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機器與“暴力”
——論卡夫卡《在流放地》

2013-04-11 09:27:35曾艷兵
關(guān)鍵詞:行刑卡夫卡暴力

鄭 薇,曾艷兵

(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天津300387)

《在流放地》這篇小說是卡夫卡在1914年8月4日至18日創(chuàng)作的,它敘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機器殺人”故事。1916年10月11日,卡夫卡在給出版商庫爾特·沃爾夫的信中說:“為了說明最近的這篇小說,我只補充說一句:并非只有它(即那個時代)是苦難的,而毋寧說,我們的普遍時代以及我的特殊時代,同樣亦為苦難的,過去和現(xiàn)在都是苦難的,而我的這個特殊時代甚至比普遍時代有著更為持久的苦難。”[1]第7卷189小說表現(xiàn)的似乎是時代或人類的苦難,然而,導(dǎo)致這苦難的原因是什么?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戰(zhàn)爭殺人、理性殺人、機器殺人。一切都指向機器暴力問題,這在今天非但沒有得到解決,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如今,機器殺人發(fā)展到了高精尖的水平,無人戰(zhàn)機殺人根本無需面對殺戮對象,也無需直面殺戮的慘景。電子屏幕將其過濾得仿佛只是一個虛擬世界,殺人行為甚至只需點動一下鼠標。殺人的簡單造成了殺人的隨意,間接殺人又使得其責任難以或無從追究。這必然導(dǎo)致人文精神的失落和混亂。隨之而來是道德、倫理問題,乃至宗教、信仰問題,最后必將關(guān)乎整個人類的前途命運。卡夫卡一個小小的短篇竟引發(fā)出如此嚴峻的問題,“小說通過它的寫作方法提供的是一種對事實的感覺,你可以自由解釋它,自由創(chuàng)作。”[2]123卡夫卡的小說總是被置入了太多的內(nèi)容,以至于永遠也不能只從一個方面去理解。故而我們完全有理由和必要從“機器與暴力”這一視角重新思考和探討這篇小說。

機器為人所設(shè)計、制造、運用,原本以人為目的,為人所用,但在其迅猛發(fā)展和廣泛運用的過程中,它反倒?jié)u漸成為目的,人則淪為機器的手段或工具,這就是“異化”。而機器對人的控制、戕害、毀滅常常伴隨著暴力,對于那些對機械文明持樂觀態(tài)度的人們而言,這是可以忽略或改進的,但對于敏感而憂郁的卡夫卡卻是悲觀的,甚至是致命的。機器對誰實施暴力?何以能實施暴力?又怎樣實施暴力?《在流放地》似乎可以看作是對這些問題的思考,盡管其中幾乎沒有出現(xiàn)過“暴力”一詞。作者只是用大量的筆墨描述了一架“行刑機器”。無疑,讀者的心靈震顫通常也是由行刑機器在殺戮過程中呈現(xiàn)的“暴力”景觀引發(fā)的。

一、機器與“身體暴力”

小說的內(nèi)容并不復(fù)雜:在某個流放地,一位旅行家應(yīng)該地司令官之邀,在一名軍官的陪同下參觀了對罪犯的刑罰。這名罪犯因不尊重上級而被判刑,執(zhí)行刑罰的卻是一架機器。軍官向旅行家介紹了行刑機,并追憶起前任司令官對它的迷戀與使用,以及觀眾在行刑期間的熱情,故而請求旅行家向現(xiàn)任司令官夸飾這架機器,以恢復(fù)往昔的“行刑盛況”??陕眯屑覅s因刑罰的殘忍拒絕了這一請求。之后,軍官用這架機器對自己施行了處決,但它卻因運轉(zhuǎn)故障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殺死了軍官。旅行者隨后離開了該地。

什么是“暴力”?文化批評家雷蒙·威廉斯如此界定:暴力是“一個復(fù)雜難解的詞,因為它的主要意涵是指對身體的攻擊”。“Violence最接近的詞源為古法文 violence、拉丁文violentia——指熱烈(vehemence)、狂熱(impetuosity)??梢宰匪莸淖钤缭~源為拉丁文vis——意指力、力量。從13世紀起,violence具有‘氣力’意涵。1303年時,violence被用來描述對神職人員的痛毆。”[3]511—512看來,暴力的最基本的意涵就是對身體的攻擊、殘害,甚至毀滅。

