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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新不暫?!薄撏豸酥m亭雅集對金谷游宴的“臨摹”

2012-08-15 00:43:20阮忠勇
關(guān)鍵詞:詩序石崇金谷

阮忠勇

(浙江海洋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浙江 舟山 316000)

在東晉永和九年(353)王羲之等人于會稽山陰之蘭亭舉行的雅集活動之前,也有一次文人雅集活動。此乃西晉元康六年(296),石崇出鎮(zhèn)下邳,適值征西晉大將軍王詡從京城還長安,石崇邀請眾多好友齊聚其別墅金谷園,為王詡餞行,即“金谷之會”。是時,絲竹之音不絕于耳,文人們臨流而坐,飲酒賦詩,詩不成者,罰酒三斗。本次雅集,文人多有佳作,石崇便作《金谷詩序》一文,以作紀念。

相較之下不難看出,王羲之的蘭亭雅集本來就是“臨摹”石崇的金谷宴集的。正如《世說新語·企羨》①所云:“王右軍(羲之)得人以《蘭亭集序》方《金谷詩序》,又以己敵石崇,甚有喜色?!边@段文字透露了兩條信息,其一,與王羲之同時的人認為《蘭亭集序》對《金谷詩序》進行了模擬;其二,王羲之本人也首肯自己的“臨摹”行為,以致為這次模擬活動而喜形于色。

那么,從金谷游宴到蘭亭雅集,已經(jīng)歷經(jīng)半個世紀,王羲之的蘭亭集會為何要臨摹金谷宴集,臨摹的效果又如何?這是本文研究的目的所在。

一、“形”的把握:從金谷“原帖”到蘭亭“摹本”

對于兩次集會的情況,我們可從流傳后世的兩篇宴集序文《金谷詩序》與《蘭亭集序》進行比較。茲錄兩篇序文于下:

余以元康六年(296年),從太仆卿出為使持節(jié)監(jiān)青、徐諸軍事、征虜將軍。有別廬在河南縣界金谷澗中,去城十里,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眾果、竹柏、藥草之屬。金田十頃,羊二百口,雞豬鵝鴨之類,莫不畢備。又有水碓魚池土窟,其為娛目歡心之物備矣。時征西大將軍祭酒王詡當還長安,余與眾賢共送往澗中,晝夜游宴,屢遷其坐,或登高臨下,或列坐水濱。時琴、瑟、笙、筑,合載車中,道路并作;及住,令與鼓吹遞奏。遂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懼凋落之無期,故具列時人官號、姓名、年紀,又寫詩著后。后之好事者,其覽之哉!凡三十人,吳王師、議郎關(guān)中侯、始平武功蘇紹,字世嗣,年五十,為首。(石崇《金谷詩序》)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必M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王羲之《蘭亭集序》)

從上面的兩篇序文來看,兩次集會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首先,從出席人物來看,兩次雅集都是以貴族或名士為主的文化沙龍活動。金谷雅集的主持人物為石崇,他當時的身份為從太仆卿出為持節(jié)監(jiān)青、徐諸軍事、征虜將軍。據(jù)杜佑《通典·職官》稱,太仆卿屬九卿之列,為第三品,征虜將軍亦為三品。至于“持節(jié)軍事”,當為第二品。可見石崇的官位是非常高的。王詡的官位是“征西大將軍祭酒”,乃屬二品。其他如蘇紹等人,為第六品,或?qū)俚谄咂返?,不一而足?/p>

