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
“不要怕”
上海靜安區(qū)新閘路上的沁園村是一片石庫門小區(qū),外墻被刷成黃色,窗臺上擺滿了鮮花,每戶都有天井和閣樓。小區(qū)門口的銘牌上提示,9號樓曾是影星阮玲玉的故居。但很少有人知道,出版家鄒韜奮也曾住在沁園村的22號。并且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處居所。
房屋的主人,是生活書店浙江金華分店在上海的同事畢青的哥哥。1944年2月,韜奮先生的病情惡化,日軍諜報機關已知道他在上海治病,派出特務四處打探。如果繼續(xù)住在醫(yī)院里,很有可能發(fā)生意外。因此,生活書店的同事們立即采取緊急措施,把他轉移到新閘路沁園村(現(xiàn)新閘路1124弄)22號隱居。
畢青是一位共產(chǎn)黨員,他冒很大的風險說服親屬,擠出一個亭子間讓韜奮住。韜奮搬去后曾對畢青說:“這一下我放心了,住在醫(yī)院里不免提心吊膽?!钡w奮先生只在沁園村住了一個多月,病情更加嚴重,便轉移到了現(xiàn)在岳陽路190號的原上海醫(yī)院,并在那里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1943年2月,韜奮先生為了治療耳病,從蘇北抗日根據(jù)地秘密回到上??床 R荒昵八趶V東隱蔽時,耳病就已發(fā)作,常伴有膿水和血流出。
在上海,鄒韜奮首先找到了生活書店的老同事陳其襄。陳其襄當時在上海負責生活書店的工作,在法租界辣斐德路東升里(現(xiàn)復興中路407弄)1號開設了一個地下經(jīng)濟機構“正泰商行”,并以德和企業(yè)公司經(jīng)理的公開身份作掩護。陳其襄和張錫榮、張又新等都是生活書店的同事,他們根據(jù)黨的指示,做了周密的考慮和布置。當時韜奮夫人沈粹縝與三個孩子還在桂林,他們就聯(lián)系到了韜奮的二妹鄒恩俊。
鄒恩俊是一位醫(yī)藥化驗師,認識一些醫(yī)生。他們先請生活書店在上海時期的醫(yī)藥顧問曾耀仲醫(yī)生為韜奮檢查。曾耀仲約請了醫(yī)務界的幾個朋友會診,一致認為是耳癌,必須手術治療。張錫榮花錢在杭州搞到一張“良民證”,韜奮化名“李晉卿”住進中國紅十字會第一醫(yī)院(現(xiàn)華山醫(yī)院)的特等病房,請著名耳鼻喉科專家穆瑞芬醫(yī)師主持手術。
“先生的病是癌癥,1942年八九月間,病癥初起,患部在右耳后部至右頰,右耳內有膿水流出,1943年一二月間,病痛加重,患部劇痛如刺,日不能安生,夜不能安眠,但仍忍痛工作,寫文說話或演講?!表w奮先生的老搭檔徐伯昕后來回憶說。
癌癥手術后的放射治療,對人的損傷很大。鄒韜奮每做一次,即嘔吐不止。由于手術中損傷了頜面部的神經(jīng),他的半邊臉歪了。鄒韜奮經(jīng)常照著鏡子,自嘲說:“這倒好,使別人更不容易認出我來了。”
這時韜奮的長子鄒家華(原名鄒嘉驊)、夫人沈粹縝先后來到上海。鄒家華住在蒲石路二姑家里(現(xiàn)長樂路786號),他一面到醫(yī)院照顧父親,一面在附近的大成中學繼續(xù)上高中。
至1943年9月,鄒韜奮在紅十字會醫(yī)院已經(jīng)住了半年多,為了避免引起敵偽注意,便轉移到格羅希路上的格羅療養(yǎng)院(后改名劍橋醫(yī)院,現(xiàn)延慶路18弄10號)繼續(xù)治療。這是戴笠親信丁伯雄開的一家私人小醫(yī)院,只有20張病床。這時鄒韜奮的病情又有了變化,癌細胞已轉移到腦部,并向下擴散,每天頭痛不止,只能靠注射杜冷丁度日。
陳其襄負責采購杜冷丁,他差不多把當時上海能買到的杜冷丁都買光了。起初,一支杜冷丁能維持兩三天,到最后藥效縮短,每天都需要注射。夫人沈粹縝也學會了打針。
徐伯昕后來記述:“疼痛最劇烈時,先生用兩手捧頸,轉側起伏,呻吟不息,眼淚奪眶而出。先生常對在旁的朋友說:‘我的眼淚并不是懦弱,也不是悲觀的表示,只是痛到最最痛苦的時候,用眼淚來和疾病斗爭?!?/p>
在病床上,鄒韜奮仍在考慮國家前途。1943年10月,他把自己反復思考的一些問題,口述出來,請在場的同事幫他記錄。這就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對國事的呼吁》。鄒韜奮希望,“國民黨必須誠意取消一黨專政,誠意接受各抗日黨派共同抗日,共同建國的原則,否則一切都是空話”。他最后說:“我個人的安危早置度外,但我心懷祖國,眷戀同胞,苦思焦慮,中夜彷徨,心所謂危,不敢不告?!?/p>
