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瑋
(華僑大學 文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
與眾不同的釋氏輔教文學
——《幽明錄》
王 瑋
(華僑大學 文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
《幽明錄》是劉宋臨川王劉義慶組織編纂的一部釋氏輔教志怪小說集,歷來學者對它的重視和研究程度不夠,大部分研究只是對其中宣揚佛法,以及以“劉晨阮肇”為代表的幾條具備唐傳奇模式、開始“有意為小說”等內(nèi)容的論述,缺乏整體深入的研究。本文從釋氏輔教文學角度切入,通過對《幽明錄》特殊之處的分析,確定它在佛教史、歷史以及文學史領(lǐng)域的重要貢獻。
《幽明錄》;釋氏輔教文學;現(xiàn)實意義;藝術(shù)特色
《幽明錄》是劉宋臨川王劉義慶召集門下文人編纂的一部志怪小說集,在中國小說發(fā)展史的肇端期里,稱得上是十分優(yōu)秀的一部,它為中國真正意義上的小說的誕生開辟了道路。目前,學界對《幽明錄》的重視和研究程度都遠遠不夠,許多學者僅僅把它作為普通的釋氏輔教文學或者志怪小說看待。中國文人、學者自古就有不重視小說的傳統(tǒng),認為是不足道的“小道”,因而對此也缺乏相應(yīng)的深入研究,對于唐傳奇之前這些還不具備真正意義的小說更是缺乏熱情,大部分的研究只停留在對《幽明錄》中宣揚佛法,以及以“劉晨阮肇”為代表的幾條具備唐傳奇模式、開始“有意為小說”等內(nèi)容的論述。筆者將從釋氏輔教文學角度切入,通過《幽明錄》在現(xiàn)實意義及藝術(shù)特色方面的特點,挖掘出它的新價值。
魏晉南北朝是志怪小說的多產(chǎn)期,這時期出現(xiàn)了許多影響深遠、流傳至今的志怪小說,如《博物志》《搜神記》《神仙傳》《述異記》《續(xù)齊諧記》等,《幽明錄》是其中十分優(yōu)秀的一部,它之中的許多故事都被后人不斷采用、改編,蒲松齡在寫《聊齋自志》時就曾說過“集腋為裘,妄續(xù)《幽冥》之錄”,可見《幽明錄》影響之深遠。據(jù)考證,本書在南宋前就已亡佚,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主要是魯迅先生在《古小說鉤沉》中輯出的二百六十五則,之后鄭晚晴先生也有據(jù)此完善的本子。
《幽明錄》中“幽”代表神怪世界,“明”代表人間的現(xiàn)實社會,“幽明”合在一起,暗示了作品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鬼怪和人間相結(jié)合的志怪故事。無論是“幽”還是“明”,在當時人的心中,尤其是道教徒、佛教徒心中都是真實存在的。由于現(xiàn)在所能看到的只是輯本,當時編纂體例的原貌我們無從知曉,但據(jù)現(xiàn)存的兩百多條看,大體包括三方面內(nèi)容:一是地理博物介紹,這類篇幅很短;二是神仙鬼怪故事;三是在當時人身上發(fā)生的怪異故事。其中以第二、三部分為主,因而給人一種比較鮮明的現(xiàn)實感,李劍國先生在《中國小說通史》中曾說“它實際是和《世說》分別從虛實兩方面反映晉宋社會,二者相得益彰”[1],事實的確如此。由于主要是從釋氏輔教角度研究《幽明錄》,因此,探討的對象以與佛教有關(guān)的故事為主。
《幽明錄》之所以優(yōu)秀并且廣為流傳,與它的作者劉義慶有很大關(guān)系。劉義慶,劉宋宗室,襲封臨川王,《宋書》中說他“為性簡素,寡嗜欲,愛好文義,才詞雖不多,然足為宗室之表。……唯晚節(jié)奉養(yǎng)沙門,破至費損”[2],由此可見,他文學素養(yǎng)應(yīng)該不錯,加上他的皇族身份,他在當時文壇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一定很大,這就為《幽明錄》的流傳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果。另一方面,劉義慶還有一部十分著名的書:《世說新語》,這部書的影響之大、傳播之廣,毋庸贅述,不能否認《幽明錄》知名度的擴大多少也沾了《世說新語》的光。另外,劉義慶篤信佛教,這就幫助我們明確了《幽明錄》主要寫作目的:宣揚佛法?!端螘分羞€提到劉義慶“少善騎乘,及長以世路艱難,不復跨馬”[3],不管是由于信佛的原因,還是他天性善良,通過這段話,可以感受到他對社會現(xiàn)實的關(guān)注、民生疾苦的痛心,明白這一點,也會更好的幫助我們理解他的作品。
