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圍繞當代作家張欣小說《鎖春記》中主人公莊芷言和莊世博之間撲朔迷離的兄妹感情,從精神分析的角度,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及拉康鏡像論等分析主人公彼此間情感的依賴及女主人公的戀兄情結(jié),旨在揭示張欣筆下的兄妹之情實質(zhì)是親情與異性之情的融合。
關(guān)鍵詞:莊芷言 戀兄情結(jié) 弗洛伊德分析法 鏡像理論
當代作家張欣的小說《鎖春記》這部被出版方概括為“成功男士莊世博與查宛丹、葉叢碧、莊芷言三個性格、背景各異的女性之間的情感恩怨糾葛”的悲情故事,其實遠不止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就可以概括。小說在張弛有度的敘述中直擊人性中微妙的感情心理,莊芷言這位集高傲美麗、睿智淡定于一身的女人,為了哥哥的事業(yè),完全放棄了個人的生活乃至情感,封閉了自己的內(nèi)心,揭示的并不僅僅是當下社會女性主義對于男權(quán)社會的一種反抗,亦或是女性的崛起,筆者認為,更多的是人物內(nèi)心的一種情結(jié)。本文將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角度、拉康鏡像理論等方面去窺探莊芷言鎖春的秘密,印證其戀兄情結(jié)的本質(zhì)。
一、“不動心”的幽閉——莊芷言
作者說《鎖春記》是“一部人性關(guān)懷的小說”,在“代序”中,直指“幽閉”這一心理學范疇,表達她這部小說關(guān)注的重心,用作者的話說,“我們開始封閉自己的內(nèi)心,許多時候跟物質(zhì)生活無關(guān),越是衣食無憂越容易進入一種幽閉的狀態(tài)。我們不再相信別人,因為他人即是地獄。許多女性朋友,尤其是成功人士,她們的執(zhí)著可以說無堅不摧,但對于執(zhí)著背后的痛苦和艱辛,幾乎很少被人關(guān)注或者關(guān)心”。而莊芷言這個自小就受父親“不動心”的影響而學會了矜持與自保的女人,便是讓我們震撼的幽閉者。
自小父親莊唯釗就對莊芷言疼愛有加,甚至是俯身去讓她當馬騎,這讓他的夫人都瞠目結(jié)舌,因為作為一個國家級著名大醫(yī)院的心臟外科專家,他平時不茍言笑,沉默寡言,說一不二,誰也無法想象他對自己的女兒卻是這樣的“寵愛”,這直接影響了莊芷言對于父親獨有的依戀情愫??梢钥吹?,兒童時期的莊芷言生活在父親滿是疼愛的環(huán)境里,父親在莊芷言的成長中,對其心理和性格無意識中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而在父親因哥哥選擇文理科問題與其失和時,莊芷言“內(nèi)心非常的撕扯,她愛這兩個人,但又不知該幫助誰打倒誰。這在她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陰影”;這陰影,遮蔽了莊芷言內(nèi)心的陽光,始終縈繞的是對于父親的獨特感情;而在父親終因哥哥以吞下降壓藥反抗,無奈退讓的時候,莊芷言“開始同情父親,她覺得父親明顯的老了,那是一種內(nèi)心的蒼老。她嘴上不說,有時卻會在深夜里躲在被窩里痛哭”,也是“從那一刻起開始,芷言覺得自己才是與父親心心相印的人”。都說“父親是女兒前世的情人”,莊芷言的痛苦,源自于她對父親獨特的愛,而戀父情結(jié)便是其緣由所在。
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夢的解析》中提出了戀父情結(jié)(Electra Complex),他的主要觀點是小女孩無意識地敵視母親,并和她競爭父親的愛。成年后的孩子會強烈憎恨母親,希望坐上妻子的位置。其實戀父情結(jié)(Electra Complex)一詞源自一出古希臘著名的三聯(lián)劇。Electra的父親在征戰(zhàn)特洛伊的途中,為躲過風暴,殺了小女兒以祭神;Electra的母親為替女兒報仇,在丈夫凱旋之日殺了他。Electra因此而記恨母親,最終慫恿弟弟殺害了母親。Electra一詞用來形容那些過度依戀父親的女子。
在這里,弗洛伊德“戀父情結(jié)”不僅僅只是表現(xiàn)為一種依戀與替代,更多的還是一種對于父親痛苦的感同身受,一種與父親共分擔的感情。
后來莊芷言選擇大學攻讀政治系時,她“很嚴肅地對父親說:‘爸,你放心,我會替你看住哥哥的”。莊芷言的這一句話,是愛父親的體現(xiàn),愛他就主動替他承擔生活中的痛苦與煩惱,這一句話,是莊芷言對父親的承諾,也成了對莊芷言和莊世博命運的預(yù)言。
莊芷言對于父親的感情在小說中并沒有過多地渲染,在父親因為過度勞累而猝死之后,莊芷言人生的重心便轉(zhuǎn)移到了哥哥莊世博身上。因為從那一天起,莊芷言的心里除了哥哥莊世博,便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莊芷言的“幽閉”,緊鎖自己的內(nèi)心,是因為她將父親給她的一切以及自己所認可的一切、所理想化的一切投射在她的哥哥莊世博的身上。
二、清醒的生病與清醒的墮落
1.從弗洛伊德的“戀父情結(jié)”看莊芷言的“戀兄情結(jié)”
父母雙亡后,莊芷言與哥哥莊世博之間便變得相依為命了。為成全哥哥莊世博的事業(yè),莊芷言完全放棄了個人的生活乃至情感,清心寡欲。他們之間似乎既是兄妹又有情人的曖昧關(guān)系,讓人匪夷所思,卻又是那么的真實!
