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子把電影船撐過了村后閘口，進入沿蕩村內(nèi)河，不直接抄近撐到村部前的河邊口，而是要繞沿蕩莊子轉(zhuǎn)上一圈。他站立船尾，一竹篙接一竹篙子的慢慢的撐著。沿蕩莊子四面環(huán)水，河兩岸住著人家，有在岸邊閑站或在河邊碼頭上洗刷的人，看到河中慢行的電影船，就問，電影來我們村啦?今天晚上放的什么片子?

麻袋子撐著船，嘴中有點罵罵咧咧的對岸上問他的人吼道，你他媽的，沒大沒小的。我手中的篙子還有個名字呢?不想你稱叫我一聲，我難道沒有個名字嗎々

問他的人被嗆得有點尷尬，就說，我也不知道喊你什么?

回家問問你奶奶，論輩分我和她姊妹。麻袋子說過這句話，語氣緩和了下來，答說，現(xiàn)在的電影名字都弄得很長，又繞口，電影名字我也說不出來，反正今天晚上放的兩個都是打仗片子，好人壞人分不清。

岸上有人聽到的麻袋子的話，就都哈哈大笑起來，電影名字還有叫《好人壞人分不清》的呢?沒有聽說過。

有知道的人就插嘴說，我曉得呢，前天我在東邊的莊子上，已經(jīng)看過一遍了，一部叫《開槍，為他送行》，還有一部叫《特高課在行動》，電影里面的好人壞人一下子確實分辨不出來，

麻袋子本名叫周廣林，他臉上并沒有麻子，不識字的他只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他偶爾必須簽名時，總是把廣林兩個字歪歪斜斜的寫得連在一起，被讀成周麻，就被他人起了個綽號叫麻袋子。其實他本不姓周。是興化東邊的東臺人，是他祖父落腳在沿蕩莊子上當?shù)钁?，原本姓后，這個姓很少，在沿蕩莊子上是個單門獨姓，他祖父便沿用當?shù)仫L俗，通過必要的儀式，拜認莊子上的大姓周氏為祖，改姓為周，所以莊子上還是有些人，不知道如何稱叫他，

前幾年鄉(xiāng)長的老婆病亡。縣人武部長為鄉(xiāng)長介紹了一個軍隊干部的遺孀，鄉(xiāng)長續(xù)弦了遺孀為后妻，鄉(xiāng)長的這個后妻也是東臺人，還跟麻袋子兼親搭故的，她一下子改嫁到了異鄉(xiāng)，沒有親近的人，就跟麻袋子走得很近，交往得很熱乎。麻袋子兒子周恒忠初中畢業(yè)，沒有考得上高中，經(jīng)鄉(xiāng)長批準。就到鄉(xiāng)電影隊當上電影放映員，

涇水鄉(xiāng)地處蘇北里下河腹地，河道縱橫交錯，水路通暢，鄉(xiāng)電影隊因地制宜置辦了一條電影船。電影船其實只是裝置了木板船棚，能遮風擋雨的一條普通農(nóng)用水泥船，船棚內(nèi)擱置床鋪，可供放映員和撐船看守的睡覺。電影隊每當新?lián)Q一部影片，就要在全鄉(xiāng)各村巡回放映一圈，因農(nóng)村電力不正常。除一堆零零碎碎的放電影的器材，還配有一套發(fā)電機械，運行起來很不方便。有了條電影船，電影器械的保管和電影隊的行動也就安全快捷得多了。電影放映后，放映員上船住宿，減免了村里還要安排他們住宿的麻煩，同時也減少了放映員住在人家，與房東家大姑娘小媳婦勾搭連環(huán)惹出的不少閑話。

麻袋子的二子周恒忠當上了鄉(xiāng)電影放映員不久，年逾半百的麻袋子。便肥水不流別人田的到了鄉(xiāng)電影隊撐電影船。電影要到哪個村放映，就要他之前把電影船撐到那個村，他要正常蹲守電影船，還擔當著守護電影器械的任務。

有人羨慕麻袋子，說他每天晚上都有電影看，電影看得很快活。他總是一口回人家說，電影沒得看頭，我才不高興看呢，等到天晚，放映員到莊子上放電影去了，我就坐在電影船上喝老酒。

麻袋子喜歡喝兩口白酒。量不大，很容易喝醉，一喝多了總要鬧些笑話。幾口酒下肚，興奮起來，先是牛皮大話的瞎說八道，再就是出乖露丑的醉態(tài)百出。

有一次，有個年輕男瘋子，脫得一絲不掛的裸體在莊子上游走，見到瘋子的人紛紛避讓著。喝過酒的麻袋子，看不慣，迎了上去，破口大罵，你他媽媽的，簡直是個畜生不如，畜生還有條尾巴擋住那個東西呢，你競露著雞巴到街頭上晃，太不要臉了。便抓住瘋子的膀子往街邊拖，可憐麻袋子酒后腳下無力，被瘋子摔了一個大跟頭，等到他爬起來，瘋子又上去摔倒他。一個醉漢跟一個瘋漢就打了起來。沒有人敢上去拉架，最后麻袋子被瘋子打得滿臉是血。直筆筆的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麻袋子鼻子里流出的血，淌在地上成了一塊血餅子，被一條大黃狗走上去嗅了嗅，一口吃進了肚子里，狗還不滿足，伸出長長的舌頭。把地上的血跡舔得干干凈凈，當狗把舌頭伸到躺著不動的麻袋子臉上想去舔時，站閑的人，怕大黃狗把麻袋子咬傷，甩了塊碎磚頭，把狗趕走了。瘋漢又踢了麻袋子幾腳，才揚長而去。直等到瘋子走遠了，躺在地上的麻袋子嘴中還是喋喋不休，胡言亂語的。幾個人七手八腳把麻袋子抬到村衛(wèi)生室做了簡單包扎救治。麻袋子受傷不小，住了好長時間醫(yī)院。這是一場醉漢跟個瘋漢的搏斗，面對兩個同時失去理智的人，沒有人說得清楚誰是誰非。

