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志祥

人天長夜，宇宙黯暗，誰啟以光明?

三界火宅，眾苦煎逼，誰濟以安寧?

大悲大智大雄力，南無佛佗耶!

昭朗萬有，袵席眾生，功德莫能明。

這是佛教《三寶歌》開始的一段歌詞。它典型地表明了佛教以黑暗為丑、以光明為美的美學觀。佛教從緣起論出發(fā)認為“色即是空”〔1〕，“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薄?〕“光明”作為現(xiàn)實物體使人愉悅的視覺形象，也是稍縱即逝、空幻不實的假相;眾生由此引發(fā)的對它的貪愛迷戀情欲乃是產(chǎn)生痛苦的根源，自在佛教否定之列。然而佛教同時又從緣起論出發(fā)補充說: “色復異空?！薄?〕在因緣散盡之前，緣起而生的物象及其光明之美恰恰是存在的。這就叫“物從因緣故不有，緣起故不無”〔4〕。這樣，佛教就從中觀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走向了對物色光明之美的變相肯定。佛教光明為美的思想，具體體現(xiàn)在對“無明”的否定中，體現(xiàn)在對“外光明”的鐘愛、對佛、菩薩“身光明”的贊美和“心光明”的崇尚中。在佛教看來，蕓蕓眾生都在昏暗的情欲世界里掙扎徘徊，只有佛教修行所達到的心性之光、智慧之光才能把這似樂實苦、似美實丑的穢暗世界照亮。

一、否定“無明”，贊美“光明”

那么，“無明”究竟是什么呢?據(jù)任繼愈主編《宗教詞典》、吳汝鈞所著《佛教大詞典》，“無明”是梵文Avidyā的意譯。vidyā即光明、方向之意，A-是否定意，Avidyā即沒有光明、方向。關于其具體的涵義，任繼愈《宗教詞典》認為“泛指無智、愚昧，特指不懂佛教道理的世俗認識”，亦即“認識事物，分別是非的活動”。吳汝鈞《佛教大詞典》解釋為“沒有理性光明的狀態(tài);沒有方向而是一團渾沌的狀態(tài)”。說明白些，“無明”即渾沌、昏暗、糊涂、不光明、不明徹的“世俗智”、 “虛妄心”?！毒闵嵴摗氛f它“不了 (明了)知諦 (四諦)、寶(三寶)、業(yè)、果”，因而又叫“癡” (Moha): “癡謂無明?！币嗯c“愚”、 “惑”相通，叫“愚癡”、 “愚惑”?！洞蟪似鹦耪摗吩?“以一切法本來唯心。實無于念，而有妄心，不覺起念，見諸境界，故說無明?！?“當知世界一切境界，皆依眾生無明妄心而得住持?！?“無明”的本質是世俗認識，但在“十二因緣”中，又不等于人的世俗認識，它是獨立于人及其認識之外、決定人的生命存在和人生現(xiàn)象的實體，“是世界與生命的最原始狀態(tài)”，“現(xiàn)實的人生、世界，都為 無明所決定，所驅使”;然而，“‘無明’從何處來?它是何時有的?怎樣有的?佛教并沒有解釋，所謂‘無始無明’。倘若這些問題有答案的話，‘無明’已不是‘無明’了?！薄?〕這種不知來自何時何地的獨立實體“無明”產(chǎn)生了人生，使人與生俱來地具有了不良習性，它執(zhí)假為真、妄生種種迷妄、執(zhí)著、煩惱、痛苦，不僅是假的、惡的，也是丑的。佛教以“無明”——無光明形容、指稱、批判之，從反面表明:光明是快樂的、幸福的、美的視覺形象。

