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玨

摘 要：李清照是宋代著名女詞人，她在詩詞、散文和文學理論等方面較同代人更加高標一幟。而她一生中成就最高的則是詞的創(chuàng)作。她的詞作在藝術(shù)上具有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并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本文通過對李清照詞“花”意象的分析，探討其生活情趣與情感思想在詞中的體現(xiàn)，并分析李清照獨特的寫作視角及其原因。

關(guān)鍵詞：李清照 宋代女詞人 “花意象”

李清照的人生經(jīng)歷豐富而坎坷，其寫花詞無論在意象的選擇、情感的寄托還是手法的運用上都隨著其生活狀況的變化而變化。以花抒情、以花自喻，在賞花惜花的同時也是女詞人對自我生命的認同和對自身不幸的哀怨之情的外露。

一、箐箐年少——搖曳、清新與活潑

李清照的少女時代是快樂而無憂的，在其早期的詞作中反映了這一特點。如《如夢令·酒興》中寫到“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茂密得使人不能辨別路途的荷花在夜色將晚的湖上搖曳，而詞人和同伴們是微醺著搖著槳，“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荷塘中突然飛起一群水鳥，而他們一點也沒有因為天黑而引起的害怕之感，而是“爭渡爭渡”地嬉戲游玩。荷花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而李清照最初的少女時代，也是在這樣一個純潔無污、清新明麗的時光中度過的?！饵c絳唇》則描寫了深閨中的詞人的自我消遣與情思的懵懂?！磅砹T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雹匍e居閨中是常日無聊的，而長門管不住詞人青春的熱情與活躍。詞人也許在一個明媚的午后在花園里蕩秋千，“露濃花瘦”，她太忘情太投入，以至于身上都出汗了。詞人的表述是含蓄的，她用花香與露水來襯托自己的薄汗，既把生活進行了藝術(shù)化的加工，又把古典女性內(nèi)斂溫婉的特性展現(xiàn)了出來。薄汗輕衣，如花瓣上沾上了露珠，依然是可愛的、美麗的?！耙虚T回首，卻把青梅嗅?！彼]有乖乖地回屋關(guān)上門，而是倚在門邊回頭張望，手上拿了一枚青梅，假裝嗅著。酸澀卻又帶有點點清香的青梅是女詞人心中的感受。傳聞那位來訪者即為趙明誠，而這對情人的見面卻在這種羞澀隱晦的場面中，讓人回味難忘，恰似那青梅，留有最初愛情的味道。

二、悠悠閨閣——自足、期許與哀怨

無憂的少女時期過后，伴隨而來的是青春的苦悶和對于未知前途的恐懼。宋代，女性沒有選擇自己生活道路的自由，而李清照也是她們中的一員。青春正好卻要被困守在深閨之中，自我對于情感、對于人生的選擇只能遵父母之命。這一時期的李清照是抑郁的、幽怨的，無聊單調(diào)的生活在消耗著她的生命，未來對于她來說充滿了疑慮與未知。而最重要的一點在于，這一切是難以啟齒，不能向人言說的。于是詩詞成了她抒發(fā)感情的途徑之一，在詞中她可以訴說自己的情緒，可以發(fā)泄自己壓抑的情感。而愁悶的心情也影響了意象的運用。

（一）“可憐人似春將老”——對青春易逝的悲嘆

《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②這里的海棠意象是李清照對于自我的映照。寶貴的青春被封建禮俗摧殘耗盡，如同這海棠一樣。在別人眼中，她是一代才女，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春光短暫、年華易逝，“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人似春將老”，自己的身心已如同這風雨過后的海棠花，凋零殆盡了?？梢钥闯?，在這里，李清照的詞已沒有了少女時代的快樂、天真與爛漫，接踵而至的是困擾思緒的恐懼與無法排解的憂愁。詞中的花也由純潔的背景、輕巧的裝飾變得多了一分憂郁，添了一分無奈。

（二）“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對未知愛情的盼望

李清照雖然后來嫁給了趙明誠，應該說婚姻生活相當圓滿，但未嫁之時，她并不知道自己將會有怎樣的命運，對于未來的恐懼使她日漸消瘦。

《點絳唇》：“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欄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③也許李清照的心中是有理想人選的，這是自我所選，但卻不為封建世俗所接受，而她也根本沒有機會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這首詞婉轉(zhuǎn)哀怨，訴說了女詞人心中無限的苦悶。

（三）“猶帶彤霞曉露痕”——對婚后生活的滿足

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婚姻是被人所稱道的。二人志趣相投、相敬如賓，婚后過著和諧幸福的生活。李清照在這一時期的作品多寫日常生活，情緒也是平穩(wěn)快樂的。