在此意義上,小說集中描寫的就是“對身體實施暴力”:一是軍官對犯人身體施行的刑罰;二是軍官對自己身體施行的刑罰,也即“對他人身體施暴”和“對自我身體施暴”。富有意味的是,這兩者都是在機器對肉體進行踐踏、摧毀中實現(xiàn)的。何以如此?探討這一問題,我們不得不回到卡夫卡寫作該小說的時代。

20世紀的開頭二十年,本雅明稱之為“機械復(fù)制時代”。“我們技術(shù)手段的驚人增長,它們所達到的適用性和精確性,以及它們正在制造出來的理念和習慣使得這一點變得確切無疑:在美的古代工藝之中,一場深刻的變化正日益迫近?!保?]231卡夫卡對此親眼目睹并深有體會,他在工傷保險公司幾乎整天同機器和受傷工人打交道。1910年卡夫卡為保險公司提交了一份《防止電鋸事故的報告》,對電鋸上的安全軸作了詳盡描述(附有精確的機械制圖8張),并提出了改進的辦法:

插圖所示是四角軸和圓軸在安全性能方面的區(qū)別。四角軸的刀片(圖一)是直接用螺絲固定在轉(zhuǎn)軸上的,鋒利的刀刃以每分鐘3800至4000轉(zhuǎn)的速度旋轉(zhuǎn)。對于工人來說,刀片與桌子之間過大的空隙是十分危險的。[5]110

卡夫卡幾乎每天都要面對各種機器傷害身體事件,他熟悉機器給人類帶來的便利和效率,同時也在工傷保險公司和自家的石棉廠里看到了機器對人的戕害、扭曲和異化:

昨天在工廠。女工們穿著令她們難以忍受的骯臟不堪的松松垮垮的衣服,像是剛睡醒似的那樣披頭散發(fā),她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不斷發(fā)出躁聲的傳動裝置和分散的、雖然是自動的、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停下來的機器,面部表情木然。她們好像不是人,沒有人向她們打招呼,要是有人沖撞了她們,也不道歉一聲,叫她們干什么,她們就干什么,她們干完事便又立即回到機器房。別人對她們頤指氣使,她們俯首帖耳干活。她們穿著襯裙站在那里,受著最小頭目的任意擺布,她們從不從容不迫地冷靜地去理會這些頭目,她們只是用目光和鞠躬去默默忍受和順從。[1]第6卷199

對機器,乃至對小頭目的順從使這些女工失去生氣;而一旦離開機器,她們便微笑雀躍,又變成了人。從人性到異化,從自由到奴役,從理性到荒誕,從科學到殺人,機械社會從一開始就顛倒了人與機器的關(guān)系。顯然,《在流放地》中卡夫卡選擇“機器”作為實施暴力的主體隱喻了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中令人望而生畏的物質(zhì)力量對人造成的壓抑,以及人在物化過程中對自身價值的貶斥。機器發(fā)展帶來的技術(shù)一體化以暴力的方式泯滅了個體的血肉靈性。不難預(yù)見,在技術(shù)的幫助之下,文化、政治及經(jīng)濟都將演變成為一種統(tǒng)一的體系,吞噬并排斥所有其他的選擇性,個體在以機器為依托的技術(shù)理性的控制下被逐漸異化為“單向度的人”。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一系列令人振奮的重大新發(fā)明:大海輪、無線電、電影院、摩天大樓、汽車、飛機及其背后有關(guān)動力機器制造的抽象觀念,改變了都市生活,為現(xiàn)代主義提供了動力”[6]91??萍及l(fā)明在推進了現(xiàn)代化的同時也點燃了歐洲大陸的火藥桶:1870年普法戰(zhàn)爭,1911年意土戰(zhàn)爭,1912、1913年爆發(fā)了兩次巴爾干戰(zhàn)爭,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終于不可避免地爆發(fā)了。這年八月二日,卡夫卡在日記中寫道“德國向俄國宣戰(zhàn)”。兩天后,他開始創(chuàng)作小說《在流放地》?!?914年不僅僅數(shù)以百萬計的士兵彼此對戰(zhàn)。1914年以前的軍備競賽就制造了巨大的戰(zhàn)爭機器,戰(zhàn)爭也工業(yè)化了。人員和物質(zhì)都按照精心制訂的時刻表用火車運輸?shù)角熬€附近。各式各樣的新技術(shù)和戰(zhàn)斗、戰(zhàn)術(shù)大大提高了每個人的死亡危險性。”[7]126卡夫卡顯然預(yù)料到了工業(yè)化時代的戰(zhàn)爭必然伴隨大規(guī)模的屠殺與死亡。《在流放地》中行刑機造成的血淋淋的身體暴力正指向了戰(zhàn)爭作為殺人機器對人類肉體無情的毀滅。在小說的尾聲中,軍官用直接、殘酷的方式施暴于自己:“他禁閉著雙唇,睜大眼睛,神情與生前一模一樣,目光鎮(zhèn)定而自信,那根大鐵釘?shù)尼樇鈩t穿透了他的前額?!保?]第1卷104這也許正是在物質(zhì)永恒的進步之中,在人類對同類的殘忍傷害之中,以自我施暴的方式表現(xiàn)出的對生命充滿絕望的報復(fù)??ǚ蚩ǖ男≌f當然不是戰(zhàn)爭的原因,但似乎可以看作是其醞釀和爆發(fā)的間接結(jié)果。