佛教贊美光明，向往光明，追求光明，幾乎可以說達到了光明崇拜的程度。如“諸佛國土” “圓滿光明”〔6〕;西方佛土叫“光明土”;觀音所住處，叫“光明山”;大日如來所住處，叫“光明心殿”;金剛杵作為“大日智慧”之標幟，叫“光明峰杵”，念佛口訣，叫“光明真言”;發(fā)愿往生凈土，叫“光明無量愿”;佛寺有叫“光明寺”的;佛教高僧有稱“光明大師”的;佛有叫“光明王佛”的;觀世音，又叫“光世音”;毗盧遮那佛，意譯即“光明普照”，故又名“大日如來”。佛典有以“光”或“光明”為名的，如《光明童子因緣經(jīng)》、 《金光明經(jīng)》、《金光明玄義》、《金光明經(jīng)文句》、《成具光明定意經(jīng)》、《放光般若經(jīng)》，等等。華嚴經(jīng)所描述的華藏世界，有世界分別叫“普放妙華光”、“凈妙光明”、“眾華焰莊嚴”、“恒出現(xiàn)帝青寶光明”、 “光明照耀”、 “寂靜離塵光”、“眾妙光明燈”、“清凈光遍照”、 “清凈光普照”、“妙寶焰”，有佛分別號稱“香光喜力?！薄?“普光自在幢”、“自在光”、 “清凈月光明相”、 “不可摧伏力普照幢”、“無礙智光明遍照十方”、“普照法界虛空光”、“福德相光明”〔7〕。如此等等。

佛教為何以“光明”為美呢?《探玄記》卷三道破其中奧秘:“光明亦二義:一是照暗義，二是現(xiàn)法義?！惫饷饕荒苷樟梁诎担茱@現(xiàn)佛法真理。佛教所肯定、贊美的光明，或分為兩種形態(tài)，即“色光”與“智慧光”(“心光”)。如《大智度論》卷四十七:“光明有二種，一者色光，二者智慧光。”或在“色光”中進一步細分為“外光明”和“身光明”，與“法光明”(即“心光”、“智慧光”)并列為三種形態(tài)。如《大藏法數(shù)》卷十二云:“一謂日月星光，及火珠燈炬等光，皆能破除昏暗，是名‘外光明’。二、法光明，謂隨其所聞之法觀察修習，皆依法則，因此明心見性，破除愚癡之暗，顯發(fā)本覺妙明，是名‘法光明’。三、身光明，謂諸佛菩薩二乘及諸天等，皆有光，亦能破暗，名‘身光明’?！?/p>

二、“外光明”之美

所謂“外光明”，即外界存在的種種光明或顯現(xiàn)光明之物，如日、月、燈、火、金、鏡、珠等。由于“外光明”可驅除黑暗，象征佛光可驅除心靈的黑暗，因而佛教對這些外光明之物表現(xiàn)出極大的崇拜。

1.“日”之美

太陽是“外光明”中最為光亮耀眼的物相，因而，佛教的光明崇拜，首先體現(xiàn)在對“日”、“日光”的頂禮膜拜。

佛教內(nèi)部有一種佛叫毗盧遮那，印度密教視之為主尊，中國的華嚴宗視之為報身佛，是蓮花藏世界的教主，天臺宗視之為法身佛。何為“毗盧遮那”?《演密抄》卷二曰:“‘毗’云‘遍’，‘盧遮那’云‘光明照’。為順此方，云‘光明遍照’?！庇帧洞笕战?jīng)疏》曰:“梵音‘毗盧遮那’者，是‘日’之別名?！彼?，漢譯佛典又把“毗盧遮那”譯作“大日如來”。“大日如來”佛不僅像太陽那樣光明普照，而且相對于太陽光照有晝夜內(nèi)外之別更高一籌，能穿透黑夜和內(nèi)部?！洞笕战?jīng)疏》卷一曰:“梵音‘毗廬遮那’是日之別名，即除暗遍明之義也。然世間日則別方分，若照其外，不能及內(nèi)，明在一邊，不至一邊。又唯在晝光不燭夜。如來智慧日光則不如是，遍一切處，作大光明照矣，無有內(nèi)外方所晝夜之別?！篱g之日不可為喻，但取是少分相似，故加以‘大’名，曰‘摩訶 (大)毗廬遮那’也。”

佛以“日”取名，菩薩也有以“日”取名的。如“日光菩薩”，掌中或所坐赤蓮上持太陽，據(jù)說是藥師如來二脅士之一。又如觀世音菩薩之變化身，叫“日天子”，據(jù)說位于“日宮”中，太陽為其所居之宮殿。《立世阿毗曇論·日月行品》對“日宮”的描述是:“從閻浮提地高四萬由旬，此處日月行，半須彌山等游干陀山，是日月宮殿團圓如鼓……是日宮者，厚五十一由旬，廣五十一由旬，周回一百五十三由旬。是日宮殿，頗梨 (玻璃)所成，赤金所復，火大分多，下際火分復為最多，其下際光亦為最勝，是其上際金城圍繞……人非人等，龍樹草木及諸雜花莫不備……是宮殿，說名修野，是日天子于其中住。”又有以“日”名僧、名宗者，如日本佛教日蓮宗創(chuàng)始人叫“日蓮”，其所創(chuàng)宗派稱“日蓮宗”。

