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
明中后期,商業(yè)出版空前繁榮,在官刻、私刻、坊刻三大刻書系統(tǒng)中,以坊刻為主體的盈利性出版在整個出版業(yè)中開始居于主導地位,書商的市場意識大大增強,競爭策略日趨多元化。①參見拙文《明中后期書商的市場意識和競爭策略》,《江漢論壇》2012年第8期。在這種情況下,圖書的品種也日益豐富,其中蒙學讀物成為商業(yè)出版中的重要門類。與前代以及明前期相比,這類讀物不僅數量大,而且種類多,編纂形式活潑,其受眾也不局限于孩童。
明代的蒙學教育非常發(fā)達,基層城鄉(xiāng)普遍設有社學,除此之外,還有私塾和宗族成立的義學、鄉(xiāng)學,這些都擔負著蒙學教育的職責。另外,明中后期,在江南等地區(qū)商品經濟的大潮沖垮了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把各個階層的人們裹挾進商業(yè)社會中,而商業(yè)社會需要人們具備一定的知識,這也進一步促進了蒙學教育的發(fā)展和蒙學類讀物的出版。
明中后期,蒙學類讀物的種類和數量都急劇增加。沿襲前朝的做法,明中后期的知識分子編纂了很多教材性質的蒙學讀物,最著名的有約嘉靖年間呂近溪編纂的《小兒語》和稍后呂坤編纂的《續(xù)小兒語》,萬歷年間蕭良有編纂的《蒙養(yǎng)故事》、明末程登吉編纂的《幼學故事瓊林》等。這幾本書在晚明清都非常暢銷?!睹绅B(yǎng)故事》刊行后,崇禎年間的楊臣錚又作了增補,改名為《龍文鞭影》,該書很快成為一本教材性質的啟蒙讀物。光緒年間,李恩綬對其做了進一步的校正和補充,在序中,李恩綬說:“明賢《龍文鞭影》一書,風行已久。童子入塾后,為父師者,暇即課其記誦,蓋喜其字句不棘口,注中隸事甚多也。”〔1〕這幾種蒙學讀物雖然很受歡迎,但鮮見明刻本傳世,原因如前所述。
無論是“三百千”還是《小兒語》和《續(xù)小兒語》,這些教材性質的蒙學讀物都采取了排偶和韻語的形式,讀來朗朗上口,易于記誦,但這類讀物也有一個明顯的缺憾,就是過于追求易記易誦而忽略了趣味性。這些蒙學讀物雖然背后都蘊涵著豐富的內容,但文本本身缺乏故事性和可讀性?!睹绅B(yǎng)故事》和《幼學故事瓊林》雖然開始采用“故事”的形式,但仍然以排偶和韻語為主,“故事”主要是注解性的。另外,“三百千”之類的讀物乃至《蒙養(yǎng)故事》和《幼學故事瓊林》,內容都比較淺顯,主要適合幼童,八歲以上的兒童就要學習更深的知識,前引呂坤《社學要略》中的話亦說明了這一點。隨著商業(yè)出版的迅速發(fā)展和通俗文化的興起,明中后期,一些書坊主和作者開始將蒙學知識與通俗讀物嫁接,推出了一大批故事類的蒙學讀物。故事類蒙學讀物的編纂在宋元時就開始了,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南宋胡繼宗編纂的《書言故事》和元朝建安人虞韶編纂的《日記故事》。這兩部書因其注重故事性,在明前期就一直受到讀者的青睞,很多學者都將其作為蒙學讀物,如明前期的鄭文康 (1412-1465)在其文集《平橋稿》中記載了一個八歲的兒童“能暗誦《日記故事》數十首”〔2〕,黃佐(1490-1566)在《泰泉鄉(xiāng)禮》中規(guī)定鄉(xiāng)學“教以《朱子小學》和《日記故事》”〔3〕,葉盛 (1420-1474)在《水東日記》中也提到《日記故事》,并說“故事書坊印本行世頗多”〔4〕。由此可見,《書言故事》和《日記故事》在明前期就很受歡迎,并出現了很多同類書,這就為故事類書培育了一個廣闊的市場。正是看好這類書的市場前景,明中后期的書商紛紛采取了跟進策略,他們首先請人對《書言故事》和《日記故事》進行改編,增加了大量的注釋,有的還添加了明代的內容。