而蘭亭雅集主持人王羲之的官位為“右軍將軍”,據(jù)《通典·職官》云:“……前后左右將軍,皆周末官……晉武初又至前軍、左軍、右軍。泰始八年,又置后軍,是為四軍?!彼能娫菚x朝保衛(wèi)皇城的禁衛(wèi)軍。王羲之的仕宦之地會稽,在東晉建康城的東南,此地沃野千里,乃東晉王朝的大后方,王氏家族為東晉第一門閥,其據(jù)顯著要職,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會稽內(nèi)史”,指會稽郡的行政長官(王羲之與會稽王司馬昱要好,求任會稽郡守正合其意)。可見,作為會稽一郡的軍政長官,王羲之的官位委實不小。因此,以王羲之的貴族與長官身份,舉行一次雅集活動,確實易如反掌。本次集會,東晉幾大家族的有關(guān)代表都有出席,如陳郡謝氏有謝安與謝萬,潁川庾氏有庾友、庾蘊,譙國桓氏有桓溫之子桓偉,此外還有軍事統(tǒng)帥、王羲之丈人郗鑒之子郗曇,太原孫氏有孫綽、孫統(tǒng)等,上述人物皆為當時的士族精英分子。此外,還有王羲之手下的一些屬官,如參軍劉密、山陰令虞谷等等,王羲之的幾個兒子如王玄之、王煥之,甚至年僅九歲的王獻之也參加了集會。從蘭亭雅集人員的構(gòu)成方面來看,與《蘭亭集序》所言“群賢畢至,少長咸集”確實相符。不過,蘭亭雅集的人員還是以士族精英為主,王羲之的僚屬作了一定的陪襯作用,這從完成詩作的數(shù)量上即可看出。魏晉時期,門閥士族既有政治上的優(yōu)勢,又是文化上的壟斷者,他們既有舉辦大型雅集的物質(zhì)保障,又有在文藝上相互切磋的需要,王羲之追蹤前賢,有彰顯本人貴族氣派的企求。

其次,兩次雅集對環(huán)境的選擇也有相似之處。金谷園地勢“或高或下”,起伏不平,又有“清泉茂林”;而蘭渚山下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也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兩次雅集,文人們除了觀賞大自然風光之外,都有作詩活動。比如參加金谷游宴的文人“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斗”,這種以酒助興的詩歌競賽活動在蘭亭雅集中也得到了回應(yīng):“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金谷園中的文人,目之所及,皆如畫美景;口之所嗜,為甘醇美酒;耳之所聞,乃喧鬧音樂;因此,酒會開始時,他們自然樂不可支;但最后曲闌人散,于是濃烈的悲愴情緒油然而生——“感性命之不永,懼凋落之無期”!而蘭亭雅集的文人的情感變化也如出一轍。起先文人們也仰觀俯察,清言靡靡,吟詩品酒,好不快活,用王羲之的話來說是“信可樂也”。不過,當文人們一想到生命的無助與短暫,剛才的喜悅煙消云散,不禁“感慨系之”矣。

再者,石崇的金谷之會,以賦詩作為雅集的主要內(nèi)容,各人詩成后由雅集主人作序,以志紀念。而從《蘭亭序》文本來看,王羲之也希冀以詩文傳世,讓“后之覽者”,有感于斯文??梢姡m亭雅集與金谷雅集在文藝創(chuàng)作目的上是一致的。

以上是說,蘭亭雅集對金谷宴集進行了形式上的模擬。

二、“臨摹”的動機

王羲之的蘭亭雅集為何要模擬金谷宴集?這是一個引人思索的問題。遺憾的是,王羲之本人并沒有袒露過自己的“臨摹”動機,我們擬聯(lián)系魏晉的歷史文化背景作一蠡測。

王羲之生活的年代在東晉中期了,此時,江南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頗為安定,以王謝為代表的貴族文人追求一種閑適、優(yōu)雅的風度,他們可以身在朝廷、心寄山林?!稌x書》卷七十九《謝安傳》載,“謝安寄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游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無處世意。”②東晉玄學(xué)作為士人的人生觀,已無阮籍嵇康時的批判性,虛靜與逍遙乃成為東晉玄學(xué)的導(dǎo)向。據(jù)《世說新語·文學(xué)》載,王羲之的好朋友支遁在白馬寺講莊子的《逍遙游》,倡導(dǎo)小鳥與大鵬齊飛,“物物而不物于物”,對于支遁解釋的“逍遙”新意,王羲之竟然“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世說新語·文學(xué)》。虛靜與逍遙需要借助一定的生活方式,于王羲之而言,林泉、翰墨、音樂等,都可成為他達“意”的媒介。以山水論,《晉書·王羲之傳》載其“采藥石不遠千里,遍游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嘆曰:‘我卒當樂死!’”,可見,山水之樂,成了他極大的精神享受。王羲之需要的不是錦衣玉食、錦繡歌鐘,他祈望在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尋找詩意的浪漫。比如養(yǎng)白鵝是風雅;在莊園中“修植桑果”,看繁花盛開,與子孫游觀其間,也是風雅(見《《晉書·王羲之傳》》;與支遁一起放飛仙鶴也是風雅……因此,我們認為,清談、書畫、山水甚至服食求仙,乃是王羲之表現(xiàn)其文化素養(yǎng)與瀟灑風度的有效方式。而我們所論及的蘭亭雅集,只不過是王羲之日常生活中的一個亮點而已。