小時候的生活雖不如現(xiàn)在的孩子們生活豐裕，但那時的我們也樂在其中?，F(xiàn)在回憶起來，既充實、甜蜜，又幸福滿滿。

因“毗盧遮那”名“大日”，故演說“毗盧遮那”佛的經(jīng)典《大毗廬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jīng)》又稱《大日經(jīng)》(唐善無畏譯)、《大日經(jīng)義軌》(善無畏譯)。由此又產(chǎn)生了《大日經(jīng)疏》(善無畏著)、《大日經(jīng)不思議疏》(善無畏)。

佛教還以“日”命名寶珠。如有一種寶珠叫“日精摩尼”，據(jù)說盲者之眼觸此珠，則可復見光明。

2.“月”之美

佛教贊美月，原因可能不止一個，如月形圓滿、月印萬川(“月”象征佛道本體，“萬川”象征萬象等)，但月光之明自是一重要因素?！蹲嫣眉肪硭摹兜は己蜕小酚小度缫忭灐吩?“真如如意寶，如意寶真如。森羅及萬象，一法更無余。海澄孤月照，天地洞然虛。寂寂空形影，明明一道如?！薄罢嫒纭本褪悄窃铝恋囊坏拦饷鳌！蹲嫣眉肪砦濉度胶蜕小酚许炘?“菩提慧日朝朝照，般若涼風夜夜吹。此處不生聚雜樹，滿山明月是禪枝?！别ㄈ弧端隆吩娫?“夜夜池上觀，禪身坐月邊。虛無色可取，皎潔意難傳。若向空心了，長如影可傳?！庇帧断显隆?“秋水月娟娟，初生色界天。蟾光散浦溆，素影動淪漣，何事無心見，虧盈向夜禪。”這里的“皎潔”、 “禪光”，均指明亮的月光。又《大般涅槃經(jīng)》卷二十《梵行品》說月光之可愛:“大王，譬如月光能令一切行路之人心生歡喜，月愛三昧亦復如是，能令修習涅槃道者心生歡喜，是故復名‘月愛三昧’。大王，譬如月光從初一日至十五日形色光明漸漸增長，月愛三昧亦復如是，令初發(fā)心諸善根本漸漸增長，乃至具足大般涅槃，是故復名‘月愛三昧’。大王，譬如月光從十六日至三十日形色光明漸漸損減，月愛三昧亦復如是，光所照處所有煩惱能令漸滅，是故復名‘月愛三昧’?！?/p>

月光之美，不僅在明亮，而且在清涼。身處炎熱地帶的印度佛教修行者尤重月光的清涼之美?！洞蟀隳鶚劷?jīng)》卷二十《梵行品》說:“大王，譬如盛熱之時，一切眾生常思月光。月光既照，郁熱即除。月愛三昧亦復如是，能令眾生除貪惱熱。大王，譬如滿月，眾星中王，為甘露味，一切眾生之所愛樂。月愛三昧亦復如是。諸善中王為甘露味，一切眾生所愛樂，是故復名為‘月愛三昧’。”

由于月亮具有光明、清涼之美，故釋迦牟尼叫“月光王”、“月光太子”，維摩詰之女叫“月上女”，藥師如來的另一脅士叫“月光菩薩”，又有“月明菩薩”同時叫“月明童子”、“月明童男”、“月光童子”，大勢至菩薩叫“月天子”，“月天子”所住宮殿叫“月宮”。據(jù)《立世阿毗曇論》卷五《日月行品》的描述，“月宮”的景象是:“從剡浮提地高四萬由旬，是處日月行半須彌山，等由干陀山，是日月宮殿。團圓如鼓，是月宮者，厚五十由旬，廣五十由旬，周回一百五十由旬，是月宮殿?，娏?，白銀所覆，水大分多，下際水分，復為最多，其下際光，亦為最勝……是月天子其中住。” 《起世經(jīng)》卷十對“月宮”的描述是:“月天子宮，縱廣正等，四十九由旬，四面周圍，七重垣墻……七寶所成……月天宮殿，純以天銀天青瑠璃而相間錯……彼月天子最勝宮殿，為五種風攝持而行。何等為五?一持、二住、三愿、四攝、五行，以此五風所攝持故，月天宮殿依空而行……于此月天大宮殿中，有一大輦，青瑠璃成，其輦輿高十六由旬，廣八由旬，月天子諸天女，在此輦中，以天種種五欲功德，和合受樂，觀娛悅豫，隨意而行?！?/p>

