！辈家抡f：“你很優(yōu)秀，我希望你能成功。”姿說：“謝謝領(lǐng)導(dǎo)，我若成功了，一定請你喝酒?！辈家抡f：“請客就不必了，只要你今后努力工作，不辜負我的‘期望就行了?！焙筮吀艘粡堖谘赖男δ槨＿@段話看似沒什么毛病，但“期望”是加了引號的，再加上那張壞笑的笑臉，叫叢學的心里極不舒服，但又抓不住要領(lǐng)，找不到發(fā)泄的理由，就索性連電腦都關(guān)掉了。

正午的陽光白熾，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叢學從家里出來，剛拐過樓頭，就發(fā)現(xiàn)了前邊走著的四兒和她的老公。四兒的老公叢學沒正面接觸過，據(jù)說在外縣當著一個什么小官，不常在家。他們在前邊走，叢學也自然放慢了腳步。今天四兒穿了一件裘皮大衣，大衣的下擺很長，隨著腳步的移動自如地飄擺，把四兒高挑的身材烘托得風姿滿盈。她一只手拎著包，一只手挽著老公的臂彎，顯得既協(xié)調(diào)般配又自然親熱。可就是這樣一對看上去讓人羨慕的夫妻，誰又會想到女主人時常一個人喝醉酒，并且表現(xiàn)得和現(xiàn)在判若兩人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在小區(qū)的大門外，兩個人停了下來。他們面對面站著，隨便說著什么，看樣子像是在等人。叢學走過來時，看見四兒無意間向這邊掃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把臉轉(zhuǎn)了回去。叢學沒再往前走，順勢向右轉(zhuǎn)，穿過小區(qū)內(nèi)的健身園，從側(cè)門走了出來。來到大街上，叢學給姿的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想問問她什么時候完事，可是直到電話的鈴聲響完，也沒有人接。叢學有些惱火，正要打手機，姿卻把電話回了過來。姿說：“啥事呀？正忙著寫稿子呢，電話鈴總響鬧不鬧心！”叢學說：“啥事沒有，檢查一下你工作，嫌我鬧心啦？”姿說：“滾一邊去，你有病啊，沒時間和你耍貧嘴，快去接孩子吧！”說完搶先掛斷了電話。

一個雙休日姿都在弄她的演講稿。

先是修改，然后是背誦，最后是演講。

講的時候，姿讓叢學和妞妞當觀眾，從語氣到表情再到動作，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征求叢學和妞妞的意見。妞妞覺得好玩兒，叢學也覺得很好笑。在叢學看來，競爭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一個單位就那么幾十人，誰不了解誰，用不著那么認真。可姿卻不這么認為，既然是競爭，自己就得有個端正的態(tài)度，有機會就得好好地展示，不然怎么能抓住呢。姿這么較真，叢學就不好再說什么了，自己老婆的事情，自然應(yīng)該首先支持。這樣想，叢學就和姿一起，認真研究演講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直到姿都熟練了才善罷甘休。

相比姿的準備過程，競爭的環(huán)節(jié)卻迅速得多，只用了一天時間就結(jié)束了。姿打來電話時，叢學正在教室領(lǐng)著學生上自習。姿說：“老公，結(jié)果出來了，黨委會也通過了，我提啦！”叢學說：“意料之中，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弊苏f：“還說呢，我就比第二的多兩票，多危險??！”叢學說：“是嘛！那得好好慶祝一下，在家還是去飯店？”姿說：“當然是在家了，這個時候哪能去飯店，我現(xiàn)在就去買好吃的！”