11月間,敵偽已風聞鄒韜奮在上海治病,照料他的曾耀仲醫(yī)生也被三番兩次傳訊。他不得不連續(xù)轉換醫(yī)院,先是從格羅療養(yǎng)院搬到海格路與善鐘路口的瞿直甫醫(yī)院(現(xiàn)華山路第五小學),不久又從瞿直甫醫(yī)院搬到靜安寺附近的德濟醫(yī)院(現(xiàn)延安西路地段醫(yī)院,和平路15號)。
1944年,是韜奮生命的最后一年。年初,他就開始撰寫自傳性質的《患難余生記》。他簡要回顧了《生活》周刊與生活書店的發(fā)展歷程,用更多的筆墨控訴國民政府對新聞的鉗制、打壓,對文化事業(yè)的迫害、摧殘。這本書只完成了三章五萬多字,寫到生活書店的“八種精神”,未及展開便無法堅持下去了。按計劃,他還要寫《蘇北觀感錄》和《各國民主運動史》。
此時的鄒韜奮對于國民政府已經(jīng)徹底絕望了,他曾在1942年去蘇北根據(jù)地時說:“我畢生辦刊物、做記者、開書店,簡直是‘題殘稿紙百萬張,寫禿毛錐十萬管了,但政權、軍權還在蔣介石手里,他一聲令下,就可以使千萬個人頭落地!千萬本書籍雜志焚毀!連我這樣的文弱書生、空談愛國者,他都一再使我流離失所,家散人亡呢!”
由于日偽情報機構已經(jīng)獲悉鄒韜奮在上海治病,醫(yī)院更加不安全。鄒韜奮不得不轉移到了沁園村畢青的哥哥家暫住。此時他已無力寫作,劇痛次數(shù)增加,從局部擴展到全身,坐臥不安。有時痛得兩只手捧著頭,一面流淚,一面發(fā)抖,從床上爬到地上,又從地上爬到床上,杜冷丁的作用也越來越小。
為了便于搶救,曾耀仲醫(yī)生不惜冒生命危險,把韜奮接進了他自己在祁齊路開設不久的上海醫(yī)院(現(xiàn)岳陽路190號,徐匯區(qū)結核病防治所)。為安全起見,韜奮的假“良民證”上的“李晉卿”改為“季晉卿”,沈粹縝也改稱“季太太”。
1944年7月24日,一代出版家韜奮先生終于走完了他的人生,享年49歲。臨終前,他給夫人沈粹縝寫下三個字——“不要怕”。為了不被敵人發(fā)現(xiàn),韜奮先生的遺體仍用“季晉卿”的名字暫時存于上海殯儀館,兩年后才以真名落葬在上海虹橋公墓。
此前9年在魯迅先生公祭大會上,鄒韜奮曾發(fā)表最簡短的演說:“今天天色不早,我愿用一句話來紀念魯迅先生;許多人是不戰(zhàn)而屈,魯迅先生是戰(zhàn)而不屈?!彼斈晡幢匾庾R到,他對魯迅先生的評價對他自己也同樣適用。
韜奮先生身后所獲評價極高,他甚至成了中國一代知識分子的典范。郭沫若的挽聯(lián)即寫道:“瀛談百代傳鄒子,信史千秋哭賈生。”最高的評價則見于革命的名義,毛澤東對生活書店的柳湜說:“我們干革命有兩支隊伍,武的是八路軍,文的是鄒韜奮在上海辦刊物,開書店。”
《生活》:特殊時代的精神食糧
1926年是鄒韜奮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元旦,31歲的鄒韜奮與沈粹縝完婚?;槎Y就在上海南京東路永安公司樓上的大東酒家。鄒韜奮為妻子買了一只鑲嵌珠寶的手鐲和一枝珠花,還置辦了一套家具,這花去他一大筆錢,為此還借了債。沈粹縝后來回憶說:“手鐲和珠花,在婚后不久當我知道韜奮為舉辦婚事欠了債時,就變賣了用來還了債,而債務也依靠我們撙節(jié)用度,在他每月薪水中節(jié)約一部分,很快陸續(xù)還清了。因為韜奮和我都不愿在債務的負擔中去過心情不舒暢的日子?!?/p>
婚后隨著孩子的相繼出生,他們先后換了幾處房子。呂班路萬宜坊54號(現(xiàn)重慶南路205弄54號)是他們居住最久的地方,前后一共6年,小女兒鄒嘉驪就出生在這里。新中國成立后,這套住房作為鄒韜奮故居保留了下來,并在隔壁53號建立了韜奮紀念館。
這是一幢三層樓的新式里弄房子。底層是會客室,陳設簡樸,一張圓桌,四把靠椅與幾張沙發(fā),東墻掛著近代企業(yè)家張謇詩作的刺繡,為沈粹縝女士精心制作。西墻掛著鄒先生先母畫像。二樓是臥室,衛(wèi)生間內擺放著白瓷的浴缸。一、二樓間的亭子間是鄒韜奮的書房。三樓一度是韜奮的小女兒與她奶奶的住房,后轉租給了生活書店的員工。鄒韜奮喜歡看電影,有段時間還迷上了跳舞。據(jù)語言學家周有光后來回憶,他們四五家人,每逢星期六晚上,便相約到上海百樂門舞廳去跳舞?!斑@一快樂記憶,至今不忘。教育背景相同的親友們,相約同樂,其樂融融?!?/p>
妻子沈粹縝后來說:“那時曾經(jīng)來過我們家里的韜奮的朋友,無不交口稱譽韜奮的家庭充滿了和煦、溫暖和幸福。時隔四五十年以后的現(xiàn)在,我當然懂得在這褒詞之中也還含有其他更深一層的意思。不過,韜奮當時也許還以此引為自豪哩!”
