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雪梅
(咸寧廣播電視大學,湖北 咸寧 437100)
對魯迅小說中人格問題的初探
龍雪梅
(咸寧廣播電視大學,湖北 咸寧 437100)
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它的病根何在?這些是魯迅早期留學日本時與許壽裳經(jīng)常探討的問題,并為魯迅一生所堅持,且在實踐中不斷探索。他在小說人物身上,不僅深刻的剖析批判了國民劣根性,也寄托了理想和希望。小說中,他把追求中國人的理想人格與批判國民劣根性結合起來,使之與愛國主義、革命運動發(fā)生著最緊密的聯(lián)系,從而賦予了他所追求的理想人格鮮明的時代印記和歷史進步的突出特點。本文就這個問題,進行了一些探討。
魯迅;小說;人格
魯迅小說的理想人格具有豐富的內(nèi)涵,我們大致可以找到一些主要的品質(zhì):即戰(zhàn)斗、無私、具有自我批評精神、敢于探索真理、充滿生命的活力、朝氣蓬勃的特點。這些理想的人格是“指導人們趨向于高尚的生活要領和情感的高貴形象”[1],不僅能使人們“了解他自己,提高了他的自尊心,并且發(fā)展他追求真理的意向,和身上的庸俗習氣作斗爭,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好的品質(zhì),在他們心目中激發(fā)起羞恥、憤怒、勇氣、竭力使人們能夠用美的圣神的精神鼓舞自己的生活。”[2]
中國數(shù)千年的封建統(tǒng)治,皇權至上,為了更好的鞏固王權,在專制和暴力中,生成了一整套封建倫理道德體系,這個吃人的體系牢牢的禁錮著國民,在它的鉗制下,人的獨立性被取消了,能動性、主觀意志的發(fā)揮被泯滅了。這樣,一種與王權政治、家族禮教制度、專制體系相適應的人格就產(chǎn)生出來了,世襲相沿,積淀為一種難以自覺擺脫的心理意識形態(tài)、行為方式。這就是唯服從為是的品性,同時,正如魯迅所指出的,中華民族的主體漢族曾兩次異奴于人,加上帝國主義的殖民統(tǒng)治,使這種服從的品性,漸漸演變?yōu)橐环N奴性、怯卑性。魯迅認為:“中國人向來都沒有爭到過‘人’的價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xiàn)在還如此,然而下于奴隸的時候,卻是屢見不鮮的。”[3]他認為,在中國封建社會,難見“真的人”。正是對歷史的深入思考后,他提出培養(yǎng)戰(zhàn)斗人格的理想要求,這是和封建傳統(tǒng)人格相對立的人格,即是對封建社會專制制度的必然反應,也是近代以來民族解放運動的必然要求。這一理想人格否認了改良主義跪著造反的奴性造反哲學,拋棄了空洞軟弱的人道主義。它是時代的強音,是時代精神的表現(xiàn)。
魯迅認為:“世界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怒、敢罵、敢打,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4]《狂人日記》中“狂人”就是魯迅塑造出來的我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個戰(zhàn)士的形象,他敢想、敢說、敢于向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發(fā)出挑戰(zhàn)的吶喊、敢于作出多數(shù)人們想都不敢想的大膽結論——封建社會的歷史是“吃人”的歷史。他“詛咒吃人的人”,他大聲疾呼:“救救孩子”,他敢于把社會上的種種人物、種種行為以主觀的意志,統(tǒng)一在“吃人”的動機之下,加以揭露和詛咒,從而在本質(zhì)上揭露吃人社會對每一個人的毒害,尤其是對孩子的毒害。他是從思想上、精神上第一個站出來的實踐“打掉毒害小孩的藥餌,打掉陷沒將來的陰謀”[5]的戰(zhàn)士。這一形象從本質(zhì)上代表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要求,它是激勵中國人民反封建主義的啟蒙戰(zhàn)斗者的想象,它不僅與民族主義革命的任務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而且與新民主義革命的基本任務和目的也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梢哉f,《狂人日記》能顯示文學革命的實績,正是建立在此的基礎上的。
魯迅為什么對少年閏土抱有一種親切的回憶和敬佩,不正是那位“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刺去”的行動,具有生機勃勃、勇敢無畏的品格么?相反,中年的閏土為什么顯得那么麻木、冷漠、自卑、不正是在社會各種力量的集中壓迫下、喪失了少年時的勇敢、無畏、熱情、生機勃勃的性格么?作者以“我”對酒樓下廢園景色的抒情,抒發(fā)了作者對怒放的梅花和紅如火的山茶的熱情,這既是對戰(zhàn)斗者人格的象征性肯定,也是對呂緯甫急流勇退、離開現(xiàn)實斗爭的一種反襯和否定。《孤獨者》的結尾,一方面充分表現(xiàn)了一個戰(zhàn)敗者的內(nèi)心痛苦和悲哀、悔恨與絕望;另一方面,在這絕望和悲哀中,又看到了主人公對現(xiàn)實的反抗和復仇的內(nèi)心。魏連殳雖然死了,卻留下了一種思想啟示:否定、拋棄病態(tài)的個人反抗方式,以新的戰(zhàn)斗姿態(tài),投身于社會的斗爭洪流,才能之敵于死地,才能真正顯示出人的戰(zhàn)斗品格。
