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虎

春節(jié)是白族一年中最盛大的節(jié)日，喜洲人更為看重。有句話說“澤旺過阿旺”，意為“春節(jié)要過一個月”。從古至今，喜洲人十有八九走南闖北做生意、外出工作求學(xué)，人歸家鄉(xiāng)馬奔廄，春節(jié)回家團聚，自然格外熱鬧。

臘月開始，家家開始籌備過年了。冬至剛過，許多人家都要宰殺一年來精心喂養(yǎng)，長得油光滾圓的年豬。白族風(fēng)俗，一家殺豬戶戶沾光，主人家邀請至親好友吃“殺豬飯”，其中有三道菜必不可少，生皮、炒豬肝、酸菜豬血湯。這時也是腌制臘貨的好時令，主婦們總會忙著腌臘肉、灌香腸和血腸，制法和外地沒有什么不同，只是灌花腸極具特點。所謂花腸，就是把洗凈的小腸用麥秸吹脹，塞上已搗碎的紅、黃、綠色米粉“干拉”，食用時，切成小段，用油炸，既香且好看。到春節(jié)前，自己做的臘肉、香腸就掛出來風(fēng)干，一家人一年的肉食就儲備好了。當(dāng)然，從房檐下懸掛的臘制品有無、多少，也可以看出這家人的貧富和生活方式，不過也有人家有條件養(yǎng)豬卻不養(yǎng)，要吃鮮肉就到菜市場去買，想吃臘味兒，有從宣威買來的火腿，從鶴慶購進的豬頭。

過年前，人們總是忙得不亦樂乎。第一件是大掃除，俗稱“掃塵”。家家戶戶都要把“三坊一照壁”或者“四合五天井”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掃干凈，使用的各種器皿擦洗得光潔照人，就連照片也要從鏡框中取出，用新抹布輕輕拂拭，還有祖先的神龕也要掃盡塵埃。第二件事是迎送灶王爺。這位灶王爺其實就是一張用紅紙為底，壓上黑色線條勾畫的木版甲馬，但去買這張甲馬的時候，不能說“買”，只能說“請”，每年“請”一次。灶王爺請回家后，被供奉在灶臺側(cè)面的墻上，利市仙官和招財童子隨侍左右，兩邊再帖一副寬不及寸、長不到尺的對聯(lián)，常見的有兩副，一副“人間司命主，天上耳目臣”，另一副“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前者正好說明灶王爺?shù)牡匚缓妥饔?，后者則充滿了人們對灶王爺?shù)钠谂?。臘月二十四祭灶，等吃過晚飯，廚房收拾干凈后，主婦們點上香燭，趁灶膛還有余溫，把飴糖恭恭敬敬地帖在灶門上。老齋奶總說：灶王爺要上天匯報這家人的情況，飴糖貼在灶門上，就把灶王爺?shù)淖旆馍狭?，還有糖是甜的，灶王爺要講也是說好話，來年必然消災(zāi)免難，降福降吉祥。

三是置辦年貨。俗話說：“有錢別買臘月貨”，然而人們依然舍得花錢，一定要過個好年。四方街上，各色年貨琳瑯滿目，行人熙來攘往。外村人拉來的松樹和青松針堆在牌坊下，應(yīng)景兒的香櫞、佛手柑擺滿水果攤，人們忙著選購香燭紙火、油鹽茶米。小孩兒手里緊拽著糖水澆制的米花團，或紅綠相間，或各種顏色搭配，小的像乒乓球，大的似宮燈可作陳設(shè)，幾乎家家都買，不買個米花團就好像不算過年。喜洲人喜歡養(yǎng)花，過年之時也要買盆水仙或者插瓶梅花和木瓜花，梅放幽香，木瓜花吐紅霞，頓時滿室生輝。第四件事就是準備春聯(lián)了。春聯(lián)有的是街頭買來，有的則請人或自己書寫。筆者家的春聯(lián)就是自家撰寫，除了房屋貼春聯(lián)，花盆上，祖墳還有堂屋樓上的神龕也要貼，所以每年寫對聯(lián)時，東廂房階沿上專門設(shè)張高桌，一寫就一下午。正式書寫前，兄長總先在一條小紅紙上寫“新春試筆，萬事如意”四個字，并且把它貼起，細心觀摩一番才正式動筆。重檐飛角的門樓，兩旁厚實的木框，貼著自撰的對聯(lián)，字寫得端莊，文意又好，至今想來，情景仍歷歷在目。

