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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的使命
——關(guān)于荷爾德林的詩《在可愛的藍里》

2013-02-14 07:51黃鳳祝
關(guān)鍵詞:荷爾德林海德格爾上帝

黃鳳祝

(同濟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 上海 200092)

青年時代的荷爾德林(Friedrich H?lderlin, 1770-1843),受到盧梭民主思想的鼓舞,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他與黑格爾和謝林一起研究法國大革命,探討在社會實踐中貫徹自由的理念。拿破侖稱帝及其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最終粉碎了他的政治熱情。在荷爾德林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希臘神話和圣經(jīng)被融為一體。他尋求建立一種人的宗教,用理性的神話和教育取代暴力革命,消解賢哲與民眾的區(qū)別,實現(xiàn)人人平等、自由與博愛的理想。

《在可愛的藍里》[注]①Friedrich H?lderlin, In lieblicher Bl?ue…“, Gedichte, Stuttgart: Reclam, 2003, S.120-122.是荷爾德林的后期作品。在這首詩中,他專注于詩人的使命。他認為人是為藝術(shù)、宗教和哲學(xué)而生。詩人是時代的先鋒,是世界精神,是民族的導(dǎo)師和宗教的改革者。荷爾德林試圖用詩的知性,建立詩性的宗教,作為理念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的橋梁。在通往教堂的路上行走,人是幸福的。但是這條路不是詩人之路,詩人有更艱巨的任務(wù)。流浪是詩人的天職。在耶穌缺席的時代,詩人是耶穌的使者,他們是夜的騎士,在黑暗中為世人的救贖奔跑。荷爾德林希望通過人在大地上詩意地棲居(wohnen),使天地神人和諧地生活在一起,實現(xiàn)四位一體的共存。人重新回返上帝[注]②[德]海德格爾:《筑居思》,見《演講與論文集》,孫周興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第157頁。,即通過詩意地棲居而回歸,消除亞當被逐出伊甸園以來人神之間的斷裂與隔閡,重建心物的統(tǒng)一。

一、 詩意地棲居

《在可愛的藍里》這首詩在中國廣為人知,主要得益于中國的“海學(xué)”研究。海德格爾在著作中多次提到這首詩,并在《人詩意地棲居》[注]③Martin Heidegger, Dichterisch wohnet der Mensch“, Vortr?ge und Aufs?tze, Pfullingen: Günther Neske, 2000, S.181-198.(1954)和《荷爾德林和詩的本質(zhì)》[注]④Martin Heidegger, H?lderlin und das Wesen der Dichtung“, Erl?uterungen zu H?lderlins Dichtung, Gesamtausgabe, Bd.4,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96, S.33-48.(1936)兩篇文章中,對這首詩做了深入探討。1946年海德格爾寫作《詩人何為》,論述荷爾德林的詩歌創(chuàng)作,收錄在《林中路》中。隨著海德格爾被介紹到中國,荷爾德林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

“充滿勞績,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盵注]Voll Verdienst, doch dichterisch, wohnet der Mensch auf dieser Erde.“ 參見H?lderlin, In lieblicher Bl?ue…“, Gedichte, S.120;[德]海德格爾:《人詩意地棲居》,孫周興譯,見《演講與論文集》,第200頁。

荷爾德林所謂“詩意地棲居”,是人類實現(xiàn)救贖、重返神圣、自由平等的生活狀態(tài)。詩人的使命,是在黑夜中傳達耶穌的救贖理念,解決人神斷裂的問題。詩人的勞績是什么?是詩!詩是詩人精神勞動的產(chǎn)品。筑詩[注]“筑詩”這一概念是從海德格爾《筑居思》一文中引申出來的。參見[德]海德格爾:《筑居思》,見《演講與論文集》,第152-171頁;Heidegger, Bauen Wohnen Denken“, Vortr?ge und Aufs?tze, S.139-156.(Dichten und Bauen)是詩人的任務(wù)。詩人辛勤勞作,人才能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詩人筑詩,是一種培育與保護(colere,culture)[注]德語為Bildung,參見[德]海德格爾:《人詩意地棲居》,《演講與論文集》,第200頁;Heidegger, Dichterisch wohnet der Mensch“, Vortr?ge und Aufs?tze, S.195.的實踐。人的存在既然是一種辛勞,世人又何以愿意在辛勞中繼續(xù)生存下去?因為人有詩意地棲居的愿望。這個愿望是產(chǎn)生善良、純真和人心同在的機制。詩意棲居的愿望,賦予人可塑性,使詩人實現(xiàn)其任務(wù)成為可能。有了這個希望,詩人可以為教育人類犧牲自己,任勞任怨地在黑夜中奔走、流浪,為宣揚上帝的再次降臨而辛苦勞作。荷爾德林在詩中這樣寫道:

