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波 尚永亮

提起鎮(zhèn)江金山寺，人們都會想起水漫金山，想起法海和尚。白蛇傳說為什么會與法海結緣？為什么會在金山寺展開驚心動魄的水斗？金山其地、法海其人有什么獨特之處？白蛇傳說對金山寺有什么影響？這些問題值得探尋。

一、 金山其寺

金山地處鎮(zhèn)江之北、長江之中。山上有寺，始建于東晉，現(xiàn)名江天禪寺，俗稱金山寺。

鎮(zhèn)江乃江南名郡，有著悠久的歷史、獨特的地理條件和鮮明的文化特色。

鎮(zhèn)江是充滿陽剛之氣的江南重鎮(zhèn)。在杏花春雨、水氣氤氳的江南，城鎮(zhèn)多是小橋流水、溫婉柔美，相比北方城市，少了些剛勁蒼涼的氣息。而鎮(zhèn)江是個例外。此地山雖不高，但或雄峙大江南岸（如北固山），或傲立長江之中（如金山、焦山），地勢森然，頗現(xiàn)雄壯之氣。三國時，孫權將治所由吳（蘇州）遷至此地，稱京口，并在北固山一帶筑鐵甕城，京口由此成為江南的政治中心和軍事重鎮(zhèn)。晉室南渡后，京口是南徐州的治所，是南下移民的主要集中地，成為都城建康以東的地區(qū)性政治中心。公元313年，祖逖自京口渡江北伐，中流擊楫，慷慨激昂。五十年后，劉裕出生在京口，后來他以駐扎在此的北府兵為根基，兩次北伐，建立赫赫戰(zhàn)功，并最終取代東晉，建立劉宋王朝，拉開了南朝的序幕。南宋初期，韓世忠在鎮(zhèn)江一帶大敗金兀術，其妻梁紅玉于金山妙高臺擂鼓助威，傳為美談。在江南諸城中，鎮(zhèn)江以雄姿勁氣而著稱，辛棄疾到此，不禁遙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豪情往事。

鎮(zhèn)江是長江、運河交匯的樞紐要地。隋朝時，朝廷相繼開鑿山陽瀆、通濟渠、永濟渠與江南河，以洛陽為中心，北抵涿郡（今北京）、南至余杭（今杭州）的大運河全線貫通。其中江南河始自京口，終于余杭，長八百余里，寬十余丈，可通龍舟，有效連接了長江和錢塘江水系?！敖虾拥拈_鑿與通航在鎮(zhèn)江城市發(fā)展史上意義重大，它使鎮(zhèn)江坐落在中國第一大河——長江與世界最長的人工河——京杭大運河的交匯點上，成為東南交通樞紐和東南漕運咽喉?！?嚴其林《鎮(zhèn)江史要》，蘇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鎮(zhèn)江與杭州之間有了便捷的通道，人員往來方便而頻繁；白蛇故事跨越兩地有了現(xiàn)實依據(jù)，許仙從鎮(zhèn)江水遁到杭州有了讓人信服的可能。

鎮(zhèn)江是盛產(chǎn)名篇巨著的人文高地。晉室南渡，眾多才學之士匯聚鎮(zhèn)江，產(chǎn)生了諸多有重大影響的文化成果：祖沖之的《大明歷》和“祖率”在此誕生，文學評論名著《文心雕龍》孕育于此，現(xiàn)存最早的文學總集《昭明文選》編纂于斯……后來的科學名著《夢溪筆談》亦誕生于此。大批文人學士流連于此，寫下許多傳頌千古的著名詩篇，如“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王灣《次北固山下》），被胡應麟譽為盛唐詩的典型縮影；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張祜《題潤州金山寺》、蘇軾《游金山寺》、辛棄疾《京口北固亭懷古》等，皆為千古名篇，為鎮(zhèn)江增添了無盡的魅力。

鎮(zhèn)江是名寺林立的佛教勝地。傳說中劉備招親的甘露寺，位于北固山后峰，歷來顯名于世。鎮(zhèn)江城西黃鶴山下的鶴林寺，初名竹林寺，始創(chuàng)于東晉；傳說宋武帝劉裕年少貧微時，曾采樵山中，見黃鶴飛舞，他稱帝后改竹林寺為鶴林寺；唐代中期此寺改為禪寺，是牛頭宗的重要據(jù)點。城外壽丘山巔的慈和寺，原為劉裕故宅，南朝陳時立寺，是香客游人眾多的名寺。焦山定慧寺，始建于東漢，清康熙南巡曾駐蹕于此。此外，尚有因勝寺、羅漢寺、惠安寺、昌國寺、香嚴寺等諸多名寺。當然，在民間最有名的是金山寺。