生活中,莊芷言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世博,讓妻子宛丹感覺到,莊芷言無形中對她構(gòu)成了一種情感上的侵犯,她們的矛盾也由此產(chǎn)生。至于事業(yè)上,莊芷言更是莊世博不可或缺的智多星,世博每次“大動作”,都少不了芷言的出謀獻策,世博在金融界的人脈應(yīng)酬,更少不了芷言的張羅打點。而對于情人葉叢碧的意外死亡,莊芷言更是主動為哥哥擺平一切官司與糾纏??梢哉f,莊世博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離不開芷言。甚至莊世博自己也曾感嘆芷言是他“精神上的愛人”。
從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學角度出發(fā),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莊芷言對于哥哥莊世博的種種舉動,根源于她所答應(yīng)父親“替他看好哥哥”的承諾,莊芷言對于哥哥的一舉一動,其實是戀父情結(jié)的一種轉(zhuǎn)移,是隨著家庭的變化及年齡的增長,把對父親的感情轉(zhuǎn)移為對哥哥的依戀。
由此可見戀兄情結(jié),實質(zhì)上是戀父情結(jié)的一種遷移,是戀父情結(jié)的一種變體形式。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性學三論》中曾提到:“兒子受到母親的吸引,女兒受到父親的吸引?!备鶕?jù)弗洛伊德的理論我們可以歸納得知:兒童的最原始的情感沖動開始于三歲左右。只不過男孩更愛母親,而排斥和嫉恨父親;女孩除愛母親外,還把愛轉(zhuǎn)向父親,甚至要與母親競爭而獨占父親,對母親的愛又加進了恨的成分。這就是所謂的“俄底浦斯情結(jié)”(戀母情結(jié))和“埃勒克特拉情結(jié)”(戀父情結(jié))。所以每個女孩子都會有戀父情結(jié)。不過所謂的“父”不一定就是父親,也可能會是從小給予女孩如父親般關(guān)懷的人。
在這里,莊芷言的“戀父情結(jié)”便表現(xiàn)為與她哥哥相依為命,甚至是不顧一切在莊世博生命中搶占一個如“情人”位置的執(zhí)拗。長兄如父,莊世博實際上就像芷言的父親,芷言的戀父情結(jié)投射到哥哥的身上,形成了所謂的戀兄情結(jié)。
妻子?xùn)送鸬て鋵嵲缇鸵庾R到了莊芷言與莊世博不同尋常的感情,“照理說,兄妹感情好的人有的是,然而這兩個人的精神世界是獨立王國,別人是根本沒法插進去的,并且這個真正的別人還就是她査宛丹”。莊芷言對哥哥的依戀及其建立起來的牢不可破的哥哥對她的依賴,正是其“戀兄情結(jié)”的一種“個人哲學”。甚至于,深夜妻子宛丹醒來發(fā)現(xiàn)枕邊無人,結(jié)果卻在莊芷言房間虛掩的門縫里,發(fā)現(xiàn)丈夫世博蓋著被子睡在沙發(fā)上,頭枕著芷言的腳,而芷言全神貫注地在看一本書。莊芷言在“戀兄情結(jié)”中構(gòu)建起來的對于哥哥的“占有”,是讓人震撼的。但同時,芷言的這種“清醒的生病”卻對另外的兩個女人——莊世博的妻子?xùn)送鸬?、情人葉叢碧——造成了傷害。
正如弗洛伊德認為,“戀父情結(jié)對人的影響,如果發(fā)展不利,一生都可能受其影響”。莊芷言最終也沒有擺脫戀父情結(jié)畸形發(fā)展導(dǎo)致的結(jié)果——自殺身亡。
2.從拉康的鏡像理論看莊芷言的“自我實現(xiàn)”
莊芷言把家族和自身的理想都轉(zhuǎn)嫁到了哥哥的身上,幫助莊世博化解了一個個的矛盾,最終如愿以償走向了事業(yè)的巔峰。換句話說,哥哥成了她精心打造的一件作品,她在哥哥身上寄托了所有的期待,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從她的角度出發(fā),都是對的、無可厚非的,然而,正因為她心理處于極度封閉的狀態(tài),她才更偏執(zhí)于自己的理念,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一意孤行。莊芷言的行為,也可以說是一種“另有寄托”的鏡像式存在。
鏡像理論是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學家拉康于20世紀30年代提出的富有顛覆性的視覺文化理論之一。拉康的“鏡像理論”認為幼兒可以通過鏡子確認自己與自己鏡像的統(tǒng)一,幼兒對“自我”的界定和理解全部來自鏡中的對立物的鏡像,因而嬰兒對自我產(chǎn)生虛假感和圓滿感。