“雖然生活是那么多倦

人還會抬起頭 說道:

我尚愿如是?

若 友情尚純潔地 著心 留存?!盵注]Darf, wenn lauter Mühe das Leben, Ein Mensch aufschauen und sagen: So will ich auch sein? Ja. So lange die Freundlichkeit noch am Herzen, die Reine, dauert…“ 參見H?lderlin, In lieblicher Bl?ue…“, Gedichte, S.120.

《在可愛的藍里》一開篇,詩人就宣告黑夜的離去。清晨的藍是走出黑夜的希望。鐘聲敲響了,喚醒了在黑夜中沉睡的人們。鐘聲預(yù)示著上帝的召喚。上帝的來臨,是寧靜生活的終結(jié),也是希望的開端。在詩人看來,夜晚的星空純潔而璀璨,卻不及上帝的神圣。人作為上帝的投影,比黑夜中的星辰更為純潔。在荷爾德林的詩中,黑夜暗指上帝缺席的年代。自從上帝之子耶穌離開這個世界,上帝就缺失了代言人。在黑夜中,詩人承續(xù)了耶穌的使命,在大地上流浪,向世人宣告,上帝會再次降臨。 荷爾德林的詩的本質(zhì),指向神學(xué),即用神學(xué)的、詩的語言解釋存在。詩創(chuàng)建存在的語言,如同神用語言創(chuàng)建世界。神用語言創(chuàng)造物質(zhì)和生命的存在[注]參見《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圣經(jīng)·約翰福音》。,人用語言創(chuàng)造精神的存在。在上帝的召喚下(鐘聲),人的特殊形態(tài)和本質(zhì)的教化可能性(Bildsamkeit)得到彰顯。靈韻的窗開啟了自然之門,就像樹林中的樹木,是純粹且美的。透過這扇窗,在人的內(nèi)心深處滋生出嚴謹?shù)木?。天上的眾神永遠是至善至美的。在艱辛的生活中,人仰天而問:我亦可如是嗎?像詩人,像眾神,像上帝一樣存在嗎?荷爾德林的答案是:只要友善和純潔尚在心中,人就不會用神圣來丈量自身的不幸。上帝是不可知的嗎?他是否像天空一樣開放?在詩中,荷爾德林宣告上帝是人的尺度。達到這個尺度的人,就不必再在黑夜中流浪,可以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在詩的居所中,人不會丟失神性。

“人不會不幸地 丟失神性

上帝不可知曉?

他像天空似開明?

我 更為相信

這 是人的尺度?!盵注]… misset nicht unglücklich der Mensch sich mit der Gottheit. Ist unbekannt Gott? Ist er offenbar wie der Himmel? Dieses glaub’ ich eher. Des Menschen Ma? ist’s.“ 參見H?lderlin, In lieblicher Bl?ue…“, Gedichte, S.120;另可參見[德]海德格爾:《人詩意地棲居》,孫周興譯,見《演講與論文集》,第203頁,“神本是人的尺度”。

詩意地棲居,是從白天的浪漫而非黑夜中汲取營養(yǎng)。“黑夜”在詩中代表流浪,“白天”代表流連。荷爾德林的詩意在自然、藝術(shù)和宗教道說的元素中顯示出來。藍色象征天空的純潔與遙不可及。自然的神秘深邃、宗教的神圣,都在藍色中綻放。鐵的屋宇代表堅硬和確定性。燕的飛翔,傳達生命感和自由感。教堂的塔,張揚上帝的神圣。太陽,賦予阿波羅以理性。窗與門,是進入另一個世界、狀態(tài)或環(huán)境的關(guān)節(jié)。樓梯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緣梯而上,進入藍的世界,也就是詩的世界,荷爾德林的世界。

