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先砦
(杭州師范大學法治中國化研究中心,浙江杭州 310036)
▲人文視野歷史·文化
中國古代公務協(xié)助義務探析
——立足古代告奸法技術性與倫理性的考察
龔先砦
(杭州師范大學法治中國化研究中心,浙江杭州 310036)
公務協(xié)助是公民在特殊情況下主動代替或協(xié)助國家機關執(zhí)行公務、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對犯罪的告舉是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重要內(nèi)容,這一義務的法律化萌芽于西周,正式確立于商鞅之法,漢代發(fā)生重要轉型,至唐代基本定型并沿用至明清時期。古代告奸法的流變中,法的技術性始終未曾缺位,法的倫理性日益受到重視,并最終形成技術性與倫理性有機融合的局面。以古為鑒,現(xiàn)行法律對公民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設定也應以倫理性為基礎,實現(xiàn)倫理性與技術性的統(tǒng)一。
公務協(xié)助義務;告奸義務;法律傳統(tǒng);法律倫理
所謂“公務協(xié)助”,是指沒有法定或約定義務,在特殊情況下,公民主動代替或協(xié)助國家機關執(zhí)行公務、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1](p107)法律規(guī)定公民須實施此類行為,則系對公民課以公務協(xié)助義務。我國現(xiàn)行法律對公民課以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情形并不多見,且義務主體局限于公務相對人及相關人,對普通公民的公務協(xié)助義務較少作出規(guī)定。實際生活中,公務協(xié)助的情形多種多樣,但大多不是以履行法定義務的方式,而是以見義勇為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如協(xié)助警察抓捕逃犯、協(xié)助消防人員撲滅大火、路見搶劫勇斗劫匪、搶救落水兒童等。
鑒于公民舉發(fā)犯罪是公務協(xié)助的一種重要類型,為深入剖析現(xiàn)行法律中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價值取向,本文試圖以中國古代法律對百姓舉發(fā)犯罪(告奸)義務的調整為例,探討古代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性質及其倫理基礎,為今日相關立法的完善尋找可資借鑒的資源。
(一)告奸義務的起源及正式確立。
1.西周初年公務協(xié)助及百姓告奸義務的萌芽。
中國古代對百姓課以告奸義務的法律傳統(tǒng)由來已久,商末周初即已出現(xiàn)其萌芽。
通常認為,夏商時期已形成了略具規(guī)模的法制文明,但由于“文獻不足征”,“關于夏商時代的具體法制,歷史留下的正式記載幾乎沒有”,[2](p29)我們只能依據(jù)傳說、出土文物等資料作簡單的推斷。西周時期則有所不同,后世文獻記載得較為翔實。《左傳·昭公七年》載:“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閱。”即當發(fā)生奴隸逃亡事件時,各諸侯應當聯(lián)合進行大規(guī)模搜捕。這一“文王之法”能否作為后世公務協(xié)助義務之濫觴,尚存疑問。因為文王之法所約束的對象并非普通百姓,身份不太符合;且文王統(tǒng)治時期,周只是臣服于商的一個地方部族,其法能在多大程度上有效地約束諸侯、以何種方式約束諸侯等問題都有待進一步研究。但是,如果從公務協(xié)助義務是不從事公務的主體不得不協(xié)助公務的實現(xiàn)這一角度來看,文王之法似乎已包含了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萌芽。另據(jù)《左傳·文公十八年》載周公曾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奸,主藏之名,賴奸為用,為大兇德?!边@一法律規(guī)范將“掩賊”的“藏”一并作為犯罪處理,雖然法條并未正面賦予百姓舉發(fā)毀、竊、盜等犯罪的義務,但從懲處不舉發(fā)行為的反面規(guī)定來看,舉發(fā)犯罪似已成為法律義務。這些零星史料表明,西周初年已出現(xiàn)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萌芽,百姓舉發(fā)犯罪的義務也開始出現(xiàn)。
