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輅
摘 要:在現(xiàn)代社會,青年的社會屬性越來越明顯。在二元分割的思維范式下,“問題論”思維將青年問題看成是青年群體自身的問題。這種思維方式已經(jīng)成為認識青年問題的最大障礙。實際上,青年問題在現(xiàn)代化背景下已經(jīng)不是青年自身的問題,而是與全球化和時代性聯(lián)系在一起的社會結構性問題,是社會系統(tǒng)性問題在青年群體中的體現(xiàn)。青年是社會問題的承受者而非制造者。以“問題論”思維觀察青年,掩蓋了問題的社會性和時代性本質。在全球化的今天,青年問題不是孤立的,只有把握其全球性和時代性,才能認清青年問題的社會本質。
關鍵詞:青年問題;社會性;時代性;解決之道
中圖分類號:C91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3)01—0082—03
在現(xiàn)代社會,青年并非是一個簡單的生理現(xiàn)象,其社會屬性越來越明顯?,F(xiàn)代化背景下的青年與現(xiàn)代化過程中的社會問題交織在一起,使得青年問題日益復雜,需要以開闊的視野才能認識清楚。
一、“他們”的問題還是“我們”的問題 80后青年曾經(jīng)被視為“垮掉的一代”,叛逆、頹廢、張揚、迷失也正在成為90后青年的刻板印象,一些90后青年以“非主流”行為展現(xiàn)青年“整體”的形象。在被表述和自我表述的交互作用中,青年的形象被定型。這種定型是經(jīng)過取舍的,與真實的青年群體并非一致。一方面,主流社會以“問題”眼光看待青年,青年“先鋒”或“非主流”青年以特殊方式展現(xiàn)自身。另一方面,現(xiàn)實中青年群體承受著巨大的社會壓力,社會排斥、分配不公、失業(yè)等社會問題在青年群體中直接表現(xiàn)出來,很多青年被迫成為“蟻族”,為生存而奔波,在焦慮中逃避成為一部分青年的真實寫照?!胺侵髁鳌鼻嗄甑牧眍愋袨槭恰盁o劇本的隨意表演”嗎?青年群體遭遇的內部分化等問題到底是青年個體因素使然,還是競爭失利所造成?
在研究青年問題時,首先需要探討的是青年群體的社會特征。青年群體的社會特征僅是一個相對的存在。青年群體的生理、心理特征是在對比中形成的,其社會特征更離不開參照物的確認。當“我們”成為居高臨下的觀察者的時候,實際上已經(jīng)設置了“我們”與“他們”的界限,而帶著“問題論”思維研究青年,這種界限會更加明顯。以“我們”研究“他們”,這種研究本身意味著:在將觀察者與觀察對象區(qū)別開來的同時,將觀察對象簡約為一個無差異的整體。正是因為這種刻意的觀察,“他們”與“我們”的社會差異被放大,而他們內部的差異被抹殺。在這種相對的環(huán)境中,青年問題被歸咎于青年本身。這是一個非常奇特的景象:從分辨青年群體的社會性出發(fā),最終卻落腳于青年的“生理性”。叛逆、頹廢、迷失只是文化及社會問題在青年群體上的表象,但是由于“我們”與“他們”的二元分割思維方式,表象性的東西被視為本質性的東西,成為青春或青年期的附屬物。
實際上,青年“先鋒”或者說“非主流”青年的反叛也是在這種二元分割的思維范式下進行的。以特殊的行為或言說將自身與所謂的主流社會區(qū)別開來,然后將自己塑造成青年的典型和代表,在制造差異(“他們”和“我們”)與抹殺差異(“他們”內部)的過程中,完成了青年形象的創(chuàng)作。
顯然,在二元分割思維范式下所形成的上述“問題論”與“先鋒論”這兩種看似相反的觀點有著共同的基礎,即將青年本身當成思維的起點。前者強調青年的感性、沖動及心理不成熟,后者則強調青年的活力、創(chuàng)新性和超前性;前者將青年納入管理的對象之中,后者則將青年視為變革時代的引領者。正是這種二元分割的思維方式強化了青年的社會認同,也掩蓋了真實的問題。實際上,“他們”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問題,只不過這些問題在“我們”這里表現(xiàn)形式有所不同而已。