佛教不少經(jīng)典也以“月”為名。如《月喻經(jīng)》、《月藏經(jīng)》、《月燈三昧經(jīng)》及《月上女經(jīng)》、《月光童子經(jīng)》、《月光菩薩經(jīng)》。另有一種寶珠，其光如月，佛教謂之“月光摩尼”、“月精摩尼”。佛寺殿堂外之露壇可受月光照耀，佛教謂之“月壇”。

3.“燈”之美

佛教規(guī)定佛像前供奉燈火，取其“明”也，故燈又叫“燈明”，用以作為佛之智光的標志?！镀兴_藏經(jīng)》云:“百千燈明懺悔罪?！薄稛o量壽經(jīng)》下:“為世燈明最勝福田。”凈最《無量壽經(jīng)疏》:“自具智慧，能生物解，名世燈明?！薄读\索經(jīng)》卷十九:“如是真言，三遍加持燈明，獻供養(yǎng)之，持法者，觀蠲諸暗障?！?《祖堂集》卷二《第三十三祖惠能和尚》:“一燈照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被勰堋秹?jīng)》說:“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定慧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為二，體本同一?！边@種能驅除“千年暗”、 “萬年愚”的燈必須是“長明燈”?！伴L明燈”，又叫“無盡燈”、“續(xù)明燈”，佛像前所供晝夜常明之燈也?！毒S摩經(jīng)·菩薩品》云:“無盡燈者，譬如一燈然 (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五百問》曰:“問:續(xù)燈光明，晝可滅不。答:不得，若滅犯墮。”據(jù)唐代劉餗《隋唐嘉話》載，“江寧縣寺，有晉長明燈，歲久，火色變青，而不熱。隋文帝平陳，已訝其古。至今猶存。”禪宗發(fā)展到宋代，出現(xiàn)了煌煌巨制的禪宗語錄。這些語錄常常以“燈錄”為名，如道原的《景德傳燈錄》、李遵勖的《天圣廣燈錄》、惟白的《建中靖國續(xù)燈錄》、悟明的《聯(lián)燈會要》、正受的《嘉泰普燈錄》、普濟的《五燈會元》等。明代禪師對宋代燈錄有所不滿，相繼有所新作。如玄極編《續(xù)傳燈錄》;文琇編《增集續(xù)傳燈錄》;元賢編《繼燈錄》。宋明禪師為什么喜用“燈”作為自己弘揚佛法著作的名稱呢?丁福保《佛學大辭典》釋“傳燈”: “法能破暗，故以‘燈’譬之。傳法于他，故曰‘傳燈’?！薄洞笾嵌日摗吩?“所以囑累者，為不令法滅故。汝當教化弟子，弟子復教余人。展轉相教，譬如一燈復燃余燈，其明轉多?！?《大般若經(jīng)》云: “故佛所言，如燈傳照。”可見這當中凝聚著以光明為美的佛教美學意蘊。

