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振丹

(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河南新鄭 451150)

對《看不見的人》中狂歡禮儀形式的分析

佘振丹

(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河南新鄭 451150)

狂歡化的世界感受植根于歐洲文明的深處，折射出歐洲文明的一種精神特質(zhì)。它從不曾消失，仍然對僵化和凝固的制度和思維起著很強的解構(gòu)作用?？駳g化的文本——《看不見的人》中設定了狂歡節(jié)上的一系列禮儀形式，也因此，《看不見的人》獲得了深刻的象征意義和兩重性。本文借助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發(fā)掘這部黑人小說的獨特魅力，也借此一窺黑人生活的苦難和渴望。

狂歡; 禮儀;《看不見的人》

文學狂歡化的根源是祭祀酒神的狂歡節(jié)，它有著深刻的歐洲文化積淀。在當代世界，狂歡節(jié)已失去真正的廣場的全民性質(zhì)，狂歡化的世界感受退化了，但我們依然能聽到狂歡化世界感受的歷史回聲，它仍然對僵化和凝固的制度和思維有著很強的解構(gòu)作用。巴赫金說過:“狂歡式轉(zhuǎn)為文學的語言，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狂歡化?！笨駳g式的感受融合于創(chuàng)作之中，就形成了狂歡化的文本。

《看不見的人》就是典型的狂歡化文本。主人公無名無姓，在認識自我、獲取標志自我存在價值的身份的尋覓之旅中，他經(jīng)歷了反復和跌宕的命運遭際和情感歷程，最后他恍然大悟，認清了自己。他的流浪旅程是由一個個的鬧劇依次連接而成的，依次有格斗場和舞廳鬧劇、金日酒家鬧劇、巴比牧師的演講鬧劇、七封信的鬧劇、油漆廠的鬧劇、兄弟會鬧劇、換裝鬧劇以及最后騷亂的鬧劇等。文本中一個個鬧劇的設置無疑讓作品世界不乏狂歡意味，作品中散發(fā)出來的狂歡化世界感受也因主人公異常的觀照而愈加彰顯。而狂歡節(jié)上的一系列禮儀形式移植到《看不見的人》文本中，便使相應的情節(jié)和情節(jié)中的場景，獲得了深刻的象征意義和兩重性。

一、加冕與脫冕

在狂歡式的諸種儀式中，對文學的藝術(shù)思維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是狂歡節(jié)上的加冕與脫冕儀式。這一儀式在創(chuàng)造藝術(shù)形象和架構(gòu)作品方面，決定了一種脫冕型結(jié)構(gòu)。脫冕意味著降格，而且加冕從一開始就具有兩重性，加冕本身便蘊含著后來的脫冕。加冕和脫冕是不可分割的，它們可以相互轉(zhuǎn)化，一旦它們分割開來，它們就會失去狂歡的意義。《看不見的人》就有這么一種脫冕型的結(jié)構(gòu)，作品中幾乎所有藝術(shù)形象都有著各自特殊的加冕脫冕經(jīng)歷，并被賦予了各種意義。脫冕使得什么都不確定而具有了相對性，從而使得被脫冕的人有了令人發(fā)笑的相對性。

如巴比牧師在被加冕的同時也就脫了冕。在他發(fā)表講話之前，“這個人形貌奇丑，他體型臃腫，圓頭短頸，鼻子過于肥大，跟那張臉頗不相稱，鼻梁上還架著一副墨鏡?！甭嬍降某舐蜗?、那副墨鏡——“冕”的象征物都直接指向了脫冕，到了脫冕即墨鏡跌落在地之時，他和他的演說也就成了令人發(fā)笑的材料了，洋溢著十足辛辣的諷刺意味。此外還有杰克兄弟、喬治兄弟、“告誡者”拉斯等等都成了加了冕，又被脫了冕的人物形象。雖然方式各有差異，但都是被強烈諷刺的對象，都是相對性的嘲笑對象，這樣也就顛覆了他們的身份、優(yōu)越、價值、權(quán)威和崇高，從而也就顛覆了等級制。巴赫金認為，粗俗化的降格總是指向肉體和大地，油漆工廠醫(yī)院把“我”降格到從母體出生的肉體，“我心里感到害怕，好像這根電線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似的，接著他們把電線解下，護士把腹帶剪開，再把沉甸甸的結(jié)節(jié)拿下……那些結(jié)節(jié)脫掉了，護士用擦身酒精仔細替我擦洗，這個完了以后，他就叫我從箱子里爬出來?！薄拔摇弊詈舐溥M煤窯洞不想出來，便是對“降之于地”的經(jīng)典闡釋。此外，毆打、流血等等也都是降格的指涉?？傊@是脫冕結(jié)構(gòu)，使得一切高貴的因素降了格。