二、 耶穌與酒神

既然上帝是人的尺度,上帝按照自己的樣子造人,那么上帝又是怎樣的?荷爾德林的上帝,是自然與藝術(shù)的完滿結(jié)合。[注]荷爾德林在詩作《眺望》中表達了這種意愿。參見H?lderlin, Die Aussicht“, Gedichte, S.125-126.這種完滿性體現(xiàn)在耶穌和酒神的身上。在荷爾德林的詩中,耶穌象征著道德的完滿性,酒神熱愛生活,追求幸福。詩人的任務(wù)就是貫徹這種理念。[注]在《詩人的天職》和《詩人的勇氣》兩首詩中,荷爾德林提出詩人應(yīng)貫徹上帝的尺度。參見H?lderlin, Dichtermut“, Gedichte, S.56-57; H?lderlin, Dichterberuf“, Gedichte, S.57-59.在詩作《面包和葡萄酒》[注]H?lderlin, Brot und Wein, An Heinze“, Gedichte, S.48-55.中,耶穌變成了酒神,酒神成為耶穌。在這種“面包與葡萄酒的結(jié)合”中,荷爾德林發(fā)現(xiàn)了他所追求的至善和幸福的理念。

《在可愛的藍里》,希臘的眾神和基督教的上帝同時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也見于荷爾德林的其他作品。在詩作《獨一的》,荷爾德林把酒神、赫拉克勒斯(Herkules)和耶穌視為兄弟。他們都是上帝與凡人所生的孩子,所以彼此是兄弟。[注]H?lderlin, Der Einzige“, Gedichte, S.85-87;[德]荷爾德林:《獨一的》,見《荷爾德林后期詩歌》,劉皓明譯,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232-237頁。把耶穌看作酒神和赫拉克勒斯的兄弟,就是把宙斯等同于基督教的上帝。這種表述背離了基督教的基本教義。古希臘的宗教屬于多神教,宙斯是奧林匹斯山的眾神之主。基督教雖然把神視為三位一體,但遵循亞伯拉罕一神教的基本教義,主張只有一個上帝。荷爾德林把基督教的上帝和古希臘的眾神置于同一語境,強調(diào)宗教的包容與和諧,在當時的西方文化中是極為罕見的。他試圖建立一種新的宗教,調(diào)和互斥與沖突的文化。

荷爾德林認為詩有教化的作用。詩把支離破碎的自我,融入詩意的共同體中,使個性和普遍性在詩意的共同體中得到保存。詩意成就自我的人格,并凝聚這種詩意的人格,成就一種普遍的哲學(xué)人格。《面包和葡萄酒》歌頌的就是這種功能。面包使個體存活成為可能,酒使個體融入群體的共同生活。通過祭的儀式和酒的儀式,個體凝聚為群體。在這里,荷爾德林的教育意識變成了傳教意識。救世觀念與傳教意識,是西方宗教與文化的傳統(tǒng)。

尼采對酒神的喜愛,受到荷爾德林的影響。尼采生于1844年,在此之前一年,荷爾德林離開人世。尼采年輕時就喜歡荷爾德林的詩。[注]Jean Paul war ihm vertraut, gr??te Liebe und Verehrung hegte er aber für den in seiner Zeit nahezu unbekannten H?lderlin“, siehe: Ivo Frenzel, Friedrich Nietzsche, Hamburg: Rowohlt, 1978,S.18-20.從狄奧尼索斯身上,尼采找到了新的信念。他用酒神代替日神[注]Friedrich Nietzsche, Die Geburt der Trag?die, Frankfurt am Main: dtv /de Gruyter, 1999.,宣布上帝的死亡[注]Friedrich Nietzsche, Der Antichrist, Frankfurt am Main: dtv /de Gruyter, 1999.。尼采和荷爾德林一樣,都追求理性和感性的融合,但是尼采去除了荷爾德林的宗教性,強調(diào)人的自我超越。

