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華 王 靜

（銅陵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安徽 銅陵 244000）

淺析中西悼亡詩中的文化差異

方世華 王 靜

（銅陵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安徽 銅陵 244000）

中國文化以人本為主體，西方文化以物本為主體，西方詩偏于陽剛，中國古代詩則偏于陰柔。若以愛情為經(jīng)，死亡為緯，那么通過詩人微顫的手細(xì)密織成的就是一首首痛徹懷想的悼亡詩。美學(xué)激情既是包含著快樂，也包含著悲戚與恐懼。對物是人非的感傷，都充分顯示了詩人對死亡的審視觀點。

文化；詩經(jīng)；悼亡詩

死亡、愛情、戰(zhàn)爭是文學(xué)的三大永恒主題，而死亡是人類最大的恐懼。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的《邶風(fēng)?綠衣》、《唐風(fēng)?葛生》被看作是中國最早的悼亡詩。

中國古代詩與古代儒家、道家思想緊密相連，道家主張無為地順應(yīng)自然，陰柔。儒家雖主張剛健有力、自強不息，當(dāng)然也是在順從天理的前提下提出的，與西方的陽剛有天壤之別，西方文化既要征服自然，又要抗?fàn)帯⒏脑焐鐣?，對所謂的天理天意亦不可能像中國文化那樣順從天意安排，遵守禮教常倫，要抗?fàn)幍降住?/p>

中國文化是典型的農(nóng)耕文化，這種文化是以固守本土、安定守成、崇尚和平為特征，是一種旨在求安定而不在求顯達的內(nèi)傾向文化。與以安定為特征的中國農(nóng)耕文化相反，西方文化則是為地道的商業(yè)文化。屬于“惟求富強”的外傾性商業(yè)文化，這種文化不斷地向外尋求征服，以吸收外面來營養(yǎng)他們自己，比較注重對外部空間的拓展與武力的征服，有強烈的戰(zhàn)勝欲和克服欲，容易形成那種激動進取、崇尚競爭、富有戰(zhàn)斗性、侵略性等民族性格，是一種典型的外向型的“霸道文化”。談到死亡，英國著名詩人約翰·多恩有這樣的詩句《死神莫驕妄》：

Death be not proud,though some have called thee

死神莫驕妄，雖有人尊你

Mighty and dreadful for,thou art not soe,

蠻橫可怖，其實外強中干；

For,those,whom thou think'st,thou dost overthrow,

你自以為能把眾生摧殘，

Die not，poore death,nor yet canst thou kill mee;

但枉然；可憐的死神，我超越你！

From rest and sleepe,which but thy pictures bee,

你不過類似睡眠、憩息，

Much pleasure,then from thee,much more must flow,

必然比安眠更令人舒坦；

And soonest our best men with thee doe goe,

故而人杰英豪不怕歸天 ，

Rest of their bones,and soul deliverie.

無非白骨入土，靈魂安息。

Thou art slave to fate,chance,kings,and desperate men,

你受厄運、殺機、暴君與狂徒差遣，

And dost with poison,warre,and sicknesse dwell,

用毒藥、戰(zhàn)爭和疾病害人；

And poppy or charmes can make us sleep as well,

鴉片與妖術(shù)也能使人昏，

And better than thy stroake;why swell'st thou then?

且更靈驗，你何必如此氣焰？！

One short sleep past,wee wake eternally,

凡人了卻浮生，但精神永生，

And death shall be no more,death thou shalt die.

超脫死的魔掌，滅絕死神！

這是一首意大利體的十四行詩。英國詩人重哲理、重思辨的傳統(tǒng)及宗教文化的浸染使得這首詩充盈著安詳、達觀和超越的情緒。西方文化傳統(tǒng)養(yǎng)成了西方人勇敢坦誠，務(wù)實肯干的特性。約翰·多恩的這首詩句中即向死神提出挑戰(zhàn)，你莫驕妄，隨后他將死亡比喻為“休息”（rest）和“睡眠”（sleep）。指出死神大沒有必要氣焰囂張，駁斥了死神的“蠻橫可怖”，表現(xiàn)了詩人對死亡的極度蔑視?？梢愿械接幸环N戰(zhàn)斗精神在其中，死亡只是從有限的生命通向永恒的過程。這種思想并非多恩特有，因為在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生存還是死亡”這一著名的內(nèi)心獨白中，莎士比亞也曾根據(jù)西方人的宗教思想把死亡比作睡眠，但是，把死神作為無能而又自傲的形象進行如此淋漓盡致的譏諷，恐怕只有出現(xiàn)在多恩的作品中。而《詩經(jīng)》中的《綠衣》，《葛生》卻是別樣的一種悼亡情懷：

綠兮衣兮，綠衣黃裹。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風(fēng)。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詩寫喪偶男子，見故妻遺物，“綠衣黃裹”、“綠衣黃裳”、“綠”、“絲”、“絺”、“绤”。睹物思人，便引發(fā)無限感傷，聯(lián)想到她昔日之賢惠、文靜、恩愛諸多好處，更加悼惜不已。

