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清華
主持人語
◆ 張清華
從文學的歷史來看,對于詩歌的理解是一個精神現(xiàn)象學的命題。有的詩人會名噪一時,但隨后很快被淡忘,或至少其意義會失散;有的人則相反,在活著的時候并不為人所理解和重視,但身后卻贏得了越來越了不起的名聲。如杜甫所贊言的,“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緣何會有這樣一種變化?在我看,除了詩歌本身的質地和魅力,還有另一種力量在起作用,那就是詩人的人格力量對于他作品的持續(xù)的照耀和提升,這使它們最終化為了一種奇妙的混合體——關于詩歌、藝術、真理和生命的傳奇。詩歌史上一切不朽的詩人,無不是因為這樣的傳奇而獲得了永生。
食指當然還是一位“在世”的詩人,我不愿,也不敢做關于他“身后”的預言,但我以為,僅就過去的歷史來看,他也已然是一位構成了精神現(xiàn)象學意義的詩人。而他的這種意義和價值,并非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了。在有些場合,我甚至還會聽到關于他和他詩歌的另一種議論——“局限性”。誰沒有局限性?但對于有的人來說,局限性也會是他價值的一部分,是他的詩歌傳奇的必須參與的要素。而對于有的人來說,那就是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了。沒辦法,這是命。
我為什么會這樣自信?因為我相信食指是一位由于其精神現(xiàn)象學的意義而必然增值的詩人。他必然會因為其生命人格實踐的奇特,而最終將他的詩歌推向傳奇的境地。甚至我還認為,他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有
命運深意的一位哈姆萊特,一位屬于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精神的舞者,一位像荷爾德林那樣帶著希臘神話和法厄同氣質的先知和狂人,一位“穿越”了兩個時代、操著兩種相距霄壤的奇怪話語的幽靈。對于他的詩歌寫作來說,任何常態(tài)的、脫離了上述前提的理解和批評都是無效的。這就是我所一直揣測的“上帝的意志和詩學”,他會固執(zhí)地讓我們把這一切累積起來,用來衡量和計算食指的詩歌,以及他所標立的融入了“生命人格實踐”的寫作的意義。
事實上,食指還是那種“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意義有多大”的詩人,這就是他的質樸,一種美好的、比一切自大狂式的寫作者都要可愛和可貴的質樸。他一直把自己當做是最普通、最邊緣的人,但卻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作為一個沒有學院和體制身份的知識分子的責任,思考著詩歌、社會、人類和公共道德,思考著歷史、良知、藝術和命運。他在北京以北遠郊的小樹林里散步徘徊,在夕陽下吟詠和寫成了這些文字,從中我們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們有多么簡樸、深遠和清潔,這是骨子里的、與生俱來的簡樸、深遠和清潔。他因為書寫生命的純潔、軟弱、卑微和易受傷害而充滿令人感動的力量,過去是,現(xiàn)在也仍然是這樣。他的那總是出于個人,卻又總是回應著廣遠歷史與時代的抒情,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新鮮,卻是保持了近乎永久的、常讀常新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