東漢末年,佛教傳入中國。經(jīng)歷了魏晉動亂之后,南北朝一直處于分崩離析的狀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民不聊生,人們在黑暗的社會中拼命掙扎,迫切希望能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宗教無疑是此時人們最好的救命稻草。佛教認為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它提出了一個沒有痛苦、只有快樂的彼岸世界,這就比道教更能符合當時人們的心理需求,與佛教的苦情、堅忍不拔相比,道教更傾向樂觀逍遙灑脫。于是,佛教更容易成為這時人們的精神寄托。因此,這一時期的佛教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并對當時的思想意識、社會生活、文學創(chuàng)作都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在此背景下,南朝的文學領(lǐng)域出現(xiàn)了一股新鮮血液——釋氏輔教文學,這種文學的目標十分明確:宣傳奉佛避惡、因果報應(yīng)、轉(zhuǎn)世輪回等佛教思想,吸引廣大群眾信奉佛法。
“釋氏輔教文學”是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出的概念,他認為“可考見者,有宋劉義慶《宣驗記》,齊王琰《冥祥記》,隋顏之推《集靈記》,侯白《旌異記》四種,大抵記經(jīng)像之顯效,明應(yīng)驗之實有,以震聳世俗,使生敬信之心”[4],魯迅先生并沒有將《幽明錄》列入其中,但是按照他給釋氏輔教文學下的定義,《幽明錄》是符合的,只不過它與以上四種有不同之處。與同樣是劉義慶編纂釋氏佛教文學《宣驗記》比較,《幽明錄》不像《宣驗記》似的只是一味的宣揚佛法,說教意味重,枯燥乏味,毫無生氣,《幽明錄》雖屬于釋氏輔教文學,但卻是一部與眾不同的著作。
(一)主題思想
1.政治問題
魏晉南北朝時期,政局混亂,兵荒馬亂,很多人都覬覦著皇帝的寶座,明爭暗斗,社會上一片刀光劍影,民不聊生?!队拿麂洝分芯陀蟹从?。
桓溫內(nèi)懷無君之心,時比丘尼從遠來,夏五月,尼在別室浴,溫竊窺之。見尼裸身,先以刀自破腹,出五藏,次斷兩足,及斬頭手。有頃浴竟,溫問:‘向窺見尼,何得自殘毀如此?’尼云:‘公作天子。亦當如是?!瘻劂皭澆粣?。
短短幾十字,就表現(xiàn)出了兩層含義。一、比丘尼的法力高強,知道桓溫在偷窺她,所以想法警示他,而且如此自殘竟能毫發(fā)無傷。二、表明了作者對桓溫的態(tài)度,反賊終究不會有好下場。
2.社會問題
《幽明錄》中很多故事表面看是在寫神靈鬼怪,實際上都有對現(xiàn)實社會的折射。正如李劍國先生所云“這些鬼都被賦予了現(xiàn)實中某類人的性格和感情,是人的鬼化,或者說是鬼的人化,因而給人的感覺是真實的?!盵5]
“新死鬼”一條就從側(cè)面反映出許多人本性并不壞,但踏入社會之后,被污濁的社會空氣熏壞了,被社會中的壞人帶壞了。他本來只想填飽肚子,但是在同伙的教唆下,他也變得狡詐、奸猾。在動蕩、黑暗的社會中,人為了自保,有時會變得很可怕。
“康阿得”條,寫他壽命未到,就被白馬吏抓到地獄,雖然也是寫地獄故事,但中間有一個小插曲:當府君得知康阿得還有三十五年陽壽時,便大怒說“小吏何敢頓奪人命”“縛白馬吏著柱,處罰一百,血出流漫”。超短篇故事就像戲劇一樣,要把一個完整故事凝結(jié)成短短的四幕劇,必須使每句話都用在刀刃上才行。因此,作者安排這個情節(jié)也有他的特殊用意。地府中的小官吏和人間的官吏一樣也會草菅人命,但是地府中會有府君主持公道,懲罰惡人,解救無辜的人。這就暗示了作者希望人間也能有如此的清官、好官,替民請愿、為民主持公道,不要讓現(xiàn)實人間變成一個比地獄還黑暗的地方。
3.佛道論爭
自從佛教傳入中國以后,就與中國本土的宗教矛盾不斷,在南北朝時期,曾發(fā)生過多次上至皇帝參與的佛道論爭?!捌殉抢钔ā币粭l就反映了當時佛道論爭的情況:道士王浮身披鎖械向沙門法祖懺悔,法祖不理他,還說他“孤負圣人,死方思悔”。這條故事雖說明在佛道之爭中,佛教勝道教,但這也只是佛教徒的觀點。而且,在不經(jīng)意間也流露出了一些對佛教不利的思想,這是作者疏忽了的。一向?qū)捜荽?,普度眾生的佛教徒此時也袖手旁觀、不伸出援助之手了,誰讓他是與之為敵的道教徒呢!看來佛教普度眾生是有前提條件和選擇范圍的。
4.儒佛結(jié)合
佛教與道教雖然經(jīng)常你爭我奪,但卻都與儒家有著密切關(guān)系。印度佛教對于“孝”的概念不是十分重視,否則他們就不會拋妻棄子、遠離父母,剃度出家當和尚了。但是當佛教傳入中國后,就不得不適應(yīng)中國的實際情況,中國人自古就“孝道為先”,“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等早已深入人心。佛教既然不能改變這種情況,那只能選擇適應(yīng)?!绊椏h民姚?!睏l就體現(xiàn)出了儒家傳統(tǒng)與佛教相結(jié)合的情況。姚牛替父報仇,手刃仇人,這是孝的體現(xiàn);官長感其至孝赦免了姚牛,這就更體現(xiàn)出作者對于孝的弘揚,認為孝比法大。雖然最后安排姚牛死去的父親救了這位官長一命,又回到了宣傳佛教善有善報的教義上,但它也確實體現(xiàn)出了儒佛結(jié)合的現(xiàn)實。