晚上姿做了八個菜，叢學特意拿出一瓶好酒，蹾到桌上說：“今天我們把它都消滅掉！”姿說：“好啊，你想喝多少我都奉陪，不夠就再來一瓶！”叢學說：“喝著看，以高興為目的，別喝難受了?！弊苏f：“聽你的。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高興嗎？不光是兩票險勝，我還是副科挑頭，不出意外，兩年后就可以順利提正科！”叢學故作驚訝地說：“是嘛！妞妞，來，我們共同敬媽媽，祝媽媽官運亨通！”妞妞說：“媽，你別光顧高興，你不在家我爸做飯總糊弄?！弊苏f：“姑娘，媽媽工作忙，以后一定多給你做好吃的，別怪媽媽?！辨ゆふf：“沒有，我就是說說，我還減肥呢，可不想吃成個大胖子?！闭f完用飲料和姿碰了一下。姿撇了一下嘴，和叢學對視了一眼。叢學說：“妞妞，別瞎說，你還是一個小孩，不需要減肥?！辨ゆげ恍嫉卣f：“你不懂，我的事你別管?！眳矊W急忙應(yīng)和著說：“好好，我不管，我姑娘知道美啦！”說完繼續(xù)和姿對飲。叢學說：“現(xiàn)在好了，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接下來就該多管管我和妞妞了，要不妞妞意見就更大了?！弊苏f：“我也想這樣，但不行啊，我現(xiàn)在只是剛起步，后邊的路還長著呢，要不咱們做個約定吧，等我提到副處，我就安下心來當家庭主婦，照顧你和妞妞，好不好？”還沒等叢學說話，妞妞搶先開口了：“我同學說，他爸提副局長，花五六萬呢。男人升官靠金錢，女人升官靠臉蛋，媽，咱們靠啥呀？”叢學和姿都愣住了。姿說：“妞妞，你聽誰說的？這都是謬論！媽媽什么也不靠，就靠努力工作，你現(xiàn)在還小，別受那些胡言亂語的影響！”妞妞說：“媽，我說什么了？看把你緊張的，至于嗎！”

兩個人把一瓶酒都喝光了，雖然不算多，但也基本都喝到量了。女兒妞妞寫完了作業(yè)，嚷嚷著要上網(wǎng)，借著酒興，叢學也就特許了。兩個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屋子里暖融融的，再加上喝了酒，身體便由內(nèi)而外鼓蕩著一股沖動，但礙于女兒的在場，又不得不把沖動強行地隱藏起來。期間，姿的手機不停地響，都是向她表示祝賀的。姿接了一個又一個，干脆就躲到臥室去和他們寒暄了。沒有了姿的影響，叢學就在沙發(fā)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想不到姿的朋友會這么多，一打起電話就沒完沒了了——這可能就是她經(jīng)常在外邊社交的結(jié)果吧。叢學一個人躺在沙發(fā)里看電視，隨著沖動的逐漸消退，酒精的作用便讓他打起了瞌睡。叢學硬挺著堅持了一會，看看女兒還沒有去睡覺的意思，實在堅持不住了，就起身進了臥室。姿還沒有打完電話，看見叢學進來，撒嬌地說：“我不讓你睡。”叢學指了一下女兒，在姿的身上抓了一把說：“我先睡一會，等妞妞睡了你再叫我?！弊吮銖呐P室里出來，沖著女兒大聲說：“姑娘，該睡覺了，明天還上學呢！”

接下來的日子姿安靜了一段時間。由于是公示期，明知道不會出什么差錯，但也不好太張揚，畢竟收斂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段時間，姿每天都按時回家，像模像樣地給女兒和叢學洗衣做飯，讓叢學和女兒著實好好享受了一番。

只是好景不長，公示期結(jié)束，任職文件下來的當天晚上，姿就和同事出去慶賀去了。晚上，姿仍然回來得很晚，并且喝的酒比平時還要多。叢學在睡夢中被姿弄醒時，聞到了她滿身的酒氣。但姿卻一點醉意也沒有，借著酒勁把自己袒露給叢學，表現(xiàn)得既親昵大膽、又急切主動，搞得叢學不得不主動應(yīng)戰(zhàn)，把心里隱藏的不快也拋到了腦后。

