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暉
周云蓬如今在紹興歇下腳來。那個胡同里充滿著梅干菜氣味兒的小城,有些世俗,有些歷史。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7月7日的哈爾濱之行,對于歌者周云蓬而言,是個階段性的完美句號。一方面,他的“候鳥北飛”也該歇歇了。另一方面,他終于實(shí)現(xiàn)了以歌為馬、跑遍全國的夢想。但如今,他卻感覺“行走”本身已不似從前。從前的走走停停更隨意些,現(xiàn)在則有點(diǎn)“出差”的意味。
周云蓬的“演唱會”最便宜的票價只要60元,當(dāng)你舉著手機(jī)就能清晰記下他的樣子時,覺得他的確不遠(yuǎn)。他不是那個你花了120塊拿著望遠(yuǎn)鏡也看不清臉的歌星,他只是那個流浪歌手。就像他說的:“不想把自己弄得特別紅,那樣會很累,偏離軌道。”
他9歲失明。不久前他發(fā)過一條這樣的微博:“香港記者采訪老媽:老周小時候是否很聰明懂事?我媽擦眼淚回憶:真真的,在上海聽說眼病治不好了,我拉他說,兒啊,咱娘倆一起跳黃浦江吧,他可聰明了,回答我,你自己跳吧,我想回家。”
就是這種感覺,些許幽默,些許智慧,老天給的東西在一個9歲孩子身上已然呈現(xiàn)。也是這個原因,他把綠妖姑娘追到手。綠妖說:“王小波小說里寫,一個母親對女兒說,一輩子很長,要跟一個有趣兒的人在一起。”有趣,多難。
周云蓬說,能看見什么,不能看見什么,那是人的命。他不怨不嘆,他跟這命運(yùn)做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這位朋友又把許多的朋友帶到他面前,用他的話說叫“同類”。他從老家出來闖北京,正是抱著這個尋找同類的潛意識?!耙?yàn)榭吹酵惸悴挪粫陋?dú),你才覺得我在世界上不是光自己孤軍奮戰(zhàn)的怪物,很多比你還怪的人,也在那活得挺好”。這群怪人里有張瑋瑋,有小河,有羅永浩,還有那個“火柴的柴,安靜的靜”的柴靜。
總之,一群理想主義者。人在年少時都容易理想主義,因?yàn)閱渭?,可如果人到中年仍然?jiān)持理想主義,這單純,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成熟的智慧了。
許巍有首歌這樣唱:“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周云蓬就是那個走天涯的人,不過不是仗劍,是憑借一根盲杖。他睡過火車廂的過道兒,體驗(yàn)過頭發(fā)被人踩的感覺;他在天津火車站賣過舊報紙;他聽見了河南的雞叫,聲音比西藏的暴躁;他在站臺上碰到過姑娘,一起上了火車、下了火車,又在下一站分別……他覺得那樣才叫生活,才不是熬日子。所以他離開沈陽老家,離開本可擁有的安定。有勇氣一無所有的人最勇敢,因?yàn)橐粺o所有,所以不擔(dān)心失去,所以自由。
邊走邊唱之外,他還寫詩。與生活的粗糙相遇,他的詩卻不止粗糙,是那種雙腳站在泥土里卻還抬頭望天兒的感覺,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到史鐵生的文字。我高興的為這一聯(lián)想找到了證據(jù):“那段時間里的文學(xué),我個人比較喜歡史鐵生,他有篇詩體小說《車神》,對我影響較大?!彼胗鲆娛疯F生,而不是專門拜訪,還幻想跟史鐵生交換兩天命運(yùn),不過是一個蒙上雙眼、拄著盲杖、坐著綠皮火車去西藏喝青稞酒,一個坐在家里看兩天足球。也許是因?yàn)殡p目失明,他更能輕易走進(jìn)史鐵生的心境,更能切膚體會生而為人的永遠(yuǎn)受限,更知人當(dāng)仰望星空。
流浪歌手和詩人的自由、自我,并不是周云蓬的全部。他曾邀請全國各地的民謠藝人灌制了一張唱片——《紅色推土機(jī)》,并把全部收入用于一個“盲童計劃”。他送給孩子的不是錢,也不是衣服和食物,而是樂器和讀書機(jī)。他知道送給盲童們一個跟世界同步和交流的機(jī)會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因?yàn)樗褪悄莻€對精神世界極度渴望的盲孩子。他不具體接觸受助的孩子,害怕孩子感恩自己,害怕那幫助成為一種負(fù)擔(dān)壓在一個個幼小的心底。他說他不能保證哪個孩子一生幸福,他會遇到屬于自己的痛苦,然后學(xué)著解決。
周云蓬如今在紹興歇下腳來。那個胡同里充滿著梅干菜氣味兒的小城,有些世俗,有些歷史。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