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停停

(四川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達州635000)

明清擬話本小說貞節(jié)烈女形象的意義初探

李停停

(四川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達州635000)

通過對明清擬話本小說貞節(jié)烈女形象和貞節(jié)觀的分析，窺探其體現(xiàn)出的文化實質(zhì)，進而歸結(jié)出其具有的文學(xué)和文化兩方面的意義。明清擬話本小說中貞節(jié)烈女形象的大量出現(xiàn)，豐富了中國古代文學(xué)女性形象類型。同時，對當代女性文化的構(gòu)建和女性自我意識的建立也不無啟示意義。

擬話本;小說;貞節(jié)烈女形象;文學(xué)意義;文化意義

封建社會男權(quán)貞節(jié)觀高壓下的女性生活被動而悲慘，在失去自我意識而完全遵從貞節(jié)觀的女性思想世界里，一切都顯得蒼白而無力。在西方各種解放思潮沖擊下的當今社會，女性如何定位自我，如何定位社會角色，成為困惑女性的難題。明清擬話本小說中體現(xiàn)出的封建社會貞節(jié)觀有它顯而易見的不合理成份，但是當今時代性解放引發(fā)的一系列社會問題同樣存在爭議。怎樣提取貞節(jié)觀中的合理成份，古為今用，融合西方解放思想，尋求當今女性的最佳出路，成為困惑現(xiàn)代女性的難題之一。

一、文學(xué)意義

明清擬話本小說中共出現(xiàn)貞節(jié)烈女形象127個［1］，貞節(jié)烈女形象大量而集中地出現(xiàn)，豐富了古代文學(xué)人物形象類型，為女性人物畫廊增添了沉重而醒目的一筆。

在擬話本貞節(jié)烈女形象出現(xiàn)之前，古代文學(xué)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依據(jù)其身份特征，主要可分為神女仙女形象、貴婦閨秀形象和市井女性形象三大類。

女神形象是中國文學(xué)中出現(xiàn)得最早的一類女性形象。其肇始者就是上古神話傳說中摶土造人、煉石補天的女媧。此外還有神化故事中竊藥奔月的嫦娥、持不死之藥的西王母等。屈原《九歌》中美麗多情的湘夫人、山鬼;曹植《洛神賦》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宓妃;唐代裴铏的傳奇小說《裴航》中的女仙云英;明代吳承恩《西游記》中的女妖;清代蒲松齡《聊齋志異》中聰明美麗的花妖狐魅，以及《紅樓夢》中的愛情之神警幻仙姑等。女神形象的共同點是具有超人的能力，尤其在女媧這個女神形象身上，可以看到母系氏族社會中對女性崇拜的痕跡。隨著時間的推移，女神形象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中從未消失過，其體現(xiàn)出的瑰麗絢爛的浪漫主義色彩始終吸引著一代代的讀者。這類形象既具有女性形象獨特的性別特點，又具有神化、仙化的超自然色彩，成為女性形象畫廊中獨樹一幟的風(fēng)景線。女神形象因為不受專門用來約束人的言行的禮教束縛，所體現(xiàn)出的特點迥異于貞節(jié)烈女形象所具有的隱忍、順從和勇于犧牲自我的特征。

貴婦閨秀形象存在于先秦至明清眾多文學(xué)作品中。閨秀形象最早可追溯到上古神話中銜木填海的精衛(wèi)。在《左傳》中也記述了大量的貴族婦女形象。唐代白居易《長恨歌》塑造了“回眸一笑百魅生”的楊貴妃。晚唐溫庭筠，南唐李煜、馮延巳詞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端莊、高貴。宋詞中王安石的《明妃曲》也塑造了凄美動人的昭君形象。女詞人李清照在詞中塑造了個性鮮明、獨具特色的自我形象。而元雜劇《西廂記》中的崔鶯鶯，則是追求愛情的貴族女性的典型，對元以后才子佳人文學(xué)中的佳人形象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明代湯顯祖?zhèn)髌妗赌档ねぁ分械亩披惸锸恰爸燎椤钡幕?。而沈?fù)《浮生六記》中的“蕓”，更被林語堂稱之為“中國文學(xué)中最可愛的女人”。這類形象皆出身宦門望族，大家閨秀的深閨生活使她們既渴望愛情又受到禮教的束縛，但在情與禮的思想矛盾斗爭當中，她們往往突破禮教的森嚴戒律，大膽而執(zhí)著地去追求愛情。這與貞節(jié)烈女形象壓抑自身情感，一切以貞節(jié)觀為行為準則大不相同。

