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中

（江南大學法學院，江蘇無錫 214122）

劉備早期的墨者人格特質(zhì)

王吉中

（江南大學法學院，江蘇無錫 214122）

以往人們對劉備的解讀往往拘泥于文史資料表面文字的差異，而忽視了特定時期的特定社會觀念對解讀歷史人物的影響?；谀珜W觀念在漢代社會的滲透，考察中下階層的歷史境遇與選擇，結(jié)合劉備早期的活動軌跡，可以還原其早期的墨者人格特質(zhì)。

劉備；人格；形象；墨家；東漢

魯迅曾指出，《三國演義》“欲顯劉備之長厚似偽”。［1］87這一矛盾與 《三國演義》積累的魏晉以來各個時期的學者、文人和普通百姓各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歷史眼光和價值取向［2］緊密相關(guān)。傳統(tǒng)文學的多重敘述，使得劉備在歷史上的真實特質(zhì)隱微難現(xiàn)，而后學的結(jié)構(gòu)重組又有溺于復雜化的危險。

特定時期的社會觀念影響了特定時期的歷史人物解讀。魏晉以來，社會思潮幾經(jīng)罔替，儒學并非處于一成不變的正統(tǒng)地位，其自身也經(jīng)歷了吸收他者以內(nèi)化發(fā)展的深刻變遷——譬如孟子的升格運動。結(jié)果是一些歷史人物的文化特質(zhì)不斷通過民間文學形式獲得重新闡釋。我國古代民間文學與墨學文化結(jié)合得非常緊密，《墨子》一書就在體裁上就借鑒了民間文學或口頭詩學的程式化句法和篇章結(jié)構(gòu)［3］90；墨學團體亦注重運用民間的文學形式廣播講演。是故一部分能夠傳達中下階層利益呼聲的墨家人物，易獲民間文學青睞，得受其發(fā)揮渲染。經(jīng)典例子是關(guān)羽。羽本亡命徒，軍事馬虎、外交疏忽，但后人竟以義士目之，呼為“關(guān)公”。這價值評斷的轉(zhuǎn)換耐人尋味。后人多以劉備為漢家正朔，搜刮史籍欲廓清其本來面目，可最終仍以“軍閥”目之，所釋之人物形象仍失于模糊片面。人們雖更多關(guān)注了文史資料的表面差異，卻忽視了漢末的觀念和階層的潛層變遷。劉備活動于漢末，既久經(jīng)民間文學傳誦，欲重現(xiàn)其人格特質(zhì)則必須聯(lián)系特定時期的社會觀念。本文從滲入漢末社會中下階層的墨學觀念出發(fā)，試圖還原劉備早期的墨者人格特質(zhì)。

一、知人論世

1.墨學的滲透與中下階層呼聲

墨學絕于前漢，緣自何因，學者爭訟不已?；蛟荒珜W的失傳因其后學多數(shù)遁入儒道，又過分接近王公大人而失去大眾基礎(chǔ)；［4］172或曰其政治思想本身存在不可克服的矛盾。［3］237但所能喪失的乃是文化組織，學說內(nèi)核仍潛于社會表層之下繼續(xù)產(chǎn)生影響。墨家組織在前漢的瓦解未能阻擋墨學觀念在社會基層的滲透，成其為中下階層的處變哲學：（1）“兼愛”、“非攻”畢竟喚出了中下階層希求穩(wěn)定的心聲；（2）“交相利”、“非命”對沖破階級邊界具有現(xiàn)實功利意義；（3）“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5］道出統(tǒng)治話語應以賢愚為轉(zhuǎn)移的標準。順應小生產(chǎn)者要求和愿望誕生的墨學體現(xiàn)了小生產(chǎn)者的政治覺醒和價值統(tǒng)一。雖然“小生產(chǎn)者這一階層不是新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者，他們沒有條件取代世襲貴族走上政治舞臺”，［6］113但自東漢始，中下階層竟往往令人矚目地成為斗爭隊伍的中堅力量，他們甚至把握機遇，攫取政權(quán)。這很值得重視。如光武帝劉秀原是中下級紳商，他所任命的將帥亦與其背景相似：吳漢曾為馬販，鄧晨為官紳子，王霸為獄吏，甚至還有王常這樣綠林出身的亡命徒。后漢末季的豪強兼并也側(cè)面反映了民間資本實力的進一步膨脹，商賈階層有了較快的發(fā)展。東海朐人糜竺，“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chǎn)巨億”。后被徐州牧陶謙辟為別駕從事，完成了由商入仕的轉(zhuǎn)身。［7］2抑商的政策因政治動蕩日漸松弛。中下階層在漢末已獲得了轉(zhuǎn)變政治身份的歷史機遇。設若仍使這一階層負責基層制度中的物資和人事的流轉(zhuǎn)調(diào)配，勢難滿足其在特殊時期的更高需求。