這不僅使《書言故事》和《日記故事》更加通俗易懂,而且富有時代氣息,因此更加符合受眾的需求。僅據現存的各家書目所載,這兩部書就至少分別有十余種刻本??紤]到年代久遠,很多刻本已經散佚,因此實際的刻本還要多。這也可從現存刻本的序言或扉頁題識中得到佐證,如劉龍?zhí)锶f歷元年刊刻的《新鍥類解官樣書言故事》扉頁題識就提到“數十種坊間刻本遞相沿襲”①轉引自長澤規(guī)矩也《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三輯,“解題”第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黃直齋也說“近來坊間刻者種種”。不僅書坊之間遞相沿襲,而且有的同一家書坊就有多個刻本,如建陽的鄭世豪宗文堂在萬歷十九年、萬歷二十八年、萬歷三十六年三次刊刻了《書言故事》,同是建陽的書林劉龍?zhí)镆灿谌f歷元年、萬歷二十四年兩次刊刻,其暢銷程度可見一斑。
上表中所列的各種版本的《書言故事》和《日記故事》,無一例外地都對原有的內容進行增刪,有的還加入了明代的內容。此外,所有這些刻本都增加了大量注釋和解析性的文字,從而更適合童蒙和文化層次低的讀者閱讀。這種以既有的《書言故事》和《日記故事》為底本進行改編的做法,一方面可以節(jié)省一部分稿酬,降低成本,另一方面可以大大縮短出版周期,從而盡快占領市場。但眾多書坊一擁而上,改編和刊刻一兩部書,實際上是低水平的重復生產,其結果必然會使這兩部書的市場迅速達到飽和,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書商的慣用手法就是貶低其他版本,竭力宣傳自己的版本是名家校訂,如黃直齋在《新鋟增補萬錦書言故事大全》的題識中說:“重梓胡繼宗先生《書言故事大全》。近來坊間刻者種種,不失之漏而失之差也,甚為不便。今請徐先生分門析類,校正差訛,增補遺漏,精錄刊行,以便士君子之觀覽,乃儒林之階梯也。買者請認集義堂為記。書林黃直齋識。”這還不夠,黃直齋還以“金陵原板”相標榜,實際上純粹是欺騙受眾。即使確實是“校正差訛,增補遺漏”,一般的受眾如果有了其他的版本,也不會因新版本精良再買一部,更何況各家書坊都這樣“自賣自夸”,一般受眾根本無法知曉到底哪個版本更好。為了從同質化競爭的泥潭中擺脫出來,一些書坊主開始尋求差異化的競爭策略,不再低水平重復,而是千方百計尋求和組織編纂、刊刻新的作品。當時,書坊刊刻的明人編纂的故事類啟蒙讀物有據可查的就達二十余種。
明中后期刊刻的故事類蒙學讀物中,有的側重于道德教化,如各種《日記故事大全》以及《金璧故事大全》、 《養(yǎng)正圖說》、 《人鏡陽秋》等,有的側重于辭藻和文化常識的介紹,如各種《書言故事》以及《新鐫翰林考正歷朝故事統(tǒng)宗》、《藝林聚錦增補故事白眉》等。這些故事類蒙學讀物基本上都是綜合性的,內容非常豐富,如萬歷十九年鄭世豪刊刻的《京本音釋注解書言故事大全》以十二地支為序,分為十二集,每集一卷,共252個門類,分別為:
卷之一 子集 (凡一十一條) 人君、圣壽、父母、祖 (父、母)、孝養(yǎng)、宗族、兄弟、媒妁、婚姻、夫婦、翁婿
卷之二 丑集 (凡一十六條) 親戚、子孫、無后、女子、婦人、寵妾、妓女、仆隸、稱呼、謙稱、人品、古今喻、孩孺、幼敏、耆老、壽考
卷之三 寅集 (凡一十七條) 師儒、儒學、學問、苦學、不學、朋友、交情、父執(zhí)、問別、會遇、訪臨、延接、賓主、敘擾、惡賓、館賓、道教
4月14日下午,青海省水利廳副廳長宋玉龍緊急召集湟中、湟源、大通、互助四縣水務局主要負責同志,就保障災區(qū)城鄉(xiāng)供水安全作出部署,要求四縣水務局分別組建15人的應急搶險小分隊,由一名局領導帶隊,以最快速度投入到災區(qū)救援。同時青海省防汛機動搶險隊調集20t吊車1臺、1m3吊車1臺以及必備的搶險物資抵達災區(qū)展開救援,另有320挖掘機2臺、裝載機2臺、運輸車輛6臺以及工程搶險救援人員25人集結待命。