在石崇看來,山水比及金谷園,是生活的點綴;而之于王羲之,則融入血液。由于對自然有同樣的愛好,并且石崇金谷詩會的方式足資借鑒,王羲之便欣然效仿了。不過,我們看到的蘭亭集會的內(nèi)容遠比金谷宴集豐富得多。

從現(xiàn)存41首《蘭亭詩》來看,無論四言、五言詩基本內(nèi)容為游春、賞景、散懷與論道,其中以賞景為核心。其四言詩往往闡發(fā)玄思,而五言詩則以春景加以驗證。如孫統(tǒng)《蘭亭詩》四言:“茫茫大造,萬化齊軌。罔悟玄同,競異摽旨。平勃運謀,黃綺隱幾。凡我仰希,期山期水?!倍逖詣t為:“地主觀山水,仰尋幽人蹤?;卣蛹ぶ绣?。疏竹間修桐。因流轉(zhuǎn)輕觴。冷風飄落松。時禽吟長澗。萬籟吹連峰。”

這里,孫統(tǒng)的四言詩對宇宙的造化之功予以哲理的概括,而五言詩則描繪了潺潺流水、婷婷修竹以及嚶嚶鳥鳴,甚至天籟之音,以印證四言詩之哲理。至于王羲之,其四言詩總寫了暮春集會總的概況,爾后用6首五言詩對春景進行反復(fù)描摹,如“仰望碧天際,俯磐綠水濱”、爾后也闡述理思——“雖無絲與竹,玄泉有清音”。他如孫綽的四言詩與五言詩的關(guān)系也是如此,孫的四言為:“春詠登臺,亦有臨流。懷彼伐木,宿此良儔。修竹蔭沼,旋瀨縈丘。穿池激湍,連濫觴舟?!蔽逖詣t為:“鶯語吟修竹,游鱗戲瀾濤。攜筆落云藻,微言剖纖毫。時珍豈不甘,忘味在聞韶?!彼难耘c五言不但意思相近,并且用詞也很類似。其他詩人四言與五言的情況也差不多如此。這就說明蘭亭集會有一個主題統(tǒng)一的問題。更有意思的是,《蘭亭序》文與蘭亭詩之間關(guān)系與《金谷詩序》及金谷詩的關(guān)系也極其類似。

從鄴下風流直至竹林之游、金谷宴集、蘭亭之會,魏晉文人以他們詩情畫意的生活向我們勾勒了比較清晰的“身影”——他們一樣的熱愛自然、珍惜生命,富有文藝底蘊。李澤厚曾說:“他們唱出的都是同一哀傷,同一感嘆,同一種思緒,同一種音調(diào)?!雹塾捎谔m亭文人與金谷文人在心靈上有相通之處,王羲之的模擬行為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文人的集會活動,魏晉時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文化常態(tài)。其中鄴下、竹林、金谷、蘭亭只是較為著名的幾個集會而已。試看《世說新語》中述及異彩紛呈的集會活動,如清談集會:

裴散騎娶王太尉女,婚后三日,諸婿大會,當時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與裴談。子玄才甚豐贍,始數(shù)交,未快;郭陳張甚盛,裴徐理前語,理致甚微,四坐咨嗟稱快,王亦以為奇,謂語諸人曰:“君輩勿為爾,將受困寡人女婿?!保ā段膶W(xué)》)

(桓)宣武集諸名勝講易,日說一卦。簡文欲聽,聞此便還,曰:“義自當有難易,其以一卦為限邪?”(同上)