市井女性形象早在《詩經(jīng)》中就有出現(xiàn)。如《鄘風(fēng)·柏舟》中寧可以死殉情，也要追求愛情自由的女子。《衛(wèi)風(fēng)·氓》中被丈夫休棄，但剛強自愛的女子。市井女性形象在作品中大量出現(xiàn)于宋代。如柳永的詞中就描繪了大量的市井女性形象，“他的《樂章集》傳詞近212首，其中近70首是描寫女性的世俗詞，大約占其全部詞作的三分之一”［2］。詞畢竟受其篇幅限制，塑造的市井女性形象含蓄而朦朧，而傳奇和雜劇則突破了這種限制，塑造的市井女性形象更加豐滿。如唐傳奇《霍小玉傳》中的霍小玉，《李娃傳》中的李娃，元雜劇《救風(fēng)塵》中的宋引章，《竇娥冤》中的竇娥等，都給讀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千古以來被傳為佳話。市井女性形象的地位雖然處于社會最底層，身份輕微，但是她們的聰慧、美麗、多情以及俠肝義膽感動了無數(shù)的讀者，給人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由于身份特殊，可以說她們是中國古代受禮教貞節(jié)觀影響較為微弱的女性形象群體。這與貞節(jié)烈女形象以守貞作為生存的基本準則完全背離。

明清擬話本小說中貞節(jié)烈女形象群的出現(xiàn)，打破了身份的限制，具有特殊的文學(xué)意義。貞節(jié)烈女形象不再以社會地位來作為劃分標準，而是凸出了人物的德行、品行，以人物是否符合禮教貞節(jié)觀和守貞程度作為品評人物的標準。如《型世言》第十六回《內(nèi)江縣三節(jié)婦守貞成都郡兩孤兒連捷》中塑造了三個節(jié)婦形象，分別是吳氏、李氏與陳氏。其中李氏是蕭季澤之妾，為蕭季澤生有一子。蕭季澤病重，臨死前囑咐道:“吳氏、陰氏一同守寡，看管蕭氏的這兩兒。李氏雖有子，但年紀止二十六歲，恐難守節(jié)，聽他改嫁，不可索他的錢?！保?］蕭季澤的兄弟肖騰娶妾陳氏，“年十九歲，卻也生得有些顏色，還又曉得一手女工針指，更性格溫柔，做人謹慎”［3］。無子。禍不單行，肖騰亦病重，臨死前亦囑咐道:“世建年已十一，已有頭角，將來畢竟成人，賢妻可為我苦守。陳氏隨我七年，無子，年紀尚小，可與出身?！保?］世建乃肖騰之子，正妻陰氏所生。在這里，丈夫臨死的遺言是讓兩個小妾改嫁，也可得知李氏、陳氏均為年輕貌美之女子。但是，二人卻并不想改嫁，無論有子無子，均立志守節(jié)?！皟蛇吂褘D，彼此相倚，過了百余日，陰氏因遺言，叫陳氏出嫁。陳氏揮淚道:‘我生作蕭家人，死作蕭家鬼。況大娘多病，我愿相幫，愿管小郎，斷無二心?！沁厖鞘吓吕钍夏晷?，不肯守，又蕭季澤遺命，叫他出嫁，日日看了世延痛哭，道:‘你小小兒子，靠誰照管?’李氏聽了，便罰誓道:‘天日在上，我斷不再醮，決老死蕭家牖下!’與吳氏兩個朝夕相傍，頃刻不離，撫育兒子，不分彼此?！保?］很多媒婆來提親，家人也紛紛勸李氏、陳氏再嫁，都被她們堅決回絕。陰氏后來病死，陳氏視世建為己出，陳氏家人勸陳氏改嫁，“陳氏聽了，痛哭道:‘世建這個小兒，關(guān)系蕭家這一脈斷續(xù)，若丟了他，或至他不能存活，或至他流于下賤，是蕭家這脈無望了。我看得世建身子重，就看得我這身子不輕。如今任他仔么窮苦，我自支撐，決不相累。我自依著二房兩個寡婦，盡好作伴，不要你管!再不要你胡纏!”［3］自此，兩邊寡婦相依為命，堅心守節(jié)，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李氏之子與陰氏之子，長大后都中了科舉，做了高官，“里遞公舉，府縣司道轉(zhuǎn)申，請旨旌表。李南洲少卿為他作《雙節(jié)傳》?！保?］