1926年10月,就在長子鄒家華出生不久,韜奮以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編輯股主任的身份,接辦了職教社的機關刊物《生活》周刊。當時社址在辣斐德路(現(xiàn)復興中路444號)的一個小小過街樓里,三張辦公桌就把小屋塞得滿滿的,幾乎沒有轉身之地。編輯部、總務部、發(fā)行部、廣告部、資料室、會議室,六位一體,都在這十幾平方米的空間里。全編輯部只有兩個半人從事實際的工作,除了韜奮以外,就是主管營業(yè)、總務和廣告的徐伯昕和兼職會計孫夢旦。因此編輯部的“獨角戲”就落在韜奮身上。他搜集了各種材料,分類排列,每一類編寫成刊物上需要用的文章,以不同的筆名發(fā)表。如心水、思退、沈慰霞、因公、慚虛、秋月、落霞、春風、潤等等,都是他接辦《生活》之后,先后所用的筆名。
1921年,鄒韜奮畢業(yè)于上海圣約翰大學文科,此前他曾就讀南洋公學的機電專業(yè)。畢業(yè)后他曾擔任過紗布交易所的秘書與翻譯,職業(yè)教育社的編輯,《時事新報》的秘書以及兼職的英文教師。做新聞記者是鄒韜奮長期以來的理想,直到接手《生活》周刊,他才有了真正實踐理想的機會。
《生活》周刊創(chuàng)辦于1925年10月,由銀行家王志莘主編。其內容主要是刊登有關職業(yè)教育的情況和信息,宣傳資本家要開明,職工要樂業(yè),要求相互體諒,共同把工廠、商店辦好。讀者對象是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的社員和一般職工。每期只印2000份,發(fā)行面不大。
鄒韜奮接手《生活》后,最重要的改革就是加強刊物的趣味性,盡量“多登新穎有趣之文字”,“力求精警而避陳腐”,并在報頭上用大字標出“有價值、有趣味的周刊”。就像他喜歡說的:“本刊的態(tài)度是好像每一星期乘讀者在星期日上午的閑暇,代邀幾位好友聚攏來談談,沒有拘束,避免呆板,力求輕松生動簡練雅潔而饒有趣味,讀者好像在十幾分至20分鐘的短時間內參加一種有趣味的談話會,大家在談笑風生的空氣中欣欣然愉快一番?!?/p>
今天重新翻閱80多年前的舊刊,仍能感受到這種“周日閑談”的愉悅。其中既有一些反映國內外時代變化的文章,如《丹麥改良農(nóng)村之基本方法》、《日本婦女最近在社會上所占的位置》、《胡適之先生最近回國后的言論》;也有一些熱門人物的傳奇與秘聞如《宋美齡女士婚史片段》、《蔣前總司令的離婚問題》;還有一些吸引讀者的異域風情,如《荷蘭的日光工廠》、《法國波爾多城的水景》、《新疆之吐魯番與鄯善》等;還介紹了印度民族英雄甘地、美國發(fā)明家愛迪生、蘇聯(lián)文學家高爾基等名人的故事。
鄒韜奮能夠迅速改變《生活》周刊的面貌,不僅在于他敏銳的時代嗅覺,不可忽視的還有他良好的英文水平。初期大量的文章,都先由他從國外期刊上編譯,消化吸收后重新寫出。隨著刊物的發(fā)展,鄒韜奮也在國外發(fā)展了一些作者作為通訊員,如日本的徐玉文、英國的費福熙、德國的王光祈、蘇聯(lián)的戈公振、美國的李公樸等。
他最重視的是《生活》周刊的一頭一尾。“一頭”是每期的開篇的“小言論”。這雖是僅數(shù)百字的豆腐塊,卻是他每周最費心血的一篇:“每次必盡我心力就一般讀者所認為最該說幾句話的事情,發(fā)表我的意見?!薄耙晃病本褪敲科谀┪驳摹靶畔洹睂?。這里給廣大群眾提供了發(fā)表自己看法,提出自己建議的園地?;卮鹱x者問題的文字也是鄒韜奮的精心之作。
看信、回信甚至占據(jù)了鄒韜奮大部分時間。他每天要看幾十封信,并安排回復,有代表性的直接發(fā)表。最長的回信,他會寫到上千字。鄒韜奮1937年在蘇州監(jiān)獄中曾回憶起這段生活:“我的妻子有一次和我說笑話,她說:‘我看你恨不得把床鋪搬到辦公室里面去!其實后來縱然‘把床鋪搬到辦公室里面去也是來不及的。”
三年間,《生活》周刊銷數(shù)由2000份突增到4萬份以上。到1932年,發(fā)行量已達15.5萬份,創(chuàng)下了當時我國雜志發(fā)行的最高紀錄。后來他主辦的《大眾生活》,銷量高達20萬份,再次開創(chuàng)了中國雜志發(fā)行的新紀錄。在識字率只有30%左右的民國時期,這是一個出版史上的奇跡,真正稱得上是一紙風行。
