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智血》是美國南方最杰出的作家奧康納的處女作,是一則討論通過信仰得到救贖的宗教寓言。本文從奧康納的時代背景及宗教作家身份的角度,分析了《智血》中的兩種暴力意象,體現了人物肉體與靈魂的割裂以及人際關系的冷漠,而這只有通過宗教救贖才能得到解救。
關鍵詞:智血;語言暴力;宗教救贖
弗蘭納里·奧康納被公認為是繼福克納之后美國南方最杰出的作家,被譽為“南方的文學先知”。[1] 奧康納39歲時死于紅斑狼瘡,美國評論界稱她的早逝是“自菲茨杰拉德去世以來美國文壇最重大的損失”。 奧康納在世界文學中影響巨大,雷蒙德·卡佛的寫作曾受過她的影響,米蘭·昆德拉、大江健三郎多次引用其作品內容。中國當代“先鋒派”小說的代表作家馬原對奧康納推崇備至,稱之為“邪惡的奧康納”,認為“奧康納要是不做小說家,真是天理都不容”。[2] 奧康納風格怪誕,獨樹一幟,擅長描寫南方鄉(xiāng)村人物生活,對人性陰暗有著驚人的洞察,故事詭譎、恐怖、陰郁到令人窒息,語言精準有力,常常在看似輕松幽默中抵達不測之深。
《智血》是一則討論通過信仰得到救贖的宗教寓言,主人公黑茲爾·莫茨在一個單純而又篤信基督教的鄉(xiāng)村牧師家庭中長大。在當兵出國打仗的幾年里,他的信仰發(fā)生了動搖,復員后他便企圖擺脫自己的宗教信念。在一座名叫托金漢姆的城市里,黑茲爾逢人就稱褻瀆才是達到真理的惟一途徑,還公然在街頭宣傳一個“沒有耶穌的新教”,但公眾對他有關罪惡信仰的談論漠不關心,而他所宣揚的這種新教竟被人被一個名叫胡佛·肖茨的人利用,成為騙錢的把戲。在驅車軋死了胡佛雇來的假冒“先知”之后,黑茲爾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不久就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掉進排水溝死去?!吨茄肥且徊咳谏衩刈诮膛c黑暗暴力于一體的杰作。該書出版時,其古怪的情節(jié)與荒誕的人物使得許多評論家難以接受。直到今天,其哥特式恐怖、陰冷的風格仍不免令初讀此書的讀者為之震驚。
一、被肢解的軀體
除了內容常有暴力情節(jié)之外,奧康納的文字本身也具有暴力因素,小說中對人物的描寫常常是暴力的肢解,不見其人、只有身體的各個器官和肢體。
《智血》開篇不久,黑茲爾在火車上差點碰倒希奇科克太太:“他轉過拐角,碰上一塊笨重的粉紅色物體。……頭上的發(fā)髻讓她的臉看上去就像個黑色的毒菌……她的臉幾乎變成紫色,還有些白色的小斑點?!弊髡叩拿枋鲎屓烁杏X她在慢慢腐爛,就像有菌類長在頭上。當黑茲爾剛到托金漢姆入住瓦茨太太家時,看到她在減趾甲:“自己正盯在一塊又粗又白的膝蓋上?!w型碩大,黃頭發(fā),白皮膚上涂著油光發(fā)亮的護膚品。她穿著一件粉色的睡袍,不過穿在別的小巧的人身上會好看得多?!?
小說中另一個人物伊諾克下班后經常去公園流連,還躲在灌木叢中偷窺那些游泳的女人,那些丑陋無比的身軀從泳池里爬上來時在他眼中也是支離破碎:“她的臉先出來了,瘦長枯槁,繃帶一樣的泳帽幾乎耷拉到眼睛上,尖銳的牙齒從嘴里伸出來。她用手撐著往起爬,接著肥大的腿和腳冒了出來,然后是另一邊?!弊x者仿佛經歷著感官上的扭曲,這是一種對視覺的扭曲——似乎這個女人的四肢和她的軀干是分離的。
此類場景大多數描寫的都是女性,臃腫不堪、身體殘缺、令人作嘔,這些身體的碎片貫穿于奧康納的小說中。許多評論家將這樣的描寫歸結為作家因自身病痛而引發(fā)的對肉體及人類的痛恨,是其心靈扭曲的反映。
的確,由于長期遭受疾病的折磨,奧康納對社會上病態(tài)、卑俗的人和事保有特殊的敏感與關注,但這并不是她寫出這些浮腫、扭曲、腫脹的形象的原因。奧康納的創(chuàng)作生涯集中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這正是美國南方經濟高速發(fā)展的年代。透過燈紅酒綠的城市里經濟繁榮的表象,她看到的是充滿血腥、腐敗氣息的商業(yè)社會,被物質和商品異化了的人群,以及他們的道德沉淪與信仰危機。
二、被遺棄的孩子
小說中,另一類體現暴力的意象是被謀殺、忽視或遺棄的孩子。孩子常被稱為“它”,甚至被剝奪了作為人的社會屬性,而是和動物等同起來,無足輕重。