事發(fā)在午后，起因是村子里招待中飯時，上了瓶酒。桌上沒有村干部作陪，放映員周恒忠和電影隊長李安幫都沒有高興喝酒，匆匆吃過午飯，占了人家的大床。痛快地睡了個午覺。就讓麻袋子一個人在桌上自斟自飲的，一喝喝多了，歪歪扭扭的出門，惹出了這個權(quán)頭事。等他們午覺睡醒，知道后，都哭笑不得。

其實麻袋子喝酒鬧事，不是一兩次了，電影到了村里放映，村里是要安排招待吃飯的。有個村子晚飯安排吃的粥，鹽水煮蠶豆當晚飯，麻袋子就老大不高興地說，寧要在家餓得哭。出門也不吃稀粥。李安幫就隨手從人家的老爺柜子上，拿了中午喝剩下的半瓶酒給麻袋子，說，煮蠶豆，喝老酒，再好不得。

麻袋子接過李安幫遞給他的酒，打開瓶蓋，直接嘴對瓶口，仰著臉就喝了一大口。周恒忠看著父親這種饞酒的樣子，伸手要奪麻袋子手上攥著的酒瓶，還責怪李安幫是成心捉弄他父親。麻袋子又喝過一口，大聲喝令周恒忠，說，毛還沒長齊，管起老子來了，滾到一邊去。

李安幫見麻袋子沾酒像醉的樣子，直發(fā)笑。麻袋子幾口酒下肚，問李安幫，今天誰執(zhí)機放電影?電影隊就李安幫和周恒忠兩個放映員。一個執(zhí)機放電影，另一個就管發(fā)電。

李安幫問，什么事?

麻袋子公開說，這個村今天燒粥給我們吃，太瞧不起我們電影隊了，今天就懲罰他們村，每部電影少放映一盤。

李安幫直向麻袋子搖手，示意他不要說出來，以免被別人知道。

一部故事片一般是四盤膠片，每盤25分鐘。執(zhí)機放電影的一不高興，就投機取巧的少放一盤，糊弄村民們。管發(fā)電機的一不高興，就故意把發(fā)電機多停幾次，讓大家電影看得不安穩(wěn)。反正，都各自有泄憤的招數(shù)。

沿蕩村流傳句歇后語，叫，沿蕩村放電影——了戲。

不曉內(nèi)情的人不解這句話的意思。沿蕩村窮，對放電影的招待得沒有別的村好，電影來村里放得少，難得放次電影，也總是放不安穩(wěn)。臨到放映前，不是電影機不靈，就是發(fā)電機壞了，不時發(fā)生些膠片斷折或燒焦，放映中途停下來，一修大半天。總是節(jié)節(jié)奏奏的。

在一次電影放映當中，電影機出現(xiàn)故障，原放映員吳志高擺弄了個把小時，手忙腳亂的急得已是滿頭大汗。

看電影的也急，人群中就有人說些牢騷話，放電影的是吃干飯的，白天睡大覺，見到好看女人統(tǒng)莊子攆。

又有人乘話說，只怪沿蕩村干部沒有招待得好，放電影的就搗蛋。這冷不丁一句話出來。就是一陣哄笑。

也有人從中勸說，不要怪人家放電影的，人家也著急呢，巴不得不出故障，早點放了早點休息呢。

就又有人接話說，放電影的晚上兇，放過電影就去玩女人了。叫做，放電影的最風光。村村都有丈母娘。又是一陣哄笑。

吃力不討好的吳志高。生氣了，只好插上話筒。吹了吹，說，電影機滑牙，今天電影到此結(jié)束，電影機滑牙，今天的電影到此結(jié)束。

一部影片才看到一半就結(jié)束了，有人在人群中大聲叫了一嗓子，沿蕩村看電影——了戲。這句話一出口，心懷不滿的人就一邊散場一邊叫喊，喊成了一條聲，沿蕩村放電影——了戲。沿蕩村放電影——了戲。

吳志高被一陣陣的喊聲搞得惱羞成怒，隨手抽打了從他身邊走過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一個大嘴巴子，只怪這小子嘞著嗓子，在吳志高身邊跳著喊著，而且喊聲很高。吳志高出手重了些，被抽了一嘴巴的小子。嘴里的血漫了出來，他把血往手上一吐，血中有一顆牙，就捧著吐出嘴的血和牙。殺豬似的哇哇大哭。隨即家長們吵嚷了起來，吳志高隨手關(guān)掉亮著的電燈泡，光棍不吃眼前虧，吳志高乘黑逃離，消失在人群之中。

由此“沿蕩村看電影——了戲”這句話，就成了沿蕩村人掛在嘴邊的歇后語，用來指某人或某事沒得名堂的意思。

盡管李安幫不住搖手示意麻袋子，有意見放在肚子里，說出來不好聽，可他還在一個勁地說，瞧不起我們電影隊，就要他們村里電影看不安穩(wěn)，讓做干部的被群眾罵，

周恒忠就嗆了他父親一句，你不要喝酒了，醉話連天，廢話噦唆的，快點吃了去看守電影船。

麻袋子被兒子的話一沖，怒從心中起，把手中抓著的酒瓶往地上一摜，喝空的酒瓶，摜在磚頭地上，碎聲很響，像只爆炸的爆竹，嚇人一跳。麻袋子端起已盛滿放在桌子上的一碗稀粥。向周恒忠的臉上潑去。