三、 教育與改造

荷爾德林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偉大的民族教育家[注]Du wirst Erzieher unsers Volks, du wirst ein gro?er Mensch sein, hoff ich.“ 參見Friedrich 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tuttgart: Reclam, 2010, S.133.,依據(jù)人性的本質(zhì),從根本上改變這個世界[注]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33.。他認為,詩是人類的教師,詩使理念美學(xué)化 (sthetisierung)、神話化(Mythologisierung),使創(chuàng)建感性的宗教(die sinnliche Religion)成為可能。[注]Die Poesie ist die Lehrerin der Menschheit.“ 參見Friedrich H?lderlin, Das ?lteste Systemprogramm des deutschen Idealismus“, S?mtliche Werke, Bd. 4, Stuttgarter Ausgabe, 1962, S.310.這個新的宗教,將回歸基督的真正教義。

荷爾德林認為基督的道德學(xué)說是純潔的、切合人性的,即使是基督的敵人,對它和它的傳播者也不得不心存敬畏。從基督教義中,將會產(chǎn)生更高層次的道德與和諧世界。[注][德]荷爾德林:《有關(guān)約翰福音第二,7-9行的講道》,見《荷爾德林文集》,戴暉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年,第187-189頁。

盧梭的理想和法國大革命曾使荷爾德林深受鼓舞。他和同時代的人一樣,對革命的恐怖統(tǒng)治和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臺抱有極大的熱情。在詩作《瑞士邦聯(lián)》(Kanton Schweiz)中,他把瑞士稱為“自由之地”(Land der Freiheit)和共和的樣板。[注]Friedrich H?lderlin, S?mtliche Werke, Bd.1, Stuttgarter Ausgabe, 1946, S.145-149.這時的荷爾德林還是一個充滿激情的共和黨人。但是拿破侖稱帝及其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粉碎了荷爾德林的革命理想。在詩作《許佩里翁》[注]1797年4月《許佩里翁》上卷出版,1799年10月下卷出版。中,荷爾德林批判了大革命者的虛偽。所謂的“正義戰(zhàn)爭”,與其他戰(zhàn)爭并沒有什么兩樣,士官自私自利,燒殺搶掠,受苦的是民眾。荷爾德林借許佩里翁之口說:“我們的人燒殺搶劫”[注]、⑥、⑦ 分別參見[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110、90-91、90頁;以及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73;S.142;S.142.,“誰不拔出利劍,就被追殺,而狂徒們說在為自由而戰(zhàn)”[注][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111頁。。從法國大革命的經(jīng)驗,荷爾德林認識到,暴力無法實現(xiàn)“美的理想”;“正義的戰(zhàn)爭”可以激發(fā)人的心靈,同樣可以把美毒殺在萌芽狀態(tài)。[注]、⑥、⑦ 分別參見[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110、90-91、90頁;以及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73;S.142;S.142.荷爾德林認為,“美的生命理應(yīng)感于自身而萌發(fā)”。[注]、⑥、⑦ 分別參見[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110、90-91、90頁;以及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73;S.142;S.142.

基于對法國大革命的失望,荷爾德林把拯救人類的希望寄托于教育。他認為人生的目的,在于人的教化和改進。[注][德]荷爾德林:《致兄弟》,見《荷爾德林文集》,第347頁。他雖然不愿意當牧師,但是具有強烈的傳教意識。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革命的詩人。荷爾德林把“未來的一代”看作人類的希望,他們將會實現(xiàn)自由的理想。[注]Friedrich H?lderlin, Werke/ Briefe/ Dokumente, München: Winkler Weltliteratur, 1963, S.704.他把教育作為拯救民族的手段。在致黑格爾的信中,荷爾德林寫道:“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思考民族教育的問題,而你(黑格爾)剛好在和宗教打交道。宗教是一個民族問題,所以我選擇你作為我思想的導(dǎo)體,對外界講出心中的話?!盵注][德]荷爾德林:《致黑格爾》,見《荷爾德林文集》,第368頁;Friedrich H?lderlin, Brief an Hegel, 26. Januar 1795“, S?mtliche Werke, Bd.3, Stuttgarter Ausgabe, 1957, S.154-156.