伊諾克曾向黑茲爾哭訴自己被父親拋棄的可憐身世以求得后者的同情和友誼,“我老爸讓我來的,我死活不想來,可他硬逼著我來的。……我在這兒誰也不認識。這兒沒人把你當回事,誰都不友善?!笨墒沁@一番表白不但沒有得到黑茲爾的關注還換來他粗暴的咆哮。這個迷茫的孩子不但被親人拋棄,也被社會拋棄,每天游走在社會的邊緣,渴望被人群接受。當孤獨的伊諾克向公園里與人握手的大猩猩訴苦時竟然也遭到獸皮中假扮動物的人的咒罵和拒絕。后來他偷走了獸皮穿在自己身上并模仿練習,為了能有人與他主動握手,伊諾克竟不惜從人變成“獸”!這是多么的荒誕可笑,又是多么地辛辣諷刺!這種舉動無疑象征著商品社會中人的異化,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上,人際關系如此冷漠疏離,所有的年輕人都是沒有信仰、沒有目標、茫然過活的人,都只是人性的荒漠中一個個可憐的小角色。
而莉莉在引誘黑茲爾時也告訴了他一個小故事:曾經有一個小孩兒,沒人在意它的生死,家人互相推諉最后送至惡毒的祖母手上,這位祖母則是只要身處兒童周圍就渾身不適,因此咒罵著把送來的孩子關在雞籠里。這其實是莉莉自己的身世。莉莉的私生女身份注定了她悲劇的命運,“私生女是不能進天國的”,所以她從出生起就失去了救贖自己的機會,所有的努力和掙扎全是徒勞,所以她只好將生命的價值取向定位于現世。當黑茲爾一出現,她便認定這就是她想要的人,但黑茲爾卻將生命付諸靈魂的救贖,使莉莉連最起碼的現世的世俗生活也不能如愿以償。
三、宗教的救贖
奧康納長期以來一直被視為宗教作家,她是天主教徒,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將天主教義作為其創(chuàng)作內容的中心。
黑茲爾當兵的幾年里,信仰發(fā)生了動搖:“他一直在研究自己的靈魂,并確信那已經不復存在?!麑丶业目释屪约汉芡纯?,而這痛苦與耶穌無關?!彼麤Q定要遠離耶穌,寧可選擇虛無,也不去向罪惡墮落。但黑茲爾一直隨身攜帶從家里拿來的圣經,這體現了他對家的渴望和潛意識里對救贖的渴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宗教和家庭往往是二者合一的,特別是對在外漂泊遠離家鄉(xiāng)的基督教徒而言,這是一種傳統(tǒng)的宗教理念,而圣經是物質和精神統(tǒng)一的實體體現,這種結合注定了黑茲爾無法逃避救贖的問題。
黑茲爾把那輛埃塞克斯轎車當做了自己的家,這傳遞出他是一位四處流浪的信徒的內涵,同時也是他一直逃避自己宗教信仰的標志。當轎車被巡警推下溝坎摔得七零八落時,黑茲爾獲得了頓悟,想要擺脫惡必須先擺脫惡的肉體,因此回城之后便弄瞎了雙眼,在身上捆上帶鉤的鐵絲,并穿上裝滿石子和玻璃渣的鞋子折磨自己,直至最后死去。通過贖罪和死亡,他終于完成了自我解脫,靈魂得到圓滿。
因此,在奧康納的筆下,肉體的死亡并不代表失敗與滅亡,反而象征勝利與解脫。通過描寫殘疾、描寫死亡,她創(chuàng)造了令人震驚的效果,用以震醒自以為是的讀者。正如她自己所說,“對于耳背的人,你要大聲疾呼;對于視力不清的人,你不得不畫出大而驚人的人物”?!吨茄贩路鹨话牙麆?,穿透了現代社會中人們日益麻木的心靈,為人類荒蕪的精神沙漠帶來一絲希望之光!
瑪麗·弗蘭納里·奧康納一生只活了三十九歲,她的創(chuàng)作生涯也只有十七年。美國女詩人伊麗莎白·畢曉普在奧康納去世后曾對她的作品作過一個概括的評論:“我深信她的為數不多的作品會永遠活在美國文學中。那些作品也許題材范圍狹窄,但是清晰、堅實、生動,充滿精采的描寫和警句,還有一種別具只眼的洞察力,使她的作品比十幾部詩集有更多的真正的詩意?!眾W康納象一顆劃破黑夜的流星那樣,一眨眼又沉入黑暗中;只是她進發(fā)出的智慧的火花卻留在人間。
參考文獻:
[1]蘇珊·巴萊著、秋海譯.弗蘭納里·奧康納:南方文學的先知[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8。
[2]馬原.閱讀大師[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2。
?。ㄗ髡邌挝唬何靼搽娮涌萍即髮W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