春秋時期百姓舉發(fā)犯罪的義務也見諸史籍的間接記載?!蹲髠鳌ふ压吣辍罚骸跋染ǔ┪耐踝髌蛥^(qū)之法?!泵魅硕f解釋為:“仆,隱也;區(qū),匿也。作為隱匿亡人之法?!盵3](p358)“隱匿亡人之法”的內(nèi)容自然不是指導百姓如何隱匿亡人,而是對隱匿亡人者施以何種處罰的規(guī)范,這與周公《誓命》中對“藏”的規(guī)定是一致的。
2.商鞅變法中百姓告奸義務的正式確立。
系統(tǒng)規(guī)定百姓告奸義務的,首推商鞅變法時的秦國?!妒酚洝份d商鞅之法:“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盵4](p2230)司馬貞索隱曰:“牧司謂相糾發(fā)也。一家有罪而九家連舉發(fā),若不糾舉,則十家連坐??肿兞畈恍?,故設重禁?!笨梢?,商鞅所設什伍制,本身就包含了十家相互糾舉犯罪之意,而連坐只是為了防止糾舉義務得不到有效落實而采取的懲罰措施。商鞅還規(guī)定:“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盵4](p2230)可見,商鞅確立的舉發(fā)犯罪條款包括告奸、不告奸和匿奸三種行為模式,分別對應賞、斬、罰三種不同的法律后果。《韓非子·和氏》亦稱:“商君教秦孝公以連什伍,設告坐之過……”[5](p275)注云:“使什家伍家相拘連,中有犯罪,或有告者,則并坐其什伍,故曰告坐?!薄俄n非子·定法》亦載:“公孫鞅之治秦也,設告相坐而責其實,連什伍而同其罪……”[5](p959)可見,連坐告奸義務在商鞅之法中正式確立。后“孝公商鞅死,惠王即位,秦法未敗也”,[5](p959)所創(chuàng)設的告奸之法得以沿用。《七國考》引《韓詩外傳》云:“秦……令魏曰:‘有得公子者賜金千斤。匿者罪及十族?!盵3](p351)可見,秦滅六國過程中將告奸法擴展至新征服的地域,但緣坐范圍有所變更。
史籍的記載得到了出土律典的印證,《秦律雜抄·傅律》規(guī)定:“百姓不當老,至老時不用請,敢為詐偽者,貲二甲;典、老弗告,貲各一甲;伍人戶一盾,皆遷之?!盵6](p87)如果說典、老等人的告發(fā)義務是基于特殊的身份帶來的監(jiān)督責任,伍人的告發(fā)義務顯然就在于同伍這一特殊關系。類似的還有《秦律雜抄?屯表律》的規(guī)定:“徒卒不上宿,署君子、屯長、仆射不告,貲各一盾。”[6](p88)可見,在徒卒脫崗的情況下,署君子、屯長、撲射等人都有告發(fā)義務。此外,屯表律還規(guī)定:“軍新論攻城,城陷,尚有棲,未到戰(zhàn)所,告曰戰(zhàn)圍以折亡假者,耐;屯長、什伍知之弗告,貲一甲;伍二甲。”[6](p88)商鞅變法建立的法律制度將告發(fā)義務與連坐處罰緊密結合起來,以地緣為基礎確定每個臣民的告奸義務??梢哉f,“自商鞅變法以來,告發(fā)一直被認為是封建臣民或百姓對封建國家或官府所承擔的一種義務,把連坐作為司法的普遍原則,同居、同里、同曹內(nèi)的成員一人犯罪,其他人依法負有檢舉揭發(fā)的義務,如不告發(fā),就會受到相應的刑事處罰”。[7](p27)
除連坐告奸外,秦律中尚有非以連坐為前提的告奸義務,《法律答問》中兩則相反的記載可為例證。其一:“甲盜,贓直千錢,乙知其盜,受贓不盈一錢,問乙何論?同論?!逼涠骸凹妆I不盈一錢,行乙室,乙弗覺,問乙何論?毋論。其見知之而弗捕,當貲一盾?!盵6](p96)二則記載中均未明言甲乙是否同什同伍,但在乙明知的情況下,對甲盜他人財物的行為負有告舉義務,有學者稱之為“知情告舉”。[8](p18)這種告舉類型將告奸作為一種普遍性的義務擴展至社會上的一般民眾,與什伍連坐告奸有所不同。
秦代法律還對告奸的形式作出了要求。秦簡載:“‘有投書,勿發(fā),見輒燔之;能捕者購臣妾二人,系投書者鞫審讞之?!^者,見書而投者不得,燔書,勿發(fā);投者[得],書不燔,鞫審獻之之謂?。ㄒ玻??!盵6](p106)可見,告奸義務的履行須符合法定的形式,投匿名書的方式在禁止之列。
(二)商鞅告奸之法的技術性。
1.法的技術性。
“技術”一詞首見于漢代文獻,《史記·貨殖列傳》稱:“醫(yī)方諸食技術之人,焦神極能,為重糈也。”[4](p3271)《漢書·藝文志》稱:“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今其技術晻昧,故論其書,以序方技為四種。”[9](p1780)文中“技術”一詞均為“技藝”、“方術”之意。英文中的“技術”一詞technology由希臘文techne(工藝、技能)和logos(詞,講話)構成,意為對工藝、技能的論述。法國啟蒙思想家狄德羅在其主編的《百科全書或科學、藝術和手工業(yè)詳解辭典》中,首次將“技術”列為百科全書的條目,并將其定義為“為了完成特定目標而協(xié)調動作的方法、手段和規(guī)則相結合的體系”。[10](p6)與之類似,《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將技術定義為“人類改變或控制客觀環(huán)境的手段或活動”。發(fā)展到現(xiàn)代社會,技術泛指根據(jù)生產(chǎn)實踐經(jīng)驗和自然科學原理而發(fā)展成的各種工藝操作方法與技能,也涵蓋包含了社會、政治、歷史及經(jīng)濟因素等一起作用而造成改變社會的方法。
