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化與中華民族的關系

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堅持推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視為興國之魂，用來作為全國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道德基礎，這是一件大好事。

我認為：“對于一個民族來說，文化是它的靈魂；對于一種文化來說，民族是它的載體。國家雖亡，民族文化長期受到重視，團結奮斗，則復國的希望仍在。反之，國雖未亡，民族文化卻受到漠視，久而久之，這個民族也會走向消亡。這就是我的隱憂?！盵1]我們中華民族四千多年來一直是文明從未中斷的，人口始終最多的重要民族，長期巍然屹立在世界的東方。

這樣一個大民族在長期的生存與發(fā)展中，必然會形成一種相對穩(wěn)定、堅持不渝的民族精神，逐漸積累起一種豐富多彩的底蘊深厚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過幾千年的社會實踐，大小不等的幾十個不同的民族先后接受了光輝燦爛的中華文化，然后再以中華文化為紐帶，組成了全世界唯一具有雙層次的規(guī)模龐大的中華民族。雙層次的第一個層次是中華文化，經(jīng)過長則幾千年短則幾百年的中華文化的熏陶，許多民族已經(jīng)凝聚為中華民族這個顛撲不破的整體，不可能像某些軍政聯(lián)合體那樣一朝失勢之后立刻土崩瓦解。雙層次的第二個層次就是參加了中華民族的各民族，長期保有本民族的語言文字、宗教、風俗習慣，享受不同層次的區(qū)域自治。

13億人口的大民族中華民族與歷史悠久的中華文化之間應該是個什么關系？簡言之，應該是互相依存的關系。中華文化是中華民族的靈魂，所以又稱為民族魂、國魂。中華民族則是中華文化的載體。如果國家發(fā)生動亂，民族產(chǎn)生沖突，中華文化的發(fā)展也會停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從鴉片戰(zhàn)爭開始，西方殖民者一再依靠堅船利炮，侵略腐朽的清王朝。辛亥革命前后，以孫中山先生為首的中華民族中的志士仁人、英雄豪杰始終把革命的矛頭對準頑固的清室，特別是那個猖狂揚言“寧贈外人（把江山送給洋鬼子），不予家奴（也不愿意落到國內廣大愛國軍民的手里）”，悍然以大賣國賊自居的慈禧太后。在清帝退位之前，革命志士一再拋頭顱、灑熱血，奮斗從未停息。但是也有少數(shù)人找錯了革命對象，不惜放過兩千年來主要的敵人——從秦始皇開始的專制帝制，而把矛頭指向作為儒家代表人物也是中華文化的代表人物孔夫子，大罵孔老二，一再要打倒孔家店，甚至直指孔夫子是專制帝王的幫兇。他們主張不讀中國書，只讀外國（西方）書，要想消滅中華文化。十年浩劫中，有少數(shù)人要想徹底“除四舊”，也就是想徹底消滅中華文化。作為擁有如此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的中華民族的一分子，竟然想向本民族的靈魂開火，這實在是一種“失魂落魄”的行為。應該痛加糾正，呼喚“魂兮歸來！”

我們對中華文化已經(jīng)有了新的認識

令人欣慰的是，近年來，我們不僅沒有再發(fā)生那種失魂落魄的行為，而且舉國上下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都逐漸有了新的認識。

從黨和政府來說，胡錦濤同志所提倡的社會主義榮辱觀“八榮八恥”，從第一條“以熱愛祖國為榮”開始，幾乎每一條都能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找到最堅實的基礎。我們要以德治國，離開了傳統(tǒng)文化是寸步難行的。我們的國家領導人已經(jīng)深刻地認識到：不繼承傳統(tǒng)，就沒有現(xiàn)在；拋棄了傳統(tǒng)，等于拋棄了未來。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我們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視，已經(jīng)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還將長期重視下去。

從民間來說，過去我們窮怕了，總以為西方世界是天堂，只要能夠向西方世界開放，日子就會好起來。其實問題并不那么簡單。自從世界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我們才逐漸發(fā)現(xiàn)，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財富并不是上帝恩賜的，他們也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從哥倫布航海以來，西方一些國家暴發(fā)起來的歷史并不光彩。自稱“日不落國”的大英帝國第一次侵略中國的戰(zhàn)爭就是鴉片戰(zhàn)爭（為保護販毒的貿(mào)易而挑起戰(zhàn)爭）。西方國家在發(fā)展工業(yè)的同時，也大搞販賣黑奴。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一戰(zhàn)、二戰(zhàn)）中，美國靠大賣軍火給雙方（以現(xiàn)款、自運的原則）而發(fā)財致富。日本如果不偷襲珍珠港，美國是永遠不會得罪這個好主顧的。他們做生意，可謂唯利是圖，大錢要賺，小錢也要賺，寧肯得罪大陸，也要賣軍火給臺灣，就是最好的例子。