(二)藝術(shù)特色
1.有意為小說
王恒展先生在《已始“有意為小說”——〈幽明錄〉散論》一文中曾明確指出《幽明錄》“汲取了史傳文學的藝術(shù)特色,開始突破志怪類筆記小說不拘類別、有聞即錄、叢殘小語、粗陳梗概的格局,開始在有意為小說方面有所探索,透露了文言小說由筆記小說向傳奇發(fā)展的消息”[6]。翻開《西京雜記》《博物志》《搜神記》《幽明錄》,這一路看過來,我們會明顯發(fā)現(xiàn)《幽明錄》的與眾不同,其中有多條故事達到一千字之多,這在魏晉南北朝小說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這些故事中有詩般的意境,曲折、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形象鮮明的人物,不時還有詩歌穿插其中,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創(chuàng)作痕跡,尤其是“趙泰”和“劉晨阮肇”兩條,更是得到了歷代文人的贊賞。王恒展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幽明錄》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的特色和價值,這是其他釋氏輔教文學無法比擬的。
2.趣味性
小說作為一種文學形式,主要功能就是娛樂群眾,這在以詩歌為正統(tǒng)形式的古代更是如此。劉義慶雖然以虔誠、嚴肅的態(tài)度宣揚佛法,但他深知宣傳佛法方式、手段的重要性,故事無疑是很好的宣傳方式,而趣味性則是故事傳播的最好方式。于是,劉義慶在創(chuàng)作《幽明錄》時,也不忘經(jīng)常搞笑一把,這應(yīng)該算是早期的“輕松教學”了吧。
“新死鬼”一條十分有趣。故事是說有一個新死鬼,形疲瘦頓,看見生前友人死了二十年還十分肥健,就問他怎樣才能吃飽。朋友就告訴他要與人作怪,人害怕了,自然就給你食物了。新鬼先后找了兩家人,但他們一個信佛一個信道,不僅什么吃的也沒得到,還得替他們干活,累到筋疲力盡。最后找到了一個普通百姓家,由于人們看不見他,他便抱起庭中的白狗走來走去,以此嚇唬人,果然其家見之大驚,新鬼如愿以償。一個可愛、可笑的小鬼形象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這個鬼真是與眾不同,與我們印象中恐怖、陰森、狡詐的鬼截然不同,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幽明錄》的與眾不同之處。一方面,從佛教與歷史的角度說,它為我們呈現(xiàn)了佛教在劉宋時期的部分傳播與發(fā)展情況,還原了當時社會的某些歷史真實,我們感受到了劉義慶確實是一個慈悲為懷、悲天憫人的佛教徒,他對社會問題的關(guān)注以及希望解決這些問題的愿望讓我們印象深刻。另一方面,從文學角度出發(fā),《幽明錄》的出現(xiàn)對于豐富小說題材、創(chuàng)作手法,改變文人的創(chuàng)作觀念等都具有重要貢獻,可以說它直接開啟了中國小說的新世紀。
[1][5] 李劍國,陳洪. 中國小說通史·先唐卷[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2][3] (梁)沈約. 宋書[M]. 北京:中華書局,1974.
[4] 魯迅. 中國小說史略[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6] 王恒展. 已始“有意為小說”——《幽明錄》散論[J]. 中國文言小說研究,2002.
Out of the ordinary of Buddhist preaching Literature——You Ming Lu
WANG Wei
You Ming Lu; Buddhism auxiliary literature; Realistic significanc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I207.41
A
1008-7427(2012)04-0082-02
2012-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