4.“火”之美

佛典對于“火”，大體有兩種態(tài)度。一是否定，取其火燒難忍義，將地獄比作“火途”，將充滿煩惱與痛苦的世界比作“火宅”。如《法華經(jīng)·譬喻品》:“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然不息。”這里，“火”就成為“甚可怖畏”的形象。一是肯定，取火焰之明義，喻進入禪定三昧時會發(fā)出明亮的火光。這就叫“火光定”、“火界定”、“火生三昧”、“火焰三昧”、“火光三昧”?！段鞒怯洝肪砣队洶㈦y之入滅》云:“即入虛空，入火光定。身出煙焰，而入寂滅?！薄兜琢ㄈ烈?jīng)》卷上曰:“不動亦自身遍出火焰光，即是本尊，自住火生三昧?！薄安粍印保澳鶚劇钡漠愖g?！叭痢保笪摹岸ā钡?音譯。佛教認為“涅槃”本身會“遍出火焰光”?！岸ā蹦苌盎邸保盎邸庇姓瘴镏饷?，故名“火生三昧”。修行禪定，證入涅槃，即可焚盡一切煩惱，故佛典有“火王”之喻?！稛o量壽經(jīng)》卷下:“猶如火王，燒滅一切煩惱薪故。”火燒煩惱而生涅槃，叫“火里蓮花”?！侗處r錄》卷四十一:“直下如麒麟頭角，似火里蓮華?！痹谶@種意義上，“火”成為光明的象征、美的象征。《祖堂集》卷十四《百丈和尚》有一段話頭意味深長:“師 (百丈懷海)見溈山。因夜深來參次，師云:你為我撥開火。溈山云:無火。師云:我適來見有。自起來撥開，見一火星，夾起來云:這個不是火是什摩?溈山便悟?！?/p>

5.“金”之美

佛教之鐘情“金”，大抵有兩種原因。一取其性質堅利，叫“金剛”?！惰缶W(wǎng)經(jīng)》: “金中精牢，名曰金剛?！薄洞蠓ú財?shù)》卷四十一:“梵語跋折羅，華言金剛。此寶出于金中，色如紫英，百煉不銷，至堅至利，可以切玉?！薄赌媳灸鶚劷?jīng)》卷二十二:“如金剛寶置之日中，色則不變。金剛三昧亦復如是?！痹谶@個意義上，佛身叫“金剛身”?！洞蟀隳鶚劷?jīng)》卷三《金剛身品》:“如來身者，是常住身，不可壞身，金剛之身?！卑闳糁墙小敖饎傊恰?，佛寺叫“金剛剎”，菩薩心叫“金剛心”，菩薩于最后位斷除最微細煩惱之禪定叫“金剛定”。另一原因是取其色澤光明。如《觀無量壽經(jīng)》云:“觀世音菩薩像，坐左華座，亦放金光。”“如意寶珠，漏出金色微妙光明?！薄艾娏谐鼋鹕??！睋?jù)《后漢書·西域傳》，“世傳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頂有光明，以問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而黃金色。”由于鐘愛“金光”、“金色”，故佛經(jīng)多以“金”取名，如《金光明經(jīng)》(北涼曇無讖譯)、《金光王童子經(jīng)》(宋法賢譯)、《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唐義凈譯)、《金色王經(jīng) 》(北魏瞿曇般若流支譯)、《金色童子因緣經(jīng)》(宋惟凈譯)、《金色迦那缽底陀羅尼經(jīng)》(唐金剛智譯)。此外又有“金光明懺法”、“金光佛剎”、“金色迦葉”，“金色頭陀”(摩訶迦葉別稱)、“金色尊者”(摩訶迦葉別稱)、“金色世界”(文殊菩薩凈土之名)諸名稱。與上述二種原因相關連，佛寺叫“金剎”、“金田”、“金地”，佛身叫“金身”、“金人”，如來之口叫“金口”，世尊之言叫“金言”，佛經(jīng)用金泥所寫，叫“金字金”。

6.“珠”之美

佛教徒之于珠，可謂愛不釋手。念珠、誦珠、數(shù)珠，是佛教斂心入定的修行方式之一。珠，梵文音譯叫“摩尼”，以其光凈、不為垢穢所染被喻為佛性、清凈心?！痘墼芬袅x》上:“摩尼，正云末尼。末謂末羅，此云垢也。尼謂離也。謂此寶光凈，不為垢穢所染也?！薄洞蟀隳鶚劷?jīng)》卷九:“摩尼珠，投之濁水，水即為清?！狈鹬橥ǔＳ伤?、瑪瑙、珍珠、珊瑚等閃光透明之物制成，后來為行方便，亦可用木槵子 、蓮子等果實替代，其基本數(shù)目為108個，亦有十倍或半數(shù)于此的，表示通過修行，驅除108種煩惱?！蹲嫣眉肪硭牡は己蜕小杜橐鳌?“般若靈珠妙難測，法性海中親認得。隱現(xiàn)常游五蘊中，內(nèi)外光明大神力。此珠非大亦非小，晝夜光明皆悉照。覓時無物又無蹤，起坐相隨常了了。罔象無心卻得珠，能見能聞是虛偽?！本硎氖柡蜕小杜橐鳌吩?“落落明珠耀百千，森羅萬象鏡中懸。光透三千越大千，四生六類一靈源。凡圣聞珠誰不羨?瞥起心求渾不見。對面看珠不識珠，尋珠逐物當時變。千般萬般況珠喻，珠離百非超四句。只這珠生是不生，非為無生珠始住。如意珠，大圓鏡，亦有人中喚作性。分身百億我珠分，無始本凈如今凈。日用真珠是佛陀，何勞逐物浪波波?隱現(xiàn)則今無二相，對面看珠識得么?”