技術,既然作為技能、方法、工藝,它只是一個事實的知識體系,這就決定了技術本身不具有倫理性。而所謂法的技術性,正是從這一角度來審視法律并對其作出評價的。由于中國古代長期奉行“法自君出”的立法傳統(tǒng),因而法的技術性是指法律作為一種維護統(tǒng)治秩序的手段、工具和規(guī)則體系的性質,其著眼點在于有效地維護統(tǒng)治秩序的穩(wěn)定,而不在于倫理道德的培育和維護。
2.秦告奸法的技術性。
商鞅之法是商鞅“強國之術”的一個組成部分,具有明顯的技術性。商鞅對“六虱”的否定,對耕戰(zhàn)的強調,對民性的探討,都表明其變法意在通過對百姓的有效驅使與控制實現(xiàn)強國的目標。商鞅“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這是其告奸之法的重要內(nèi)容。而這一法律制度的基礎,就是商鞅的分戶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分戶”既可以增加國家賦稅,增強國家財政經(jīng)濟實力,也可以削弱家在國中的影響力,增強國對家的控制力,避免形成與國相抗衡的力量。農(nóng)耕為商鞅所提倡,在生產(chǎn)力不太發(fā)達的秦國,農(nóng)耕離不開以家族、家庭為單位的集體勞作,因而按血緣親屬關系聚居是一種常態(tài)。如此,以分戶為基礎的連坐告奸制度,其緣坐范圍自然很難脫離血緣親屬關系,從而與基于血緣關系而形成的倫理親情背道而馳,商鞅此法對倫理的忽視顯而易見。
以商鞅變法為基礎確立的秦律明確規(guī)定了近親屬間的告奸義務。如《法律答問》:“削(宵)盜,贓值百一十,其妻子知,與食肉,當同罪?!盵6](p97)妻與子對犯盜罪者知情不舉與行為人同罪,可見其負有告發(fā)義務。又如《法律答問》:“律曰‘與盜同法’,又曰‘與同罪’,此二物其同居、典、伍當坐之”,“盜及諸它罪,同居所當坐”。[6](p98)可見,同居之人對盜竊及相當性質之類的犯罪行為負有告舉義務。雖然關于同居的范圍還存在爭議,但結合商鞅分戶令來看,應當屬于近親屬之列。此外,商鞅還強調“故至治,夫妻交友不能相為棄惡蓋非而不害于親,民人不能相為隱”,[11](p192)可見在商鞅看來,夫妻朋友之間不得容隱犯罪,并認為這種相互揭發(fā)的告奸行為并不妨礙親情。如《法律答問》:“夫盜千錢,妻所匿三百,何以論妻?妻知夫盜而匿之,當以三百論為盜;不知,為收?!盵6](p97)妻子對丈夫的盜罪負有告發(fā)義務,夫妻關系不屬于告奸義務的阻卻事由。
雖然秦律中近親屬的告奸義務并非絕對,但其例外事由受到嚴格的限制?!斗纱饐枴罚骸白痈娓改?,臣妾告主,非公室告,勿聽”,“賊殺傷、盜他人,為‘公室’;子盜父母,父母擅殺、刑、髡子及奴妾,不為‘公室告’”。[6](p117-118)親屬之間不負告舉義務且不得告舉的行為僅限“子盜父母(父母盜子不為盜,亦不得告舉)”、“父母擅殺、刑、髡子及奴妾”,且相應的親屬范圍只限于父母與子女、奴妾之間。除去“非公室告”有限的例外事由,父子、夫妻、朋友這些基本人倫都不足以抗衡秦法賦予的告奸義務,因而為秦法所認可的血緣親情只存在于極其有限范圍之內(nèi),這與農(nóng)業(yè)社會的倫理準則相去甚遠。
此外,秦律從便于操作的層面禁止投匿名書告舉人罪,亦可作其技術性之例證??梢哉f,商鞅創(chuàng)設的告奸之法確立了一套客觀的行為準則體系,有利于形成百姓勇于公戰(zhàn)、怯于私斗,戮力本業(yè)、勤于耕織的良好社會秩序,但在主觀上,承載的是商鞅加強對百姓的控制、確立穩(wěn)固的統(tǒng)治秩序的美好愿望,至于規(guī)則體系是否符合長期以來形成的社會倫理,則不為其所重視。
(一)漢律中的告奸之法。
漢承秦制,雖高祖初入關時約法三章、蠲削煩苛,但“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9](p1104)“其后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國蕭何攈摭秦法,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9](p1096)文帝時,“勸趣農(nóng)桑,減省租賦……化行天下,告奸之俗易……有刑錯之風”,[9](p1097)曾“盡除收帑相坐律令”,“罪人不孥,不誅無罪”;[4](p436)但其后“新垣平為逆,復行三族之誅”。[9](p1105)從史籍的記載來看,漢初雖對秦律有過撥亂反正之舉,但仍以繼承秦律告終。史稱文帝時“告奸之俗易”,說明文帝時立法仍要求百姓舉發(fā)犯罪,考慮到九章律系蕭何“攈摭秦法”而來,可以推斷出舉發(fā)犯罪在漢初仍是一項法定義務。