春聯(lián)貼好，除夕也到了。男人們掛燈籠、貼門神，主婦們圍著灶臺轉(zhuǎn)，準備著年飯的菜肴。一家人或奔波或辛苦或操心了一年，現(xiàn)在都要趕回來團聚吃頓團圓飯。祭過天地祖先，家宴開席，香噴噴的腌臘豬頭肉、紅彤彤的酸辣洱海魚、黃澄澄的白切壯閹雞、必不可少的是一鍋象征清清白白的用胡白蘿卜、山藥、蓮藕、韭菜結(jié)、白豆腐、棒菜煮成的雜鍋湯，還有一壺?zé)岷鹾醯母吡痪?，?qū)走了游子一年的疲頓。觥籌交錯間，茶香、酒香、菜香、花香，香爐里的檀香，院子里松柏香，鞭炮炸過的火藥香，混合一塊兒，彌漫在溫馨而幸福的除夕之夜。

年飯吃過，一家人又圍坐在堂屋里，在火盆上烤著三道茶，歡聲笑語一起守歲迎新。用過宵夜，孩子們也困了，老祖父帶著兒孫去“封門”，把大門關(guān)好，合上頂門杠，然后用兩張紅紙條交叉緊貼在兩扇門的中縫上，一張寫著年月日，一張寫著祖先中官職地位最高者的名諱，再在紅紙條上貼上一對錫箔紙折成的元寶。在門側(cè)放置一根尖朝下、根朝上的甘蔗。大門封好后，又照樣封二門，一直到堂屋隔扇門。母親將一家人的新衣服疊好，老人則給家人分發(fā)紅包，小孩兒拿到壓歲錢，定壓在枕頭下，一夜忐忑只盼早點天亮打開紅包好買爆竹。

時遠時近的鞭炮聲中，迎來了新年。老祖父開門先作揖，祝禱：“財門財門大打開，金銀財寶滾進來”，然后將倒置的甘蔗扶正，叫做“翻梢”，最后用力把門拉開，封條扯斷，貼在上面的元寶也就落下來，意味著新年財運亨通。這時天才蒙蒙亮，門外的街巷卻早已人來人往了，人們都忙著趕往本主廟、財神殿“搶頭香”。哪家搶到，一年都幸運。能成為新年的頭號新聞，自然誰都不甘落后。

新年伊始，凡事兒都要圖個好彩頭。喜洲人正月初一不潑水、不劈柴、不切菜、不掃地，忌諱一切不吉利的言行，主婦還要從街上買回一小捆松柴，稱為“進財”，柴財音似，取其諧音，寓意“空手出門，保財回家”。

早晨用過糖水煮餌絲，喝過米花茶，拜年開始。先是在家里，依輩分、分男女給長輩拜年，然后男人們按親疏、論關(guān)系給親朋好友拜年。不論給人家拜年或者別人來拜，都很隆重，以叩頭或作揖為禮，只是時過異遷，此風(fēng)現(xiàn)已少見，多代之以短信互賀新年了。

大年初一吃素，就是平日不信神佛的男子也不例外。撒滿松針的廳堂、院落，清香噴鼻，全家人在纏繞了紅紙條的松樹下祭祀完天地，在“三截香”（上關(guān)出產(chǎn)的特制大紅香）飄渺的香煙中，一家人暢快地享受著新年第一頓午餐。主食是一大鍋用豆芽、豆米、芋頭、豆腐、萵筍、豆腐皮兒、芋頭花、面條、豆?jié){做的“豆湯”，佐以乳扇、油炸香椿、豆豉等，是白族最上等的一道素食，只有最重要的宗教節(jié)慶才會烹煮，至于味道如何，據(jù)說也是當(dāng)年婆婆們考量新媳婦的標(biāo)準之一。當(dāng)然喜洲人過年，重點不僅在于吃，找樂子也是一大主題，比如看龍燈、逛春市、聽洞經(jīng)、玩打圍。