四、 拯救與鄉(xiāng)愁

眾神曾經(jīng)在人間流浪,如今已經(jīng)離去。荷爾德林相信,終有一天,神會重返人間。[注]G?tter wandelten einst bei Menschen… Entflohene G?tter… Er fühlt, Die Schatten derer, so gewesen sind, Die Alten, so die Erde neubesuchen.“參見H?lderlin, Germanien“, Gedichte, S.76-79, hier S.76;[德]荷爾德林:《日耳曼尼亞》,見《荷爾德林后期詩歌》,第372-380頁。在上帝缺失的地方,危險和拯救一同生長。[注]Nah ist/Und schwer zu fassen der Gott./Wo aber Gefahr ist, w?chst/Das Rettende auch.“參見H?lderlin, Patmos“, Gedichte, S.88-94, hier S.88;[德]荷爾德林:《拔摩島》,見《荷爾德林后期詩歌》,第272頁。荷爾德林愿意作為上帝的信使,到最危險的地方去,因為那里最需要拯救。詩人是神的祭司,沒有固定的居所,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宣揚上帝的 福音,等待上帝的降臨。荷爾德林注定流浪,漂泊與動蕩又使他向往安居。歸鄉(xiāng)的渴望與上帝的召喚是糾結(jié)于其內(nèi)心的兩種力量,使他痛苦,使他分裂。

在《面包和葡萄酒》中,荷爾德林這樣寫道:

“我不知道在這貧乏的年代,詩人有何作為?

可是他們,你說,就像酒神的神圣祭司,

神圣的夜里從一個地方遷徙到另一個地方?!盵注]Wei? ich nicht und wozu Dichter in dürftiger Zeit?/Aber sie sind, sagst du, wie des Weingotts heilige Priester,/Welche von Lande zu Land zogen in heiliger Nacht.“參見H?lderlin, Brot und Wein, An Heinze“, Gedichte, S.48-55, hier S.53;[德]荷爾德林:《餅與葡萄酒,致海因澤》,見《荷爾德林后期詩歌》,第62頁。

作詩是無邪的事業(yè)[注]荷爾德林1799年1月在致母親的信中寫道:作詩是最無邪(unschuldigste)和最危險(gef?hrlichste)的事業(yè)(Gesch?fte)。參見Heidegger, H?lderlin und das Wesen der Dichtung“, Erl?uterungen zu H?lderlins Dichtung, S.32-33.,也是危險的行動。無邪,是因為作詩脫離現(xiàn)實,依靠幻想。荷爾德林把兩希的神祇都召喚到自己詩意的事業(yè)(dichterische Gesch?fte)中來。危險在于,詩利用語言的威力,夸張事實,混淆視聽,使人恐慌。荷爾德林的新宗教理念,包容了希臘文化與希伯來文化的沖突?!对诳蓯鄣乃{里》,有希伯來教絕對神論的身影,也有希臘諸神人性的側(cè)影。

《在可愛的藍里》第三節(jié),荷爾德林這樣寫道:“也許俄狄浦斯王多了一只眼睛。”[注]Der K?nig ?dipus hat ein Auge zu viel vielleicht.“ 參見H?lderlin, In lieblicher Bl?ue…“, Gedichte, S.121.海德格爾認為這句詩可以用來描繪荷爾德林本人。[注]Heidegger, H?lderlin und das Wesen der Dichtung“, Erl?uterungen zu H?lderlins Dichtung, S.44.“像赫拉克里斯與神的爭論,帶來的是痛苦?!盵注]Nemlich wie Herkules mit Gott zu streiten, das ist Leiden.”參見H?lderlin, In lieblicher Bl?ue…“, Gedichte, S.122.俄狄浦斯和赫拉克里斯的在場,指向希臘眾神的凡人性格。凡人與神不同,凡人懷有鄉(xiāng)愁?!袄炼硭沟膬鹤?,可憐的陌生人在希臘(流浪著),生即是死,死也是生?!盵注]Sohn Laios’, armer Fremdling in Griechenland! Leben ist Tod, und Tod ist auch ein Leben.“參見H?lderlin, In lieblicher Bl?ue…“, Gedichte, S.122.在這句詩中,荷爾德林訴說著俄狄浦斯的鄉(xiāng)愁,也表達了自己對故園的懷念。荷爾德林的后半生(三十六年)一直棲居在塔樓中,對他來說,這種生活就是一種死亡。塔樓不是家,是客居的木匠的家。這種棲居,始終是一種身處異鄉(xiāng)的狀態(tài),充滿思鄉(xiāng)的情懷,唯有期望“自然”的死亡,把詩人帶回故鄉(xiāng)(上帝的身邊)。

