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泉
享受陽光
祖父站在土地里,高粱站在土地里。
高粱承受不了豐收的贊美,就把沉重的頭垂下去,如此這般垂下去。多像一片枯黃的葉子,祖父付盡了綠色和水分,就以高粱同樣的方式向土地回歸。頭顱當(dāng)初是青青的苗子,以后就是桿,是穗,上面棲息小巧的鳥、玲瓏的蟲,遮陰、蔽雨,借它起飛。
這些都是故事,發(fā)生在祖父時節(jié)。
現(xiàn)在我們置于陽光雨露之中,在父母親的田野,生活自由。我們衣裘、冠貂,吃的是細糧,把頭幸福地垂下,不斷重復(fù)糧食的姿勢。
我們思索、懷念,還有一絲體味、一種無可比擬的享受。
爺爺?shù)墓适?/p>
小時候,爺爺常給我講胡子的故事。也講紅毛。
爺爺不清的口齒,差勁的語言表達能力和地道的山村老農(nóng)身份,憨實愚鈍,不善機變,說話停滯,東扯西拉,眼睛眨閃眨閃,皺紋縱橫交錯。他粗礪的大手忽然向山外一指,讓人心有旁騖。
爺爺個人的稟賦、時代的局限,使我至今還不明白:故事的真實背景和真正意義。
但我肯定:直到死,爺爺本人也不清楚胡子究竟是什么,紅毛到底是誰。
一個時代就此終結(jié),故事就此結(jié)束。
布谷催夢
布谷叫,種子跳。我心也跳。
明天我就起早床。我把今晚的一床碎夢、半輪明月,種到老家的房前和屋后。
我用露水施肥,我以竹枝鋤草。我讓麻雀捕捉害蟲,使黃鼠狼追殺老鼠,請烏鴉守護莊稼,調(diào)動家鄉(xiāng)的一切事物,為我醞釀一生的孝心和疼痛,盡心竭力!
我年邁的母親啊,再也不用勞動了。
母親,倚在門楣下,挺直彎了一輩子的身子,自由自在地呼吸吧,晾曬你的心情和笑容!
母親,你要使盡不多的目力,穿透房前幽竹,越過南山花叢,眺望遠方吧!
母親,你要把心騰空,一心一意等待,在千里之外的秋天,收獲一輪大月亮!
李白的清溪
清溪,是一條碧綠的河,是一泓純凈的水。清溪河水從小涼山深處流淌而出,天然去雕飾。
清溪是古代犍為的一個驛站,清溪是一個繁榮的水碼頭,商賈漁人樵夫農(nóng)婦,往來熙熙。
詩人李白從峨眉山上慕名而來,秉著峨眉殘月的清輝,循著遠去的篷帆,踏入滿徑菊花,撞落一頭露水,到清溪,迷了路。
李白忽然想起一個朋友,想見見他敘敘舊,酌杯論盞,狂笑高歌,成就一段詩酒人生,度過這個悲涼的秋,待明年春暖花開時,再奔前程。
思君不見。李白的朋友沿著清溪河水,或者向上進了大山,或者向下去了渝州。冰冷的月亮,又從峨眉山上潑下來,攪亂一河秋水。
樵歌自城外響起,槳聲歙乃不止。
李白找不到家的感覺,打了一個寒戰(zhàn),長嘆兩聲,帶著三個隨從,留詩四句,作別清溪。
杜甫草堂訪杜老
咚——咚——咚——在家嗎?杜老。
密集的雨點叮咚作響,說是您為某位寒士蓋屋去了。朦朧黃昏漸近,您隨八月的飛茅而去。八月秋意正濃,好像您千年以后的傷感。
我沒看見您回到茅屋。
只聽見您的柴門咿呀一聲,重復(fù)您的嘆息。
幾個放學(xué)的小孩說:杜爺爺已把學(xué)校蓋好。
——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