民國時代著名記者趙浩生后來曾回憶說:“至今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每期《生活》周刊在學校飯廳門前的地攤上出現(xiàn)時,同學們都一改擁進飯廳去占座位搶饅頭的活動,而如饑似渴地搶購《生活》周刊。一冊到手,大家就精神物質食糧一起狼吞虎咽;而最迫不及待要看的,就是韜奮的時事評論和連載的游記?!薄渡睢分芸呀?jīng)成了那個特殊時代的精神食糧。
與同時代中國眾多言論家比起來,鄒韜奮既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也沒有“導師癖”。他創(chuàng)辦《生活》周刊,沒有說要“文藝復興”,也沒有說要教育民眾,其宗旨只是給大家提供有趣味有價值的內容。由此,他和讀者之間形成了一種平等而親密的朋友關系。后來鄒韜奮打算復刊《大眾生活》,卻被當局阻撓,本打算退還讀者所籌股款,卻不料讀者紛紛寫信要求將股款直接捐贈給周刊。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鄒韜奮深感國難之痛,《生活》周刊的編輯方針也進一步做了與時俱進的調整。正如他自己說的“本刊最近已成為新聞評述性質的周報”,要“就民眾的立場對政府對社會,都以其客觀的、無所偏私的態(tài)度,作誠懇的批評或建議論事論人,以正義為依歸”。于是“生活周刊已經(jīng)按一般讀者的要求”,“漸漸變?yōu)橹鞒终x的輿論機關”。
鄒韜奮開始強烈要求停止內戰(zhàn)一致對外,并全力投入到抗日救亡運動中?!渡睢分芸膬热菀仓饾u從城市中產(chǎn)階級的趣味轉向宣傳抗日救國,成為全國救亡運動的輿論陣地。胡愈之后來回憶說:“從這(‘九一八)開始,《生活》周刊逐漸改變了方向,關心和議論起國家民族的大事,使刊物和全國人民反蔣抗日的愿望一致起來,刊物更受到讀者的歡迎?!?/p>
借由《生活》周刊始,雜志成為鄒韜奮一生的主要奮斗領域?!渡睢分笥小缎律罚箲?zhàn)前夕有《生活星期刊》,抗戰(zhàn)發(fā)動后有《抗戰(zhàn)》三日刊及《全民抗戰(zhàn)》。國內局勢轉變,《大眾生活》又在香港復刊。一刊遭挫折,一刊又起,前仆后繼,如縷不絕。這一類刊物的讀者最為廣泛,學生、教師、店員、學徒、農(nóng)村青年、工廠職工、公務人員、自由職業(yè)者、婦女、士兵、僧道以及販夫走卒,無不包括。
鄒韜奮的伙伴徐伯昕后來在紀念文章中寫道:“他不是個大思想家,也不是個文學家,在學術上亦沒有太大的貢獻,但就是他樸素至極的言論,卻影響甚廣。他的《生活》周刊和《大眾生活》,被25萬中國人讀到?!?/p>
生活書店的火種
隨著《生活》周刊的影響逐漸擴大,也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注意。胡愈之便向鄒韜奮建議創(chuàng)辦生活書店。這樣不僅可以出書、賣書,即使《生活》周刊被封禁了,還有書店,陣地依然存在,可以換個名字繼續(xù)出版刊物。
于是《生活》周刊便先從中華職業(yè)教育社中分離出來,于1932年7月在“書報代辦處”的基礎上又成立的生活書店。最初的店址設在上海環(huán)龍路80號,后幾經(jīng)輾轉搬到了福州路384弄4號,并公開登報招考和聘用了一批批職員和練習生。
關于生活書店的性質,徐伯昕后來回憶說:“生活書店并非一個普通的商業(yè)機構,它不完全是一個資本的組合,同時是一個勞力的組合。它的業(yè)務是靠同人蓄積勞動報酬(薪金)的一部分,集成少量的資金,并活用讀者郵購存款、雜志訂費及同業(yè)往來逐步發(fā)達起來的?!彼?,生活書店是一個集體所有但又不以盈利為目的的文化機構。
鄒韜奮為書店確立了經(jīng)營原則,即“盈利歸全體,沒有剝削存在,一面為社會服務,同時也為自己工作”。