將特殊群體當成問題加以研究,這在現(xiàn)代知識體系中并不少見?!皷|方學”就是例證。當古希臘延續(xù)而來的歐洲人被視為高高在上的“文明人”或“正常人”時,東方人就成為一個問題,成為反襯“文明人”的“他者”。所謂“問題”并非源于研究對象,而恰恰在于研究者的“問題論”思維?!拔覀儭保W洲人)被想當然地塑造為常態(tài),與“我們”有差異的“他們”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問題”。因此,東方人的“問題”是東方學研究者取舍出來的,并非真正的問題。在民族覺醒和獨立的時代,過去的“他們”從研究客體中解放出來,以主體的態(tài)度看待自己,并開始以“我們”研究“他們”,將“他們”視為“問題”。這種反向式研究并沒有超越東方學的范疇,只是置換了位置而已。以民族主義反抗民族主義,沒有觸及問題的本質,相反這種對立將真實的問題予以消解。
青年研究同樣面臨如此境遇。以“問題論”思維觀察青年,所謂的問題并非真正的問題。青年反過來以所謂主體或自我意識對象式地看待社會,以“非主流”對抗主流,這同樣是一種“我們式”的取舍,沒有超越“我們”與“他們”二元對立的思維邏輯。無論是反叛、另類的“非主流”還是引領時代的所謂“先鋒派”,他們的取舍和對抗其實沒有逃脫社會設置的框架,不能起到真正的糾正作用,反而從另一端將特定的思維方式固定下來。因此,這兩種相反的取舍不但有著共同的思維基礎,也有著相同的社會效果。在“我們”與“他們”的二元分立之下,將社會性或時代性的問題轉化為某個群體的問題。青年問題是社會問題在青年群體的體現(xiàn),絕非青年自身的問題,但在二元對立的思維范式之下,人們卻將問題在不同群體的表象當成本質,看不到外在差異背后的同質性,這種思維方式已經(jīng)成為認識青年問題的思維障礙。只有去除“我們”先入為主的己見,去除“我們”思維中的問題,“他們”才不會變形,青年問題的本質才能顯現(xiàn)。
二、青年問題的全球性與時代性
青年問題在現(xiàn)代化背景下正在以全球化的方式擴展。無論是倫敦騷亂中的“虛無主義青少年”(《每日郵報》的稱呼)還是中北非的憤怒青年,無不顯現(xiàn)出群體性特征。同時,失業(yè)、群體性焦慮等成為困擾青年的全球性問題。青年問題正在成為與全球化、現(xiàn)代性聯(lián)系在一起的結構性問題。這一點只有在去除“我們”與“他們”的分立思維范式之后才能被清楚地認識到。青年問題是系統(tǒng)性問題在青年群體的表現(xiàn),青年所體現(xiàn)出的叛逆、違逆等特點絕非系統(tǒng)外問題,青年對社會的抵制沒有跳出時代主導價值之外,“他們”與“我們”的對立以及所謂的代際沖突其實都是全球化時代或現(xiàn)代性內含的問題。主流和非主流、主文化和亞文化的劃分可以幫助人們認識不同社會群體的行為表征,但卻不能將其視為認識的起點,因為這種劃分忽視了差異背后的同質性,將主導文化在不同群體中的表現(xiàn)當成問題的本質。
在青年問題上,代際沖突一直為學者所關注。青年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實用主義、功利主義被視為代際沖突的原因。但是,這種價值傾向并非青年群體所獨有,而是現(xiàn)代社會的通病。代際沖突并不是青年自身造成的。一些研究認為,成功欲與社會機會的缺乏被視為青年叛逆與挫折的原因。但是,崇尚成功也并非青年群體所獨有。人人追求“成功”,人人擴充自我,必有相應的競爭和爭奪,社會分化和機會缺失也就成為必然。日本暢銷書作家三浦展用“下流化”(向下流動)描述日本青年面臨的困境。這種“下流化”其實也是當今世界的寫照,并非只出現(xiàn)在日本,也不只是青年獨有的問題。多數(shù)人的“下流”與少數(shù)人的“上流”是當今主導價值及其對應的秩序中內含的,在競爭失利(市場)與社會排斥(操縱市場)雙重因素的作用之下,中間層的“下流化”成為必然。因此,“下流化”是在人人都追求“成功”的過程中完成的,它并非青年本身的問題,而是一個全球性的社會問題。
排斥與分化內含于現(xiàn)代性之中,雖然表現(xiàn)為主流與邊緣、精英與弱勢的差異,但這種差異卻是社會主導價值主導下的同質性差異,是競爭的結果而不是原因。人人志于“成功”,必然出現(xiàn)“優(yōu)”勝“劣”汰?!皟?yōu)”是排斥的結果,“劣”是被排斥的結果,優(yōu)劣之分實際上是同質性的差異,沒有脫離主文化的支配。在主導文化支配下,群體之間的差異并不具有本質性內涵。所謂青年亞文化特征,是主文化在特殊情景、特定群體之上的表現(xiàn),與強勢群體或精英一樣,只是社會性的標簽。無論其表現(xiàn)為叛逆或是沉淪,都沒有脫離主文化,它不是主文化的瓦解者,而是以特殊的方式對主文化的確認。因此,在群體分化的背后,存在一以貫之的東西,而這正是社會性和時代性的本質。