在《海德格爾對荷爾德林詩歌的誤讀》一文中,劉皓明指出:“在意識形態(tài)上,海德格爾生硬的親希臘態(tài)度令他把荷爾德林對希臘文化極為復(fù)雜和精微的、歷史的看法和態(tài)度簡單化了,而他對基督教的反感導(dǎo)致他徹底摒棄和回避在荷爾德林后期詩歌中地位十分突出和重要的基督形象和和解希臘古代與基督教的思想?!盵注]劉皓明:《海德格爾對荷爾德林詩歌的誤讀》,載《中華讀書報》,2007年4月11日,第19版。這種解讀方式,簡單而武斷地總結(jié)了海德格爾對荷爾德林的研究。我們可以勉強說,在《在可愛的藍里》這首詩中,荷爾德林嘗試使基督教和希臘的神學(xué)精神和諧相處。但是從海德格爾的著作中,我們無法論證海氏對基督教的反感。也許海德格爾和荷爾德林一樣,對教會有所不滿,但是在他們的思想深處,對基督教義始終是接受的。因此,海德格爾誤讀荷爾德林的前提并不存在。劉皓明關(guān)于海德格爾誤讀荷爾德林的看法,受到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的影響。[注]Theodor Adorno, Noten zur Literatur“, Gesammelte Schriften, 11,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1997, S.447-498.

荷爾德林從1806年開始隱居,直到1843年去世。[注]、⑩ 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212、213-214頁。劉小楓認為,荷爾德林雖然有過短暫的精神分裂,但是經(jīng)過治療,精神還是正常的。[注]、⑩ 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212、213-214頁。在這段歲月中,荷爾德林的宗教情懷并沒有褪色。在《對美的喜愛甚于真實》(Lieber sch?n als wahr)一文中,瓦爾澤(Martin Walser,1927-)指出,在荷爾德林的后期著作中,與“上帝”相關(guān)的文字(Gott, G?tter, g?ttlich)多達320余次,與“天”有關(guān)的文字(Himmel und himmlisch)達280余次。[注]Martin Walser, Lieber sch?n als wahr“, Die Zeit, Nr.4, 16. Januar 2003.由此可見,基督教義深深植根在荷爾德林的意識中。在上帝缺席的年代,詩人不能沉睡。荷爾德林無法忍受人性與神性的分離:因為神性是人性的基礎(chǔ),是規(guī)范和衡量人性的尺度。[注]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216頁。

五、 農(nóng)耕文化與棲居

《在可愛的藍里》,棲居是人通過詩向神回歸的結(jié)果。海德格爾在《筑居思》一文中,探討了棲居和建筑(wohnen und bauen)、語言和人的關(guān)系。他強調(diào),語言(詩與思)必須成為人的本質(zhì),因為詩與思本身才是生活,如同棲居是建筑的基礎(chǔ)和本質(zhì)。海德格爾指出,人儼然是語言的構(gòu)成者和主人,但事實上,人并不是語言的本質(zhì),語言才是人的主人。[注]、③、④、⑤ [德]海德格爾:《筑居思》,見《演講與論文集》,第153、153、153、156頁。把語言作為人的表達工具,是一種顛覆。[注]、③、④、⑤ [德]海德格爾:《筑居思》,見《演講與論文集》,第153、153、153、156頁。語言中存在著歷史性的內(nèi)涵。字(Wort)、詞(Vokabel)或概念(Begriff)的含義,在人的日常生活和交往中,主宰著人的思考和行動。常人把語言作為一種工具,詩人則不同。詩人通過思考(Denken)、作詩(Dichten)、命名(Nennen)和文字的吸收(Aneignung von Worte),使語言成為自己的本質(zhì)。