告奸之法得以大行其道的主要原因在于它與連坐制度以及殘酷的肉刑緊密結合,相輔相成。[12](p19)漢初,連坐之法得以復行,肉刑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百姓的告奸義務自然是與秦代一脈相承。漢代基層管理體制與秦代如出一轍,為沿襲告奸之法提供了基礎?!尔}鐵論·周秦》載:“自關內(nèi)侯以下,比地于伍,居家相察,出入相司?!盵13](p584)《后漢書·百官志五》亦稱:“里有里魁,民有什伍,善惡以告。本注曰:里魁掌一里百家。什主十家,伍主五家,以相檢察。民有善事惡事,以告監(jiān)官?!盵14](3625)可見,漢代基層管理體制仍采取什伍制,無論居家還是出入,相互之間均負有監(jiān)督之責;且無論善事惡事,彼此都負有舉發(fā)義務,較之秦代只強調對犯罪行為的告舉而言,似乎更甚一籌。
武帝時由于征討匈奴,役使民力過重,“百姓貧耗,窮民犯法”,犯罪現(xiàn)象大量出現(xiàn)。為應對混亂的局面,武帝頒布多項法律重申告奸義務,加重對隱匿者的懲處。首先,武帝“招進張湯、趙禹之屬,條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jiān)臨部主之法”。[9](p1101)雖然該法側重于懲處鎮(zhèn)壓奸賊、盜匪不力的官吏,但仍以告舉犯罪為核心,在既有的告奸法基礎上加大了對隱匿犯罪行為的打擊力度。正如《后漢書》所載:武帝時,“軍役數(shù)興,豪杰犯禁,奸吏弄法,故重首匿之科,著知從之律,以破朋黨,以懲隱匿”。[14](p1166)所謂“首匿”,是指“為頭目而藏匿罪人也”,[15](p308)漢初即已確定為罪行。張家山漢簡《亡律》:“匿罪人,死罪,黥為城旦舂;它各與同罪。其所匿未去而告之,除?!笨梢?,漢初首匿行為按被藏匿者的罪行處以不同刑罰。至武帝時,則一律加重至棄市。其次,頒布緡錢令要求商人交納財產(chǎn)稅之后,又下告緡令,鼓勵告發(fā)隱匿財產(chǎn)之人。《漢書》載:“天子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于是告緡錢縱矣。師古曰:‘縱,放也,放令相告言也?!盵9](p1169)“(元鼎三年)十一月,令民告緡者以其半與之。孟康曰:‘有不輸稅,令民得告言,以半與之?!盵9](p183)在重罪的威逼和重賞的刺激下,百姓告舉成風,似與秦代有過之而無不及。
宣帝時,針對禁罔寖密、“奸吏因緣為市”的混亂局面,改變武帝時“重首匿之科”,詔令“親親得相首匿”。《漢書·宣帝紀》載:地節(jié)四年(前66年)夏五月,詔曰:“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殊死,皆上請廷尉以聞。”[9](p251)根據(jù)這一詔令,子女對父母、妻子對丈夫、孫子對祖父母的犯罪行為都不負有告發(fā)義務,隱匿行為不構成犯罪;并且,父母對子女、丈夫對妻子、祖父母對孫子的犯罪行為通常也不負有告發(fā)義務,只有在重罪當死的情況下才上請廷尉是否治罪。這一詔令雖未徹底廢除“首匿之科”,但改變了商鞅變法以來確立的不論親疏、人人告舉的告奸制度,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漢律同樣繼承了對投書告言人罪的否定態(tài)度。漢簡《具律》明確規(guī)定:毋敢以投書者言(系)治人。不從律者,以鞫獄故不直論。可見,漢律也是禁止以投書的方式告發(fā)犯罪的。
(二)漢代告奸之法的倫理性回歸。
1.法的倫理性。
“倫”、“理”在古代漢語中是兩個獨立的詞,二者連用始見于《樂記》:“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睗h初“倫理”一詞開始廣泛使用,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及其規(guī)范,亦即人際關系的準則。學科意義的“倫理”一詞則來源于日本人對英文ethics的翻譯,表示哲學的一個分支,“它研究什么是道德上的‘善’與‘惡’、‘是’與‘非’”,其同義詞是道德哲學,任務在于分析、評價并發(fā)展規(guī)范的道德標準,以處理各種道德問題。[16]在漢語中,道德與倫理二者有緊密的聯(lián)系,但也存在一定差異:“道德”一詞的本義是指人們行道過程中內(nèi)心對道的體認、獲得以及由此形成的內(nèi)在品質,“倫理”一詞的本義是指人倫關系及其內(nèi)蘊的條理、規(guī)律和規(guī)則;“道德”指向行為主體或個體的外在行為、內(nèi)心觀念和內(nèi)在品質,“倫理”指向群體生活、人際關系及其本有的條理、規(guī)律及其應有規(guī)則。[17](p22)本文所謂法的倫理性,則是指法律文本所體現(xiàn)出來的,立法者在制定法律過程中對群體生活、人際關系準則體認與否的狀態(tài)及體認的程度。
2.漢代告奸之法的倫理性回歸。