對外開放這些年，我們雖然也得了一些實惠（低工資出賣勞動力，賺的是血汗錢），但是在資源賤賣、環(huán)境污染等方面，也吃了不少的虧。特別是在社會風氣方面，西方的個人主義、享樂思想引起了道德的大滑坡。許多人從親身感受中發(fā)覺盲目崇拜西方的危險，相率學習傳統(tǒng)文化，重讀啟蒙讀物；有些規(guī)模不小的企業(yè)、單位自發(fā)地組織學習《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希望重新再向中華文化靠攏，喚回自己的民族魂。

傳統(tǒng)文化是否與皇帝制度有關

眾所周知，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主要是在帝制時代長期積累起來的。那么，在這個積累的過程中，這些傳統(tǒng)文化是否會受到一些帝制的毒害。坦率地說，肯定是有的。兩千多年來，因受皇帝制度之害，中華民族發(fā)展的道路步履維艱，不僅一治一亂，難以久安，而且在南宋以后，中華文化受到壓抑。元、清兩代雖也祭孔，也接受儒家學說，但推崇的程度大不如前，可以說是虛應故事而已。但是另一個方面，統(tǒng)治者所推行的暴政與民族歧視，對中華民族民族精神是極大的摧殘。孫中山先生在《勉中國基督青年》一文中對暴政足以摧殘民族精神一事作了極為扼要的評論，指出“中國四萬萬眾向成一片散沙者，非其性然也（并非民族性本來如此）”。自入清以來，備受皇帝“專制之毒，集會有厲禁，言論無自由，遂至習非成是，幾將吾人樂群之性，團結之力，消滅凈盡（民族精神備受摧殘）。此散沙之所由呈也！”

中華民族所受皇帝制度之害，罄竹難書。鴉片戰(zhàn)爭雖使大清帝國顏面丟盡，但還不算是致命一擊；五十多年后的甲午海戰(zhàn)，清廷竟敗于東鄰那小小的日本，這才使全世界看清了清廷腐朽透頂?shù)恼鎸嵜婺?，得出了清廷必亡的結論。當時并非北洋艦隊實力不強，并非水師將士不肯用命，而是經(jīng)費不足，軍艦上的大炮缺少彈藥。慈禧太后一個人就能決定國家大事，把海軍經(jīng)費挪用去修頤和園。因此甲午海戰(zhàn)之敗，是敗在一人作主的皇帝制度上。有人說外國也有國君，他們的國君也有專制的；但是比較而言，其時并沒有能夠專制到我們這種程度的。請問挪用海軍經(jīng)費一事，英國女王能辦到嗎？辛亥革命勝利，皇帝制度被廢，正是這個荒唐的制度為自己掘下了墳墓。

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有可能摻進一些帝制的毒素，這是無可諱言，也不必諱言的事；只不過，我們今后在大量運用中、經(jīng)常運用中，需要時刻加以注意，逐步加以清除而已。

我在今年2月臺灣遠流出版公司初版的《皇權禍國》一書的《后記》中說：

我贊成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的說法，中華文明已經(jīng)有了一萬年的文明起步，而皇帝制度在中國出現(xiàn)，只不過是兩千多年的事。遠在皇帝制度尚未出現(xiàn)的戰(zhàn)國時代，中國人已經(jīng)有了“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等等崇高的政治理想，有了講求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相處的道家學說，有了講求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的儒家學說，有了維護人間禮儀遵守倫理道德愛好世界和平的中華文明。而皇帝制度則主張“天下為私”、“皇帝一家子子孫孫世襲”，故而兩千多年來一治一亂，紛爭不已，永遠建立不起一個廉潔高效的政府而為人所詬病。我們不僅不能出力維護世界和平，連國內的長治久安也難以辦到?；实壑贫仍诒举|上是與中華文明、中華民族精神完全對立的。我們實在沒有理由再為這個可恥的皇帝制度護短了。

在此書的“前言”之末，曾以小詩一首寫出自己的心聲：

帝制綿延兩千年，神州代代起烽煙。

盡破心中皇帝夢，人間始得換新天！[2]

注釋：

[1]林治波：《重新認識中華文化——著名史學家史式教授訪談錄》，《社會科學論壇》2006年4月上期第73頁。

[2]史式：《皇權禍國》，臺北遠流出版公司2012年2月1日初版“前言”與“后記”。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