一碗粥不偏不倚的澆在周恒忠的臉上，周恒忠就像個會變臉的演員，頓時變成了個白臉曹操。好在粥已不燙，不礙大事。但這一舉動讓電影隊很沒了面子。

這些事傳到鄉(xiāng)里，鄉(xiāng)領(lǐng)導就關(guān)照電影隊長李安幫，到村里放電影時，不再允許麻袋子在招待飯桌上喝酒。此后麻袋子要想喝酒，就只好在電影船上喝，喝過酒就不讓他在莊子上瞎跑，

傍晚太陽落山時，電影隊在村部廣場上，豎起兩根竹竿，扯起了白色叫銀幕的厚布。廣場中間放著一張大桌子，桌腿上綁著一根竹篙，篙子上吊著一只電燈泡，趕來看電影的男女老少，自帶凳子椅子，沿大桌子四周擺放，早早坐好，等待電影開機。

天一擦黑，放映員來到桌子旁，先開亮吊在桌邊竹篙上的電燈泡，把掛在幕布邊的高音喇叭打開，播放起音樂。然后在電燈光下，把電影機架起在桌子上，讓一柱強光照射到幕布上，光柱下的有些觀眾，把手伸進光柱里，做起手影，有些小孩站在凳椅上，向光柱拋衣服，扔東西。

此時最為風光和顯眼的就數(shù)電影放映員，所有的眼光全部射向在電影機旁忙乎的他，他的一舉一動全讓人期待。隨著高音喇叭上的音樂一停，吊在大桌上的電燈泡一熄，安在電影機上的兩只電影盤子，在電影機嗤嗤的響聲中，開始勻速轉(zhuǎn)動，所有的目光轉(zhuǎn)向幕布，幕布上頓時生動起來。

一盤片子放完，放映員就會打開吊著的電燈泡，換電影盤子?？措娪暗娜司蛯⒛抗馊恳七^去，掃描圍在大桌子邊電燈光下的一圈人。喜歡圍著放電影的大桌子的，大多是莊子上一些喜出風頭的女孩子，她們一個個長得眉清目秀，又著意梳妝打扮過，擠在那里就是想顯顯人眼的，而相貌平常，懶于梳妝，臟呼拉兮，邋里不遢的女子是不敢，也不想往大庭廣眾的人棵里鉆的，

夏志鋒站在人群邊子上看電影，換電影片子時，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蔣曉紅跟放映員李安幫坐在一起。蔣曉紅的兩條辮子從兩個肩膀掛到面前，白衣領(lǐng)翻在大紅格子的春秋裝領(lǐng)子上，飽滿的額頭上，劉海被鬈曲了起來，白果子臉。在電燈泡子的光下，顯得既白凈又紅嫩，薄薄的嘴唇鮮紅欲滴的，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李安幫換電影盤子的靈動的雙手。李安幫放電影的一雙手很白，腕子上的手表，從舉起換電影盤子的右手腕衣袖口露出來，瘦長的手指翹成了蘭花指，像唱戲的手指，柔美好看。

電影放到一半，李安幫插好話筒，交給村支部書記劉香林，劉香林站在電影機旁，在電燈光下手持話筒，習慣性的吹了兩口，然后開始講話。夏志鋒對劉支書的話直接昕不進去，直眼遠遠看著李安幫和蔣曉紅，比肩而坐在燈光下的桌子邊，眾目睽睽之下，竟說說笑笑的交談著，

劉香林講的是村計劃生育工作，宣傳一對夫妻只準生一胎的政策，堅決要求一胎結(jié)扎，不留后患。最后，通知全村育齡婦女，明天早上起床，不要尿尿，第一拋尿要堅持等到鄉(xiāng)計生服務站人員來。他們要對第一拋尿進行尿檢。

有人在人群中質(zhì)問，不讓婦女尿尿，不脹死人嗎，脹死了誰來負責？

有捉狹佬乘機取笑，大聲喊叫，另外通知結(jié)過婚的男女，看過電影回家，不準上床干那個交易，否則明天檢查出來，統(tǒng)統(tǒng)的槍斃。

人群中頓時哄笑起來，一陣嘈雜聲，劉香林氣得直問，是誰在搗亂?不少人一起笑鬧著搶著回答，有說是光棍瘌冬子、有說是單身三鴨子。鬧哄哄的讓劉香林無法往下講了，只好把話筒交給正跟蔣曉紅交頭接耳的李安幫，李安幫站起身把電燈一關(guān)，電影機上的兩個電影盤子就又一起轉(zhuǎn)動了起來，幕布上就有了人影。

劉香林有點尷尬的跟李安幫說，現(xiàn)在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社員改叫村民，群眾開始鳥起來了，不像大集體時聽話，不大買我們干部賬了，就連開個會都有人擾亂。

李安幫笑瞇著眼，回說，各個村都這樣，我們在別的村放電影時，有的村干部要講話，還有人向講話的干部扔泥塊子呢，現(xiàn)在村干部一般的都不在放電影時講話了，以免犯了觀眾嫌。

劉香林握了一下李安幫的手，走出人群，李安幫巴不得劉香林早走早好，隨即坐下去又跟蔣曉紅耳語起來。

那場電影夏志鋒沒有看懂，確實正如麻袋子所說，是好人壞人沒有分得清爽。

李安幫是夏志鋒的高中同學。因為他舅舅在公社里做人武部長。沒有等到高中畢業(yè)，就提前離學校到縣電影公司里學習放電影去了，公社電影隊的原電影放映員吳志高出了大事，