漢律對秦律的繼承是顯而易見的,但由于治國理政思想由法家而黃老而改進后的儒家,漢律在秦律基礎上也進行了一系列的變革,表現(xiàn)在告奸之法上就是仍以技術性為主,但實現(xiàn)了倫理性的回歸。前文已述,雖有漢初的撥亂反正之舉,漢律對秦律中“民人不得相為隱”的告奸義務仍采取繼承的態(tài)度,直至文帝時期,民間仍有“告奸之俗”。同時,告舉義務針對的客體并不局限于犯罪行為,而是善事惡事一體告發(fā)??梢姡鶎由鐣姆€(wěn)定,仍是漢律告奸義務的著眼點。武帝時通過種種手段強化百姓的告奸義務,使告奸立法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但武帝種種舉措的目的均在于應對征討匈奴、國力消耗帶來的社會動蕩局面,增加中央政府的財政收入,告奸法律制度成為武帝控制百姓、打擊豪強、掠奪財富的一種工具。此外,漢代告奸法仍禁止匿名告舉,用意仍在于“塞誣告之源”、“杜奸欺之路”??梢姡瑵h代告奸法在本質上與秦法并無二致,作為一種維護統(tǒng)治的客觀秩序準則,諸多方面均與社會倫理無涉,其技術性表現(xiàn)得較為突出。
漢初,律令中強調對“首匿”的處罰,但未見對例外事由的明確規(guī)定。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開始對法律起潛移默化的影響?!白訛楦鸽[,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的儒家倫理通過春秋決獄的形式向法律滲透。如養(yǎng)父匿子殺人案[18](p1911)中,董仲舒以“春秋之義”為甲首匿乙殺人之罪提供了倫理依據(jù),較之秦法只能在父子相犯的特定情形下方不負告舉義務而言,是一大進步。通過“春秋決獄”這種特殊的司法形式在個案的處理上,對律典中普遍性的告奸義務進行適當修正,是漢代告奸法倫理性回歸的第一個階段。此后,漢宣帝地節(jié)四年(前66年)詔在一定程度上免除了父子、夫妻、祖孫之間的告奸義務,則是漢代告奸法倫理性回歸的第二個階段,也是古代告奸法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宣帝在詔書中認可了“父子之親,夫婦之道”乃人之常情,并表示立法不能違背這種天性,表明了統(tǒng)治者贊同、體認人際關系準則的態(tài)度,并將其具體化為“親親得相首匿”的法律制度,可見立法具有很強的倫理性。當然,“春秋決獄”、宣帝詔書并未從根本上免除百姓的告奸義務,只是在告奸這一普遍義務之下確立了一個較小的例外范圍。由于儒法合流剛剛拉開序幕,后世作為重要社會倫理準則的“三綱”并未在法律文本上得到系統(tǒng)體現(xiàn),故漢代雖然開始了告奸法的倫理性回歸,但未能最終完成全部進程。
(一)唐律規(guī)定的告奸義務。
1.唐律對告奸義務的正面規(guī)定。
唐代沿襲了秦漢以來的告奸法,《唐律疏議》通過多個條款對百姓的告奸義務進行了規(guī)定。如《斗訟律》規(guī)定:“340、諸知謀反及大逆者,密告隨近官司,不告者,絞。知謀大逆、謀叛不告者,流二千里。知指斥乘輿及妖言不告者,各減本罪五等……”[19](p427)本條規(guī)定了百姓對謀反、(謀)大逆、謀叛、大不敬等十惡重罪知情不舉的,分別處死刑、流刑等刑罰;接受告舉后,官員不立即抓捕的,與不告同罪。此類重罪的告舉義務主體沒有范圍上的限定,任何知情者都有告發(fā)義務。
又如:“360、諸強盜及殺人賊發(fā),被害之家及同伍即告其主司。若家人、同伍單弱,比伍為告。當告而不告,一日杖六十……竊盜,各減二等?!盵19](p449)本條規(guī)定了百姓對強盜、竊盜等犯罪行為的告舉義務。與前一條不同的是,對盜罪的告舉義務主體限于“被害之家及同伍”,特殊情況下擴展至“比伍”。
又如:“361、諸監(jiān)臨主司知所部有犯法,不舉劾者,減罪人罪三等。糾彈之官,減二等?!薄凹赐楸?nèi),在家有犯,知而不糾者,死罪,徒一年;流罪,杖一百;徒罪,杖七十。”[19](p449)本條第一款規(guī)定了官對治下之民的舉劾義務,以及負有糾彈職責的官員對所知之罪行的舉劾義務;不履行此義務的,比照實行犯減等處罰。本條第二款將同伍之人的告奸內(nèi)容擴大至“在家有犯”當處死刑、流刑、徒刑的各種犯罪行為;對于當處笞杖刑的輕罪,同伍之人并非沒有告舉義務,只是在保人不糾的情況下無罪。
百姓除對這些犯罪行為負有告舉義務外,對某些意外事件也須履行“告”的義務,如《雜律》規(guī)定:“433、諸見火起,應告不告,應救不救,減失火罪二等。謂從本失罪減……”[19](p511)本條規(guī)定了百姓在見到火起之時,“須告見(現(xiàn))在及鄰近之人共救”,否則依失火罪減二等治罪。本條所規(guī)定的告舉義務與斗訟律條并不完全一致,此處“告”的目的不在于通知官府緝拿犯罪嫌疑人,而是通知事主及鄰近之人及時予以救助,以減少火災的損害,因而在對象上與斗訟律稍有不同。
2.唐律對告奸的限制。