Bauen是一種物質(zhì)性的占有行動,通過改造,把自然物據(jù)為己有。Dichten是一種精神性的為他的建造。詩意不是自己專有,而是一種共享的精神感受。詩人和哲學(xué)家通過思考、作詩、命名和文字的吸收建造精神居所,他們都是創(chuàng)建者(Dichter)。如果把思與詩的Dichten看作Bauen,建造的物質(zhì)因素就會滲透到詩與哲學(xué)之中。創(chuàng)建者(Dichter,即詩人和哲學(xué)家)成為筑建者(Bauer),詩意地棲居(dichterisch wohnen)成為筑建地棲居(bauerlich wohnen)。棲居成為對物質(zhì)的占有,人類居無定所的時代就此結(jié)束,漁獵社會演進成為農(nóng)業(yè)社會。

農(nóng)民與獵人是兩種文明的產(chǎn)物。獵人用暴力掠奪自然,農(nóng)民通過培育(colere,cultura)[注]、③、④、⑤ [德]海德格爾:《筑居思》,見《演講與論文集》,第153、153、153、156頁。,占有自然、筑建自己的居所。和平(Friede)原指自由(das Frye),本意是防止損害和危險。Schonen是未加損害,即通過“照顧”,使事物順其自然地發(fā)展。棲居(wohnen),是和平地把事物帶入其本質(zhì)[注]、③、④、⑤ [德]海德格爾:《筑居思》,見《演講與論文集》,第153、153、153、156頁。,是一種建設(shè)性的占有。漁獵是一種破壞性的占有。

西方文化長期受到海洋和草原生活方式的規(guī)范,中華文化以農(nóng)耕意識為主導(dǎo)。漁獵語言和農(nóng)耕語言,主宰著兩個體系的發(fā)展。中國的自然觀強調(diào)天地人的和諧,神與天被視為同一的、不可分割的自然力量。西方文化中的天地神人彼此對立、相互斗爭。由于人神關(guān)系和心物關(guān)系的斷裂,西方文化強調(diào)占有(Aneignung)的征服意識,而非不加損害(Schonung)的保護意識。占有與征服作為回歸神居的手段,成為營建私有財產(chǎn)的因緣。詩意地棲居最終失去了詩情畫意,延展成為一種擴張性、傳教式的殖民地居住方式。

六、 神的美學(xué)與人的美學(xué)

荷爾德林美學(xué)的本體,來自上帝的理念。上帝作為真、善和美的本體,亦可謂之為宗教美學(xué),荷爾德林強調(diào)對上帝信仰的美,即神圣的美。中國的美學(xué)是一種道德美學(xué),強調(diào)個人在道德實踐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美學(xué)效應(yīng)。這與尼采的權(quán)力美學(xué)有著本質(zhì)的差別。權(quán)力美學(xué)強調(diào)意志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美。

荷爾德林的詩學(xué)理念,與《詩經(jīng)》有共通之處。荷爾德林的“風(fēng)詩”著重于人的道德教化;“頌詩”著重于對神的歌頌,以此啟發(fā)人的道德情懷,目的同樣是道德美學(xué)上的教化。荷爾德林向往希臘,向往雅典的自由。他認為,雅典的自由是從適度的環(huán)境中生長出來的,不受任何暴力的強制。孩子在搖籃中不曾受到驚擾,長大后,才會感知到身外還有其他的人、其他的事物。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成為人,而一旦成為人,這個人就是神。成為神,就是美。[注][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75頁;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17.雅典人就是這樣的人。他們的美出自自然之手,身體和心靈(靈魂)都是美的。[注]、③、⑥、⑦、⑨ 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17; S.118-119; S.120; S.121;S.135.美的第一個孩子是藝術(shù),他是人性,同時也是神性的美。美的第二個孩子是宗教,宗教是對美的愛,對眾神的愛。沒有對美的愛,沒有宗教,國家將失去生命和精神。[注]、③、⑥、⑦、⑨ 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17; S.118-119; S.120; S.121;S.135.荷爾德林認為,藝術(shù)和宗教是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永恒的美。[注]、⑧ [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76、79頁。哲學(xué)源于詩學(xué),是一種無限的存在。在希臘人尚未發(fā)現(xiàn)美和詩學(xué)之前,哲學(xué)是不存在的。沒有詩學(xué),希臘人不可能成為一個哲學(xué)的民族。