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是沒有什么夠得上檔次的文化生活的，看到場電影很難。更早之前，縣上的電影隊有一條機器電影船，要在30多個公社下到村里巡回放映，每年一個村攤不上一兩回。只要電影到了村里，村里人總像過次重要節(jié)日對待。不少人家就炒葵花籽、爆蠶豆、備零食，等到晚上帶去一邊看電影一邊吃，電影散場后，地上鋪上的一層葵花殼，白白的像下了層雪。

一些孩子，白天等電影船一在村頭碼頭靠邊，便扎堆擠坐岸上，眼巴巴地盯著船上舉動，生怕電影船不翼而飛。放電影的人哄他們不散，趕他們不走。他們還喜歡成群地跟在放電影人的身前身后，樂意地接受放映員的戲弄和指使，一片虔誠。誰有幸能得到一次拎影片盒、拉電源線什么的差使，便頓感榮耀和得意，似乎跟電影有了直接接觸而距離近了，很是叫別人生羨。成了一群追放映員族。

后來公社有了電影隊，一個片子總是挨村巡回

放，等放到本村時，很多莊子上人早看熟了。露天的電影場，嘰嘰喳喳，故事情節(jié)還沒有發(fā)展到的地方，就被看過的人提前說出，懸念被一個個預告解破而不復存在，好人壞人早也被分得是非清楚。因為電影在左右四鄰的村莊放映時。不少人早趕去看過，先睹為快了，盡管提前看過的人在嘮嘮叨叨的解說，難免會帶來一點不客氣地指責，但仍喋喋不休，這是展示超前介入的資本，說白了其實也是種炫耀。

只要鄰村有電影，很多人便早早吃過晚飯成群結(jié)隊去看，最遠的跑出十幾里路，甚至經(jīng)過幾個村莊。吃苦取了樂也就滿足了。但時常出現(xiàn)誤傳，跑得腿酸腳痛，卻沒有看到電影，但大家仍不會遺憾下去，照樣能從中取樂。之前去的一班人都會裝模作樣有聲有色地告訴后一茬往前趕的人，說，有電影。當然他們會問，你們?yōu)楹瓮刈?。大家都能展示出最強的說謊本領(lǐng)，目的是讓后來者也空跑一趟，不能把便宜讓他們沾了?？偸沁@樣前一班人要哄住后一茬人的循環(huán)著。為此就創(chuàng)作了不少電影片名，《英雄跑白路》《看不見的銀幕》等，作為對被騙人回頭討問時的搪塞。不承認是在說謊。你們雖白白跑了一趟瞎路，但做了英雄，你去看到了銀幕了嗎。反問得振振有詞。

那回，是在西村費莊看《龍江頌》，京劇，不住地唱，一個老頭子捧著一碗老雞湯不快喝快吃，只顧唱，一個字也要哼上好半天，終于哼得夏志鋒不耐煩了，就和鄰居家同齡的榮，決定不看，提前回去睡覺。等走過村后的木橋，便突發(fā)奇想，把木橋搬掉。讓后面的人不得過河。兩個人就又轉(zhuǎn)回身，“一、二、三”打著號子，一用勁抬動了幾塊木板拼成的木橋一端，扔到水里“轟隆”巨響。兩人互相笑笑，撣掉濺在身上的水珠，心安理得地回了家。

電影散場后，看電影的人一窩蜂地往回跑，因為村子靠得近，去看電影的人更多，走在最前面的是溜得最快的，沖到橋頭來不及止步?！班蹋獭币贿B跳下河去幾個，這時有人向后面大喊：“慢點跑，橋被人扔下河了”，一下子人擁擠在橋頭。掉下水的人，身上已經(jīng)潮濕，也就發(fā)揚起風格，站在水里，把木橋浮在水面，好讓大家挨個走過去，就像打仗片子中的人在水里搭的浮橋，還一起喊叫：同志們，沖啊!

就在大家爭先恐后而過時，一個走到橋中間的小女孩一聲驚叫，被擠落進水里。水流很急。天又黑，盡管有幾個人還跳下河去撈，終是沒撈到。

直到次日凌晨，才從水草棵里找到她浮出水面的尸體，已淌出橋頭好遠。

夏志鋒和榮兩個人，第二天昕到這個消息都很害怕，兩人拉鉤發(fā)誓。絕不承認橋是他們拉下水的。后來也沒有誰去調(diào)查這件事。在不正常的年代里，干這種缺德事，成了很正常的游戲。橋又被架回原處，這道橋本是進出村的要道。

吳志高總是在電影要放結(jié)束時，插上話筒，提醒說。同志們!今晚的電影就要結(jié)束了，請散場后慢慢走，過橋不要擁擠，走路時注意路上的缺口和壩頭。提示得很溫馨。一等到吳志高說話，看電影的人就開始大呼小叫的起身離場，電影總是看不到結(jié)尾。放打仗的片子，吳志高總是乘電影上發(fā)起總攻時說話，看電影的也不想看到結(jié)尾了，因為電影最后肯定是我們中國勝，正好借著沖鋒號聲和槍炮聲離場，心中能滋生出雄壯感。

公社組織的運動多，總把電影作為種種中心運動過程前后的精神獎勵。夏收秋播結(jié)束早的送場電影、水利工程進度快的送場電影、晚婚晚育退彩禮好的送場電影、批林批孔學大寨、掃盲冬訓斗批改……都會送場電影促動促動。那些形勢跟得緊、生產(chǎn)搞得好的村隔三差五地就能看上場電影，放電影便成了村莊的先進標志和榮譽的象征。沿蕩村工作不突出，電影便很少光顧，村民們眼睜睜地看著鄉(xiāng)電影船從村大河里淌過，有種失之交臂的痛惜，雖說總是那么幾部影片。仍害得耐不住寂寞的人跑腿到鄰村去一遍一遍重溫，

