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志
重讀名著,掩卷沉思,覺得在李逵身上,自始至終體現(xiàn)的是極其強烈的匪性、獸性與奴性,而這三性都與革命性毫無關系。
先說其匪性。李逵雖家境貧寒,但他并非真正的農(nóng)民。他在書中一出場,就因打死過人而流落江湖,在戴宗手下作了一名獄警。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一點沂蒙山區(qū)農(nóng)民的質樸與誠實,只有十足的土匪習氣、強盜邏輯,他的名言是:“‘條例!‘條例若還依得,天下不亂了!我只是前打后商量!”(第五十二回)李逵處事,既無是非,也無規(guī)則,一言不合,老拳相向,粗魯暴虐,狂躁野蠻,對他來說,只有“前打”,從無“后商”,暴力才是唯一標準。為了顯示對宋江的誠心,他空手白道到碼頭上搶鮮魚。他不僅放跑了人家的活魚,而且動手打人。(第三十八回)一副典型的惡霸無賴、巧取豪奪的土匪相。從這點看,他與東京街頭的牛二毫無區(qū)別。只不過牛二死在楊志刀下,李逵卻被宋江寵愛有加。
再說其獸性。亞里士多德說過:“如果人沒有美德,人就成了動物中最邪惡、最殘暴、色欲與食欲也最大的動物?!崩铄诱沁@種獸性張揚的“裸猿”。他殺人,從來不問是非,從來不講道理,從來不論善惡,從來沒有邏輯,如同非洲草原上嗜血的野獸,野性上來,不分老幼,不管男女,掄起板斧,排頭砍去。在江州劫法場時,“火雜雜地掄著大斧只顧砍人。……不問軍官百姓,殺得尸橫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顛翻的,不計其數(shù)?!保ǖ谒氖兀┧踔敛环胚^滄州知府年僅四歲的小男孩,將其頭顱一劈兩半。(第五十一回)李逵不僅以殺人為樂,而且嗜吃人肉。黃文炳被俘后,李逵為給宋江報私仇,竟然現(xiàn)吃活人,(第四十一回)這與餓虎荒狼有何區(qū)別!
另說其奴性。大凡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草莽之輩、粗野之徒,也最易為野心家所控制。宋江在江湖上名聲遠播,李逵之于宋江就成了死心塌地的奴才。他初時并不認識宋江,當宋江說出“我正是山東黑宋江”,李逵撲翻身軀便拜。(第三十八回)專制體制下的猛人、老大,也正是被這種渾渾噩噩的奴才們跪拜出來的。梁山泊排座次之后,聽宋江提及“望天王降詔早招安”,李逵只一腳,把桌子踢起,顛做粉碎。宋江大怒,要將其“斬訖報來”,李逵稱:“哥哥(宋江)殺我也不怨,剮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保ǖ谄呤换兀┎灰詾槔铄釉谡故緩氐椎脑旆淳?,其實不然,無法無天的匪性與諾諾連聲的奴性并非不可調和。雖然表面上他對成為朝廷奴仆不情不愿,但他作為宋江奴仆卻心甘情愿。宋江招安后,他不是也不吵不鬧進了東京、朝拜皇帝了嗎?這個可惡又可憐的奴才,竟然為宋江殉葬,從而達到了奴才的最高境界。在專制制度下,李逵固然是宋江的奴才,宋江又何嘗不是朝廷的奴才?招安之后的宋江,油水被榨盡之后,竟然被朝廷賜酒毒死。宋江臨死,擔心李逵“再去嘯聚山林”,壞了他的“一世清名忠義”,便把李逵從潤州招來,騙他飲下毒酒,李逵得知后,竟然說:“罷,罷,罷!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第一百二十回)可悲的是,這正是奴才們的必然結局。
【原載2012年第10期《同舟共進》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