詩從“綠衣”到“黃裹”，又從“衣”至“絲”又從“絲”到“絺”、“绤”似雜亂無緒，卻恰在若即若離之中，似斷又續(xù)連，藕斷絲連，令人尋味。反復(fù)詠嘆，明白如話，平易近人，卻將主人公喪偶之痛，生動、準(zhǔn)確地展現(xiàn)出來。選生活中系綠絲和葛布做衣來揭示主題：一是亡妻賢惠恩愛，二是深化悼念，以志永不忘懷。《葛生》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

予美亡此。誰與？

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

予美亡此。誰與？

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

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一個少婦喪偶，過著孤苦無依、形影相吊的生活。用“予美亡此。誰與？獨處！”來懷念丈夫和傾訴自己內(nèi)心的孤獨。正因為此，她深切地思念亡夫，懷著忠貞純潔的愛情，并用“角枕”、“ 錦衾”來追思其良人，物在人去用作別，淚水文裙樊咽咽。故發(fā)誓要在“百歲之后”同眠黃泉之下，詩反復(fù)抒寫寡婦凄情孤苦的獨處之情，無法忍受的獨處的時日，都是為了表達當(dāng)初同處的和諧美好。

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養(yǎng)成了中國人保守平靜，溫和敦厚的性格。這兩首詩用言平直，設(shè)色淡雅，造境冷清。從詩中也可以看出詩人對死亡所持的消極、無奈、傷感以及流露出來的些許恐懼。

中國古代文化重視社會、群體，而西方文化重視個人喜怒哀樂，這一區(qū)別決定了中西抒情詩情感性質(zhì)不同，中國古代抒情詩具有社會性和現(xiàn)實性，關(guān)注江山社稷、忠君報國以及百姓疾苦等現(xiàn)實生活，而不是超越的神和彼岸世界。同是悼亡詩，中西詩人由于人本精神的不同，其情感表達也相去甚遠(yuǎn)。暫舉但?。硬祭疇枺_塞蒂為懷戀亡妻所作的情詩《頓悟》為例：SUDDENLIGHT

……

I have been here before,

我曾來過這里，

But when or how I cannot tell：

何時何地我記不起。

……

But just when at that swallow’s soar,

只記得當(dāng)那燕子凌空飛翔，

Your neck turned so,

你微微轉(zhuǎn)動秀項，

Some veil did fall,-I knew it all of yore.

輕紗落地，這一幕我似曾相識。

……

And shall not thus time’s eddying flight

時間的飛旋莫非能使

Still with our lives our love restore

我們用生命換取愛情的重新現(xiàn)，

In death’s despite,

生生死死

And day and night yield one delight once more?

讓日月星辰再賜予一次歡戀？

這幾行詩歌盡管有一定的歡愛成分，但是，詩人用巧妙的筆法化實為虛，一點即過，意到遂止 使瞬間的歡樂升華，表現(xiàn)出超越時空的永恒歡愛。通過“驚燕”（ swallow’s soar）“回首”（neck turned）給了讀者一個焦點鏡頭。直如在朦朧中忽然閃進一道灼眼的光芒（Sudden light），使詩歌進人高潮，給人一種電流般的如夢初醒的感覺，是蘇醒的欲望要求重新獲得尊嚴(yán)與感情滿足的呼聲，這是愛神試圖挑戰(zhàn)死神的號角，他愿意用生命來換取歡愛的重現(xiàn)。也暗示詩人的反抗，敢于同死亡作斗爭的精神。而《詩經(jīng)》中的《蓼莪》

……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瓶之罄矣，維罍之恥。

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長我育我。

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

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fēng)發(fā)發(fā)。

民莫不榖，我獨何害？

……

《蓼莪》清人方玉潤稱為“千古孝思絕作”。悼念父母之情，沉痛悲愴，詩以叢叢莪蒿搖曳興起心中苦澀的悲悼之情。其中連用“生”、“鞠”、“拊”、“蓄”、“長”、“育”、“顧”、“復(fù)”、“腹”九個動詞，直頌父母恩德。充分表達“無父何怙，無母何恃”的孝子之思。述說奴隸勞苦，人民不幸，孝順的兒子，不能夠在家養(yǎng)奉父母；為人子者，既愧父母，又怨剝削階級，抒發(fā)失去父母的孤苦和未能終養(yǎng)父母的遺憾。在此，詩人把一己的悲哀，擴大到了一群社會底層勞動者的悲哀，這樣就使詩篇具有了極大的涵蓋性，使之包容了深廣的社會意蘊。相對而言，西方詩歌則只關(guān)心個體心靈、自我情感，升華不到中國詩歌的社會群體高度。從而可見中國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勤勞、善良、最能忍受苦難、心靈手巧、安逸而很容易滿足。

在西方，基督教的深入人心，極大地改變了人們對死亡的態(tài)度。因為基督教倡導(dǎo)人們超越現(xiàn)實而進入天國，與上帝同在而獲得永生，對于世人來說，只有通過肉體的死亡才能最終實現(xiàn)。死亡因而常常被描寫成人的歸宿，是莫大的安慰，乃至是至福至樂。在此生是手段，死才是人類真正目的，生在這世上只是人生旅途的一部分，如狄金森的《我不能停步等待死亡》：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因為我不能停下來等待死神

He kindly stopped for me

他殷勤地停車接我

The carriage held but just ourselves

車廂里只有我們倆

And immortality.