在鏡像階段,主體通過反復(fù)凝視的行為獲得“一次認同”(identification),即“主體認定一個鏡像時發(fā)生在他身上的轉(zhuǎn)換”,此時主體對鏡中之“我”的形象的欣悅確認不過是一種理想化的誤認,“暴露了某種典型情境下的象征母體(the symbolicmatrix)”。至此,“我”被拋入某種原始的形式后,“在對他者認同的辯證法中被對象化,爾后又通過語言而得以復(fù)活,使其作為主體在世間發(fā)揮作用”,從而獲得“理性之我”——這也將是二次認同的源泉。
莊芷言固守家庭倫理中的“女兒”與“妹妹”身份,執(zhí)“親情”之鏈,鎖住自己的春天,為了延續(xù)父親的意念而燃燒自己的青春、守護兄長直至幻滅。這與當初她對父親許下的諾言“替他看好哥哥”是分不開的,因為哥哥是父親“寄予厚望的”。在哥哥轉(zhuǎn)到英語系的時候,她卻沒有轉(zhuǎn)系,“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對父親信守諾言”,“沒有人知道父親的死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和影響,其實從那時起,她就變得有些自閉,平時沉默寡言,喜歡來無影去無蹤的獨來獨往,她沒有朋友,也不喜歡與人交流,更沒有什么可以信賴的對象”。在這種情況下,與她唯一有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便成為了莊芷言認同的對象,在父親寄予厚望的哥哥身上,莊芷言找到了自我認同的“影像”。因而她固守她的“位置”,迷失乃至失去自我,哥哥所有的一切亦是她對自我的一種實現(xiàn),甚至于哥哥根本沒有覺察到自己其實是芷言手中的“木偶”——一舉一動其實都是她思想的反映,且迷信“芷言永遠是對的”。
誠如莊芷言自己所說,她和她哥是蛹和蝶的關(guān)系,蛹窮盡一生的努力,就是為了成全蝴蝶的美麗。可她不知道,如此沉重的期待,如此偏執(zhí)的努力,最終導(dǎo)致兄妹關(guān)系的扭曲和傾斜,也最終毀掉了這段兄妹情感。
三、不可說的窺視之美——鎖春的秘密
作家三毛說過,“愛情是一個美麗的錯”,“愛情正如佛家的禪,不可說,一說便是錯”。其實,世間又豈止禪和愛情如此,一切真正的情感,一切美好的人性,無論是什么性質(zhì),包括這種摻雜著異性之情的兄妹之情,又何嘗不是如此不可言說?
在生命逝去的前夕,莊芷言與哥哥喝酒慶祝莊世博不到40歲就當上代行長,他們談?wù)摳改?、童年、家事等過去的種種,對于芷言來講,可以說她已得到了她所努力追求的“兄妹之情”,她“第一次感覺到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愫,像春天的陰霾和潮濕,深鎖心頭,久久不去”。正是這種深鎖心頭的無路可退,讓莊芷言最終走向了自我毀滅。
小說中,凈墨說“你的生命里沒有一季春天”,“想必凈墨是窺視到了一個女人鎖春的秘密,而他沒有半點欣賞,只有厭惡,便如同一根刺一樣,深深扎在了芷言的心頭”。鎖春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被窺探,在現(xiàn)實世界找不到出路,因而在順利幫助哥哥實現(xiàn)事業(yè)上的成功之后,莊芷言選擇“幽閉”,將這份特殊的感情深埋進永恒。最終選擇在父母居住過的祖屋里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在回憶中永生,因而她的鎖春也就具有了更深沉的令人感慨的悲劇之美。
在祖屋,莊芷言靜坐了好一會,“童年的生活不期而至,芷言便在其中盡情地回憶和漫游”。這些回憶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價值象征,是她最深沉地不可背叛的自我感受,占據(jù)了她整個心靈。最終莊芷言割腕自殺,“睡在父母的床上,體會那種久違的愛,她感受到自己在一點一點地縮小,最終縮回了母體,她安睡在母親的子宮里,漸漸地,她返回宇宙,變成一粒微塵漂浮著,自由自在”。在毀滅中尋求永生,也是在往生中尋求回歸,莊芷言的最后幻想是對“父母”的一種交代——對于父親的囑咐與期望,她都圓滿完成了,更是對自己“鎖春”的不后悔。而幻想著回到母體,在宇宙中得到重生,對于新生的強烈渴望也是莊芷言一季之春未曾綻放的結(jié)果。莊芷言人生中的這一春,是超越外界現(xiàn)實與冷漠的,因而她的死也就具有了深沉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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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燕 廣東廣州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5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