2.政治黑暗與儒學公信漸失

東漢中后期政治黑暗。外戚稍弛，宦官復起；士人再罹黨錮之禍，銳氣重挫。綜言之，三方勢力根基健固，朝堂鄉(xiāng)里莫無枝屬。以士人李固為例：他曾在順帝時一次奏免次官百余人，頗遭訾議；外戚梁冀稱其“……所辟召，靡非先舊?；蚋皇邑斮T，或子婿婚屬，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8］“潁川四長”之一的陳寔卒于家，“海內(nèi)赴者三萬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數(shù)”。［8］“天下楷?！崩钼摺蔼毘诛L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8］，儼然學閥氣象。這一時期不僅政治黑暗，而且斗爭殘酷：屠家滅戶，一次殺戮數(shù)百人往往有之。世族陽球收捕中常侍王甫等，“自臨考甫等，五毒備極”，后“僵磔甫尸于夏城門”［8］，手段殘暴。自我標榜的士人制裁手段有如此濃烈的報復色彩，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社會倫理的崩潰，“法制不能跟著調(diào)整只好以道德代替法律的結(jié)果”［9］。道德規(guī)范長期搖擺，淪為工具備肉食者所用。仍以陽球為例。陽球“家世大姓冠蓋”，“郡吏有辱其母者，球結(jié)少年數(shù)十人，殺吏，滅其家”。但這種殘暴的滅門舉動竟未使陽球受到制裁，陽球卻“由是知名”，社會中彌漫著輕視生命的爭斗風氣。政治斗爭始終缺少中下階層的主力。中下階層既無國家政治的話語權(quán)柄，又受游變不居的國家法度的侵凌。而漢末水旱災害頻仍，“州郡大饑，人相食，老弱相棄道路”的慘況屢現(xiàn)，加之豪強兼并，中下層百姓的現(xiàn)實生活更趨緊迫。以儒家道統(tǒng)和社會正義自居的士人階層攀比結(jié)附，在長期的政治爭斗中采取苛酷的報復手段，無力支撐社會的道德理想，其力挽危局的公信力正逐漸流失。而為墨學觀念所穩(wěn)固的中下階層經(jīng)濟實力日益增強，與政治的交流亦趨緊密，迫切希望一位出自本階層的能夠“摩頂放踵，立天下而為之”、“背周道而用夏道”的政治家兼精神領(lǐng)袖。劉備恰是這樣一位人選。

二、劉備早期的墨者人格特質(zhì)

1.貧寒的家境與無拘束的豪俠性格

劉備名義上是漢室宗親，但父雄早歿，家道夙落，竟落至與母親販履織席的窘境。備家境貧寒，賴資助得以求學；后蒙商賈資力，交結(jié)甚廣。但劉備身上除了宗室血緣，實難掘出“理想君主”的經(jīng)典符號。備“不甚喜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結(jié)交年少豪俠的舉動，未見半分君子氣象。他年輕時結(jié)交的公孫瓚，母賤位卑，生性勇猛卻曾道“衣冠皆自以職分富貴，不謝人惠”，結(jié)交一些商販庸兒。［8］關(guān)羽乃亡命之徒，張飛以屠沽為業(yè)。然劉備俱為結(jié)交，與關(guān)張“恩若兄弟”。［7］］交友尺度完全背離儒家教義，卻與“墨子之門多勇士”的俗語暗合。這種無拘束的個性的養(yǎng)成與劉備早期的商賈生活息息相關(guān)，也預示了日后他將更多地考慮到中下階層的利益。