二、機器與“法律暴力”

如上所述,暴力就是對身體的攻擊,然而,其理由和合法性是什么?這就涉及到規(guī)約、制度和法律等問題。在一個所謂的文明時代,暴力的實施常常與這些因素密不可分。規(guī)約、制度和法律其本意應(yīng)該是避免和消滅暴力的,但在實施過程它們自身也在制造暴力,以至于自身也成了暴力的體現(xiàn)和象征。這一點與人們制造機器,最終又被機器所戕害是同一道理。

約翰·加爾頓把暴力定義為“任何使人無法在肉體或思想上實現(xiàn)他自身潛力的限制”。他將暴力區(qū)分為“直接暴力”、“結(jié)構(gòu)性暴力”和“文化暴力”三種形式。直接暴力的形式是指殺戮、殘害、肉體折磨等;結(jié)構(gòu)性暴力著眼于壓迫,包括剝削、滲透、分裂和排斥四種因素;文化暴力則是指文化中那些被用來為直接性的或結(jié)構(gòu)性的暴力辯護、使之合理化的方面。[8]189這種文化暴力體現(xiàn)在卡夫卡的小說中就是軍規(guī)或法規(guī)的暴力,我們在這里統(tǒng)稱為“法律暴力”。“卡夫卡的作品的實質(zhì)在于:機器、話語和欲望都隸屬同一套配置(assemblage),這套配置為小說提供動力和不受限制的對象?!睦硐氲牟貢抑挥泄こ碳夹g(shù)和操縱機器方面的書籍,以及一些法學著作。”[9]83“這臺機器并非完全技術(shù)意義上的機器,具體些說,它是一種刑具,而在深層意義上,它是與社會、文化、歷史、宗教、傳統(tǒng),或者整個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的運轉(zhuǎn)機制的象征?!保?0]

在《在流放地》中,犯人由于觸犯法律而被送上行刑機,他不知道對自己的“判決”,甚至“壓根兒沒有機會為自己進行辯護”[1]第1卷83。不管在旅行者眼中,還是在讀者眼中這都是不合常理的。然而,這正是長期以來歐洲一些國家刑事訴訟過程甚至秘密判決的真實寫照,法官在這一過程中具有絕對的排他權(quán)力。法律如一架運轉(zhuǎn)中的行刑機,確保了對犯罪的懲罰——用殘暴來克服殘暴,用恐怖來消滅恐怖,用血腥來洗刷血腥,最終成為一種維護殺戮并使之合法化的“暴力”。而犯人需要通過傷口來辨認對自己的判決,繁復(fù)的文字使他無法辨認清楚,最終“精確的”按時死去。基于法律產(chǎn)生的、被精細地度量過的痛苦刑罰以被極刑延長的時間來增加死亡的次數(shù),犯人應(yīng)根據(jù)量化了的“罰”而知曉自己所犯下的“罪”——這邏輯倒錯的荒誕中蘊含著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刑罰實踐與法律條文因果倒置無疑是對成為“文化暴力”的法律做出的深刻嘲諷,即便“罪”與“罰”的先后次序并未倒錯,何種“罪”與何種“罰”是完全對等的呢?軍官正是在文化暴力遮蔽下不假思索地接受和習慣了這套法律機器的人們的代表。法律暴力以隱蔽的方式滲透進人們的思維習慣之中并制造出一種一維的文化和思想方式,使得每一個個體毫無知覺地成為保證其運轉(zhuǎn)的機器零件。

