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佬,云南土著,Lonely Planet作者和專欄作者,一年在路有半載的旅行者。
如 果巴厘是一線,爪哇和蘇門答臘是二線,那么蘇拉威西和加里曼丹(婆羅洲的印尼部分)顯然是三線,至于巴布亞和班達群島,那應該算是線外——輪船一周一次,航班不是每天有,甚至,從理論上說,去到這些依然有人著草裙遮下體的太平洋化外之地,每個外國人都需要申請許可。
我的第二次印尼之行不敢太冒進,還是選擇了三線地點蘇拉威西。這么說其實有點委屈望加錫,在大航海時代,這可是香料貿(mào)易最重要的堡壘。然而它的位置由于緊接太平洋,與馬六甲黃金通道是兩個方向,不可避免地在與群島西岸城市的競爭中,敗了下來。
然而望加錫機場還是給了我驚喜。這個機場雖然不大,卻比巴厘島機場更為先進和摩登,有24小時營業(yè)的星巴克和各色店鋪,這讓回程是凌晨6點的我放下心來——可以在機場打發(fā)一宿了。
在巴厘島,似乎人人都能說英語,很容易讓人對印尼人的英語水準產(chǎn)生錯覺。實際上,印尼人平均的英文水準可能是東南亞最差的,與中國人差不多。我想這是因為它是一個龐然大國,2.4億人足夠支持一個文化原創(chuàng)圈子,再加上這個國家沒有被英美殖民過,也就沒什么英文基礎。我對欣賞他們的流行歌手演出饒有興致,曲風多元的歌曲中,我從來沒有聽到一首改編自華語流行歌曲的旋律,這跟緬甸和越南大相徑庭。惟一一次聽到改編歌曲,是在安帕那海邊賓館的卡拉OK,歌手唱的是五倫真弓的歌曲,仿佛津輕海峽南移到了熱帶。
抵達望加錫后我沒有停留,留給我的時間只有16天,我必須從這個章魚一樣八爪形狀的島嶼最西南,抵達最東北。如果一直走陸路,需要搭車48小時,這正是在印尼旅行讓人望而生畏之處。
然而驚喜的是,望加錫到塔納托拉甲地區(qū)的夜巴,坐席松軟可調(diào),舒適度勝過泰國巴士的VIP座,甚至強過一般航空公司的商務艙,完全可以舒舒服服歇一晚,還有WIFI提供,與我2010年在爪洼搭的那些鄉(xiāng)村巴士有天壤之別,讓人意外又開心。四百多公里的路程需要9個小時,票價100千盾,65元人民幣左右,完全得益于印尼超低的油價(產(chǎn)油國的福利)。不過,雖然大巴條件很好,可是開前和停站時,還是跟所有印尼大巴一樣,各式賣水賣快餐賣雜志的小販,以及彈唱歌手都跑上來兜售表演,三個小小姑娘纏著要我買薯片,最終以給她們拍幾照片開開心心解圍。
塔納托拉甲是一處風光宜人的鄉(xiāng)村原住民地區(qū)。賣點是其盛大的葬禮儀式(通常持續(xù)兩天,有豐富的化妝渡魂表演),以及熱帶叢林中美麗的船型民居。有雜志將其列為世界范圍內(nèi)的未來潛力熱門觀光地之一,我覺得有點夸張。事實上,這里風光和人民給人的感覺,像是樸實友好版的巴厘,注意,這并不是指四十年前的巴厘。我這么說的意思是:現(xiàn)代化的速度席卷了所有森林,當一個小村落連上了互聯(lián)網(wǎng),你怎能指望那村里的姑娘吟唱的是古典祭樂而不是Adele呢?