初一中午，通常飯還沒吃完，就會聽到嗩吶聲、鑼鼓聲由遠而近飄來，小孩兒丟下飯碗一陣風(fēng)似地跑出門去，大人也坐不住了，大家都爭相去看耍龍。龍燈表演在喜洲統(tǒng)稱耍龍，在耍龍的隊伍里有舞獅、踩高蹺、耍龍船，有扮耕讀漁樵邊走邊唱的，有扮鷸蚌相爭的，也有跳霸王鞭舞的，而其中最引人發(fā)噱的是“大頭和尚”。扮演者頭戴一個巨型和尚面具，身上反穿羊皮短襖，手持拂塵與龍燈隊里各種角色甚至和觀眾插科打諢，總令人忍俊不禁、捧腹不已。

喜洲街的春市遠近聞名，北到江尾，東到隔海的挖色，南至灣橋、銀橋，四方的鄉(xiāng)民紛至沓來。售賣的無非甘草泡梨、巍山蜜餞、豌豆油粉、脆腌螺螄、破酥粑粑此類小零食，買回家的也大多是扎染頭巾、緞面繡鞋、小孩衣帽諸物，但挑擔(dān)的、提籃的、背筐的、推車的，你擁我擠，人聲鼎沸?；蛟S趕街的人所圖不是買賣交易，而是新年處處透著火紅的這股熱鬧勁兒和人氣兒吧。鄉(xiāng)民涌來，尤其許多老人多是為聆聽洞經(jīng)音樂而來。洞經(jīng)音樂在大理歷史久遠，城鄉(xiāng)各地社團林立，但據(jù)說演奏及科儀是以古城和喜洲兩家最見真功。

正月里，喜洲街頭巷尾見得最多的是三五成群圍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聽得最多的也是擲骰子聲，這就是過去只在喜洲才有的“打圍”。

“打圍”意為“圍獵”，是一種白族“合家歡”的益智游戲?！按驀币幸桓薄皣?，用長短大小不同的木片兒或竹片兒制成，每副“圍”有64個雞、32個兔、16個獐子、8個馬鹿、4個黃鶯、2個狗、4個豹子、2個老虎、1個獅子和1個順。每種面額不同，雞為1、兔為2、獐為4、鹿為8、鶯為10、狗是12、豹是16、虎是30、獅是64、順是16，總數(shù)合計528即一副“圍”為528注。玩“打圍”是以六顆骰子擲于海碗中數(shù)點，然后按點獲取相應(yīng)“動物”，擲得“獅子”者為莊家，其他人以獲得多少定輸贏，玩起來變幻無窮，妙趣橫生?！按驀睍r，“五紅老獅子”、“大順”、“獐、兔、鹿”的叫喊聲和歡樂聲此起彼伏，既培養(yǎng)心算能力又調(diào)節(jié)了節(jié)日氣氛，算是商幫故里喜洲一項最具代表性的群眾性娛樂活動了。

白族重祖先崇拜，喜洲更甚。歸來的游子與家人暢敘天倫，同時也不會忘了和先人“團圓”。過了初一，喜洲人便會擇吉日帶上豐厚的貢品上山祭祀，順便趁著春光郊游踏青一番。初三中央本主圣誕節(jié)、初五三文筆葛根會、初九中和寺松花會，春節(jié)期間，大理地區(qū)廟會眾多，一些喜洲人也會應(yīng)時參加。到了正月十五，天井里又燃起特制的“三截香”，人們互道福喜，各家各戶互送糕餅糍粑，年輕男子將帽子高高拋向空中，直呼“高升”。待入夜舉家吃過元宵，孩子們炸響最后一封鞭炮，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春節(jié)終于結(jié)束。做生意的、外出工作求學(xué)的，依依不舍地踏上新征程，新一年的正常生活又開始了。

責(zé)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