金山是一座不平凡的小山，本在長江之中，清朝末年因江灘淤積才與鎮(zhèn)江城區(qū)連成一體。長江之中有險灘，有暗礁，有沙洲，但突出江面的小山非常罕見。至鎮(zhèn)江段而有金山、焦山，屹立于滾滾東逝的江水中間，顯得突兀挺拔、氣勢非凡，也格外引人注目。金山在焦山的上游，是當仁不讓的萬里長江第一山。這座海拔僅60米的小山，初名氐父山，又名獲符山，南朝時稱浮玉山。傳說唐朝中期，裴頭陀在江邊掘土獲金若干鎰，告之官府；時任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李锜將此事上奏朝廷，朝廷下詔賜名此山為金山，并準用所獲之金興建廟宇。

金山之有寺，另說始于南渡不久的東晉時期，初名“澤心寺”。南朝時，梁武帝曾到此舉辦水陸法會，為當時最大的佛教盛典；唐代寺名金山；北宋年間，真宗夢游金山，賜名龍游寺；徽宗崇尚道教，改其名為神霄玉清萬壽宮，為天下神霄第一；南宋復名龍游寺；元代起稱金山寺，1316年，朝廷在金山寺舉行盛大水陸道場，眾多高僧會聚說法，影響甚大；清代康熙南巡，題寫“江天禪寺”匾額，但民間仍襲稱金山寺。金山寺聲名遠播，與寶光寺、文殊院、高旻寺并稱為長江流域四大禪宗叢林，在清代它還與普陀寺、文殊寺、大明寺并列為中國四大名寺。

金山寺成為天下名寺，除了獨特的地理位置、悠久的歷史、屢受皇家重視之外，還有若干重要原因：

一是獨到的建筑布局。與中國大多數(shù)寺廟坐北朝南、分左中右三路的建筑傳統(tǒng)不同，金山寺大門朝西，正對長江，迎接奔流而來的滔滔江水。寺內殿堂樓閣依山而建，因地制宜，不強求對稱，散布于山上，將小小的金山圍了個嚴嚴實實，素有“金山寺裹山”之說。

二是豐富生動的傳說。比如“金山四寶”之一的東坡玉帶，相傳是蘇東坡與金山寺住持佛印打賭而輸?shù)舻模簴|坡到鎮(zhèn)江看望好友佛印，佛印正在講經(jīng)說法，對東坡說：“此間無處坐?！睎|坡答：“那就暫借大師的四大（佛教指地、水、火、風）用作禪床?！狈鹩∫娝嚅T弄斧，有意為難：“山僧有一問，學士道得，便傳坐；道不得，即輸玉帶。”東坡欣然答應。佛印問：“既然四大皆空，五蘊（佛教指色、受、想、行、識）非有，學士欲于何處坐？”東坡語塞，只得解下玉帶。佛印以袈裟一襲回贈。東坡寫詩紀曰：“病骨難堪玉帶回，鈍根仍落劍鋒機。欲教乞食歌姬院，故與云山舊衲衣。”又如道月解夢，當年秦檜召岳飛回京，金山寺道月和尚勸岳飛不要回去，岳飛不聽，臨刑前長嘆：“悔不聽道月之言?！鼻貦u遣人追捕，道月已坐化，留有一偈：“為國為民事，怎能不開口?！焙笕嗽诮鹕轿鱾壬窖ㄆ叻逋?，以紀念道月。再如梁紅玉擊鼓戰(zhàn)金山，至今有妙高臺紀念。

三是精彩的詩文勝跡。鎮(zhèn)江是江南門戶，而金山是鎮(zhèn)江最有名的勝跡，游人眾多，不乏經(jīng)典題詠。“樹色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張祜《題潤州金山寺》)將金山浮浪江心、名寺晨鐘的景致寫得特別傳神?！敖乃朴芯婊鹈?，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蘇軾《游金山寺》)寫出金山夜景的神秘與恐懼氣氛。明代文征明所繪《金山圖》，為“金山四寶”之一。此外，金山腳下之中泠泉，唐代陸羽評為天下第一泉，以煮茶的最佳水源而聞名天下。距金山不遠的芙蓉樓，為江南名樓，“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使其聲名遠播。