2.維護中下階層利益并與豪強沖突

接受巨賈的資助后，劉備周合徒眾，涉入亂局。因力戰(zhàn)有功拜官授爵，開始了政治生涯。但初時便有入縛督郵，解綬亡命而去的事跡。［7］這種公然對抗國家制度的行為充滿了任俠作風。不久復官，領(lǐng)平原相。是時人民饑饉，日尋干戈。劉備據(jù)平原小城，外御寇難，內(nèi)豐財施。此間，劉備引來豪民劉平的刺客，但刺客竟不忍離去。［7］可見劉備初涉時局時已采取一些維護中下階層百姓的措施，并樹立了良好形象。但與豪民的沖突亦體現(xiàn)了劉備與世族的鴻溝。后中州局勢變幻不定，至入川之前，劉備始終馬不停蹄，難有長久立足之地。軍事的屢次失敗是其中一個因素，缺少世族的鼎力支持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

3.聲振九州的人格魅力

劉備本涿郡人士，風土論為燕人。但劉備輾轉(zhuǎn)淮泗荊襄，總能得到當?shù)匕傩罩С?。劉琮乞降曹操，其左右及荊州人民竟多歸附劉備，輾轉(zhuǎn)至當陽時有十余萬人、輜重數(shù)千輛相隨。［7］墨子曾“盛譽流于北方，義聲振于楚越”，也不至有十萬民眾相隨。劉備受到中下層百姓不顧兵燹的熱情追隨，顯示了他在這一階層中樹立的卓絕聲望。這正與他早期持之以恒的體恤下層百姓相關(guān)。荊州大亂，或謂劉備棄民而走，曾在徐州拋棄妻子與數(shù)十騎遁走的劉備此時卻凜然道：“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有學者釋為劉備講究信義［10］固然是其中一個方面，然而劉備在這里也體現(xiàn)了一種“兼相愛”與“交相利”的功利主義：遵守信義，同時為開辟宏業(yè)積累資本。劉備從黃巾之亂至赤壁之戰(zhàn)的20多年中，顛沛流離于豫、徐、青、冀、荊諸州，多次寄人籬下，屢屢失敗，卻“折而不撓”（陳壽語），頗有墨子“手足胼胝”、“摩頂放踵”的氣象。這與他積極入世、坦率為人的豪俠性格是分不開的。他的堅韌精神很難從同時代的其他人物身上找到。劉備曾與許汜并在荊州牧劉表側(cè)坐，兩人論及陳登。許汜因曾受到陳登的怠慢，譏貶登為“湖海之士”。劉備認為陳登期求憂國忘家之士，許汜“求田問舍”，故遭怠慢。［7］劉備所道精髓，正是墨子“強必貴，不強必賤；強必榮，不強必辱”［11］的進取精神。這種進取精神貫穿著劉備早期的戎馬生涯。

三、小結(jié)

當劉備逐步完成階級的轉(zhuǎn)身之后，其墨者特質(zhì)自然褪盡。但不可否認劉備的出身背景、性格、交友選擇、處事決斷、精神毅力等方面，都顯示出他早期的墨者人格特質(zhì)。漢末社會劇蕩為中下階層提供了歷史機遇，其對社會重鑄的強烈需求必伴隨著對理想領(lǐng)袖人物的選擇。劉備受到中下層百姓的擁戴的事實也表明他不可能被民間文學忽視。民間文學與墨學文化水乳交融，其個性選擇有時代的烙印，但其傳承受到后世的演繹則另當別論。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98.

［2］貝京.論多重敘述中的劉備形象［J］.中國文學研究，2009（3）.

［3］楊義.墨子還原［M］.北京：中華書局，2011.

［4］郭沫若.青銅時代［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7.

［5］墨子·尚賢［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

［6］任繼愈.墨子與墨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7］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5.

［8］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9］黃仁宇.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

［10］王國民.傳統(tǒng)文化與劉備形象的衍變［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4）.

［11］墨子·非命［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

K236

A

1671-8275（2012）04-0073-02

2012-05-28

王吉中（1992-），男，浙江嘉興人，江南大學法學院法學系2010級碩士研究生。

風 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