7.“鏡”之美

佛家對于“鏡”也特別鐘情?！顿Y持記》卷下記載:“坐禪之處，多懸明鏡，以助心行?！本科湓颍嘤卸x。一取其所照空幻，顯不實之理。相傳華嚴宗大師為了向武則天闡說重重無盡緣起而諸法無我的旨趣，曾把十塊鏡放在八隅上下，中央置佛像，然后把燈點亮，霎時各鏡互照，映現(xiàn)無數(shù)佛像。諸法緣起而無自性也如此。在法界緣起中，每一法 (物質現(xiàn)象)都映現(xiàn)其他法，重重無盡?？梢?，“鏡”是呈現(xiàn)諸法皆空之具?！洞笾嵌日摗肪砹?“諸法因緣生無自性，如鏡中像?！倍＄R體明凈，能照徹萬物?！扮R”這種器具所以能顯現(xiàn)諸法皆空之理，本于其有照物之明。這種具有照物之明的“鏡”是主體的特殊認識能力，佛家謂之“鏡智”、“大圓鏡智”。《成唯識論》卷十在論及什么是“四智相應心品”時首先談到“大圓鏡智相應心品”，“謂此心品離諸分別，所緣、行相微細難知，不忘不愚一切境相，性相清凈，離諸雜染，純凈圓德現(xiàn)種依持。能現(xiàn)能生身、土、智影，無間無斷，窮未來際，如大圓鏡現(xiàn)眾色像?！薄?〕《心地觀經(jīng)》卷二:“轉異熟識得此智慧，如大圓鏡現(xiàn)諸色像，如是如來鏡智之中，能現(xiàn)眾生諸善惡業(yè)，以是因緣，名為大圓鏡智?！薄镀刑嵝恼摗?“東方阿閦佛成大圓鏡智，亦名金剛智也?！薄独阗熧Y記》:“大涅槃鏡，明于日月，內(nèi)外圓凈，無邊無際?！?/p>