荷爾德林試圖通過詩學(xué),建立感性的宗教。他認為詩的作用在于教育:美的理念使人民理性化,使哲學(xué)感性化,這是建立一個感性宗教的前提。建立這個新的宗教,是人類最后的,也是最偉大的事業(yè)。詩學(xué)(的理念)將回復(fù)到其自身,它既是理念的開端,也是理念的終結(jié)。理念的終結(jié)之處,歷史、哲學(xué)、藝術(shù)和所有其他科學(xué)都將不復(fù)存在,唯一留存的是詩學(xué)。[注]、 H?lderlin, Das ?lteste Systemprogramm des deutschen Idealismus, S?mtliche Werke, Bd.4, S.309-312; S.310.

荷爾德林認為,哲學(xué)是從詩學(xué)中產(chǎn)生,如同雅典娜從宙斯的頭上生長出來。[注]、③、⑥、⑦、⑨ 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17; S.118-119; S.120; S.121;S.135.美的本質(zhì)是從自我分化出來的。在美被發(fā)現(xiàn)之前,根本就不存在哲學(xué)。[注]、③、⑥、⑦、⑨ 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17; S.118-119; S.120; S.121;S.135.詩學(xué)是哲學(xué)的前提。理性沒有精神和心靈之美,就像做幫手的徒工一樣沒有靈氣,因為他們不具有主觀能動性。[注]、⑧ [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76、79頁。唯一的美,就是神性。在神性中,人性和自然統(tǒng)一在一起。[注]、③、⑥、⑦、⑨ 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117; S.118-119; S.120; S.121;S.135.至高無上的一,即上帝,就是美。至美的,也是最神圣的。[注]Das Sch?nste ist auch das Heiligste.“參見H?lderlin, Hyperion oder der Eremit in Griechenland, S.81;[德]荷爾德林:《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見《荷爾德林文集》,第53頁。美的理念是理性的最高行動,“真和善”只能在美中才能結(jié)合成為兄弟。[注]、 H?lderlin, Das ?lteste Systemprogramm des deutschen Idealismus, S?mtliche Werke, Bd.4, S.309-312; S.310.美的教育是成就真和善的手段。純潔(Reinheit)、誠實(Ehrlichkeit)和敬重(Respekt/Achtung)是真誠的表現(xiàn),是真誠作為審美態(tài)度與實踐的首要條件。真誠的心態(tài)與行為,就是美的本身和源泉。態(tài)度的真誠,要求心無雜念,即心誠。實踐的真誠,要求實話實說,說真心話。一個人能夠說真話,必須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獨立思考是教養(yǎng)的問題?!罢胬怼眮碜杂谡嬲\,而不是為了貫徹自我意志而構(gòu)建的“真實”。

七、 結(jié)語:詩人之死

在詩劇《恩培多克勒》中,荷爾德林安排恩培多克勒[注]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約公元前490-公元前430年),古希臘哲學(xué)家,傳說他在考察西西里島的埃特納火山(Mount Etna in Sicily)時罹難。在火山中毀滅。恩培多克勒之死,不是現(xiàn)實的死亡,而是悲劇意義的死亡。為了成就自然與藝術(shù)的統(tǒng)一[注][德]荷爾德林:《恩培多克勒斯的根據(jù)》,見《荷爾德林文集》,第303頁;H?lderlin, S?mtliche Werke, Bd.4, S.170.,恩培多克勒必須毀滅,通過鳳凰涅槃,毀滅死亡。荷爾德林反對用現(xiàn)實的死亡結(jié)束黑夜的統(tǒng)治。他希望通過實現(xiàn)人在大地上詩意地棲居,彌補人神的斷裂。在上帝缺席、黑夜籠罩、生活困苦的時代,詩人肩負著救贖的使命,在大地上流徙。詩不必然是理性的。荷爾德林嘗試在教會的理性之外,在詩性(感性)中挖掘一種以人性為基礎(chǔ)的理性,追求心與理性的合一。在荷爾德林的筆下,恩培多克勒并沒有死,他在火中凈化了靈魂,將作為神而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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