總之，鎮(zhèn)江乃名城，金山乃名山，金山寺乃名寺，在有名的地方發(fā)生特別的故事，附會有名的傳說，似乎是水到渠成，合情合理。而鎮(zhèn)江乃江南交通樞紐，是人口集散中心，往來人口眾多，文化交流頻繁，便于故事的傳播。

不過，金山寺名聞天下，不僅僅因為其建筑、傳說、詩文勝跡，更是緣于寺中有高僧、名僧，法海便是其代表。

二、 法海其人

在一千多年的歷史中，金山寺高僧輩出，名氣最大、家喻戶曉的，當屬法海。

可是，遍翻金山寺志，也找不出一位在此出家的法海和尚。寺中無此人，為何世人都說法海是金山寺的住持？為何今天金山寺中有“古法海洞”和法海像？此事雖蹊蹺，卻有幾條線索可尋。

其一，梁武帝夢蛇傳說。相傳梁武帝夢見剛死不久的寵妃郗氏變成了一條毒蛇，向他哀求：“我在世時心太毒，死后變?yōu)槎旧撸垶槲易龇鹗鲁缺娚?，讓我安心?！贝稳丈铣?，一條大蛇游進殿來，復述了梁武帝在夢里聽過的話。后來，梁武帝召見澤心寺住持寶志商量，寶志約請九位高僧，在金山覽閱藏經(jīng)三年，編成一部《水陸儀軌》。儀軌完成后，梁武帝親赴金山參加水陸法會

(心齋《話說金山寺》，《中華遺產(chǎn)》2007年5月號)。這個故事有幾條重要信息：一是女子死后可變?yōu)樯撸欢亲兂傻纳呤谴笊?、毒蛇，化為蛇的女子本身心亦狠毒；三是人蛇之間可以交流對話；四是佛事可以超度毒蛇、化解困厄。這些信息幾乎就是白蛇傳說產(chǎn)生的心理基礎與故事梗概，若相信有這樣的事，就很容易接受白蛇故事，也更容易理解民眾對白娘子的成見和誤解。

其二，靈坦與白龍洞傳說。相傳金山上有個石洞，里面有一條白蛇，經(jīng)?？谕露練猓擞|之即死。“唐代宗時，有位高僧叫靈坦，來到金山，在山洞（白龍洞）里參禪打坐，降伏毒龍，蟒蛇避走，毒氣全消。”（《新編金山志》）靈坦法師俗姓武，山西文水人，是武則天的侄孫，出家后到金山寺，佛法了得，有傳說其為金山寺開山祖師。白龍洞至今仍存，在金山腳下東北側，洞內有一條石縫，據(jù)說深不可測、可直通杭州。如今白龍洞壁上還題有“此洞直通杭州西湖”八個字，洞口有一組白娘子與小青的塑像。這個故事又提供了幾條信息：一是毒蛇為白色，白蛇又稱白龍；二是蛇存洞中，以毒氣傷人；三是佛可制服毒蛇，降蛇者為有道之高僧；四是金山寺有秘道直通杭州西湖。這就進一步明確了“白蛇”與“高僧”的身份，以及二者之間的對立關系，還在杭州西湖與鎮(zhèn)江金山之間設置了往來便利的秘密通道。