生活書店的門市布置如圖書館,各類圖書按圖書分類法列置在四周的書柜里。首創(chuàng)開架售書,任隨意取閱,讀者稱便。在廳中的書臺上,新書、新刊分臺陳列,一目了然。在推薦書臺上,每一種被推薦的書,都有文字說明,介紹內容特點。
門市開架售書,難免被偷。不過鄒韜奮定下規(guī)矩,不可公開斥責偷書者。有一次,一青年讀者在書店看書看不完,不付錢,揣著書出店門了。被書店門市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領到隔壁房間談話。原來是一位愛好讀書的窮大學生。書店十分同情,勸其下次不可這樣干了,大學生很受感動。他回去后把過去拿走的書統(tǒng)統(tǒng)送回來了,還附一短信,表示悔改。由此,書店便在售書廳中大柱四周設置了幾圈座椅,讓讀者站累了可以歇一歇,使門市權充流通圖書館。
此外,門市部兼辦本市電話購書。送書上門,書價按門市,有專人分區(qū)送書,不另收費。更多的外地客戶選擇郵購圖書,他們會在書店設一賬戶,每次購書就從賬戶內扣掉資金。賬戶內的剩余資金則為書店的經(jīng)營提供了周轉。
抗戰(zhàn)初期是生活書店發(fā)行業(yè)務的全盛時期。在抗戰(zhàn)大后方的大中城市中設立了56處分支店,一時超過了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老牌出版單位的分支店的規(guī)模。一個分支店就是一個據(jù)點,如火種一般向四周輻射。每個分店還負有組稿的任務。西安分店就出版了毛澤東《論持久戰(zhàn)》;重慶分店出版了吳祖光《鳳凰城》、陳白塵《太平天國》;香港分店出版期刊《世界知識》、《理論與現(xiàn)實》和《文藝陣地》等等。
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生活書店曾出版過許多有價值的圖書、期刊。例如“世界學術名著譯叢”中的《價值、價格與利潤》、《雇傭勞動與資本》、《法蘭西內戰(zhàn)》、《德國農(nóng)民戰(zhàn)爭》、《費爾巴哈論》;“青年自學叢書”中的《社會科學研究法》、《新人生觀講話》、《思想方法論》、《認識與邏輯》、《邏輯與邏輯學》;“抗日救亡文叢”中的《中國不亡論》、《全面抗戰(zhàn)論》、《民眾動員論》、《抗日與外交》等;以及鄒韜奮、杜重遠、沙千里、章乃器、胡喬木、張友漁等所寫的“政論集”;還有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文化教育、歷史地理、科學技術等各類著作和日記、手冊等。
在文學藝術方面有《我與文學》、《文學百題》、《文學問答集》、《作家論》和《給初學寫作者的一封信》等。在作家茅盾、丁玲、郭沫若、夏衍等的支持下,生活書店又出版了不少小說、詩歌、散文、游記、劇本和報告文學。還有一些篇幅較大、內容豐富的圖書,如鄭振鐸編的《世界文庫》、茅盾主編的《中國的一日》、平心編的《全國總書目》都在讀者中深有影響。
此外文藝刊物則包括《文學》、《文學季刊》、《譯文》、《光明》、《文藝陣地》、《文藝陣線》、《筆談》。國際綜合刊物則有《世界知識》,高級學術理論刊物有《中華公論》、《理論與現(xiàn)實》。指導青年學習的則有《生活知識》、《讀書月報》、《生活教育》。甚至還有專門為婦女辦,討論婦女問題的雜志《婦女生活》
這些雜志的銷路,最多的20多萬份,最少的一萬五六千份,即使在抗戰(zhàn)最艱苦的階段,印刷交通最不便的地方,最少也能有七八千份。
即使處于高壓的輿論環(huán)境中,生活書店依舊尋求新聞與出版的自由。生活書店的《文學》、《譯文》、《太白》和《世界文學》,刊載了魯迅先生譯著達到78篇;僅是1935年就發(fā)表47篇。生活書店還出版了大批所謂“禁書”,如抗戰(zhàn)時期,被查禁的書多達200多種,作者的名單上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毛澤東、吳大琨、張仲實、陳伯達、徐懋庸、李公樸、章乃器、錢亦石、夏衍、端木蕻良、劉白羽、冼星海、胡繩、羅瑞卿、孫冶方、洛甫、艾思奇、歐陽山等等。有趣的是,國共合作時期,生活書店出版過一本《蔣委員長抗戰(zhàn)言論集》,竟然也被查禁掉了,因為這本書是在共產(chǎn)黨的支持下編寫的,旨在“壓蔣抗日”。