在漂亮的鄉(xiāng)村游玩兩日并吃了香噴噴的燒豬肉后(對,這里也是基督教徒地區(qū)),我繼續(xù)往北行走,沒想到巴士的條件一下子連降八級,由“非常舒服”墜到“能堅持忍受”,而且這里北上的巴士一天只有兩班,原來往北已是中蘇拉威西省,自然不如往南去南蘇拉威西省省會那樣聯(lián)絡頻繁競爭激烈。
昏昏沉沉忍受了14小時后,翻過無數(shù)森林,路過多個藍到驚人的海灣,我們終于到了又一個小城Tentena,于臨晨投奔到小鎮(zhèn)上最受背包客歡迎的旅館。時間實在有限,我決定僅花一個白天的時間,去一下旁邊美麗的波索湖,下午和幾個荷蘭姑娘一起包車到安帕納,那是我們最想去的托吉安群島的渡口。
在并非熱門地區(qū)的地方,住在口碑旅館的好處是:你無需自己去找司機,每天清晨,這個小鎮(zhèn)少有的懂英語的摩的司機都會跑來旅館等待生意。我找了一位年輕的司機帶我去了茫茫的波索湖,那真是如海一樣的清澈地方,白沙灘上只有我一人,遠處雨滴欲走彩虹掛現(xiàn),如此良辰美景好地方,自然值得全身心投入——我立刻就全裸跳入清水中了。
司機其實原來是省會波索的人,在那次著名的基督教徒和穆斯林的沖突后,他隨著不少親戚搬遷到了Tentena,相反的,也有不少Tentena的穆斯林搬遷到波索,聽起來有點種族隔離的味道,但是好歹是相安無事了,司機說。
下午載我們?nèi)グ才良{的司機居然是個祖上從福建來,但已經(jīng)不會說華語的華裔,叫馬魯谷·林,一路上,他開心地指著海邊道旁那些快壓下來的密密椰林說:“我和朋友來過這兒打獵,打了35頭豬和鹿,全部送去美娜多賣。穆斯林住的地方,豬很多?!彼彩腔酵?。我很高興他佐證了我曾寫過的《巽那群島滅豬記》:厭豬的戒律無論看起來多么強大,都敵不過雨林腐食的豐盛。
那個海港的夜晚震耳欲聾,一再顯示這個穆斯林占多數(shù)國家的世俗欲望面目。我們在歌聲中睡去,海浪微風中醒來,昨天那個花園庭院里的卡拉OK忽然化身安靜餐廳,放浪的歌手,以及有諸多掛在墻上照片的、有著本地名媛派頭的風韻老板娘也不見了蹤影,這就是碼頭小鎮(zhèn)常見的變身術,夜晚是為從海洋而來的水手準備的,而清晨,則是給我們這些想從陸地跳到海洋的旅行者準備的。
從安帕那到托吉安的輪船仿佛是五十年前制造的,全木板的結構,盛得下一個村莊的人民,和足夠消費兩周的工業(yè)品,譬如可口可樂。船在一個又一個的小島???,停靠之時,都成為這個漁村當天的節(jié)日瞬間:下貨的,跳上甲板兜售糯米飯和烤肉的,為自己孤單自處的度假村尋找顧客的,最終二三十個顧客,在航程結束時,已經(jīng)被分配到了五六個不同的島嶼,對著同樣清澈的海水發(fā)呆。
這是托吉安群島,印尼蘇拉威西中部海灣最迷人的部分,淺清的大陸架讓它成為赤道海域上極為出色的浮潛基地之一。然而抵達它的漫長卻常常讓人望而卻步,從中國過去,你得轉(zhuǎn)3次飛機,再搭6小時巴士,然后搭3-5小時的輪渡,才能到達這個夢中之島,而且,群島上大部分度假村所處的位置都無法收到手機信號,這使得預訂成為不可能,也使在這片平靜清澈海洋上的旅行平添了冒險意味。
這倒是個好事,不過正像度假村經(jīng)營者不知道今天會來什么客人一樣,你也無法預見會碰見什么樣的人共處小島幾天。不管冠之以度假村還是小木屋,托吉安群島所有的住宿都包含固定三餐,好的還有下午茶點心。這意味著主人把飯菜安排在一張桌上,你不可能提出單獨進餐的要求,何況,在沒有網(wǎng)絡和電話信號的所謂天堂,白人們或許真覺得要社交才能打發(fā)無法浮潛的夜晚吧。
可是,人們總歸只是說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話。大多數(shù)的旅行者,談論的不過是旅行指南(有時候是維基百科和維基旅行)上,那點浮在清水上,政治正確的目的地小常識和親善無益的世界和平。大部分的旅行指南幾乎都是庸俗淺白的。而當談及中國時,人們那點可憐的歷史知識常常又迫使我不得不上歷史課講起滿洲皇帝的豐功偉績是如何造就了中國人的疆域觀,以及現(xiàn)代中國人是多么的愛網(wǎng)購,手頭上的充電寶這種電子服務產(chǎn)品在中國是多么的蓬勃。
有點意思的是,這樣漫長的交流又讓我對各國人民的有趣偏見多了些認識。那個愛讀IT新聞知道華為被美國阻擋的捷克人馬丁說:“你那么喜歡喝啤酒,一定要來捷克?!蔽铱吞祝骸爱斎唬腥W洲的中國旅行者都會去巴黎和布拉格。”旁邊的巴黎人馬修說:“噢,布拉格有啤酒?還這么流行?”我們同時默默翻了白眼后,馬丁又說:“你知道,歐洲真的很小?!蔽艺f:“還好吧?噢,劃掉三分之一的俄羅斯是挺小的?!瘪R?。骸班?,那本來就不算歐洲。”這下又輪到我暗笑:哈哈,歷史的仇恨,果然誰都在記啊。
我和馬丁一起離開托吉安,搭了一夜輪船繼續(xù)北行,馬修繼續(xù)待在迷人的群島。事實上我已經(jīng)給了群島太多時間,以至于不得不倉皇到達北部大城美娜多后離開,這使我的蘇拉威西又留下了尾巴,沒關系,這個大島的確有著來了還想再來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