《傷逝》寫于1925年,它是魯迅對當時追求個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時代思潮的又一次探討。文章中魯迅通過子君、涓生的悲劇,對知識分子前途和命運進行了更深的思考,達到對革命的途徑、手段的認識,對個性主義和革命前途的再認識?!秱拧焚x予個性主義以新的內(nèi)容,突出強調(diào)個性主義的反抗性、戰(zhàn)斗性。
首先,他熱情肯定了子君早先的“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力”的勇敢無畏、追求個性解放的精神?!斑@幾句話震動了我的靈魂如厭世家所說的那樣無法可施,在不久的將來,便要看到輝煌的曙色的?!边@一段抒情文字與作者在《紀念劉和珍君》中對中國女性的贊揚是一致的,而其贊揚的重心則是對戰(zhàn)斗者精神的肯定,是對個性解放的反抗內(nèi)涵予藝術的說明。但是,子君沒能把戰(zhàn)斗精神貫徹到底,在外來的經(jīng)濟等壓力下,勇氣終于被壓抑窒息了。她沉浸到狹小的生活情感的圈子里,最終成了悲劇的主角。子君的死,一方面充分反映了作者對客觀社會現(xiàn)實的深入認識,控訴了社會對個性的扼殺;另一反面,也是對子君放棄自己的反抗意識,走上妥協(xié)、退讓道路的行為的批評,即是對放棄了個性主義的反抗內(nèi)涵,拋棄了個性主義的戰(zhàn)斗精神的批評。
魯迅早年提倡并強調(diào)的個性主義,其核心是以反抗的形式同封建社會扼殺個性、培養(yǎng)奴性人格爭鋒相對。他認為“非物質(zhì)主義者,猶個人主義然,亦興起于抗俗?!憋@然,他正是以個性主義的武器來反抗由封建精神所形成的一種庸俗的社會整體力量。子君的行為,恰恰丟掉了“抗俗”的力量,陷入了庸俗的生活。因此,魯迅沒有簡單的否定個性主義,而是告誡:個性追求不能脫離社會解放和反封建斗爭。
魯迅通過“狂人”昏睡前和覺醒后的對比,以閏土少年與中年性格的嚴重對立,并通過呂緯甫、魏連殳、涓子、子君等人先后不同時期的性格和思想的對比,突出的強調(diào)了一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對戰(zhàn)斗者的熱情贊頌,對喪失勇氣的懦弱行為的批判,以肯定和否認的形式共同構成了魯迅所追求的理想人格的主要內(nèi)容——戰(zhàn)斗人格的精神力量。
對無私品格的追求,是魯迅小說理想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和傳統(tǒng)狹隘自私的品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早期魯迅所追求的無私品德,并不是自覺意識到的無產(chǎn)階級應具有的人格特征,而是從民族解放的斗爭,從戰(zhàn)斗者的角度來理解的。同時,他還具有一種利他的、自我犧牲的內(nèi)涵,從某種意義看,還帶有比較濃的人道主義的愛的色彩。
在長達數(shù)千年的封建社會里,自私的心理是普遍的存在形式。罪惡的淵藪是私有制。具體來源一是小生產(chǎn)方式和自然經(jīng)濟狹隘,一是封建社會專制等級制度,在這種自給自足的封閉經(jīng)濟形式和主子階層兇狠殘暴下,作為國民想要生存下去,而又不能跨過等級制度,不能避免殘酷壓迫的時候,就只好回到狹小的自我,也就是自私的生活中。這種普通人民的自私與統(tǒng)治階級的自私有所不同,它是一種非自覺的,由求生本能所產(chǎn)生出來的消極方式,兩種自私就構成了封建社會自私的內(nèi)容和形式。它頑強的影響著人的心理和性格,在這塊土地生長起來的人,或多或少都將打上它的烙印。顯然要塑造新的人格,就得批判自私觀念,因而要推翻封建專制的任務是艱巨而長期的。魯迅在思想革命和改良國民劣根性的宗旨下,在肯定了個人的正當權益的基礎上,既無情的鞭撻了自私觀念造成的種種劣根性,又熱情肯定了無私、誠與愛的優(yōu)良品質(zhì)。
把孔乙己作為取笑對象、以咀嚼祥林嫂痛苦為樂的的人們、《示眾》中麻木的看客、《藥》中接近病態(tài)的民眾……魯迅正是以這種大量的生活事例告訴我們:國民的冷漠、麻木、缺乏同情心。這種外在形式表現(xiàn)的內(nèi)在根據(jù)就是自私的心理,這是一種精神和情感的自私,是私有觀念在人們精神、情感生活中的表現(xiàn)。魯迅以深刻的觀察力,入木三分的揭示了國民缺乏“誠與愛”的自私觀念在人們心理中的巨大危害,它無形的分離著人們,制造著痛苦和災難。它以幾千年的歷史積淀在人們的心理之中,常常轉(zhuǎn)化一種強大的社會性力量,把人推向死的境地。祥林嫂的死難道與這種心理上的自私與冷漠無關嗎?同時,這種自私還起著阻礙人們團結起來革命的作用,構成了對人的覺醒的威脅。《藥》中眾生的表現(xiàn)以及呂緯甫的自戕不正為此證明了嗎?