唐律在規(guī)定百姓負有告奸義務的同時,還從實體和程序等多個方面對告奸行為進行了限制。首先,唐律作為法律儒家化的重要歷史成果,繼承了漢宣帝以來的容隱制度,對告奸范圍作出了明確的限定?!睹伞贰巴酉酁殡[”條規(guī)定:“46、諸同居,若大功以上親及外祖父母、外孫,若孫之婦,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為隱;部曲奴婢為主隱,皆勿論?!湫」σ韵孪嚯[,減凡人三等。若謀叛以上,不用此律?!盵19](p130)本條可以視為《唐律》親屬容隱制度的總則,依此條規(guī)定,所有同居親屬(不論服制)均可相隱,不同居的大功以上親屬也可相隱,不同居的小功以下親屬相隱則減凡人三等處罰;但是,謀叛以上重罪不得相隱,必須告發(fā)。在這一原則之下,尚有諸多細致規(guī)定,[2](p297)如《斗訟律》“告緦麻以上卑幼”條規(guī)定:“諸告緦麻、小功卑幼,雖得實,杖八十,大功以上,遞減一等”;[19](p436-437)又如《捕亡律》在“知情藏匿罪人”條中規(guī)定:“及匿得相容隱者之侶(即親屬的同案犯)亦不坐”;[19](p541)等等。唐代親屬容隱制度可以說是唐律從實體方面對告奸行為作出的限定之一。對于容隱范圍之內(nèi)親屬的相關行為,不僅不負告舉義務,同時也沒有告舉的權利,此時告舉將是一種犯罪行為。
其次,唐律還對囚犯、老幼篤疾者的告舉資格作出了限定?!抖吩A律》“囚犯不得告舉他事”條規(guī)定:“352、諸被囚禁,不得告舉他事。其為獄官酷己者,聽之?!薄凹茨臧耸陨?,十歲以下及篤疾者,聽告謀反、逆、叛、子孫不孝及同居之內(nèi)為人侵犯者,余并不得告?!盵19](p441)可見,正在服刑的囚犯只能告舉“獄官酷己者”,即以受害人的身份告發(fā)監(jiān)獄管理人員虐待自己的行為,對于其他行為則不得告舉。但據(jù)《獄官令》之規(guī)定,對于謀叛以上的重罪,仍任其告舉。另外,“年八十以上,十歲以下及篤疾者”,除“三謀”外,也只能以受害者身份告舉不孝及同居之內(nèi)為人侵犯的犯罪行為,其他行為則不負告舉義務,亦不具備告舉資格。
再次,唐律還對告奸義務的履行條件作出了限定。如前引“強盜殺人不告主司”條疏議曰:“家有男夫年十六以上,不為告者”;而“知謀反逆叛不告”條疏議卻無此條款??梢?,百姓對盜罪的告發(fā)與三謀、大不敬等十惡重罪的告發(fā)義務內(nèi)容是不一樣的,前者以家有十六歲以上的男夫為條件,后者無此項限制。又如前引“監(jiān)臨知犯法不舉劾”條在告奸義務條款之后規(guī)定:“其家唯有婦女及男年十五以下者,皆勿論?!痹摋l疏議進一步解釋為:“其伍保之家,唯有婦女及男年十五以下,不堪告事,雖知不糾,亦皆勿論。雖是伍保之內(nèi),所犯不在家中,知而不糾,不合科罪?!盵19](p450)此條款進一步對監(jiān)臨官及伍保之內(nèi)百姓的告奸條件進行了明確,無十六歲以上男夫之家以及伍保之內(nèi)不在家中者,不負有告奸義務。
此外,唐律規(guī)定:“諸以赦前事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盵19](p442)可見,告奸的對象不包括赦前之罪行,除非該罪行“為常赦所不原”或系“婚姻、良賤、赦限外蔽匿”之事。這也是唐律對告奸義務所作的實體限制。
最后,唐律還從形式上對告奸行為進行了限定。如《斗訟律》“投匿名書告人罪”條規(guī)定:“諸投匿名書告人罪者,流二千里。”[19](p439)因而,即使負有告奸義務,也不得匿名為之,這一規(guī)定顯然與秦漢法律如出一轍。另,“告人罪須明注年月”條規(guī)定:“355、諸告人罪,皆須明注年月,指陳實事,不得稱疑。違者,笞五十……即被殺、被盜及水火損敗者,亦不得稱疑,雖虛,皆不反坐?!盵20]p444從本條規(guī)定中可以看出,告舉人罪之時須明確指出被告人實施犯罪行為的日期和行為的具體內(nèi)容,“不得稱疑”。這也是從形式上對告奸行為作出的限定。
總之,唐律除從正面明確規(guī)定百姓的告奸義務以外,還從主體資格、舉告內(nèi)容、舉告形式等方面對告奸義務的履行作出了必要的限定,成為后世立法的楷模。
(二)技術與倫理的融合——唐代及后世法律中的告奸義務。
隨著法律儒家化的最終完成,唐律中的告奸法實現(xiàn)了法的技術性與法的倫理性的融合。首先,唐代告奸法仍重視對君權的保護和對統(tǒng)治秩序的維護。前引唐律條文所確立的告奸義務可劃分為三個不同層次:第一,對十惡中的謀反、謀大逆、謀叛、大不敬等危害君權和國家的犯罪行為,課以最嚴厲的告舉義務,其義務主體沒有范圍限制;第二,對危害君權以外的嚴重犯罪行為如盜罪等,告舉義務有明確的主體范圍限制,且制裁措施也較前者為輕;第三,對其他犯罪行為及意外事件的告舉義務,法條對義務主體進行了規(guī)定,相關制裁措施則比較籠統(tǒng)、粗疏。從這三個層次的對比來看,君權至高無上的法律地位、君主個人的安危,以及盜賊等行為對統(tǒng)治秩序的挑戰(zhàn),是唐代告奸法的著眼點。其次,由于儒家思想自漢代已成為正統(tǒng)法律思想,發(fā)展至唐代“君為臣綱”、“君親無將、將而必誅”等儒家信條已融入法律條文,對君權和統(tǒng)治秩序的維護已成為基本的社會倫理。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唐代告奸法雖承秦法而來,但在性質上已截然不同,其技術性與倫理性已合而為一。再次,唐律繼承漢宣帝以來的容隱制度并有所發(fā)展,從人倫親情出發(fā)對同居親屬和不同居的大功以上親屬犯罪非謀叛以上罪免除告奸義務,這也是唐代告奸法倫理性的重大體現(xiàn)。而從形式上(如不得投匿名書告舉)、主體上(部分特殊人員如現(xiàn)禁囚、老幼篤疾者不得告舉)、客體上(特定事項如赦前之犯罪行為不得告舉)對告舉義務的履行作出限制性規(guī)定,其著眼點主要在于法的有效實施,技術性顯得更加突出。最后,唐代借助高超的立法技術,從多個角度對百姓的告奸義務進行了系統(tǒng)性的規(guī)定,使告奸法有客觀上形成了一套體系嚴密的行為準則,主觀上兼顧人的天性與統(tǒng)治秩序的需要,做到了技術性與倫理性的完美融合。