那是一個夏天的下午。村里幾個小伙子，經(jīng)過一番研究和部署，決定在村南與西村交界的壩頭口擺下埋伏，搶場電影。

當電影船靠近壩頭口時，露出水面赤裸著上身的小伙子，健壯得像打上的一排樹樁。攔住電影船的出口。電影船一靠近，一個個蛟龍出水，迅捷爬上電影船，動手拎電纜線，提影片盒、抱幕布、扛放映機，人手一樣，又準備往水里跳。電影放映員是原公社辦公室主任吳志高，坐在船后站起身，大喊一聲：“你們誰敢再動，膽大包天，損壞了你們賠得起嘛?！比珞@天霹靂，震得這幫小伙子面面相覷。西村費莊搶電影的幾個小伙子仗著這一喊，上前動手去搶了。這一搶，激起這群男子漢的豪氣和膽量，拳腳相交，船上、水里頓時扭打成一片。

兩村干活的村民們。聽到吵吵鬧鬧的聲音，從田頭各個方向涌來，參戰(zhàn)的立即參戰(zhàn)，械斗規(guī)模越來越大，站立兩岸的人群，男女老少對罵成陣?；ゲ幌嘧?。

等兩個村的干部趕到現(xiàn)場，好不容易才平息一個多小時的械斗。沿蕩村干部們表態(tài)。要好好做好工作，爭取多放幾場電影，

放映員吳志高已不知去向。失蹤了。

臨晚，吳志高和公安趙派出員來到沿蕩村，通過吳志高的指認，把鬧得最兇的5個人帶走，帶走時像押著一群受傷的俘虜，小村哭聲哀天動地。

吳志高從公社辦公室主任心甘情愿當一名放映員，是升還是降了。不過那時候放電影的太吃香了，吳志高名氣挺大，真是全公社婦孺皆知，他快成了全公社熱衷看電影的人的偶像。可是人往往位子熱了，名氣牛了，一把握不住自己就會栽跟頭。吳志高栽了，栽在一個很低級的男女作風同題上，

吳志高本是執(zhí)機放電影的。那天。他要負責開發(fā)電機的去執(zhí)機放電影，他自己要來開發(fā)電機發(fā)電。大家都知道，開發(fā)電機的是副放映員，電影隊上的二把手。發(fā)電機離露天電影場要隔一段距離，靠得近的話，發(fā)電機的聲音會影響看電影。發(fā)電機旁沒有閑人，副放映員要蹲守看護，防止有人破壞，是看不到電影銀幕的。那天發(fā)電機靠近一只草堆，有個來看電影的人，到草堆下來拔些亂稻草，準備抱到電影場邊上，打地座墊屁股，因用力過猛，把整個草堆拔倒塌了，草堆頭上滾下了兩個光屁股的活人，嚇得他大叫起來，擁來一些人看西洋景。

吳志高利用發(fā)電的機會發(fā)起騷來，引來個女的，爬到草堆頭上做那個事。立刻成了電影故事外的笑話。大事出在跟吳志高在草堆頭上于交易的女人，是個軍婚，而且她丈夫在部隊干部還當?shù)貌恍∧兀?/p>

吳志高因破壞軍婚罪被送進了監(jiān)獄，把放電影的位置讓給了李安幫。李安幫當上放映員不久，公社革委會改稱了鄉(xiāng)政府，李安幫在鄉(xiāng)里當上電影放映員，讓很多人羨慕得要死，

李安幫一到沿蕩村放電影，高中畢業(yè)回農(nóng)村務農(nóng)的夏志鋒，總是以同學的身份跟他交往交往，從李安幫口中能了解到些信息，還能知道分散在全鄉(xiāng)各村莊的同學們近況，夏志鋒還很樂意能跟李安幫一起，在沿蕩的村街上散散步，李安幫畢竟是個有身份的人，能跟他交往得很熟。就能在坐井觀天的村民們眼里贏得些面子，也顯得自身有些世面，是想借李安幫的光芒，引得村民們的注意的目光，產(chǎn)生點榮耀感，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

夏志鋒就是帶著這些雜念，把李安幫帶到未婚妻蔣曉紅家里去玩，還一起在她家吃過飯，睡過午覺，當

然還有是想在李安幫面前顯擺顯擺，自己的未婚妻長得漂亮，不想讓李安幫瞧不起他夏志鋒。

看過電影回家，夏志鋒根本想不起來電影《特高課在行動》是些什么內(nèi)容，一夜沒有睡熟。

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周恒忠家，周恒忠沒有睡在家里，睡在電影船上呢，看守電影船的父親麻袋子睡在家里了，難得回次家睡覺的麻袋子。當然要跟老婆睡。夏志鋒就找上了電影船。

有人上了電影船，船就晃悠起來，周恒忠從睡夢中被晃醒，看到夏志鋒。有點發(fā)懵，周恒忠就問。你找我有什么事的?