又如文學(xué)集會:謝太傅寒雪日內(nèi)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言語》)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麗,會賓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賞。”顧長康時為客,在坐,目曰:“遙望層城,丹樓如霞。”桓即賞以二婢。(同上)

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惫唬骸坝捴兌h猷辰告?!敝^:“此句偏有雅人深致。”(《文學(xué)》)

還有人物品藻集會,如:王藍田為人晚成,時人乃謂之癡。王丞相以其東海子,辟為掾。常集聚,王公每發(fā)言,眾人競贊之;述于末坐曰:“主非堯、舜,何得事事皆是?”丞相甚相嘆賞。(《識鑒》)

以上說明,魏晉時層出不窮的集會活動,都是一種較為高級的文化沙龍,文人們以老莊玄學(xué)為談資,以藝術(shù)為表現(xiàn)手段,以樓閣莊園為物質(zhì)依托,構(gòu)筑起浪漫的生活空間。王羲之之效仿石崇,本質(zhì)上是魏晉先后“雅”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

三、“摹本”的趣味

從王羲之的書法來看,他學(xué)習(xí)的對象有張芝、鐘繇、衛(wèi)夫人等,但是王羲之的書法能吸收他人的精華為己所用,以至字有張芝之骨、鐘繇之質(zhì)、衛(wèi)鑠之媚,從而形成自己骨肉停勻、情理相兼的書風。就這個角度看,金谷集會可以說就是擺在王羲之前的一個“摹本”,王羲之臨出了獨特的韻味,金谷宴集的某種庸俗氣息被蕩滌干凈,“點鐵成金”之后,復(fù)歸于優(yōu)雅。

金谷宴集中,士人們賞景、品音、飲酒、賦詩,對生命的意義也有深情的追問,自然不乏風流的品性。但是,從《金谷詩序》與殘存的《金谷詩》來看,金谷游宴中還充斥著世俗氣氛。石崇的《金谷詩序》一開篇就是對自己官職的臚列,一大串“光榮”的頭銜如“太仆卿”、“使持節(jié)監(jiān)青、徐諸軍事”、“征虜將軍”魚貫而出,一如今天某些好虛榮之人的名片。序文提到餞行的對象是王詡,官職為“征西大將軍祭酒”;序言的結(jié)尾又拋出蘇紹長長的官名。看來,石崇很看重一個人的官位。石崇的官位不比王與蘇低,按照古代的禮儀,他在表面上也應(yīng)作一些禮節(jié)上的謙讓,但是石崇心底里似乎有些沾沾自喜,因為三個官職一比較,可以突出自己的身份??梢姡缧牡桌飳?quán)勢非常執(zhí)著。

此外,《金谷詩序》中也彌漫出了一種享樂之風。石崇對擁有金谷園這座莊園甚是得意,詩序云:“有別廬在河南縣界,金谷澗中,去城十里,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眾果竹柏,藥草之屬。金田十頃,羊二百口,雞豬鵝鴨之類,莫不畢備。又有水碓魚池土窟,其為娛目歡心之物備矣”。金谷園是當時最著名的園林,《晉書·劉琨傳》云:“時征虜將軍石崇河南金谷澗有別廬,冠絕時輩。”金谷園離開京都洛陽才十來里路,能在皇城近畿置辦這等家業(yè),非有很大的權(quán)勢不可。金谷園中,土地肥沃,灌溉方便,農(nóng)、林、牧、副、漁等行業(yè)可謂全面發(fā)展。這么一處龐大的莊園,完全可以滿足日常生活的需要,因此石崇反復(fù)強調(diào)“莫不必備”、“娛目歡心之物備矣”,洋洋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至于文章描寫的游宴活動,也熱鬧異常:“晝夜游宴”,毫無節(jié)制;“屢遷其坐,或登高臨水,或列坐水濱”,有夸耀園囿之大的意思;“時琴笙筑,合載車中,道路并作”“鼓吹遞奏”,各種樂音交互錯雜,喧囂嘈雜,唯恐別人不知。不難想見,在這種背景下的詩酒宴飲的行為該有何等做作了。