三、“身光明”之美

“外光明”屬于有形可見的“色光”之一，“色光”的另一種形態(tài)是佛、菩薩的“身光明”。

如果說眾生由“無明”所主宰、覆蓋，大徹大悟的佛、菩薩則與“光明”相伴，不僅自己明心見性，而且能以自身的光明為其他眾生驅除“無明”，照亮黑暗，指引前進的方向和覺悟的路徑?！端家娼?jīng)》一曰:“如來身者，即是無量光明之藏?！?《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卷十三《光明覺品》說:“爾時世尊，從兩足輪下，放百億光明，照此三千大千世界?！薄?〕“爾時光明過十億世界，遍照東方百億世界，千億世界，百千億世界……無數(shù)無量，無邊無等，不可數(shù)不可稱，不可思不可量，不可說，盡法界、虛空界。所有世界，南西北方，四維上下，亦復如是。”〔10〕通常所見佛、菩薩身體鎏金，金光閃耀;其頂后常伴有一輪圓光，叫“火光佛頂”、 “火聚佛頂”，此即“身光”?！队^無量壽經(jīng)》描述說:“彼佛圓光如百億三千大千世界，于圓光中有百萬億那由他恒河沙化佛。”在各種佛、菩薩的“身光”中，“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阿彌陀佛堪稱“光中極尊”，是最光亮耀眼的一位，其他諸佛無可媲美。阿彌陀佛有十三個名號，其中十二個與“光明”有關。它們是:“無量光佛”、“無邊光佛”、“無礙光佛”、“無對光佛”、“焰王光佛”、“清凈光佛”、“歡喜光佛”、“智慧光佛”、“不斷光佛”、“難思光佛”、“無稱光佛”、“超日月光佛”。阿彌陀佛所放射的“身光”是如此強烈，乃至大大超過了現(xiàn)實中所見日月之光的明亮程度，其所照耀的西方佛土也成為最光明的世界?！稛o量壽經(jīng)》描述道:“阿彌陀佛威神光明，最尊第一，十方諸佛，所不能及。遍照東方恒沙佛剎，南西北方，四維上下，亦復如是。若化頂上圓光，或一二三四由旬 (長度單位，約30里)，或百千萬億由旬。諸佛光明，或照一二佛剎，或照百億佛剎，惟阿彌陀佛，光明普照無量無邊無數(shù)佛剎。諸佛光明所照遠近，本其前世求道所愿功德大小不同，至作佛時，各自得之，自在所作，不為預計。阿彌陀佛，光明善好，勝于日月之明千億萬倍。光中極尊，佛中之王。是故無量壽佛，亦號無量光佛、亦號無邊光佛、無礙光佛、無等光佛，亦號智慧光、常照光、清凈光、歡喜光、解脫光、安隱光、超日月光、不思議光。如是光明，普照十方一切世界。甚有眾生，遇斯光者，垢滅善生，身意柔軟，若在三途極苦之處，見此光明，皆得休息，命終皆得解脫。若有眾生聞其光明，威神功德日夜稱說，至心不斷，隨意所愿，得生其國。”〔11〕《無量壽經(jīng)·寶蓮佛光》描寫說:“又眾寶蓮華 (花)圓滿世界，——寶華百千億葉，其華光明，無量種色。青色青光，白色白光，玄黃朱紫，光色亦然。復有無量妙寶百千摩尼映飾珍奇，明曜日月。彼蓮花量，或半由旬，或一二三 四乃至百千由旬?！A中出三十六百億光?！庵谐鋈偾|佛。身色紫金，相好殊特?！T佛，又放百千光明。”〔12〕

佛教美學是講生的痛苦、死的快樂的美學。面對死亡，如何超度而達到“涅槃”安樂之美?藏傳佛教學者索甲仁波切告誡信眾:要讓光明像“金色液體”一樣“流遍”全身:“現(xiàn)在想像，并確實了解你怕呼喊求助的佛，以他的愛心、慈悲、智慧和力量回應了。強烈的光芒從他身上流向你。觀想光就是甘露，完全充滿你的心，并轉化一切的痛苦為喜悅?！?“蓮花生大士顯現(xiàn)的一種方式是采取禪定坐姿，披著袈裟和法衣，流露出迷人的溫馨和安詳?shù)母杏X，臉上掛著慈愛的微笑。在這種化身中，他被稱為‘大樂’。他的手放松地擺在腿上，捧著一個由頭蓋骨所做成的杯子。杯中盛滿大樂的甘露，旋轉發(fā)光，是一切治療作用的根源。他安詳?shù)刈谏徎ㄉ希闹墉h(huán)繞著閃爍的光球。” “想像他是無限的溫暖和慈愛，是喜樂、安適、安詳和治療的太陽?！?“現(xiàn)在觀想有幾千道光芒從他身體或他的心流出。觀想杯中大樂的甘露喜悅地溢出來，撫慰的金色液體光不停地流遍你全身。它流入你的心，注滿你的心，把你的痛苦轉化成快樂?！薄?3〕