夏志鋒還有點羞答答地說，沒有什么事，玩玩。

周恒忠是個肚里藏不住話的人，叫做狗肚里盛不得二兩油，說，其實你不來找我，我還想找你呢。你看李安幫這家伙，昨晚放過電影后，人就找不到了，電影機子都是我收上船的，小半夜了，蔣曉紅的媽媽還找到我家去，找蔣曉紅呢，蔣曉紅正跟李安幫兩個人在我家鍋門口談笑，嚇得用我們家大糞箕擋著，才沒有讓她媽媽找到，后來蔣曉紅回家了，李安幫上船來跟我睡覺的，我剛睡醒，這家伙人就不在了，又不知道到那塊約會去了，這家伙簡直像只小騷狗。

幾句話把夏志鋒聽得心被人揪住似的難受，臉上肌肉僵硬，沒有了血色。

周恒忠很帶點氣憤地說，昨天晚上到我們莊子上放電影，我要李安幫這個婊子養(yǎng)的讓我執(zhí)機放電影，他去發(fā)電。他不肯，不肯把放電影的機會給我，他不讓我在莊子上人面前顯擺顯擺，他總是要處處表現(xiàn)自己，他狗日的目的我知道，還不就是為的在蔣曉紅面前顯示顯示他牛氣，當了個細電影隊隊長，了不得似的。

周恒忠說得已很明了了。說明李安幫跟蔣曉紅有意思了。他是個直腸子人，就對夏志鋒直說了，不瞞你談，我想說，你夏志鋒不要跟李安幫玩了，虧你還把李安幫帶到蔣曉紅家里去吃飯、喝老酒呢，他可是對蔣曉紅不懷好意了，要搶占你的先機了。

夏志鋒已經(jīng)心神恍惚，只聽周恒忠往下說。周恒忠索性把話挑開說了，我要告訴你夏志鋒，蔣曉紅跟李安幫已經(jīng)交往好長時間了，蔣曉紅的姨娘在溫家，每次在溫家村放電影，蔣曉紅都去看電影，都是李安幫叫去的，看過電影就上我們的電影船上玩。這一回，我們的電影是從溫家村放過后，我爸爸帶晚把電影船直接撐回沿蕩村的，電影放映后。蔣曉紅也是跟電影船一起回來的，李安幫也在船上，就他們兩個人在船棚子里，我是放過電影就騎腳踏車先回家了，因為發(fā)水，內(nèi)河打了壩頭，電影船要從外河繞得很遠，昨夫我爸爸撐了一夜，天亮才撐到家，

周恒忠這一番話，說得夏志鋒心里像堵塞了一個草把，難過得雙腿發(fā)軟站不住了，就一屁股坐在身邊的高音喇叭箱子上，翻著白眼，害怕周恒忠還會說出不敢聽下去的話來，

周恒忠最后說，我估計昨天，他們雖然在船棚子里混了一夜，但不會出格，因為畢竟我爸爸站在船尾撐船呢。頂多頂多，底下的話我就不說了。周恒忠話題一轉(zhuǎn)問夏志鋒，你吃過早飯了嗎?

夏志鋒說，沒有吃過呢，昨晚放電影時，李安幫跟蔣曉紅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我就覺得不舒服了，一夜覺都沒有睡得好，早飯吃不下去。

周恒忠說，我回家洗漱一下，吃過早飯。你要是沒有事，你再到我家，我把李安幫的騷故事講給你聽，這個婊子養(yǎng)的騷故事多呢。周恒忠一邊說，一邊從電影船上跨上了岸，夏志鋒也跟著，跨到岸上，腿還是軟軟的不得勁，手心冰涼冰涼，像得上了瘧疾，渾身冷颼颼的。

沒等到周恒忠吃過早飯，夏志鋒就又到了他家。夏志鋒剛剛已經(jīng)到蔣曉紅家去過了，見蔣曉紅還在床上睡懶王覺呢。

周恒忠坐在飯桌邊一邊吃著早飯，一邊對相對而坐的夏志鋒說。我可以肯定說，李安幫不是想跟蔣曉紅談戀愛，他是想玩玩蔣曉紅，讓你喝他的洗腳水。

周恒忠一臉壞笑的說，李安幫這家伙在鄉(xiāng)里放了幾年電影，有不少騷故事呢，有的是我發(fā)現(xiàn)的，有的是他講給我昕的，我先講幾個把你聽聽。周恒忠說起事來，語言不干凈，帶點媽媽奶奶的罵人的口氣，這些口頭禪被他夾在敘述的語言中，聽上去還就生動有趣得多。

說有一回，在一個村放電影時，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姑娘，挨著放電影機的大桌子坐，李安幫一眼看中人家姑娘，等到上好電影膠片，開始放映了。他故意的屁股挨著那個姑娘，擠坐到人家的板凳上。那姑娘笑嘻嘻的給他讓了讓座，他就跟人家合一條板凳并肩而坐。他媽媽的李安幫膽子很大，乘人家聚精會神看電影時，手就在人家姑娘身上摸了起來，姑娘沒有吱聲，還在一本正經(jīng)地看電影，這家伙就像個小偷，一手托著下巴掩護，另一只手就伸進了人家姑娘的衣服里了，上下摸索一直沒有停。電影一盤放完了，他都摸得忘了換片子，銀幕上只有一大塊方光，好大一會沒有動靜，觀眾吵嚷起來，他才停下手，換電影片子。李安幫這狗日的換過一盤電影片子，就挨過去摸一氣，把人家姑娘的褲襠摸得潮濕濕的，他自己的內(nèi)外褲的褲襠上，都印了個大潮斑，李安幫他一高興，那天還有意多放了一部電影。第二天，李安幫他特意找到那個姑娘家里，這個人家兩個姑娘長得一模一樣，是一對雙胞胎姐妹，他狗日的很尷尬，也搞不清昨晚上摸的是那個雙子了。

周恒忠連續(xù)講了好幾個這種大同小異的故事，大多是人家大姑娘、小大娘的主動搭訕甚至調(diào)戲他們的，表示說他們放電影的人吃香招人喜歡，說李安幫全鄉(xiāng)各村都有好看的姑娘跟他相好，李安幫很花心，是個花心大蘿卜，