關于生活書店的影響力,徐伯昕在鄒韜奮逝世后寫的回憶文章中說:“總之在最近十數(shù)年內國人中曾經(jīng)受過若干時期的教育的,無論青年、中年、老年,只要不是十分糊涂渾渾噩噩的人,沒有接觸過生活書店的書籍和刊物的,恐怕極少。而在文化水準較低淺,但思想很清楚的工農(nóng)勞苦大眾,他們大多數(shù)雖不能直接閱讀生活書店的書刊,但聽到別人的教導講述因而知道有這樣一書店的卻是很多。”
1937年“八一三”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鄒韜奮預見到這是一場持久的戰(zhàn)爭,絕不會在短時期內結束,就堅決果斷地將幾種大型的刊物,如《文學》、《中華公論》等??喜?,集中精力,編輯出版《全民抗戰(zhàn)》,并將書店中心先后遷往武漢和重慶。并在各地先后設立了55個分支店。同時對上海這個重要據(jù)點也沒有放棄。福州路的編輯部和門市部雖然收縮,但在同一條馬路上的378號,仍以“遠東圖書雜志公司”名義開門營業(yè),保持了同外界的聯(lián)系。當“遠東圖書雜志公司”因出售《日本的間諜》一書引起日寇注意時,又在一夜之間改換了招牌,用“兄弟圖書公司”名義照常營業(yè)。
在1941年“一二?八”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寇侵入租界時,“兄弟圖書公司”與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大東書局、開明書店、光明書局及良友圖書公司等八家同業(yè)同時被日軍憲兵隊的報道部查封。一個月后因形勢變化才得啟封。啟封以后,由于抗日救國的書不能出版,低級庸俗的書又不愿經(jīng)售,存貨越來越少,營業(yè)日益清淡。為了維持職工生活,就在原址先后用“新光教育用品社”和“新光百貨公司”的名稱經(jīng)營文具和百貨。當時,盡管圖書出版舉步維艱,但生活書店仍通過各種外圍組織與上海作家保持聯(lián)系,接濟生活困難的進步作家,使他們安心寫稿,為今后積累稿件做準備。
收買與壓迫
畢云程先生在《鄒韜奮先生五周年祭》中提到,1931~1932年,《生活》周刊發(fā)表了一篇《最近我們的思想和態(tài)度》。文中說:“我們主張生產(chǎn)工具公有,而以國營實業(yè)為達到生產(chǎn)工具公有的一種方法?!边@完全是共產(chǎn)黨的主張了,居然公開發(fā)表出來,當局自然不滿。于是,“有一天,一個國民黨的高級軍官來訪問先生,親自駕著汽車把先生接了去……約莫過了四個鐘頭,先生回來了”。畢先生繼續(xù)轉述道:“據(jù)先生自己后來對我說,他這一次和胡宗南辯論了四個鐘頭,主要是辯論抗日問題和《生活》周刊的主張問題?!?/p>
這是第一次國民黨對于鄒韜奮的“勸說”,規(guī)格很高。但顯然,一個將軍和一個出版家四小時的“辯論”沒有形成共識。
鄒韜奮在他未完成的遺作《患難余生記》中寫了一個故事?!渡睢分芸陌l(fā)行量達到了15萬,作家蘇雪林把這個數(shù)字告訴了胡適之先生。但胡先生不信,說據(jù)出版界的邵某說,《生活》每期不過2萬份而已,認為無足重視。鄒韜奮諷刺寫道:“《生活》周刊辦了八年,當時的政府如果與胡適之先生有著同樣的意見的話,它的生命也許還要長些,不幸《生活》卻被他們重視了起來,《生活》出到第六年的時候,就被下令禁止郵寄?!?/p>
國民黨下令郵局對《生活》“禁郵”是在1932年的7月。國民黨元老蔡元培兩次致電蔣介石解釋,均遭拒絕。鄒韜奮最初認為這只是個誤會,“因為《生活》自問只有在政策上批評的態(tài)度,并沒有反政府的態(tài)度,所以先從解釋誤會下手”。但蔣介石把《生活》合訂本上批評政府的地方都用紅筆劃了出來說:“批評政府就是反對政府,絕對沒有商量的余地!”