四、“心光明”、“法光明”之美

佛、菩薩的“身光明”，來自其“心光明”、 “智慧光”?！靶墓饷鳌?、“智慧光”即認證佛教真理 (佛法)的特殊智慧——般若智所具有無幽不照的光明功能，所以又叫“法光明”。吳汝鈞《佛教大詞典》 “光明”條釋曰:“象征佛、菩薩的智慧，能破除迷妄，彰表真理?！薄锻撟ⅰ肪硐? “佛光明，是智慧相也?！比绻f情欲是“無明”，智慧則是“光明”。如同眾生生來具有“無明”情欲一樣，眾生也生來具有“光明”的“般若智”、“妙明心”。《大乘起信論》云:“自體有大智慧光明。”《壇經(jīng)·懺悔品》說:“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為浮云覆蓋，上明下暗，忽與風吹散，上下俱明。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云?！侨缛?，慧如月，智慧常明。于外著境，被自念浮云蓋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識，聞真正法，自除迷妄，內(nèi)外明徹，于自性中萬法皆現(xiàn)。”《古尊宿語錄》卷四《鎮(zhèn)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法者，心光明是;道者，處處無礙凈光是?！本硎濉对崎T醫(yī)真禪師廣錄上》:“人人自有光明在。” 《楞嚴說通》卷二:“夫此妙明心性，本無身心之相，皆由最初不覺，忽起無明。將此第一義空……悟得此妙明心，即是自己本來具足圓滿。不生不滅?！边@“般若智”、 “光明心”，即“佛性”?！妒亟?jīng)》云: “眾生身中，有金剛佛性，猶如日輪，體明圓滿，廣大無邊，只為五陰，重云復障，眾生不見，若逢智風，飄蕩五陰，重云滅盡，佛性圓照，煥然明凈?！薄靶墓狻?、“智光”是對治“無明”情欲、使人覺悟成佛的法寶，也是佛教追求的諸種“光明”中最根本的形態(tài)。佛、菩薩就是通過修行達到覺悟、明心見性、最終讓心靈大放光明之人。佛教大師為僧徒舉行的灌頂儀式，亦即灌輸智慧、光芒照耀，使人茅塞頓開、徹底覺悟、心靈放光的儀式。索甲仁波切對佛教加持佛法的“灌頂”過程的描述是:

現(xiàn)在觀想從上師身上射出幾千道燦爛的光芒，流向你，貫穿你的全身，凈化你，治療你，加持你，灌頂你，在你身上播下覺悟的種子。

為著讓修行盡可能豐富并增加啟示作用，你可以把它想像成三個階段來展開:

首先，一束閃耀的水晶白色光 (音“嗡”)，從上師的額頭射出，進入你額頭的氣輪，注滿你全身。這道白光代表一切諸佛的身加持，它洗凈你的身惡行所累積的一切惡業(yè)，它凈化你身心系統(tǒng)的氣脈，它給你諸佛的身加持，它強化你做觀想的練習，它開放你準備證悟遍一切處的本覺的慈悲能量。

其次，一束紅寶石光從上師的喉嘴射出 (音“啊”)，進入你喉嘴的氣輪，注滿你全身。這道紅光代表一切諸佛的語加持:它洗凈你和惡語所累積的一切惡業(yè)，它凈化你身心系統(tǒng)的內(nèi)部空氣，它給你諸佛的語加持，它授權給你持咒，它開放你準備證悟本覺的光芒。

第三，一束閃爍的青金石藍色光 (音“迴”)，從上師的心射出，進入你心的氣輪，注滿全身。這道藍色光代表一切諸佛的意加持:它洗凈你的惡思想所累積的一切惡業(yè)，它凈化你身心系統(tǒng)的能量或原創(chuàng)的本質，它給你諸佛的意加持，它授權給你可以做高級相應法，它開放你準備證悟本覺的本初清凈。

明白并感覺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透過加持，受到蓮花生大士和一切諸佛金剛不壞的身、語、意灌頂。〔14〕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佛教隨順世俗的審美趣味，批判昏暗之丑，贊美外光明之美，并吸取這種外光明之美為營造佛、菩薩的身光明服務，借用這種外光明來比喻、形容領悟佛法的心光明、法光明之美，進而將光明之美的根本、根源置于心光明之上，從而完成了對“光明為美”思想取向的建構。

〔1〕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A〕.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八卷〔C〕.484.

〔2〕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A〕.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八卷〔C〕.752.

〔3〕支遁.妙觀章〔A〕.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一卷〔C〕.中華書局，1987.64.

〔4〕僧肇.不真空論〔A〕.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一卷〔C〕.中華書局，1987.145.

〔5〕吳汝鈞.佛教大詞典:“無明”條〔M〕.商務圖書館國際有限公司，1994.442.

〔6〕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卷一〔A〕.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卷〔C〕.2.

〔7〕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卷十〔A〕.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卷〔C〕.49-51.

〔8〕林國良.成唯識論直解〔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717.

〔9〕〔10〕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卷〔M〕.62，65.

〔11〕〔12〕無量壽經(jīng)·光明遍照〔A〕.黃念祖.大乘無量壽經(jīng)白話解〔C〕.上海佛學書局，1994.352-371，415.

〔13〕〔14〕索甲仁波切.西藏生死書〔M〕.鄭振煌譯.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1998.348，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