夏志鋒認真地聽周恒忠講著關(guān)于李安幫的故事，感覺有些故事有編造的痕跡，有些事是周恒忠在張冠李戴，把夏志鋒已經(jīng)知道的事也說成是李安幫干過的，說李安幫有一次放電影時，乘人家丈夫在看電影時，他悄悄地摸到人家家里，跟人家婆娘干過那件事，正好人家丈夫沒興趣看電影了，就提前回家，李安幫正準備出門，見人家丈夫打開院子門了，只好翻過人家院墻。溜走了，人家丈夫以為小偷上門，拔腿就追，這家伙像只脫兔飛奔，人家沒有追得上。后來在院墻根下，找到了一把不銹鋼精致小剪刀。因為這把剪刀全村沒有人有，只有放電影的才有，是電影公司發(fā)給他們用于剪接電影膠片的。周恒忠肯定地說，就是李安幫這個婊子養(yǎng)的干的，硬是敗壞我們放電影的人的形象。

夏志鋒幾年前就聽傳過這件事，說的是原放電影的吳志高干過的事，被周恒忠也拉到了李安幫身上，如此敗壞李安幫的名譽，可見周恒忠跟李安幫是面和心不和，真的是應了同行是冤家這句老話了。

周恒忠對夏志鋒警告說，你不要再跟李安幫玩了，再玩，你的老婆就玩掉了。

夏志鋒其實心里亂透了，小小的年紀要品嘗這種奪妻之恨的滋味，有說不出的痛心，蔣曉紅畢竟長得好看，被別人所愛很正常，但她已經(jīng)有了跟人家相愛的行為，這就使他心里受了傷。

就在周恒忠跟夏志鋒說話時，麻袋子也從中插嘴，說。昨天他把電影船從溫家往沿蕩村撐，李安幫這個婊子養(yǎng)的，就跟蔣家的二丫頭在船棚子里。嘰里咕嚕的，不曉得說的什么東西。最近發(fā)水，內(nèi)河壩頭都打起來排澇了，船要從外河繞，害我撐了一夜，我撐幾篙子就干咳幾聲，有時還用篙子敲敲船棚子，嚇嚇他們，不能讓他們在我們的電影船上千晦氣事，蔣家二丫頭

等到天亮，電影船到村后閘口時下的船，回家去了。

夏志鋒聽到這些話，氣都難喘，看來麻袋子也對李安幫心有不滿。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父子倆說話口氣都一樣，

周恒忠吃過早飯，騎自行車到鄉(xiāng)集鎮(zhèn)上去了，他還要乘公共汽車到縣城換新電影片子，關(guān)照他父親麻袋子，把電影船撐到下一個村，撐去吃中飯。

夏志鋒心煩意亂的一天。什么事也沒有做。一到傍晚就到了蔣曉紅家里，看蔣曉紅是否在家，是否又去看新電影片子去了。

蔣曉紅沒有上桌吃晚飯，知道夏志鋒來，就進房去。一直在房里沒有出來，她母親叫了她幾次，曉紅，出來吃晚飯。她都沒有應聲。

蔣曉紅的母親顯得對夏志鋒很熱情，問，你家農(nóng)活做得怎么樣了?

夏志鋒沒有直接答話，蔣曉紅父母目光注視夏志鋒，等夏志鋒說話。

夏志鋒低下了頭，囁嚕著說，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們，曉紅在跟李安幫談戀愛了。

她父親問，哪個李安幫?是放電影的那個李安幫嗎?

她母親問。你聽誰說的?

夏志鋒說，周恒忠告訴我的。說已經(jīng)談了好些時了。

她父親大聲地對房中的蔣曉紅喊，出來，把事情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語氣中含有點怒氣。

房中傳出蔣曉紅的哭泣聲。

她母親把飯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頓，大聲斥責說，一個個的膽大包天，都管起這些事來了。已有針對夏志鋒的語意。

蔣曉紅哭聲更大。

她母親對房中大吼，不要哭了，嚎什么喪。轉(zhuǎn)對夏志鋒說，我姑娘的事，是我們蔣家管的事，姑娘沒有嫁到你夏家，你姓夏的沒有權(quán)利管。更何況你還沒有20歲，我家姑娘才十五六歲，說這些大人話，自己不要臉，我們的名還被你說壞掉呢。

夏志鋒原想直接提示一下，要她們父母過問一下的，不能讓李安幫的陰謀得逞，想不到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嚇得啞口無言。

她父親緩和了語氣說，你要相信我們家門風，我家姑娘我知道，曉紅不會這樣不要面子的。不要相信周恒忠這個家伙瞎說。

她母親收拾桌上的碗筷，接著說，我看到周恒忠這個狗日的就來氣，還好意思說人家李安幫呢，都是他到我家來，說東說西的，冬瓜田扯到西瓜田的，這個電影那個電影的，下次他要再來我就沖他，不準他上我家門，挑撥離間的。

過了一大回，她母親收拾好鍋碗，盛了碗飯，把飯碗端到房里，勸蔣曉紅吃。

她母親出了房門后臉色就很不好看，丟著臉對夏志鋒說，你回家去吧，沒有事就看看書，不要惹閑話了，古話說，會管的管好自身，不會管的才去管別人。

一條起源于京杭大運河。由西向東流向的涇水河，橫穿涇水鄉(xiāng)集鎮(zhèn)區(qū)，涇水集鎮(zhèn)被一分為二，上世紀70年代初，興修水利拓寬涇水河時，為了拉直了原繞過鎮(zhèn)上三郎古廟的一段河流，拆除了號稱九十九間半的三郎古廟，涇水河直接穿廟而過，為保住古廟內(nèi)保存完好的一座古塔，留下了一塊河心島。島上孤立著古塔，無人居住，雜樹和野草瘋長，塔島成了野鳥天堂。