其三，裴頭陀與裴公洞傳說。此事記載甚多。宋代《嘉定鎮(zhèn)江志》：“唐時有頭陀掛錫于此，因名頭陀巖，后斷乎以建伽藍。忽一日于江邊獲金數(shù)鎰，尋以表聞，因名金山?！边@是現(xiàn)在最早的記錄，點出唐代頭陀獲金建寺、得名金山。故事一代代流傳，細節(jié)越來越清晰，情節(jié)日益豐滿。元代《至順鎮(zhèn)江志》：“龍游寺，在金山，舊名澤心……或云起于唐之裴頭陀。”點出了唐頭陀之姓——裴。明代《京口三山志》：“祖師巖，一曰頭陀巖，亦謂裴公洞，相傳唐裴頭陀開山得金處，故名。昔有蟒蛇盤踞其中，頭陀驅去之，故又名蟒蛇洞?！痹黾恿藥讉€細節(jié)：頭陀巖又名裴公洞，裴頭陀曾于此洞驅蟒。清代康熙年間《金山龍游禪寺志略》：“唐裴頭陀生而穎異，胎素不群，唐河東裴相國之子也。因作文送出家，行頭陀行，精煉形神，清齋一時，六時危坐。后來潤之金山塔旁洞中，每入禪觀，降龍斷臂，重興殿宇。功成而不知所之?！迸犷^陀的形象漸漸明朗，他是河東名門裴氏之后、相國之子，聰穎異常，在別處出家，有修為；到金山寺降龍驅蟒、興復寺廟，后不知所蹤。其所居之洞“在峰之側，幽峻奇絕，入深四五丈許，宋相張商英題詩云：半間石室安禪地，蓋代功名不易磨。白蟒化龍歸海去，巖中留下老頭陀”。宰相題詩，強化了故事的可信度。清乾隆年間《金山志》、《續(xù)金山志》：“頭陀巖，在山西北，唐裴頭陀所居，又為祖師巖。下為裴公洞，有頭陀像供其中?！鼻懊嬲f頭陀巖即裴公洞，這里點明二者不同，實為相距甚近的兩個景點：頭陀巖又名祖師巖，而裴公洞中供有頭陀像。清光緒年間《金山志》：“巖曰頭陀，亦曰祖師，在山西北，唐裴頭陀所居。巖下為裴公洞，有頭陀像供其中，舊志以為即裴頭陀所居?！度艌D會》唐釋靈坦驅蟒處，故曰祖師巖?！贝苏f將靈坦與裴頭陀區(qū)別開來，靈坦修行驅蟒處為祖師巖，其下方為裴頭陀所居，稱裴公洞。總之，金山上除白龍洞之外，另有一洞，乃唐代高僧裴頭陀驅蟒之地。

其四，鎮(zhèn)江實有法海和尚。唐代顏真卿《湖州烏程縣杼山妙喜寺碑銘》載：“大歷壬子歲，真卿叨刺于湖。公務之隙，乃與金陵沙門法海、前殿中侍御史李萼、陸羽……以季夏于州學及放生池日相討論；至冬，徙于茲山東偏；來年春，遂終于其事?！鳖佌媲渑c法海、陸羽等人所做的，是集體刊削《韻海鏡源》這部巨著。法海參與其事且列名第一、在陸羽之前，當有較高的文化修養(yǎng)。稍后的李華提到了法海的另一面，《潤州鶴林寺故徑山大師碑銘》云：“門人法勵、法海，親奉微言，感延霜露，繕崇龕座，開構軒楹。時惟海公，求報師訓，廬孔氏之墓，起凈明之塔。世異人同，泫然長慕?！狈êＴ阪?zhèn)江的另一座名寺鶴林寺出家，是徑山大師（法欽）的師弟，為人謙謹，對師父非常敬重，效法孔子的弟子結廬守墓，法海為師父建塔，受到時人好評?？箲?zhàn)前出版的《人名大辭典》對法海有更詳細的介紹：“法海，丹陽張氏子，字文允。少出家于鶴林寺，賅通外學，圓入一性，擅獨悟之名，剖不決之義。天寶中，預揚州法慎律師講肄，與曇一、靈一等同推為顏冉。復與杼山畫公為忘年交?！睋?jù)此，法海俗名張文允，是鎮(zhèn)江丹陽人，出家后好學善悟，是一位有學問的禪師，在當?shù)匚幕^有影響。綜合上述幾則文獻，可知法海和尚乃鎮(zhèn)江本地人，是知名的僧人，文化素養(yǎng)深厚，生活在唐朝，在鶴林寺出家。他與金山寺沒有關系，也不是除妖驅魔的禪師，似乎也沒有云游四方的經(jīng)歷。

其五，小說中的法海。法海與金山寺結緣，始于明末馮夢龍的小說《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馮夢龍科場失意，曾在鎮(zhèn)江做儒學訓導和教諭，對當?shù)仫L物傳說應有所了解。他把傳說與史實結合起來，把法海與金山寺結合起來，寫下了法海與白蛇斗法的故事：時間不是唐朝，而是南宋；地點是鎮(zhèn)江金山寺；法海成了金山寺的方丈，他一眼看出白娘子是妖，點化許宣并幫助他制服了白娘子。許宣于七月七日在金山寺第一次見到法海：“且說方丈當中座上，坐著一個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圓頂方袍，看了模樣，的是真僧?！狈ê５佬懈呱睿创┌啄镒拥恼婷婺?，一聲大喝，白娘子和小青便嚇得翻船下水逃走。法海第二次出場，是在杭州西湖，“背馱衣缽，手提禪杖”，先教許宣用缽盂罩住白娘子，又念經(jīng)使白娘子和小青現(xiàn)出原形，將之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留偈四句：“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边@時的法海，代表的是正義和超凡的力量，他寫詩以勸后人：“奉勸世人休愛色！愛色之人被色迷。心正自然邪不擾，身端怎有惡來欺？但看許宣因愛色，帶累官司惹是非。不是老僧來救護，白蛇吞了不留些?！?/p>