《在流放地》中,軍官不僅希望行刑機器能夠永久運轉(zhuǎn)下去,更希望人們能恢復(fù)觀賞公開處決的熱情。法國思想家??绿岢隽藱?quán)力微觀物理學的觀點,他認為,用公開酷刑來捕捉肉體的刑罰體現(xiàn)了一種權(quán)力政治學,“這種權(quán)力正通過自己展示為‘至上權(quán)利’而獲得新的能量”[11]62。在新司令官時代行刑機器將遭到棄置,而這是否意味著法律作為“文化暴力”機器的面孔被民眾識破?答案是否定的。新司令官廢止了刑罰機器,卻依靠固定地召開毫無意義的“會議”重新聚集和展示了自己的權(quán)利。消滅肉體的形式被改造肉體的形式取代,在“人性”的名義下將酷刑重建為對人們?nèi)粘P袨椤⒒顒拥谋O(jiān)督和改造[12]164。“法律暴力”通過對表象的改造更深地嵌入社會之中。在“人性”、“公正”、“自由”的包裝之下,個體的思維被預(yù)先規(guī)定了,不再可能產(chǎn)生反抗的意愿。就這樣,社會理性發(fā)展可能造成的對直接暴力的不滿被法律暴力“合理”地消解掉了,同時,對直接暴力的不安和焦慮也被消解掉了——這正是《在流放地》中的現(xiàn)任司令官試圖達到的目標。法律暴力猶如一襲看似華麗的道袍將個體肉身的曲線遮蓋起來,進而通過行刑機對其進行扭曲和戕害。在揭開道袍的那一刻,殘破的個體肉身將會是觸目驚心的。

三、機器與“語言暴力”

暴力是對身體的攻擊,這種攻擊以法律為依據(jù),而法律又必然體現(xiàn)在語言文字上,因此,所謂“身體暴力”必然源于語言的暴力,并必然以其方式呈現(xiàn)出來??ǚ蚩ǖ男≌f通過極為細膩素樸的語言呈現(xiàn)了暴力實施的過程。

《在流放地》中行刑機器致人死地的方式是將文字刺入犯人的身體。由于行刑過程就是將犯人觸犯的法律刻在他身上的過程,因此,處決就是被書寫。所謂判決,“只不過是用耙子把犯人觸犯的誡條寫在犯人的身上”。“在這當兒,被耙子刺傷的部位貼在棉花上,由于棉花是特制的,馬上就止住血,并為進一步加深刺文作好準備?!保?3]第4卷114“刺傷”是卡夫卡自創(chuàng)的復(fù)合詞“wundbeschriebene”。在德語中有一個諧音的復(fù)合詞“wundgeriebene”,意為“身體的某個部位被摩擦(gerieben)而受傷(wund)”。卡夫卡將這個詞后半部分替換成讀音近似的“beschrieben”,意為“被刻畫”、“被書寫”??ǚ蚩ā巴ㄟ^把‘被傷害’(wund)和‘被書寫’(beschrieben)復(fù)合成一個詞,以圖實現(xiàn)‘判決’和‘刑罰’的同時性”[14]156??ǚ蚩ㄟ@里的別出心裁還同《圣經(jīng)》有關(guān):“耶和華說:‘我要將我的法律法放在他們里面,寫在他們心上’?!?《耶利米書》31:33)

“被書寫”就是“被傷害”,語言的暴力必定轉(zhuǎn)化為對身體的施暴?!妒ソ?jīng)·新約·哥林多后書》第三章第六節(jié)中有一句名言:“字句叫人死”,哈代將這句話寫在《無名的裘德》的扉頁上。因此,誰掌握了語言,誰就掌握了權(quán)力;誰掌握了法的語言,誰就掌握了法。要服從法律的精神就得先掌握有關(guān)法律條文的知識。如此,“法”的問題就成了語言問題。人們開始用崇拜語言來代替崇拜上帝,從遵從上帝的意旨變成了遵從法律。然而,知識又培育起懷疑精神,并且,當法律條文引發(fā)出無限的模糊意義時,解釋就成了人類永恒的任務(wù)?!斑@些法律由來已久,且非常古老,為了解釋它們已經(jīng)做了幾百年的工作,而且這種解釋也許已變成了法律本身?!保?]第3卷411誰擁有對法的解釋權(quán),誰就擁有法;那些不懂法的語言的人,其實就是不懂法,最終成為法的犧牲品。