卷之四 卯集 (凡二十四條) 神仙、釋教、鬼神、隱逸、自足、農田、漁鉤、商賈、送行、行役、水程、問歸、醫(yī)者、地理、相者、談命、卜筮、巫者、畫者、傳神、射藝、博弈、樂技、雜戲
卷之五 辰集 (凡一十八條) 身(體、說)、身 (體、譬)、顏貌、惡貌、殘疾、惡性、小兒、慶誕、疾病、問疾、兇事、死喪、賻喪、葬事、送葬、祭奠、挽悼、墳墓
卷之六 巳集 (凡一十二條) 聲名、名譽、志氣、德量、寬恕、瞻仰、談論、評論、求教、獎譽、贊嘆、讒佞
卷之七 午集 (凡一十七條) 怨仇、報復、排難、豪奢、富厚、貧乏、儉薄、謁見、不遇、干求、饋送、托庇、請托、感佩、送謝、哂笑、夢寐
卷之八 未集 (凡一十七條) 科第、諸科、恩例、同年、不捷、聘召、薦舉、買爵、仕進、同官、清廉、貪污、致仕、黜責、不調、任子、命婦
卷之九 申集 (凡二十八條) 朝制、三省、宰相、樞密、參政、中書、舍人、御史、兩制、卿監(jiān)、郎宮、史官、諫官、學官、百官、府主、監(jiān)司、郡守、通判、幕職、教授、縣宰、縣丞、縣尉、主簿、武官、盜賊、獄訟
卷之十 酉集 (凡三十六條) 天文、時令、正月、元日、立春、人日、上元、二月、社日、三月、上巳、清明、立夏、四月、五月、端午、六月、立秋、七月、七夕、中元、八月、中秋、九月、重陽、立冬、十月、十一月、冬至、十二月、除夕、閏月、歲月、地理、花木、果實
卷之十一 戌集 (凡二十一條) 都邑、市肆、第宅、學校、齋舍、書史、文章、詩詞 (賦)、書翰、祝頌、起居、問候、神相、字學、字辨、禽獸、水族、走獸、牛馬、羊、百蟲
卷之十二 亥集 (凡三十五條) 酒、醉飲、茶、饌食、米、蔬、饣甫啜、事物、文物、筆、硯、紙、墨、器物、扇、床、衾、席、酒杯、冠履、衣服、金寶、樂器、琴、瑟、琵琶、笙、簫、箏、笛、笳、鼓、鐘、燈火、拾遺
故事類蒙學讀物的大量出版無疑是中國古代蒙學教育的一大進步,這種進步應當歸功于出版的商業(yè)化。很多明中后期刊刻的故事類蒙學讀物之所以現在還能見到,一方面是因為這類圖書的刊刻量很大,另一方面也與這類圖書的趣味性和可讀性強有關。正是因為這類圖書有著很強的可讀性,因此受眾并沒有僅僅把它看做蒙學教材,而是同時將其看作休閑讀物,又因為內容的豐富性還可以隨時備查閱,這就使這類圖書沒有像“三百千”一樣在用過之后被一扔了之。
除了各類綜合性的蒙學讀物外,明中后期的書坊還刊刻了大量專門性知識的啟蒙讀物,其中,刊刻最多的是對學和音韻學的啟蒙讀物。每一個兒童在學做文章之前,都要先從對對子開始;另外,明中后期,在很多社交場合,稍微有點知識的普通市民百姓也以作詩、對對子為雅好,互相酬和。正是看到了人們對對學知識廣泛而巨大的需求,明中后期的書坊紛紛刊刻這類圖書,流傳到現在的就達十余種。
除了對類知識的啟蒙讀物外,明中后期書坊還刊刻了很多算學、音韻學、詩學等專門知識的啟蒙讀物,此不再一一贅述。
為使蒙學讀物更適合目標讀者群的需要,書坊在組織編纂蒙學讀物時,充分考慮了這一年齡層的接受能力。在體例上,從最初采用排偶和押韻這種單一的形式逐漸發(fā)展到采取多種形式,尤其是故事類蒙學讀物將傳統(tǒng)經史讀物中的人物、典故以敘事的形式呈現給受眾,更具可讀性;在內容上,對《書言故事》、《日記故事》這類既有的文本重新編輯加工,加以注音和注釋,使之更加通俗易懂,明人新編纂的故事類蒙學讀物也都有大量的注音注釋;在形式上,加入大量的插圖,使之更加生動活潑。具體地講,明中后期蒙學讀物在編纂上有兩個突出特點。