金谷宴集的庸俗很大程度上源于石崇等人人品的低劣。當時,諸多名士在西晉政治黑暗、社會動蕩的漩渦中不潔身自好,反而入局很深,難以自拔。他們?yōu)榱藱?quán)力金錢,不惜玷污自己的靈魂?!稌x書·石崇傳》載:“(石崇)嘗與王敦入太學(xué),見顏回、原憲之象,顧而嘆曰:‘若與之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間?!卦唬骸恢嗳嗽坪危迂暼デ洳罱?。崇正色曰:‘士當身名俱泰,何至甕牖哉!’其立意類此?!笨鬃拥牡茏宇伝?,“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④,是一個能在艱苦環(huán)境下堅守節(jié)操的道德楷模,而石崇激賞的對象不是顏回而是孔子的富學(xué)生子貢。他所謂的“士當身名俱泰”,即是要在身體(生活)與名位兩方面都得到充分滿足。

正是基于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石崇做出了許多為后人所不齒的行為,比如石崇常令美人行酒,對方不飲則殺美人以勸酒,視人命如草芥,其奢侈之極,連廁所里也站滿了穿著綾羅綢緞的侍女;他與晉武帝的舅舅王愷屢次斗富,王愷縱有晉武帝作靠山,也居然敗績。石崇聚斂無數(shù),他的《思歸引》就毫不掩飾地表示對物質(zhì)享受的滿足感:“其制宅也。卻阻長堤。前臨清渠。柏木幾于萬株。江水周于舍下。有觀閣池沼。多養(yǎng)魚鳥。家素習(xí)技。頗有秦趙之聲?!辈粌H如此,石崇還攀附權(quán)貴,喪失人格尊嚴。

可以說,金谷詩會參加人員低劣的人品導(dǎo)致了本次集會的低俗。而王羲之的蘭亭集會與之恰好相反,整個集會不落塵俗。

蘭亭集會的參加人員的從身份看既有高門貴族,也有下層官吏、當世隱士;從年齡來說,有年紀大的,也有黃發(fā)垂髫。這里既有清談家、也有文學(xué)家、書法家,真可謂群英薈萃。王羲之沒有像石崇那樣刻意渲染各人身份,而是輕輕一筆——“群賢畢至,少長咸集”,人們來到這里,只是為了共同的愛好而相聚一起。這里沒有喧鬧的音樂——無“絲竹管弦之盛”,只有滿目的春景與和煦的春風,這些已使人心曠神怡,所以王羲之忘情地寫道:“雖無絲與竹,山水有清聲。雖無嘯與歌,詠言有余馨?!蓖豸酥热擞^景期在精神的超越,如他的五言《蘭亭詩》:“三春啟群品,寄暢在所因。仰望碧天際,俯磐綠水濱。寥朗無厓觀,寓目理自陳。大矣造化功,萬殊莫不均。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王羲之沐浴在大好春光之中,不禁贊嘆起宇宙造化的偉大力量——“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薄叭夯[”語出《莊子·齊物論》,在此指大自然的各種聲響,也可指萬物。詩人看到萬物雖然品類不同,但它們都平等地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作者作為萬物中平等的一員,也受到了自然的愛撫。作者沉浸在《莊子》所描述的“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與物為春”(《德充符》)的境界中去了,這境界既是逍遙的,也是哲理的。

王羲之這種與自然相親的心態(tài)與東晉的文化氛圍密切相關(guān)。東晉渡江之初,士人見北土淪陷,心頭自然會涌起無限的感慨,衛(wèi)玠曾感傷地說:“見此芒芒,不覺百端交集,茍未免有情,亦復(fù)誰能遣此!”(《世說新語·言語》),不過自東晉偏安江南后,北方士族多在江南求田問舍,名山秀水也漸成人們消憂散懷的好去處,又兼當時玄風大暢,美麗的江南于是成為名士們“得意”的極好媒介。