果然,在卡夫卡的小說里,“一切都是為著文字設(shè)計的——但文字本身卻是無法讀懂的?!保?5]114在機器運轉(zhuǎn)的轟鳴聲中,旅行家無法聽清軍官的話,軍官說話甚至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且小說暗示出存在三種不同語言:犯人的語言、軍官的語言和機器的語言。軍官與旅行家的對話采用的是犯人無法理解的語言,而犯人遭受刑罰是由于他的語言沖撞了上級。最終,犯人將在行刑機的語言書寫過程中被施以刑罰直至死亡。語言交流的障礙、語言等級的高低以及行刑機用文字殺人等均表現(xiàn)了卡夫卡對語言暴力的擔憂與焦慮。

卡夫卡所處的時代,布拉格正處在多民族的分裂沖突之中?!吧贁?shù)民族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他們與有生氣、有民族主義抱負的絕大多數(shù)捷克人也沒有多少共同之處。盡管知識界做了一些理想主義的嘗試,以圖達到合作的目的,但布拉格的狀態(tài)仍然是四分五裂的——猶如一座特殊的溫室,在這里,諸如社會主義、猶太主義、德國民族主義、玩世不恭的思想、人道主義,以及一切虛假的世界主義等各種信念都相互沖突?!保?6]109政治、經(jīng)濟、軍事的沖突必然會反映到文化領(lǐng)域,而在文化領(lǐng)域,沖突表現(xiàn)得最為集中的恐怕要算是有關(guān)語言的爭端?!?891年布拉格街道上的德語標志突然都被換成了捷克語,城里的氣氛一時變得非常緊張……1897年,‘十二月風暴’在布拉格爆發(fā),一場反德國的新語言法運動變成了三天的反猶太人暴亂?!保?5]74卡夫卡就處在這種語言暴力的中心。當代法國語言學家海然熱曾嚴肅地問道:“僅就本世紀而言,為什么語言問題往往成為暴力沖突的導(dǎo)火線?”他的回答是,因為“語言的特征之一就是具有藏而不露的力量,……語言的實踐反映一種并未公開宣布的霸權(quán)?!薄叭魏握Z言政策都利用最忠誠的支持者玩弄權(quán)力游戲”[17]265—267。

卡夫卡是一個用德語寫作的布拉格猶太人,他對自己所屬的語言身份非常敏感和焦慮。他說:“語言是故鄉(xiāng)的有聲的呼吸??墒俏沂莻€嚴重的哮喘病人,因為我既不懂捷克語,又不懂希伯來語。兩種語言我都學。但這好像夢似的。我們在外面怎么能找到應(yīng)來自內(nèi)心的東西呢?”[1]第5卷439卡夫卡對語言宰制所導(dǎo)致的悲劇有著切膚之痛。的確,語言作為一種政治資源決定了主導(dǎo)性語言群體和非主導(dǎo)性語言群體之間的關(guān)系。不同語言在交際功能上是平等的,但由于權(quán)力的介入它們的現(xiàn)實地位卻呈現(xiàn)為不平等?!捌髨D在國家的全部領(lǐng)土上強制推行單一語言常常意味著強加一種霸權(quán)式的國家認同于全體公民,強化國家是優(yōu)勢群體的民族國家并體現(xiàn)其自治權(quán)利的思想?!保?8]45《在流放地》中軍官、犯人的不同語言賦予了他們不同的地位。犯人在言語上沖撞其上司進而遭受刑罰,這表明低位語言對高位語言造成的無意沖撞,以及隨之而來后者通過語言暴力或霸權(quán)對前者的壓迫與宰制?!氨┝榱嗽诒3直┝Φ臓顟B(tài)下成為語言,不能用工具行使暴力,必須用‘機器’行使暴力。由于工具發(fā)展成‘機器’或妄想系統(tǒng),同樣暴力也變成了與系統(tǒng)語言相似的形態(tài)?!保?4]156語言終于具有了與保證暴力實施的行刑機器相似的形態(tài),行刑機用文字殺人使人們明白了“什么是語言暴力”。