二、換裝

狂歡化注重變易和不確定。在較為穩(wěn)定、清醒的日常生活中，是絕對不允許服飾互換、身份易位現(xiàn)象的。而在文本中主人公卻戴上墨鏡和一頂白草帽，成了加了冕的賴因哈特，他的身份不確定，“在事情表面之下究竟隱藏了什么?如果一副墨鏡，一頂白草帽就能一下子藏住我的真面目，那么誰究竟是誰呢?”主人公偽裝起賴因哈特，參與了平時日常生活的“第二種生活”，看到了用尋常眼光看不到的“第二世界”。正是在這時，盲目的主人公才得以看清真實，認識了人的某種真理性存在，“在我們所居住的世界上無界限可言，它是無邊無際的一片熾熱而動蕩的液體，于是壞蛋賴因哈特就渾水摸魚了。也許只有賴因哈特這個壞蛋才能在這個世界混得開，這沒法令人相信，可是也許只有無法相信的事才是可信的，可能真理就等于謊言?！?/p>

三、滑稽改編或諷刺性模擬

狂歡化小說中的諷刺性模擬屬于語言內(nèi)部對話關系的一種類型，是雙聲語的形式之一。在這種類型中，作者意向與他人意向相悖反，“利用其揭露性的摧毀”力量來表現(xiàn)一種喜劇性樂趣。諷刺性模擬中總是蘊含不同的兩者，兩者的內(nèi)在關系往往是隱蔽的、不確定的、模糊的，而兩者對比之后的表達效果是多值性的。諷刺性模擬是利用他者來給自己創(chuàng)造喜劇效果的，能使人們在對相異的兩者之間的比較過程中體會到快樂。巴赫金指出:“諷刺性的模擬，意味著塑造一個脫冕的同貌人，意味著那個‘翻了個的世界’?！币虼?，諷刺性模擬與狂歡節(jié)傳統(tǒng)以及雙重性的狂歡式的詼諧相聯(lián)系，它在小說話語中的作用是巨大的，它摧毀砸碎一切偶像?！犊床灰姷娜恕防镆灿兄S刺性模擬，它依據(jù)作者的創(chuàng)作需要和藝術(shù)目的而有了自嘲自解的特點，模擬行為本身在與被模擬對象的對比中諷刺自身，從而達到更為強烈的喜劇效果。

巴比牧師的演講是對圣經(jīng)中耶穌故事的模仿和改編?！拔覀冏弑榱撕脦讉€州，所到之處他都給人們送去了福音。人們趕來聽他這位先知講道，大眾都接受了他的教誨?！薄八蛔忠痪湔f到了他們心里，使他們煩惱的靈魂得以平靜，獲得了信心，他把一顆亮燦燦的明星放在他們面前，隨后，我們又輾轉(zhuǎn)到其他地方，繼續(xù)傳播他先知的福音?！卑捅饶翈煹难葜v模擬他人的崇高話語，他人莊嚴的敘述風格，諷刺的不是他人，而直接譏刺自身、挖苦自身，這也使得他的話語更不可信、更可鄙，營造出頗具狂歡味的喜劇諷刺效果，作者的匠心獨運由此可見一斑。再有最后騷亂的場景也是對《啟示錄》的模擬，展示了人們在末日般的狂亂中仍執(zhí)迷不悟的劣根性。

四、小丑式的人物與雜語的狂歡

在狂歡化的小說中，有一類人物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幾乎是必不可少的。這就是“小丑”、“傻瓜”、“騙子”的形象。巴赫金認為，“小丑、傻瓜和騙子是現(xiàn)代歐洲小說誕生的搖籃，并將自己帶有飾物的尖頂帽留在了他的襁褓中?！边@些人物形象深深地植根于階級產(chǎn)生之前的民間創(chuàng)作之中，到后來才逐漸過渡到小說體裁中。作者就需要傻瓜形象，傻瓜通過自己的存在而又不理解，突出地表現(xiàn)帶有社會假定性的世界，其目的在于以小丑形象天真的不理解對待高調(diào)言語和充滿謊言的世界，暴露其荒誕面。