在這里，李氏作為小妾的身份在森嚴的社會等級中地位是比較低下的。但是，作者因為她執(zhí)意守節(jié)的“高尚品德”而將她歸于貞節(jié)烈女形象的行列，不但得到朝廷旌表，而且在小說中安排其子做高官，讓她母憑子貴，由社會地位低下的小妾身份一躍而成為上層社會中的一員。貞節(jié)烈女形象一改以身份、地位作為劃分女性形象標準的格局，以是否恪守貞節(jié)觀作為衡量標準，打破了身份限制，以女德作為評議人物的主要標尺，從而豐富了中國古代文學(xué)女性形象類型。

貞節(jié)烈女形象很多是在生與死的矛盾沖突中來塑造其性格，從其寧愿放棄生命也要守貞的方面來彰顯其高尚的品德。如《醒世恒言》第三十二卷《黃秀才徼靈玉馬墜》中的韓玉娥與黃益之一見鐘情，定期密約。后玉娥遇難，幾經(jīng)周折輾轉(zhuǎn)，被鴇兒薛媼救起，薛媼得知玉娥與益之有情，而益之又是個才子，功名如探囊取物，遂對玉娥敬愛有加，好好供養(yǎng)，并不相犯。益之中進士后，薛婆欲往相認，玉娥說:“且慢!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未知黃郎真心何如?”［4］后被黃益之的對頭呂用之訪得玉娥美貌，強搶玉娥。到呂府錦衣玉食伺候，“玉娥只是啼哭，將首飾擲之于地，一件衣服也不肯穿”［4］?！皡斡弥话阋矔鸵r，說道:‘我富貴無比，你若順從，明日就立你為夫人，一生受用不盡!’玉娥道:‘奴家雖是女流，亦知廉恥，曾許配良人，一女不更二夫。況相公珠翠成群，豈少奴家一人。愿賜矜憐，以全名節(jié)?！保?］此處玉娥的守貞，已不再是僅僅守著禮教冷冰冰的教條，她與黃益之一見鐘情，兩情相悅，此處她的守貞有著情感因素，她不僅為了禮教而守貞，更是為了愛情而守貞，故此處的貞節(jié)觀，可視為情貞。玉娥抵死不從，又有玉馬保護，呂用之被胡僧所惑，讓薛媼將玉娥送與黃益之。而當薛媼打趣玉娥，使玉娥誤解又要將她送給別人時，玉娥說:“奴家所以貪生忍恥，跟隨到此，只望黃郎一會。若轉(zhuǎn)贈他人，與陷身此地何異?奴家寧死，不愿為逐浪之萍，隨風(fēng)之絮也!”［4］而當?shù)弥獏斡弥畬⒆约核浿?，正是心心念念的黃郎時，玉娥欣然隨薛媼而走。與黃益之見面后，玉娥拿著玉馬墜對益之說:“妾若非此物，必為呂賊所污，當以頸血濺其衣，不復(fù)得見君面矣?！保?］玉娥隨時準備為情、為禮而放棄生命，而她選擇自殺的方式，也是及其慘烈的，“以頸血濺其衣”，既體現(xiàn)了玉娥的貞烈，亦從側(cè)面看出玉娥面對強權(quán)的憤恨與無奈，女性在當時是名副其實的弱勢群體，面對守貞不能的強大勢力，只有以死來抗爭，其結(jié)局，也只有死路一條。作品將人物置于生死矛盾選擇當中，通過人物決絕的行為、語言和動作，表現(xiàn)人物對道德的一種追求，對貞節(jié)觀的一種恪守。這種以死守貞的女性形象身上更多地體現(xiàn)出悲劇的性格，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女性人物畫廊中增添了濃重的一筆，具有深廣的文學(xué)審美意義。

二、對女性自我意識的現(xiàn)代啟示意義

翻開明清擬話本小說，滿眼貞節(jié)烈女悲慘而無奈的遭遇令人扼腕痛心，在此類女性形象中，我們看不到自覺的獨立意識，即使出現(xiàn)個別要求男女之間互相守貞的思想，也不過處于朦朧階段。由于受時代背景下社會環(huán)境、思想、輿論、條件的限制，明清時期擬話本小說中不可能出現(xiàn)具有獨立思想意識的女性形象。