王羲之父子尤其對山陰道的贊嘆更是一種逍遙情緒的詩意表述。正如宗炳所云:“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畫山水序》)。蘭亭詩“散懷山水,蕭然忘羈”(王徽之),“寄暢在所因”(王羲之),“寄散山林間”(曹茂之),其“散懷”、“寄暢”、“寄散”等詞語的應(yīng)用,無不表明文人們的胸中塊壘,要以美酒澆之,還要借山水化之。

誠如,閱讀《金谷詩序》與《蘭亭集序》,震撼后人心靈的是兩篇文章中彌漫的對生命的悲劇體驗,石崇說:“感性命之不永,懼凋落之無期。”王羲之亦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兩人都因感嘆人生無常、生命苦短而作序文,以期流傳于后。但我們加以分析,兩人的境界還是有所區(qū)別的。

《金谷詩序》大肆鋪陳物質(zhì)享受,展現(xiàn)了西晉士人對富貴功名的熱衷。而王羲之并沒有象石崇那樣去肆意揮霍自己的生命,而是代之以客觀理性的態(tài)度定位人生的意義?!短m亭序》向我們坦露了由喜入悲的心路歷程,作者以為,所有的賞心樂事在無情的時間面前終將成為明日黃花:“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宇宙的無垠與人生的短促永遠是一對難以愈合的矛盾,對于蕓蕓眾生來說,死亡是繞不過的一道坎兒,所以王羲之說:“修短隨化,終期于盡”。王羲之一方面懷疑老莊思想,不愿以莊子的某些言論來麻痹自己的神經(jīng),他清醒地指出:“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一死生”語出《莊子·大宗師》:“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齊彭殤”語出《莊子·齊物論》:“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試圖以“一死生”“等壽夭”的精神勝利法來填平生死之間的鴻溝,而王羲之不愿茍同這種觀點,他撫今思昔,站在歷史的長河中看待生死問題,死亡一如高懸在天空中的月亮,昔人、今人與后人都會受到月光的洗禮。所以,作者長嘆一聲道:“悲夫!”另一方面王羲之又執(zhí)著于老莊,認為“合散固其常,修短定無始”,“合散”語出《莊子·知北游》:“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痹谇f子看來,人的生死只不過是元氣的暫時組合罷了,合則為生,散則為死,所以應(yīng)當以達觀的態(tài)度對待死亡。從“道”的觀點來看,生既非開始,死亦非終結(jié),死亡還是另一狀態(tài)的事物的開始,所謂的“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始終,物有死生”就是這個道理。這樣看來,王羲之又是服膺老莊哲學(xué)的。王羲之的矛盾心理正反映了他對生命的執(zhí)著——一個人不關(guān)心死,哪能留戀死呢?

因為王羲之并沒有屈服于死亡的宿命,所以他希冀在有限的生命中“立德、立功、立言”,以彰顯生命的意義。《世說新語·言語》有王羲之規(guī)箴謝安“虛談廢務(wù),浮文妨要”之言,在舉世迷戀清談的東晉可謂唯我獨醒。事實上正如《晉書》王羲之本傳所載,他在任會稽內(nèi)史時,與民休息,輕徭薄賦;當老百姓遭遇災(zāi)荒時,他又“開倉賑貸”,解民于倒懸;當殷浩以私心執(zhí)意北伐時,王羲之又諄諄相勸。由此看來,羲之也受儒家思想之浸染。以王羲之這種積極入世的人生觀較之石崇,兩人相去不能以道里計。所以說,王羲之對“死生亦大矣”的感慨,既是對人生的哀吟,又是對人生的鞭策。

總之,蘭亭之會在形式上確有對金谷宴集的效仿之意,但由于王羲之人的人格遠比石崇高尚,從而使得兩次宴集的精神境界也有了高下之別。這種模仿,用王羲之的話來說,可謂“造新不暫?!保。ā短m亭詩》)

①本文所引《世說新語》材料皆出自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1983年版。

②本文所引《晉書》材料皆出自房玄齡:《晉書》,中華書局1996年版。

③李澤厚:《美的歷程》,安徽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90頁。

④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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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園雅集 第一場文人自發(fā)的宴游
石崇斗富
石崇與王愷斗富
論梁肅的詩序
春到灑金谷
灑金谷
偏心眼
中華家教(2014年3期)2014-04-29 07: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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