還有“永生”同座。

We slowly drove-He knew no haste

我們緩緩而行——他知道無須急促

And I had put away

我也拋開勞作

My labor and my leisure too

和閑暇 以回報

……

We passed the Fields of Gazing Grain

我們經(jīng)過注目凝眸的稻谷和田地

We passed the Setting Sun

我們經(jīng)過沉落太陽

……

Since then-tis Centuries-and yet

離那時算起，已有幾個世紀(jì)

Feels shorter than the Day

卻似乎短過那一天的光陰

I first surmised the Horses‘Heads

那一天，我初次猜出

Were toward Eternity

馬頭，超向永恒

在西方文化中，馬象征著力量和直覺，在古代，馬總是陪伴著人走向死亡的世界。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馬拉著死神的靈柩走向永恒。詩人是以靈魂永生的宗教觀來寫死亡的，她發(fā)揮了極為豐富的想象力，刻畫了通往死亡的旅程：死亡像一位殷勤紳士，停下來將她帶上車，他們一同前往，那么悠閑自得，一路欣賞著如畫的風(fēng)光美景。比喻死亡的歷程，狄金森將死寫得如此安詳而富有情趣，竟讓人無限神往。

中國古代宗教中沒有讓人無限敬仰的上帝。中國古代宗教的目標(biāo)停留在現(xiàn)實，超驗的神仙界只是變相的現(xiàn)實。所以，在談到人類死亡問題上，就不像西方人那樣有歸宿感，一般認(rèn)為親戚朋友的永遠(yuǎn)逝去，是進入可怕的黑暗世界，感到極度恐懼。陶淵明在他的《挽歌詩》三首中，將死描述得極為可怕：“欲語口無音，欲視眼無光”。又說道“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彼浴八朗窃嵘砩搅甓?，哪有天國可去！”正是西方這種超越現(xiàn)實苦難、寄希望于彼岸天國的宗教精神，才使得西方詩人多有對死亡的贊歌，勞倫斯曾作過《死亡的快樂》（Gladness of Death）及《死亡之歌》（Song of Death）詩中談到死亡是痛苦的，但死后可以復(fù)生，可以是歡樂的復(fù)生。而死后人性變得完善，處處充滿鮮花，到處充滿愛。死亡只是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歡樂的開端。而惠特曼的《當(dāng)我看到農(nóng)夫耕田時》：AS I WATCH’D THE PLOUGHMAN

As I watch’d the ploughman ploughing,

當(dāng)我看到農(nóng)夫耕田時

Or the sower sowing in the fields,Or the harvester harvesting,

或看到播種者在田間播種，或收獲者收獲，

I saw there too,O life and death,your analogies;

啊，生活與死亡喲，我在那兒也看到你的楷模；

Life,life is the tillage,and Death is the harvest according.

生，生是耕作，死則是相應(yīng)的收獲。

詩人將生與死比作耕作于收獲，令人耳目一新，表現(xiàn)了詩人完全超脫了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寄托來世的期盼，而是將死亡看作充滿成就感的收獲，足見詩人的超凡、脫俗。耕作一生后，也是滿心歡喜地等待著收獲，即死亡的來臨。

死亡，意味著肉體生命的結(jié)束，現(xiàn)實幸福的到頭，故在人們的心里留下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和無盡的悲痛。因此，死亡也就成為了古今中外文人總是不斷吟詠的主題。中西方自古生產(chǎn)方式有極大差別，根植于其中的文化也就更相去甚遠(yuǎn)，因此，中西方人們在對待死亡這一不可避免的主題時所表達出的態(tài)度是截然不同的。

[1]郭竹平.詩經(jīng)[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3.

[2]湯書昆.名篇名著導(dǎo)讀[M].合肥：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大學(xué)出版社，2001.

[3]劉守蘭.英美名詩解讀[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

[4]李卉，羅亮.最美麗的英詩[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

[5][美]戴爾·卡耐基.人性的弱點[M]. 余力,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10.

I052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biāo)識碼：A

A

1671-752X（2012）02-0088-03

2012-03-14

方世華（1962-），女，安徽銅陵人，銅陵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基礎(chǔ)教學(xué)部講師；

王 靜（1973-），女，安徽銅陵人，銅陵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基礎(chǔ)教學(xué)部講師。

劉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