法國社會學家拉葛雷在其主編的《青年與全球化》中,主張以青年與社會的互動作為研究青年問題的邏輯起點,以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作為闡釋青年問題的背景。①其實,青年與社會的互動正是在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的框架內進行的,無論其表現(xiàn)形式如何,都沒有與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相脫離。齊格蒙特·鮑曼指出,現(xiàn)代性“同時產(chǎn)生出解藥和毒藥”②?,F(xiàn)代性是與“祛魅”聯(lián)系在一起的,但是在“祛魅”的同時卻套上了欲望的枷鎖?!袄硇浴北挥?,建設與破壞、發(fā)展與對立、成功與挫折、秩序與反叛、文明與野蠻同時出現(xiàn)甚至互為因果,人的欲求和創(chuàng)造力同時被解放,知識技能達到前所未有的狀態(tài)。而與此同時,人的心靈貧困日益加劇,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處于嚴重對立之中。貧富分化、環(huán)境污染、社會犯罪并沒有隨著人類創(chuàng)造能力的提高而消失,社會的混亂并沒有隨著嚴密的管理而減弱,現(xiàn)代性的成就及其代價都是全球化這一時代主題所內含的。當現(xiàn)代性以全球化的方式擴展之時,其內在問題也已深入到社會的各個角落,青年問題的系統(tǒng)性就越來越明顯。貧困、失業(yè)、社會性焦慮等實際上是系統(tǒng)問題在青年群體的表現(xiàn),它有可能在一個國家、地區(qū)內部得到緩解,但卻不可能在沒有觸及現(xiàn)代性價值基礎的前提下得到系統(tǒng)解決。群體之間的疏離與人與自然的對立一樣,不是孤立的問題,而是內含于現(xiàn)代性之中的結構性問題。
拉葛雷認為,以“國家”為分析單位已經(jīng)無法認清青年問題。③這種論斷是正確的。應該看到,青年問題是社會系統(tǒng)問題的體現(xiàn),而這個系統(tǒng)在當今時代是全球性的。把握青年問題的本質必須與全球性和時代性結合起來。青年問題是社會結構或系統(tǒng)問題在青年群體的體現(xiàn),青年是社會問題的承受者而不是制造者。由此,將青年視為認識問題的起點,是典型的倒果為因。以區(qū)域或國家為單位分析青年問題,就會忽略問題的關聯(lián)性,看不到問題在區(qū)域之間的轉移,也看不到表象背后的本質性東西。
古人用“時弊”概念表述社會問題的系統(tǒng)性,其中的內涵非常深刻。所謂“時弊”,就是時代之弊,是以時代主導價值為主線的系統(tǒng)性弊病,它強調社會問題的關聯(lián)性、共時性。如在腐敗泛濫之時,各種社會犯罪也大量發(fā)生;在青年問題日益突出之時,家庭不穩(wěn)定、代際矛盾也成為一個嚴重的問題;在國家、區(qū)域間嚴重分化之時,城鄉(xiāng)對立、貧富分化也非常嚴重;在人與人關系緊張的同時,人類與自然、與后人的關系也嚴重對立。這些問題的同時出現(xiàn),與時代是完全聯(lián)系在一起的。各種問題之間雖然沒有直接的決定與被決定關系,但在本源上卻有一貫性,古人用“時弊”表述這種問題的交織狀態(tài),其“時”有很深的意義。這時,無論是青年問題還是其他任何一個社會問題的解決,都必須觸及到系統(tǒng)問題的本質,否則只能是對癥狀的壓制。
三、青年問題的解決之道
將社會的弊病歸咎于個體,將社會治理的問題簡化為管理問題,這已經(jīng)成為對策研究的通病。在青年問題研究中這些問題也非常明顯,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將行為主義矯治直接用于青年問題,將不同層面的問題混為一談,混淆問題青年與青年問題。第二,將青年亞文化視為傳播問題,歸咎于青年群體,看不到其與主文化的同質及共生關系。第三,將青年問題的解決看成是技術性問題,看不到社會問題的關聯(lián)性和系統(tǒng)性。在這種情況下,對策性研究與問題的本質相脫節(jié),成為有固定套路的寫作格式。