卡夫卡的《在流放地》以行刑機器直接作用于身體的“暴力”使人們在視覺的想象中感到肉體的震顫,而在看似荒誕的敘述中所寄寓的“法律暴力”和“語言暴力”所帶來的震顫則是靈魂上的。中國當代作家馬原曾編選過一部名為《大師的殘忍:我最喜歡的恐怖小說》選集,其中就收錄有這篇小說。在《序》中馬原寫道:“單看本故事,你會以為它的作者一定是一群冷酷無情的家伙,十足的虐待狂。而熟悉的讀者如果不曾讀過如下篇什,同樣不會想到——你所熟悉的大作家,何以還有如此殘忍的一面!”[19]1許多受到卡夫卡影響的中國當代作家如余華、馬原、格非等都曾以“暴力敘事”的手法進行寫作,看來亦并非偶然。也許正因為機器暴力的“真實”就在于它的神秘、晦澀和意指的不確定性之中,“暴力”之后的靈魂震顫或許就是卡夫卡所追求的藝術(shù)效果。到末了,以行刑機器隱喻“暴力”的《在流放地》本身也在無意中成為一架“行刑機器”,它以人們永遠無法完全解讀的文字構(gòu)成了一套精密的裝置,它不停地運轉(zhuǎn)著,發(fā)出陣陣轟鳴,刺入人們的靈魂之軀,人們終將在自己身上讀到對自己的審判。

[1]卡夫卡全集[M].葉廷芳主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葉廷芳.論卡夫卡[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3](英)雷蒙·威廉斯.關(guān)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M].劉建基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

[4](德)漢娜·阿倫特.啟迪:本雅明文選[M].張旭東,王斑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8.

[5]Stanley Corngold,Jack Greenberg and Benno Wagner,ed.,F(xiàn)ranz Kafka:the office writings.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9.

[6](英)佩里·安德森.后現(xiàn)代性的起源[M].紫辰,合章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7](德)福爾克爾·R·貝格哈恩.自殺的歐洲——1914年的6月28日薩拉熱窩[M].朱章才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1999.

[8]徐賁.走向后現(xiàn)代與后殖民[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9]Gilles Deleuae and Felex Guattari,Kafka:Toward a Minor Literature,Th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6.

[10]王炳鈞.傳統(tǒng)無意識考古——論弗蘭茨·卡夫卡的《在流放地》[J].外國文學,1996,(1).

[11](法)米歇爾·???規(guī)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3.

[12]汪民安.福柯的界限[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

[13]金宏達,于青.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14](日)平野嘉彥.卡夫卡——身體的位相[M].劉文柱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5]曾艷兵.卡夫卡研究[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

[16](英)馬·布雷德伯里,詹·麥克法蘭.現(xiàn)代主義[M].胡加巒,等譯.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2.

[17](法)海然熱.語言人:論語言學對人文科學的貢獻[M].張祖建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

[18]郭友旭.語言權(quán)利的法理[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10.

[19]馬原選編.大師的殘忍:我最喜歡的恐怖小說[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2.

猜你喜歡
行刑卡夫卡暴力
《卡夫卡傳》
工會博覽(2023年3期)2023-02-11 11:50:30
丹陽市強化安全生產(chǎn)“行刑銜接”
反性別暴力
“暴力”女
關(guān)于卡夫卡和《變形記》你不知道的故事
文苑(2020年12期)2020-04-13 00:55:00
卡夫卡就是布拉格,布拉格就是卡夫卡
文苑(2020年12期)2020-04-13 00:55:00
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是時候看看卡夫卡了
文苑(2020年12期)2020-04-13 00:54:54
環(huán)境案件行刑銜接的困境與對策
暴力云與送子鸛
論行刑的效率與正義
刑法論叢(2016年2期)2016-06-01 12:14:33
石景山区| 南城县| 凌海市| 拉孜县| 固原市| 比如县| 石狮市| 怀宁县| 天水市| 惠东县| 天津市| 临安市| 封丘县| 治多县| 锡林郭勒盟| 合山市| 炉霍县| 丽江市| 白水县| 安阳市| 南皮县| 蒙自县| 兖州市| 临安市| 错那县| 平湖市| 灵武市| 祁阳县| 万载县| 黄龙县| 湘乡市| 饶河县| 玛纳斯县| 平邑县| 溧阳市| 峨眉山市| 昭苏县| 镇原县| 宁陕县| 邵阳县| 博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