“五四”運動和婦女解放運動的興起，打碎了束縛女性千年的封建枷鎖。此時，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為女性爭取自由，爭取平等權(quán)力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女性在渾渾噩噩、極其被動的狀態(tài)下接受思想解放，她們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清醒而獨立的解放意識。這是因為她們被異化得太久，已經(jīng)失去了獨立思考自身命運的能力。而這種異化是否具有慣性，以越來越微弱，卻始終沒有消失的狀態(tài)一直延續(xù)至今呢?隨著改革開放洪流的沖擊，我們的生活水平逐漸提高，但是隨之而來的精神貧瘠也日益嚴重。在當今社會，年輕男女談婚論嫁時女方最關(guān)心的問題之一是男方是否具有較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能否“有車有房”。車子、房子等物質(zhì)條件成為女性擇偶的重要因素，情感反而成為可有可無的附屬品，這在當前似乎已成為了一種“正常”現(xiàn)象。當然導(dǎo)致這種現(xiàn)象大量存在的原因很復(fù)雜，有社會分配不公、公民生存壓力增加等社會原因，但是，女性，尤其是年輕女性自身的人生觀、價值觀無疑起到主要作用。

在封建社會，女性沒有參與社會勞動的機會，無經(jīng)濟來源，出嫁前生存完全依靠父母或親戚，出嫁后完全依賴丈夫。正因為女性生存的“寄生”性質(zhì)，使她們失去了做人最起碼的權(quán)利，被當成男性的附屬品，男性甚至可以自由買賣女性，女性就在喪失生存能力的前提下逐步被淪為商品，逐漸被異化。在當今社會，有很大一部分年輕女性不愿從事辛苦忙碌的工作，更傾向于安逸、舒適、富足的生活，但是又不愿為生活目標靠自身的奮斗而努力，而是更希望不勞而獲，走“捷徑”。面對巨大的社會生存壓力，有不少人已經(jīng)不再以個人奮斗作為實現(xiàn)幸福生活的主要途徑，而是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了富有的男性。有的甚至甘愿出賣青春，重新淪為男性的玩物。這些女性比明清時期異化的女子更為悲哀。這種畸形的想法導(dǎo)致男女兩性的關(guān)系從平等滑向了從屬。當代女性該樹立怎樣的價值觀、人生觀，該如何確定在社會中的位置，不僅關(guān)乎女性自身，對社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也具有很大影響。封建禮教貞節(jié)觀壓抑人性，西方女權(quán)主義又將女性推到了男性的對立面，“性解放”又不利于社會穩(wěn)定。女性該如何給自己定位?如何給男性定位?怎樣才能達到男女之間平衡和諧，從而促進社會進步?這是我們當下應(yīng)該思考的問題之一。

當代女性比生活在封建社會的女性要幸福得多，因為她們有選擇獨立的權(quán)利，有工作的權(quán)利，有對一切欲將女性“物”化的觀念說“不”的權(quán)利!明清擬話本中的貞節(jié)烈女形象啟示我們，女性要想獲得真正的解放和平等，首先就該尊重自己，樹立起獨立意識，這樣女性才不會回到依附的、“物”化的地位。

［1］ 李停停，李淑蘭．明清擬話本小說中的貞節(jié)烈女形象分類標準研究［J］．四川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2012(1):89－92．

［2］ 劉云霞．論柳永詞中的市井女性［J］．河南廣播電視大學(xué)學(xué)報，2008(4):51．

［3］ 陸人龍．型世言［M］．北京:中華書局，1993:224－229．

［4］ 馮夢龍．醒世恒言［M］．香港: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65:686－687，689．

On significance of classification of chastity women in vernacular short novel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LI Ting－ting
(Journal Editorial Board of Sichu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Dazhou 635000，China)

By analysis classification of chaste women characters and concept of chastity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we can see the culture essence it embodies， then sums up the two aspects of the significance of literature and culture．In Vernacular Short Novel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of virtuous women images appear in great quantities，enriches the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female image types．At the same time，the contemporary feminine cultural construction and female self consciousness establishment also enlighten us．

vernacular short novels;novels;classification of chastity women;significance of literature;significance of culture

book=59,ebook=153

I207．41

A

1009-8976(2012)03-0059-03

2012－06－10

“四川性社會學(xué)與性教育研究中心”2011年度一般項目(項目編號:XXJYB1125)

李停停(1981—)，女(漢)，吉林梨樹，研究實習(xí)員，碩士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