第一個特點是絕大多數蒙學讀物都沒有定本,無論是“三百千”還是《日記故事大全》和《書言故事大全》,以及專門知識的啟蒙讀物,都處于不斷的演進過程中。這些書最初可能是士大夫之家或者塾師自己編纂的供子弟誦讀和學習的材料,并沒有要成書的意圖,但在日常的教學實踐中,在一定地域范圍內逐漸得到認可,精明的書商就有了將其編纂成書的打算。由于版權意識淡薄,在得到市場的認可后,其他書商往往予以翻刻,翻刻時一般都要作以修訂,請名人或增補,或注釋。在不斷的增刪和演進過程中,新的修訂者往往被關注,最初的作者反而被忽視甚至淡忘。書商也著力強調某某名人增補、某某名人注釋,有的版本甚至連最初作者的名字都不署,直接署增訂者的名字。萃慶堂刊刻的《重刻增補故事白眉》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該書署“安仁鄧志謨鼎所補”,而沒有原著者的名字,以至于當時和現在的大多數人都認為鄧志謨是該書的作者,在鄧志謨著、鄭大經四德堂刊刻的《重刻袁中郎先生校訂古事鏡》題識中,鄭思鳴寫道:“豫章鄧公胸包曹植,筆壓董狐,先修《故事白眉》,后著《事類捷錄》……”顯然鄭思鳴直接將鄧志謨看做《故事白眉》的作者。這固然是書商的商業(yè)策略,也與這類書的無定本和演進性有關。這類書大多很難確定哪個是作者,即使是《書言故事大全》和《日記故事大全》最初的作者也未必是胡繼宗和虞韶。正是因為沒有定本,眾多書坊主才敢于明目張膽地請人對以前的版本進行改編和修訂,于是才有了數十種版本的《書言故事大全》和《日記故事大全》。這些版本之間雖然內容大同小異,但在類目和結構以及繁簡程度上存在差別,有的差別還比較大。比如黃直齋集義堂刊刻的《新鋟增補萬錦書言故事大全》和鄭世豪刊刻的《京本音釋注解書言故事大全》,僅從目錄根本看不出是一種書,內文的版式和排列也有很大差別,前者分上下兩欄,上欄約占整個版面的1/6,主要是尺牘、柬札和名言佳句的摘錄,下欄才是主體內容;后者則不分欄,沒有尺牘、柬札和名言佳句的摘錄。尺牘、柬札和名言佳句的摘錄是原來的刻本所沒有的,顯然是書商和增補、編校者所加,這種增補和編校工作,不僅使新的刻本與原來的刻本相區(qū)別,而且增加了附加值,版式也更為活潑,從而激發(fā)了讀者的購買欲望。
第二個特點是圖文并茂。書坊刊刻的蒙學讀物大都圖文并茂。有的上圖下文,如集義堂刊刻的《新刻聯(lián)對便蒙七寶故事大全》、劉龍?zhí)锟痰摹缎洛涱惤夤贅尤沼浌适麓笕肪硪弧抖男ⅰ?,清初日本翻刻的《分類合璧圖像句解君臣故事》都是分上下兩欄,上欄為圖,約占整個版面的1/3,下欄為文,與今天的連環(huán)畫有點類似。有的一事一圖,如《養(yǎng)正圖解》、 《人鏡陽秋》,其中《人鏡陽秋》是對頁連式。無論是上圖下文還是一事一圖,其中的圖片都不再僅僅承擔裝幀的功能,而是作為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圖是對文的形象化再現,文是對圖的闡釋。這種圖文互補的設計風格,使文本表達的內容更生動。
對于“三百千”之類的讀物,其蒙學讀物的性質無論是在明代還是現在的學術界都沒有任何疑問。但對于明中后期盛行的故事類、詩學類和對類通俗讀物,很多學者特別是教育史專家都將其定性為蒙學讀物,如張志公先生就將故事類類書視為蒙學教材。①參見張志公《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上海教育出版社,1962年。也有學者持不同的意見,將其定位為通俗類書,如劉天振先生認為,“從當日編纂者的體裁意識看,他們是以普通類書相期許的”?!?〕筆者贊同前一種觀點,從當時書商的視角看,這類書首先是定位于童蒙讀物,這在書名中也有所體現,前文所列舉的圖書書名中經常有“便蒙”、“啟蒙”、“幼學”等字眼。有些學者之所以將這類圖書僅僅作為通俗類書,乃是由對這類圖書的受眾定位的不同理解所致。