實際上,把握問題的本質就包含著解決之道,在沒有觸及現(xiàn)代性和時代本質的情況下,所謂的對策無法逃出“時弊”的框架之外,被問題所支配而不是解決問題。青年問題雖然不是社會問題的全部,但它卻是社會系統(tǒng)問題在青年群體的體現(xiàn),其產(chǎn)生的原因、影響及解決之道都具備社會性和系統(tǒng)性。只有“沿其源、尋其根”,才能真正解決問題而不是改變問題的表現(xiàn)形式。古人說:“天下之弊,常相仍而無窮。善去弊者,則亦探其害之所由生,而窮其病之所由起。故革一弊,則百害為之皆除,治一病則百病為之皆愈。不善去弊者,不沿其源,不尋其根,既欲革此,又欲革彼,既欲治其一,又欲治其二,用力愈老,而其弊終不可得而去。”④社會問題總是相互關聯(lián)的,必須從系統(tǒng)的角度去認識,從而發(fā)現(xiàn)各種問題中一以貫之的東西。如果僅從點和面的角度看問題,僅僅從壓制癥狀上下功夫,就會“滅于東而生于西”,解決一個問題,就會產(chǎn)生另一個問題。系統(tǒng)問題必然表現(xiàn)在系統(tǒng)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即使是局部的弊病也會傳導到系統(tǒng)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之中。如果對治只停留在局部,就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
朱子區(qū)分了時弊和法弊的概念。他認為:“今世有二弊:法弊、時弊。法弊但一切更改之,卻甚易,時弊則皆在人,人皆以私心為之,如何變得!”⑤“治之法”的問題可以通過改善管理方式予以解決,但是與人心(時代的主導文化)相關的問題,卻不是單純的技術手段所能解決的,必須從根本上加以改變。在社會問題的關聯(lián)性、共時性中發(fā)現(xiàn)本質,這就是“時弊”觀。這種系統(tǒng)觀或整體觀并非“綜合治理、集中整治”,而是在時代弊病中把握其本質性的東西。在古人看來,各種社會問題,“雖紛紛而不一,而其大端大抵出于奔競”⑥。所謂奔競,是指奔走競斗,交互爭利。如果鉆營奔競成風,必然產(chǎn)生兼并、侈靡及族群對立等問題。太虛大師將近代以來的主導文化及價值概括為“縱我制物”,即“以擴充自我的自由快樂為人生的意義和價值,與自我相對的皆為外物,謀所以利用而制服之,據(jù)此為一切發(fā)動力的根本精神”⑦。太虛大師所揭示的時代主導文化其實正是內含于現(xiàn)代性之中的。一方面徇物制我、縱我制物,另一方面又希望以制度安排制約其破壞性;一方面制造問題,另一方面又在尋求秩序,在建立秩序的過程中也將問題秩序化。在青年問題上,如果以青年的亞文化為出發(fā)點,看不到時代主文化的本質,就無法真正找到青年問題的解決之道。
古人說:為治不可有所懲?!坝兴鶓停瑒t必有所偏。故方其懲也,唯恐其弊之復見也。”⑧所謂懲,是指偏于一隅而懲治過錯,僅提出具體對策而不觸及系統(tǒng)問題的本質。青年問題內含于現(xiàn)代性或現(xiàn)代主導文化中,涉及到經(jīng)濟、社會、教育等各個層面,絕非“集中整治”所能解決。如果“治之法”與“治之本”脫節(jié),脫離整體而矯治局部,“弊之復見”是必然的。總之,青年問題的解決有賴于社會整體面貌的改善,針對青年問題的具體措施必須有助于社會系統(tǒng)問題的解決。否則,就僅僅是轉移問題的表現(xiàn)方式而已。
注釋
①王彬:《全球化語境下青年研究的范式轉換》,《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1年第6期。②[英]齊格蒙特·鮑曼:《現(xiàn)代性與矛盾性》,邵迎生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78頁。③[法]讓-查爾斯·拉葛雷:《青年與全球化:現(xiàn)代性及其挑戰(zhàn)》,陳玉生、馮躍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308頁。④⑥《永嘉先生八面鋒》卷之十二。⑤[宋]黎靖德:《朱子語類》,岳麓書社,1997年,第2420頁。⑦太虛:《太虛大師說人生佛教》,團結出版社,2007年,第31頁。⑧《永嘉先生八面鋒》卷之十三。
責任編輯:海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