這年秋天,鄒韜奮終于因為政治壓力嚴重,而被迫出國考察。張錫榮先生在《我在“生活”工作的日子》中提到了鄒韜奮出國的原因:“魯迅、胡愈之、鄒韜奮已參加宋慶齡主持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常有聚會。蔣介石非常厭惡這個組織,派特務把同盟的總干事楊杏佛殺掉了。韜奮言論較多,觸犯較重,受暗殺的危險也比較大……決定暫時出國考察?!?/p>
1933年底,鄒韜奮還在出國考察期間,《生活》周刊以“言論偏激”的罪名被封禁了。直接的原因是:1933年12月,福建宣布成立“人民政府”,《生活》周刊寫了一篇題為《人民自己起來吧》的評論。處分是“密令封閉”,不是公開宣布,而且僅止于雜志,并沒有牽連到生活書店,也沒有禁止原班人馬新出刊物?!?934年……刊物逐步增加到10種,編輯部大肆擴充……《新生》周刊繼承《生活》傳統(tǒng),鄒韜奮的《萍蹤寄語》繼續(xù)刊載?!?/p>
鄒韜奮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最后一期《生活》發(fā)表了他早在一年多前就準備好的《與讀者諸君告別》一文:“記者所始終認為絕對不容侵犯的是本刊在言論上的獨立精神,也就是所謂報格。倘須屈服于干涉言論的附帶條件,無論出于何種方式,記者為自己的人格計,為本刊報格計,都抱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p>
鄒韜奮回國后,國民黨又派出了要員張道藩與劉健群進行勸說,地點在邵洵美家。張道藩當時擔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劉健群是復興社的總書記。但是這次依然沒有共識和結果。鄒韜奮隨后還在《大眾生活》上發(fā)表了《領導權》一文,駁斥了劉健群的“領袖腦殼論”。
武將、文官輪番上陣,依舊沒有效果。蔣介石決定親自出馬,約鄒韜奮到南京面談。為了免去鄒韜奮對安全的擔心,由杜月笙陪同往返。但當時鄒韜奮已加入全國各界聯(lián)合執(zhí)行委員會,是執(zhí)行委員之一。在和救國會同志協(xié)商后,決定不去南京。主要考慮在于,鄒和蔣的身份特殊,無法遷就,如果觀點僵持住,則可能影響到救亡運動的堅決態(tài)度。
于是,鄒韜奮在預定前往南京的前夜把決定告訴了杜月笙。而在杜月笙看來此即是失約。在《患難余生記》中,鄒韜奮饒有興致地記述了故事的尾聲,第二天戴笠仍奉蔣介石之命去南京火車站接人,接不到人,只能原車返回。不料天降大雨,道路泥濘,半路車子翻了,弄得戴笠滿身污泥狼狽不堪。鄒韜奮寫道:“在他們看來,我大概是一個最不識抬舉的人!”
鄒韜奮放了蔣介石的“鴿子”,隨后1936年底蘇州法院便以“危害民國”罪拘捕了救國會領袖鄒韜奮、王造時、沙千里、沈鈞儒等七人,被稱為“七君子案”。直到1937年7月才獲自由。
鄒韜奮被捕后,胡愈之坐鎮(zhèn)編輯部,邊聽匯報邊寫特稿,下筆千言,倚馬可待,各大報紙均以“愛國無罪案聽審記”通欄大標題刊出滿版,轟動上海。同時,生活書店連夜將“聽審記”印制成書,免費發(fā)放。
抗戰(zhàn)開始后,鄒韜奮的思想越發(fā)“左”傾,國民黨當局對言論的壓制也更加嚴厲。1938年頒布的《戰(zhàn)時圖書雜志原稿審查辦法》和《修正抗戰(zhàn)期間圖書雜志審查標準》,要求所有出版物須重新送“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審查,發(fā)給審查證,印在封底上,才能出版。
而針對生活書店的打壓也逐步加強。1939年4月西安生活書店被封閉,此后,各地生活書店遭搜捕的事故不斷發(fā)生。到最后,全國50余處分支店除了重慶、桂林、貴陽三處分店,其余均遭封閉。鄒韜奮一再向國民黨中央文化主管部門交涉,都推說是“地方事件,不是中央政策”。在交涉過程里,國民黨特務頭目徐恩曾、戴笠都找鄒韜奮談話,勸他加入國民黨,但遭到了拒絕。
1940年6月,國民黨派出幾個會計專家突然來書店總管理處查賬,檢查是否領取共產(chǎn)黨津貼,結果也毫無所獲。
手段用盡后,由國民黨主管文化出版的劉百閔出面再與鄒韜奮做最后的談判。劉百閔提出生活書店與國民黨辦的正中書局、獨立出版社“聯(lián)合”或“合并”,成立總管理處,請鄒韜奮主持,管理所屬三個出版機構,各店對外的名稱保持不變。但鄒韜奮表示,所謂聯(lián)合與合并,不過是消滅與吞并的別名罷了,絕對不能接受。
劉百閔又提出另一個方案,即政府給生活書店注資成為股東,派兩個人掛個空職“監(jiān)督”,讓政府放心。鄒韜奮又嚴詞拒絕,理由是:民辦事業(yè)是國家法律所允許,生活書店一向遵守法令,已經(jīng)接受法律監(jiān)督,不能再受派人“監(jiān)督”。劉百閔最后攤牌說,這是蔣總裁本人的主意,不能違反。鄒韜奮則回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談判宣告破裂。