唐代確立的告奸法體系得到了后世的全面繼承和發(fā)展。薛梅卿指出:“在告罪方面,《宋刑統(tǒng)》遵《唐律疏議》的原則:親親相容隱、罪人自首、盜賊事發(fā)伍保為告、誣告反坐,以及知謀反大逆不告有罪、卑告尊、奴婢告主有罪等等,條文一致。”[20](p111)迨至明清,律文中對告奸義務的正面規(guī)定一如唐代,如將謀反、大逆、謀叛等重罪作為百姓無條件告奸的對象,對人命等重大案件的知情人課以較重的告舉義務等,其反而規(guī)定也側重于對容隱制度的修修補補,以及對告舉形式、特定人員告舉資格等方面的限制。唐代以后,在具體法律條文上,告奸義務雖有部分變化,如宋代告奸法注重“立賞”即運用賞格鼓勵百姓告奸,[21](p338-365)明清時期強調特定身份人員的告奸義務,且條例也成為告奸義務的重要法律淵源等,均為唐律所不及,但告奸法作為技術性與倫理性的融合,在后世并未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
百姓的告奸義務屬于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重要內(nèi)容,從歷代告奸法的演變來看,對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課予不能僅著眼于國家權力的崇尚和統(tǒng)治秩序的維護,只有做到以倫理的認同與強化為基礎,實現(xiàn)法的技術性與倫理性的融合,方能行之久遠。我國現(xiàn)行法律體系中,部分法律對公民仍課以告舉違法犯罪行為的義務,如《治安管理處罰法》、《行政處罰法》、《刑事訴訟法》等,《刑法》還設置了專門罪名制裁拒不告舉者。從法律文本來看,現(xiàn)行立法基于一種“維穩(wěn)”思維,在維護社會治安、保障社會秩序方面的考量明顯重于對倫理(尤其是親情倫理)的認同,其技術性比倫理性更加突出,這表明立法者對倫理及其重要性認識不足。
倫理是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人們基于自然、血緣、親緣、社會交往等因素交互作用形成的人倫關系及其內(nèi)蘊的條理、規(guī)律和規(guī)則。倫理理念及倫理關系來源于人的社會實踐及生活秩序的需要,它構成法律制定和法律實現(xiàn)的資源稟賦,對法律秩序圖景的描繪及其實現(xiàn)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和作用。
首先,倫理作為人際關系的準則,本身就具有規(guī)范性內(nèi)容,其蘊涵的價值理念,構成法的價值的上位觀念,成為立法者創(chuàng)制法律的社會藍本。如以孝道為中心的儒家倫理在董仲舒的努力下被漢武帝采納成為立法的指導思想,親親相隱制度的出現(xiàn)也就成為歷史必然。古代告奸法從注重技術性到技術與倫理的融合,這一演變歷程將人們從法律秩序與社會倫理的兩難選擇中解放出來,避免了倫理抉擇的困境。一方面,該變化以對倫理的充分考量為基礎,形成了倫理的法律化。另一方面,在親屬倫理、社會倫理和國家倫理的初始架構上,在由己及人、由近及遠原則的指導下,對各倫理規(guī)范價值及效用進行甄別和篩選,最終突出了親情倫理作為社會、國家倫理建構的基礎,體現(xiàn)了對人的終極關懷,這也彰顯了社會倫理與法律秩序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關系。
其次,倫理能成為法律實現(xiàn)的支持力量。倫理的內(nèi)在屬性,決定了人們在潛移默化中對其已有無意識的接受。如法律能夠體現(xiàn)倫理的內(nèi)容,必將易于為社會大眾所接受,從而大大增強其實效性。從告奸義務的演變歷程可以看出,容隱制度的確立及其發(fā)展,明顯降低了人們基于倫理觀念挑戰(zhàn)法律權威的風險。
最后,倫理往往具有較強的穩(wěn)定性和非易變性,特別是建構在血緣、親緣關系上的人倫親情準則。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中,人與自然之間的聯(lián)系逐漸被割斷,人與鄉(xiāng)土之間的紐帶慢慢被削弱,人的社會流動性逐漸稀釋了家庭血緣關系,但是,建立在血緣、親緣關系上的人倫親情仍是人類永恒的主題,也是人類社會的基礎。在舉發(fā)犯罪的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流變中,西漢及后世統(tǒng)治者在法律實踐中對親情倫理的兼顧是值得我們借鑒的。