生活又恢復(fù)了以往。與以往最大的不同是，姿并沒有因為提職而暫時有所緩沖，相反，在外面應(yīng)酬的時間更多了，并且理由充分合理：為了工作。這讓叢學有些惱火。叢學不相信一個科級干部會有那么多工作要應(yīng)酬，尤其是在八小時之外。還有一個變化是，姿的電話也明顯多了起來。與叢學的手機一天響不上三次相比，姿的手機變成了熱線。其實電話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有說工作的，有求辦事的，更多的則是無聊的“瞎扯”。有時，姿接起電話會突然躲到一邊去，這引起了叢學的警覺。叢學裝作若無其事地“偷聽”了幾次，雖沒聽出什么特別的，但卻總覺得心里別別扭扭的。因為姿的語氣明顯有些發(fā)“嗲”：“哎呀，說什么哪！”叢學不止一次聽到姿說這句話。有兩次叢學想問姿，可又不知道說什么，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趁姿不注意，叢學偷看了一次姿的手機，也沒看出什么特別的。只是姿發(fā)給她的主管領(lǐng)導(dǎo)一條信息：“謝謝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照?！睂Ψ饺匀恢换亓艘粋€呲牙的笑臉。這張笑臉和叢學在姿的QQ里看到的一樣，顯得陰險、狡詐、猙獰，甚至有些卑劣、色情、低俗，叫叢學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懣。

傍晚，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不大，沒有風，雪花就那么自如地飄落著，不知不覺就把城市涂上了一層潔白。吃完晚飯，叢學陪著妞妞寫完作業(yè)，又聽著妞妞練了一個小時琴，天就已經(jīng)不早了。安頓好妞妞睡覺，叢學又把第二天要講的新課在心里模擬了一遍，才安下心來躺在沙發(fā)上消磨時間。這段日子，叢學感覺自己很疲憊，每天除了上班，還要應(yīng)付家里的一些瑣事，弄得自己心里很煩躁，但又沒有地方發(fā)泄，就只好在心里憋悶著。叢學躺在沙發(fā)里，舉著遙控器胡亂地搖著，把所有的臺都檢索了一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特別喜歡的節(jié)目，就隨便選了一個臺，把遙控器扔到一邊，閉上雙眼一邊養(yǎng)神一邊“看”電視。

……迷糊中，叢學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可是捅了半天門也沒開，隨即又傳來憤怒的踢門聲，叢學急忙跑了過去，把房門打開，發(fā)現(xiàn)開自己家門的竟然是樓上的四兒。四兒喝了很多酒，門開后就順勢撲到了叢學的身上。叢學猜到她一定是走錯了樓層，就扶著她往樓上走?？墒撬膬旱纳眢w一點力氣也沒有，叢學只好摟著她的腰把她挾持到樓上，又從她的包里找到鑰匙，打開房門，一直把她扶到了臥室的床上。從臥室出來，叢學發(fā)現(xiàn)她的包還扔在門口，就撿起來又給送回到臥室的床頭柜上，正要轉(zhuǎn)身往回走，四兒卻突然從后邊把叢學攔腰抱住了。四兒的雙手是那么有力氣，跟剛才簡直判若兩人。叢學好不容易才轉(zhuǎn)過身，看見四兒的雙眼像噴著火一樣，自己的心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叢學用力推四兒，卻怎么推也推不掉，反而被四兒給拉倒在床上，嚇得叢學急切地大叫四兒、四兒……

叢學突然醒了，是被自己的叫聲驚醒的。醒來后叢學的心還在怦怦地跳著，頭上也出了一層虛汗。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等氣喘勻了，叢學進了洗手間，用涼水洗了一把臉，人才徹底清醒過來?？戳丝幢恚呀?jīng)午夜了，可是姿還沒有回來。叢學有些氣憤，也有些著急，趴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并且對面的樓角上，又露出了那半塊月亮。只是因為剛下過雪，那半個月亮變得有些朦朧，有些模糊，看不清邊際，卻與地上的白雪相映生輝，迷幻了人的眼睛。但叢學卻沒有心情再欣賞這些。如果那天自己不是也喝了酒，怎么會貿(mào)然送四兒上樓？如果姿喝完酒，也變得像四兒一樣失去理智呢？難道為了工作就可以在外邊無休止地應(yīng)付嗎……想到這些，叢學突然決定要把姿找回來，把這些事情當面說清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想，叢學就拿起手機撥打姿的電話，可是撥了兩次，得到的回復(fù)都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p>

責任編輯劉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