毫無疑問,蒙學讀物的受眾主要是青少年兒童。社學與義學、鄉(xiāng)學都應算作童蒙教育,社學一般招收15歲以下的兒童,“早者五歲開蒙,晚者七歲入學”。②參見陳寶良《明代儒學生員與地方社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150、160頁。據此,蒙學讀物的受眾主要是5-15歲的兒童。如前引呂坤所說,初入社學,八歲以下者,先讀“三百千”,故“三百千”的定位非常明確,基本上是八歲以下的幼童,所以沒有人懷疑“三百千”蒙學讀物的性質。而故事類、對學、詩學、音韻學等蒙學讀物,其受眾很大一部分是年齡稍微大一點的兒童,大概在8-15歲之間,對于這一年齡段的兒童來說,“三百千”顯然過于淺顯,他們需要掌握更多的知識,故事類、對學、詩學、音韻學等蒙學讀物恰好滿足了他們的需要。另外,故事類等蒙學讀物的受眾除了童蒙外,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成人,這些成人實際上也處于啟蒙階段,對他們來說也是接受蒙學教育。明前期中國還是自給自足的農業(yè)社會,而農業(yè)社會的民眾主要靠經驗的累積來從事生產活動,社會交往也比較少,對于大部分民眾來說,對書本知識的需求不迫切。但到了明中后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空前繁榮和市民階層的興起,南方一些發(fā)達的城鎮(zhèn)開始步入商業(yè)社會,而商業(yè)社會中的民眾僅靠經驗的累積是無法應付紛繁復雜的商業(yè)活動和人際關系的,他們需要像幼童一樣掌握蒙學知識。也就是說,蒙學不單針對童蒙,我們不能因為這類書的受眾包括成人讀者就否定其蒙學性質。當然,不可否認,故事類、對學、詩學、音韻學等除了作為蒙學讀物外,一些下層文人也將其作為工具書以備隨時查閱,而且書商在宣傳營銷時也千方百計擴大讀者群,如《新刻聯(lián)對便蒙七寶故事大全》扉頁的廣告語說:
此書乃吳奕齋先生所編述,分類解釋,文簡而易知,不惟有益于童蒙,雖老師宿儒亦得以資其聞見者矣……
《京本音釋注解書言故事大全》目錄后的題識中也說:“小學者賴之以開聰,大學者資之以助詞”,“不惟便初學之見,而士大夫開卷亦足以警策”。〔6〕這說明,這類書也可以作為一般的工具書。但是我們并不能因此將其劃歸普通的類書或工具書之列,因為即使這種宣傳性的題識和廣告中,也是首先考慮“有益于童蒙”、“小學者賴之以開聰”,他的目標受眾是童蒙和迫切需要掌握蒙學知識的一般市民。實際上普通的日用類書中也有很多蒙學知識,但我們不能因此將其劃作蒙學讀物,這類蒙學讀物和普通日用類書一個重要的區(qū)別,就是蒙學讀物部頭較小,一般一兩冊,而普通日用類書則部頭較大,動輒七八冊,甚至十來冊。前者重在啟蒙知識的教育,后者重在為四民大眾提供參考,方便查閱,具有百科全書和工具書性質。
明中后期蒙學讀物刊刻的盛況,為我們了解當時的蒙學教育提供了鮮活的歷史資料,但我們如果將某些蒙學讀物混同于一般的日用參考書,就不能夠正確地考察當時蒙學教育的客觀情況,不能還原歷史的真相。
〔1〕〔明〕蕭良有.自敘〔A〕.〔清〕李暉吉,徐潛續(xù)編.龍文鞭影〔M〕.岳麓書社,1986.
〔2〕〔明〕鄭文康.沈氏三殤塟志銘〔A〕.平橋稿:卷十四〔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明〕黃佐.鄉(xiāng)?!睞〕.泰泉鄉(xiāng)禮:卷三〔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明〕葉盛.水東日記:卷十二〔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劉天振.明代通俗類書研究〔M〕.齊魯書社,2006.189.
〔6〕〔日〕長澤規(guī)矩也.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三輯〔C〕.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