《看不見的人》中的主人公就是這樣一個小丑的形象，他忘記了自己身上固有的黑人性，帶有盲目的天真，抱負是要成為一個顯要的人。但遺棄了固有黑人性的他，不可能成為社會性的人，他的抱負也只是海市蜃樓。忘記了文化之根的他是不自知的，在一次次的鬧劇中，他懵懵懂懂，儼然像傻瓜小丑一樣對周圍充滿了事實上的不理解。他的主觀世界和現(xiàn)實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在屢屢嘗試又屢屢失敗之后，他在徹底降格的同時揭穿了這么一個偽裝、虛偽、充滿欺騙的世界。金日酒家，巴比牧師的演講，博士的欺騙，油漆廠的鬧劇，以及杰克兄弟和“告誡者”拉斯等等也由偽裝的高尚一瞬間被脫了偽裝，成為被嘲笑的對象。以他的眼光去過濾世界，觀照世界是作者巧妙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這也是狂歡式人物的意義所在。

在狂歡化的小說里，語言雜交是通過將不同文類、不同職業(yè)、不同社會集團和不同地域的語言在小說中故意混雜，使神圣與粗俗，崇高與卑下，聰穎與愚蠢等接近起來，融為一體，使等級規(guī)范的界限被打破，從而形成眾聲喧嘩的雜語世界，在語言雜交中，不單是語言形式風格等特征的混雜，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在這些形式特征中看待世界的觀點的沖撞，另外，雜語在小說中的第二個表現(xiàn)是體裁的混合?！犊床灰姷娜恕烦錆M了帶有不同格調(diào)、不同階級意識、不同集團意識、不同人的自我意識的語言，有市民化的口語，有代表黑人意識和文化的歌曲，有充滿欺騙和偽善的演講詞，等等，它們使小說成為各種意識匯流的海洋和開放的對話場，充滿著狂歡情調(diào)。

五、“弱化的笑”的文化內(nèi)涵

笑，在世界文學中是個重要的現(xiàn)象?！靶?，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確定的，但卻無法譯成邏輯語言的審美態(tài)度，亦即藝術(shù)地觀察和把握現(xiàn)實的一種確定的方法，因之也是架構(gòu)藝術(shù)形象、情節(jié)、體裁的一種確定的方法?！笨駳g的笑謔使上與下、前與后、從前與后來、始與末、過去與現(xiàn)在、瞬間與長久等等都發(fā)生移位和變化。巴赫金認為狂歡化的笑的精髓和特性在于與自由不可分離的本質(zhì)聯(lián)系，它顯示出人們渴望從種種壓抑中獲得解放和自由，在于它具有深刻的雙重性，既是肯定又是否定，既是歡樂又是諷刺，既是死亡又是再生，它強調(diào)的是更替和變化，反對凝固和僵化，具有巨大的創(chuàng)造力量。在文學中，狂歡式的笑“或多或少總要根據(jù)文學特殊的藝術(shù)任務發(fā)生一些變化?！卑秃战鹫J為，“弱化的笑”即指笑的成分減弱，笑沒有了直接的表現(xiàn)，可以說“聽不到笑聲”，但笑的痕跡卻依然留在形象和語言的結(jié)構(gòu)之中，感覺得出來?！叭趸男Λ@得最主要的，不妨說決定性的表現(xiàn)，是在作者最終的立場上?！弊髡叩倪@個最終立場不讓生活和思想的任何一個極端，得以絕對化?？駳g化的世界感受體現(xiàn)的是狂歡節(jié)蘊含的笑文化的精神力量，其哲學核心在于顛覆等級制度的否定精神?！犊床灰姷娜恕肪推毡榇嬖谶@樣一種否定精神和去中心精神?？駳g式的詼諧精神是一種否定和顛覆，但同時又是肯定和再生。《看不見的人》里面充滿了反諷，這就使得作品帶有否定的調(diào)侃意味。文本中充滿了“快樂的相對性”，也強化了作者顛覆的力量。作者是以笑的精神去看待整個文本世界的，又把笑的否定和建構(gòu)精神傳遞給讀者，使文本本身有著狂歡的顛覆味道。

從上述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看不見的人》作為一部風格獨特的黑人小說，是有其獨特魅力的?？駳g的氣氛一直籠罩在作品冷靜而略帶沉悶的敘述中，作者的思想感情也在狂歡中得以鮮明的表達。它作為黑人小說，能夠顛覆對立，試圖超種族地去探究人性，展現(xiàn)了不同的黑人文學創(chuàng)作維度。

［1］ 拉爾夫·艾里森.看不見的人［M］.任紹曾，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4.

［2］ 夏忠憲.巴赫金狂歡化詩學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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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6219(2012)增刊－0099－03

2012－05－11

佘振丹，男，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教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