每到夏天，集鎮(zhèn)上的人喜歡在涇水河里游泳，游過一陣后，可以浮在水面上。順著緩緩流動的河水淌到島灘上小休，有些情侶們雙雙入水，游到塔島邊，上島尋找浪漫。尤其是到了夏日傍晚。涇水河面上，浮滿游泳的人頭，五彩繽紛的泳衣和五顏六色的救生圈，構(gòu)成一幅生動而豐富的水上畫面，

因為夏收農(nóng)忙，鄉(xiāng)里就停放了幾天電影。住在集鎮(zhèn)上的李安幫最近心潮激蕩，他收到一封信，是鄉(xiāng)辦機械廠一青年女工寫給他的，信中大膽的表述少女向春的情懷，說明幾年來對他的暗戀，深深打動了李安幫，于是兩人相好了。

這幾天等女工傍晚下班，就相約到?jīng)芩佑斡?。因為女工還不會游水，有點水性的李安幫就買了只救生圈，讓女工套在身上，好讓女工浮在水面，李安幫就推著救生圈，往塔島上淌去。開始還有點怕水的女工在一驚一詫的叫嚷中，淌到了島邊，然后一起上了島。在濃密的樹叢中找塊草地，或躺或坐地在一起找些話題來談。放了幾年電影的李安幫，見識廣經(jīng)歷多，電影看多了，就有了些東拉西扯編造故事的能力，說得女工滿心歡喜?？傁胪畎矌蛻牙镢@。

那天晚上集鎮(zhèn)上要放新電影片，電影片是李安幫上午到縣城拿回來的，他特地選了兩部愛情片。太陽剛偏西，李安幫就早早地在鎮(zhèn)街上掛起了銀幕，見相好的女工也早早的來了，李安幫一高興一興奮，買了只大西瓜，要一同游過大河，帶到島上去享受。

兩人從鄉(xiāng)政府門口的碼頭上入水后，女工熟練的套上救生圈，雙手一掀一掀像小槳，劃進了深水區(qū)，李安幫又把西瓜放在救生圈上，推著救生圈往島的方向淌去。西瓜因大而重，壓得救生圈歪歪斜斜，隨著李安幫的推動，西瓜就不斷地在救生圈上滾動，令人想不到的是，李安幫還在西瓜上插了一把水果刀，是準備帶到島上分食西瓜用的，在西瓜的不斷滾動中，露在西瓜外面的刀口，碰上了塑料救生圈的皮，救生圈在不知不覺中泄了氣，往水中沉沒的女工，一把撈住了仰躺在水面浮游的李安幫的脖子，死死地纏著不放，被抱著脖子的李安幫，被活活的纏著往水中按，有勁也不能使出，一起沉沒進水底。

當同時在水中游泳的人發(fā)現(xiàn)后，一起高叫：救人啦，李安幫沉下水啦，

幾個水性好的向李安幫他們沉沒的地方游去，想救他們時，深水下面有暗流，帶刀的西瓜被人打撈了上來，李安幫他們兩人已一同沉到水底，不知漾到什么地方去了，

涇水河下游離塔島東邊的一里多地的河面上有個籪口，籪旁有個掰罾的男子，當聽到上游有人沉水的消息后，就開始一網(wǎng)一網(wǎng)的不停的掰罾。掰得太陽落山了，掰得天都黑透了，掰得星月出來了，掰罾人終于把李安幫他們從水底網(wǎng)出了水面，五節(jié)電池的電筒強光照射下，李安幫和女工像兩條死了的咬籽魚，白白胖胖的，李安幫被女工緊緊地摟抱著無法掙脫，

盡管李安幫出了事，周恒忠當晚還是執(zhí)機放起了電影《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當電影放到近半，傳來李安幫被打撈出水的消息，看電影的人大多坐不住了，都陸續(xù)離開電影場，往籪口方向趕去，追看更大的熱鬧場景。

等到兩盤放完，周恒忠沒有換下片子繼續(xù)放，呆坐在放置放映機的大桌邊，架著的放映機沒有關(guān)，一空一實的兩只電影盤子還掛在放映機上，吱吱地轉(zhuǎn)動著，放映機射出的一柱光，照在前面的銀幕上，一塊大白板方方正正的，

看熱鬧的人很快又返回電影場來，因為鄉(xiāng)里已派出人控制了李安幫出水現(xiàn)場。不讓閑人觀看。

尸體打撈上岸，女工雙臂緊摟著李安幫的頸項，而且雙手十指緊緊相扣，因尸體僵硬得固定成型了，要分開李安幫和女工的尸體，只好把女工的十個指頭先折斷，掰開相扣的兩手后，又折斷她的膀節(jié)骨。李安幫的死人頭才從女工的懷中抽了出來，

正如有的文章所寫，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迅速的傳遍了全鄉(xiāng)。成為一時人們熱議的話題。人們都為李安幫的溺水身亡而嘆息，嘆息之余，不免還有人說笑，說他李安幫臨死拉了個墊背的，真是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夏志鋒聽到這件事后，也長長地嘆了口氣，想不到李安幫本是同學關(guān)系會成為情敵關(guān)系，這下子不戰(zhàn)而勝，總算是懸在心口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到了地上。

蔣曉紅呀蔣曉紅，這下子你該死死心了，該知道鄉(xiāng)村電影放映員是些什么樣的短命鬼。

作者簡介：

夏濤，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高郵市作協(xié)副主席，文學季刊《珠湖》副主編，曾出版小說集《鄉(xiāng)村舊事》，編著民歌集《尋找遠去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