當然,以古為鑒,并非意在復古。以“三綱五?!睘楹诵牡娜寮覀惱碜匀徊荒茏鳛楫斀穹ㄖ谓ㄔO的指導思想,但古代告奸法的流變所體現(xiàn)出來的立法者對法的倫理性的認識仍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雖然現(xiàn)今生產(chǎn)方式、經(jīng)濟結構與古代迥然不同,但以親情為基礎的部分倫理規(guī)范古今無異。在設定公務協(xié)助義務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更多地進行倫理審定,在綜合分析考量社會倫理的基礎上,合理設定義務主體、范圍和內(nèi)容,做到倫理性與技術性的有機融合。
[1]駱元卡.論公務協(xié)助引起的國家補償[J].百色學院學報,2006,(5).
[2]范忠信,陳景良.中國法制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3][明]董說.七國考[M].北京:中華書局,1956.
[4][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3.
[5][戰(zhàn)國]韓非.韓非子[M].陳奇猷,校注.韓非子新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0.
[6]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7]程政舉.秦代的告訴制度[J].殷都學刊,2006,(1).
[8]劉凡鎮(zhèn).秦漢告奸法初探[D].鄭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2.
[9][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0]陳其榮,李永紅.論技術哲思的三個階段[J].河池學院學報,2007,(3).
[11][戰(zhàn)國]商鞅.商君書[M].石磊,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
[12]季琳.論秦漢起訴制度[D].鄭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
[13][漢]桓寬.鹽鐵論[M].王利器,校注.鹽鐵論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2.
[14][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
[15][漢]史游.急就篇[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
[16]《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編輯部,譯編.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五)[Z]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
[17]焦國成.論倫理——倫理概念與倫理學[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2011,(1).
[18][唐]杜佑.通典[M].北京:中華書局,1988.
[19][唐]長孫無忌,等.唐律疏議[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0]薛梅卿.宋刑統(tǒng)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
[21]郭東旭.立賞告奸:宋代一個廣泛的法域[A].姜錫東,李華瑞,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9輯[C].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8.
責任編輯 高思新
D909.92
:A
:1003-8477(2013)05-0094-06
龔先砦(1976—),男,杭州師范大學法治中國化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新疆兵團警官高等??茖W校法律系副教授,法學博士。
杭州師范大學法治中國化研究中心開放基金資助項目“公民協(xié)助公務義務的倫理審定和改善問題”(乙A30)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