(馮夢龍《警世通┭浴お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這篇小說中的法海，似乎是集中了鶴林寺法海和尚與金山寺裴頭陀、靈坦和尚的優(yōu)點與特點，他既是眉清目秀、精通佛理的著名禪師，又是降妖除魔、造福百姓的得道高僧。這一形象的誕生影響深遠，此后所有的白蛇傳說，包括小說、戲曲、影視，法海都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重要角色，他是許仙與白娘子之間的平衡力量，他引導故事走向高潮，并決定故事的最終結局。

其六，法海這個名詞。馮夢龍為什么把降蛇鎮(zhèn)妖的重任交給名叫“法?！钡暮蜕心?？即便是借用鶴林寺名僧的法號，也還有“法鏡”、“法欽”、“法勵”等，他們是法海的同門師兄弟，名氣不在法海之下，其中法欽就是徑山大師，李華為之立碑紀銘者?！胺ê！敝惺裁刺貏e之處？《說文解字》：“法者，刑也。平之如水，從水?！薄昂Ｕ?，天池也，以納百川者。從水，每聲?！倍吆显谝黄穑秒娪啊肚嗌摺分械慕忉?，就是“法力無邊，海納百川”，“法”強調的是懲惡揚善，“?！蓖怀龅氖瞧斩杀娚?，二者結合，則恩威并濟，廣澤信徒，恰是對佛法的完美闡釋。此外，“法”字與佛教關聯(lián)甚密：佛法的力量叫“法力”，修行入道的門徑稱“法門”，和尚也叫“法師”，他們出家后由師父另起的名字叫“法名”，舉行儀式時穿的衣服叫“法衣”，用的器物叫“法器”，拜懺、打醮等事稱“法事”，做法事的場所叫“法場”……“法”是佛教中最常用的關鍵詞之一。“?！敝赴?、博大，同時，唐宋時期的鎮(zhèn)江在長江入?？诟浇?，距東海不遠。從名字來看，“法海”深有文化內涵。“法?！辈粌H用作僧人之名，還用作寺廟之名。與鎮(zhèn)江隔水相望的揚州瘦西湖有一座法海寺，朱自清在《揚州的夏日》中說：“法海寺有一個塔，和北海一樣。”福州市內有一座法海寺，乃福建省佛教協(xié)會之所在；北京石景山區(qū)翠微山也有一座法海寺。

金山寺地處長江之心，迎著滔滔江水，歷來傳說有蛟龍、蟒蛇出沒，而佛法據(jù)說可以平息風波、消彌災難，得道的高僧能夠驅除蟒蛇、制服蛟龍，靈坦、裴頭陀的故事不僅口頭流傳，還見諸文字，并有實物景點（白龍洞、裴公洞）為證。由此，金山寺高僧能驅蟒除妖的傳說深入人心。

鎮(zhèn)江本地有名僧曰法海，精通佛理，敬重師長，與顏真卿、李華等文化名人有交情。他的法名大有內涵，既宣揚了佛法的博大與威嚴，又暗合了金山近海的地理特征。自從馮夢龍將法海借為金山寺住持之后，后來的作者、讀者高度認可，便一直如此傳揚。原本在鶴林寺出家的唐代僧人法海，一不小心成了金山寺最著名的高僧。他要用無邊的佛法，去點化許仙、制服白娘子，演繹一段數(shù)百年來四處流傳、無數(shù)人為之感喟的著名傳奇。后來，金山寺將頭陀洞改成了法海洞，洞內靜坐的高僧塑像，據(jù)說就是法海的金身。

法海這一傳說人物的誕生，是用了“合成”法，用魯迅的話說：“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他兼具金山寺靈坦降伏毒龍、裴頭陀驅蟒安民、鶴林寺法海聰穎慧悟、高僧法力無邊、常見住持袈裟禪杖等特點，合成為金山寺住持形象。白蛇傳說中的法海并非歷史的真實，卻是藝術的真實。

經(jīng)過合成的法海，其形象雖固化為金山寺住持，但他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從道義的代表逐漸演變?yōu)閻簞萘Φ南笳?，從高僧演變成拆散姻緣的多事者，其間變化耐人尋味。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