通過批判,魯迅力圖喚起人們的誠與愛的同情心、利他主義和自我犧牲精神,以此激發(fā)起人們的高尚情操和斗爭意識。他深深認識到只有大多數(shù)人意識到無私的重要性,社會的狀況才會改變;否則“勇敢無私的一定孤立,為敵所乘,同人不救,終至陣亡?!盵6]
正是出于這種考慮,魯迅在小說《一件小事》中為我們塑造了一位正直無私、誠實具有愛心的優(yōu)秀品質(zhì)的形象。小說中的車夫是一普通下層人物,但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正直無私、義無反顧的品質(zhì),深厚的道德責任感和同情心,與“我”的自私、缺乏同情心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拔摇辈坏貌辉陟`魂里進行搏斗,最終認識到“我”的渺小和車夫的高大,自私的可卑和無私的高尚。這一形象之所以會成為“我”的希望,是促“我”自新、向上的力量,正是那正直無私、誠實和自我犧牲的精神,這恰好就是魯迅對理想人格的一種追求和肯定,是對自私、缺乏誠與愛的國民性的一劑改變的藥方。實際上,魯迅所追求的一種新的人格,即自由、活潑、勇敢、無私、純潔的人格。我們需要雙喜、阿發(fā)這樣的孩子,生活才會有希望。
魯迅多次指出,中國人中有一種惡劣的品質(zhì)就是瞞和騙、自欺欺人,從不敢正視自己的缺點,他認為:“首在審己,亦必知人,比較既周,愛生自覺”,把自我批判、自我解剖、敢于正視自己的弱點視為自覺的標志。事實上,魯迅正是通過對中華民族的嚴肅的自我解剖和批判,挖掘出它落后的社會根源,從而探索前進的方向的。 “多有不自滿的人的種族,永遠前進,永遠有希望?!濒斞冈谛≌f中,把追求自我批判和不斷進取的形象留給了我們,從而達到對一種新的人格內(nèi)容的追求與肯定。
《一件小事》既批判了“我”的自私,也探索了使“我”前進的動力和希望,“我”經(jīng)過一番心靈的搏斗和嚴格的自我解剖之后,方才認識到車夫品質(zhì)的高尚和“我”心靈深處的可鄙與渺小,方才認識到一種促人向上、自新的動力并非來自“我”這一類人物,而是出自于普通下層人民身上。經(jīng)過批判、自新,“我”看到了前進的方向,增加了勇氣,這是自我批判和探索的結果。可以說,“我”正是魯迅所希望的那種勇于自新、勇于揭示自身弱點的人物,敢于正視現(xiàn)實、敢于向上的理想人格。《故鄉(xiāng)》中的“我”,含蓄的否定了“我”這一類人,批判了“我”在客觀上造成的與閏土的厚障壁,從而探索出等級觀念是造成人們之間隔膜和使勞動人們自卑的重要根源,指出了只有大多數(shù)人團結起來,為新生活的路劈荊斬刺,現(xiàn)狀才能改變,只有新的生活才能改變閏土的子孫后代的命運。
《在酒樓上》、《孤獨者》中,作者為什么讓呂緯甫自白,魏連殳寫信傾吐自我心靈的痛苦,就分明包含著一種自我批判、責己的深意。《傷逝》中的涓生所寫下的“我要寫下我的悔恨與悲哀,為子君、為自己”,既是涓生的自省、批判與總結,也是代子君的悔恨與自責,“我要遺忘,我為自己,并且要不要再想運用了遺忘給子君送葬”。血的教訓,終于使涓生覺醒,從惡夢中醒來,“向著新的生活跨進”了第一步。值得注意的是,魯迅筆下的自我批判的形象和不斷進取的探索者幾乎都是知識分子,它的意義非同一般,在“五四”退潮后革命的關鍵時刻,知識分子進行了嚴肅的自我解剖,就更具有現(xiàn)實的深刻意義,不僅與歷史的要求,而且與新民主主義革命的要求達到驚人的一致。
魯迅在小說中,給我們提供了符合時代發(fā)展的理想人格。人格的基本特征是戰(zhàn)斗、無私、富有自我批判、不斷進取的朝氣蓬勃的精神,他對理想人格的追求,從總的方向上看,與時代精神吻合,與新民主主義革命的要求保持著同步,具有鮮明的時代印記和歷史的進步性。
[1] 錢谷融. 論“文學是人學”[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 魯迅. 燈下漫筆[M].
[3] 魯迅. 華蓋集[M].
[4] 魯迅. 新秋雜識[Z].
[5] 魯迅全集[M].
I210.6
A
1008-7427(2012)07-0078-02
2012-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