接下來,生活書店各地分店相繼被查封,只留下重慶等幾處權當做“言論自由”的裝飾。張錫榮后來回憶說,在合并談判破裂后,“封店捕人的事故又不斷發(fā)生。我早晨辦的第一件事,是向守門員董文椿詢問是否有電報。見有電報立即翻出,遇有封店捕人等緊急事故的消息立即送到鄒韜奮家。他一見到我清早前去,即說:‘又有什么壞消息了。最后,全國50余處分支店除了重慶、桂林、貴陽三處分店,其余地區(qū)的分支店均遭封閉,只是具體方式有差別罷了?!?/p>
鄒韜奮最終對于國民政府徹底失望了?!巴钅鲜伦儭焙?,他辭去國民參政會議員,秘密離開了重慶,前往香港尋找較為自由的言論空間,繼續(xù)他的出版事業(yè)。然而不久后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他的理想再次被擊碎。時逢亂世,不僅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連一個編輯部一部印刷機都無處藏身。鄒韜奮在東江游擊隊的保護下,混在洶涌的難民人潮中離開香港。在廣東隱藏了幾個月后,國民黨的通緝令便已下達,他便動身前往新四軍的蘇北抗日根據(jù)地。
出版家的理想
1933年,鄒韜奮年第一次流亡海外前曾寫下一段話:“我常勉勵我們的兄弟姐妹們,我們是在一個血腥的黑暗時代,如不為整個社會的前途努力,一個機關的內部如何充實,如何合理化,終不免要受黑暗勢力的壓迫摧殘的。我們這班傻子把自己看做一個準備為文化事業(yè)沖鋒陷陣的一個小小軍隊,我們愿以至誠的熱血,追隨社會大眾向著光明的前途邁進?!?/p>
生活書店的命運,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韜奮先生的預言。然而不管時代如何不堪,他始終保持了那種“傻子”一般的熱忱,從沒有放棄努力,始終懷有理想。如茅盾所言,這便是“永遠年輕的韜奮先生”,“由此可以想象到:要他在一個惡濁的社會中裝聾作啞,會比要了他的生命還難過。他需要自由空氣,要痛快的笑,痛快的哭,痛快的做事,痛快的說話。他這樣做了,直到躺下,像馬革裹尸的戰(zhàn)士”。
鄒韜奮對自己的定位是要做一個“永遠立于大眾立場的”新聞記者,他一生都在追求“辦一份為大眾所愛讀、為大眾做喉舌的刊物,辦一個自由的、不受檢查的報紙”。作為一個新聞記者,一個出版家,鄒韜奮所追求的,無非就是思想的自由與說話的自由。
早在主編《生活》周刊期間,鄒韜奮便嚴守著自己的“報格”,堅持言論自由和精神獨立,使《生活》周刊真正成為“民眾的喉舌”。無論受到了怎樣的外界壓力,鄒韜奮始終堅持編輯與媒體的獨立性。他說:“我的態(tài)度是頭可殺,而我的良心主張,我的言論自由,我的編輯主權,是斷然不受任何方面任何個人所屈服的。”他在《生活》周刊上寫文章說:“所要保全的是本刊在言論上的獨立精神——本刊的生命所靠托的唯一的要素。倘本刊在言論上的獨立精神無法維持,那末生不如死,不如聽其關門大吉,無絲毫保全的價值,在記者亦不再作絲毫的留戀。”
鄒韜奮終生不愿當官,只愿當編輯、做記者開書店。1937年時,他曾寫道:“時光過得真快,我這后生小子,不自覺地干了15年的編輯。為著做了編輯,曾經(jīng)亡命過;為著做了編輯,曾經(jīng)坐過牢;為著做了編輯,始終不外是個窮光蛋,被靠我過活的家族埋怨得要命。但是我至今‘樂此不疲,自愿‘老死此鄉(xiāng)。”
在重慶期間,生活書店負責發(fā)行和郵購的許覺民收到一封讀者來信,問“抗戰(zhàn)勝利后,中國會成為什么樣的中國?”年輕的許覺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拿著這封信去向鄒韜奮請教?!拔矣浀?,他當時說,將來的中國,要成為一個人人有書讀,人人有飯吃,人人都有民主權利的社會。他還說,這些要經(jīng)過很大的努力,不是馬上就能實現(xiàn)的?!痹S覺民后來回憶說。
但韜奮先生的生命終究太過短暫,如果從1926年主持《生活》周刊算起,他才只有19年的出版生涯,他不僅沒有看到他所期望的社會到來,甚至沒有等到抗戰(zhàn)勝利。
在生命最后時刻,他曾對身邊人說:“如時局好轉,首先恢復書店,繼辦圖書館與日報,愿始終為進步文化事業(yè)努力,再與諸同志繼續(xù)奮斗二三十年!”“對政治主張,始終不變,完全以一純粹愛國者之立場,擁護政府,堅持團結,抗戰(zhàn)到底,能真正實行民主政治?!?/p>
(本文圖片除署名外,均由韜奮紀念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