《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④在這里，花也沾染上了女詞人的心境。這是新婚女詞人的自我比喻，她把這曉露微沾的花和自己放在一起，含蓄地自夸了美貌。下闋寫怕丈夫說自己不如花漂亮，于是把花別在云鬢上，一定要叫丈夫說哪一個更好看。這是一種小妻子的嬌羞之氣，是夫妻間打情罵俏的情形。從這首詞，我們也看出了她生活的美滿。

三、寂寂殘年——盼望、愁苦與憂傷

兩宋之交社會動蕩不安，李清照夫婦在經(jīng)歷了重大變遷之后不久，趙明誠病逝。自此，李清照的創(chuàng)作風格大變，詞中沒有了原來愉快的情緒和活潑的意象描寫，而轉(zhuǎn)為憂傷悲郁的格調(diào)。“天教憔悴瘦芳姿”，“滿地黃花堆積”，詞句中處處都是憔悴不堪的心境。

《清平樂》：“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年風勢，故應難看梅花。”⑤這首詞可以說是女詞人自我人生的哀歌。早年“常插梅花醉”的生活已不復存在。梅枝在手，卻再也無心欣賞，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揉搓直到最后的“滿衣清淚”。李清照晚年國破家亡、漂泊異鄉(xiāng)，生活凄苦寂寞，不僅無心像原來一樣插花、花，連看花也變得莫名的恐懼了?；ㄖ荒芡饺莻雌鹉荒坏耐?。此詞看似寫插花、花、看花，實則在對花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過程中寫出了她早年的歡樂、中年的幽怨和晚年的凄涼。

四、憔悴病態(tài)的任意抒寫——“花”意象之靈魂與突出手法

在李清照的寫花詞中，其晚期作品中花的描寫多呈現(xiàn)病態(tài)之美，如“憔悴”、“堆積”、 “殘”、“斷”、“盡”、“綠肥紅瘦”等字詞的運用時常出現(xiàn)。這種描寫意圖在于抒發(fā)詞人內(nèi)心的苦悶之感。

（一）憔悴之“花”

阮閱《詩話總龜》后集《麗人門》這樣評述李清照《如夢令》一詞：“近時婦人能文詞如李易安，頗多佳句。小詞云：‘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綠肥紅瘦，此言甚新?！雹蕖度鐗袅睢芬辉~中，“花”意象呈現(xiàn)在讀者眼中的形象為“綠肥紅瘦”，夜雨把花打落枝頭，這病態(tài)的花朵像女詞人自己一樣，在遭受了摧殘之后變得一蹶不振。憔悴是花的寫照，亦是詞人自我情感的表達。后期的破國之恨、失夫之痛、奔波之苦，所有五味雜陳的感情涌上心頭，使李清照詞由心發(fā)，因此詞中“花”意象才多表現(xiàn)為損折的凋零狀態(tài)。

（二）病態(tài)之“美”

古代文學作品中，病態(tài)往往被描寫得嬌弱凄婉，絕無一點頹敗將死之感，如西施心絞之柔美，如黛玉藥味之香冷，都給人以美的享受，易安詞亦呈現(xiàn)出這種傾向。

《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⑦據(jù)《環(huán)記》載：“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趙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忌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也，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正易安作也。”⑧足可看出李清照創(chuàng)作藝術(shù)手法的高超。

“竊謂人比黃花自然不是比葉比梗而是比花；黃花之瘦，在其花瓣之細長柔弱，自可與女子之纖柔苗條比擬。再則，人比黃花，除突出個瘦字，言外還有自憐與孤芳自賞之意，所以前面先說‘莫道不消魂。令人消魂者，堪與黃花之瘦弱與芳潔相媲之女子也?！雹徇@首詞的美，首先在于其白描手法與通俗的詞句，全篇口語化的敘述方法更符合現(xiàn)實生活，更能貼近讀者的內(nèi)心世界。其次還在于其意象的選用和空間感的營造。黃昏慘景，人花共瘦，在漂浮不定的暗香中，在窗簾卷動的開合里，讀者也隨著詞人一起，在這西風中惆悵，在這時代中迷失。

泉城濟南奉李清照為藕花神，并為之建立了李清照紀念堂，那是對李易安“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的率真歲月的定格與懷念。⑩對于李清照，她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荷花；是“不知蘊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的梅花；是“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桂花；是“綠肥紅瘦”的海棠；是“細風吹雨弄輕陰，欲謝恐難禁”的梨花；是“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的菊花。她外美如花，內(nèi)秀亦如花。隨著時光流轉(zhuǎn)，四季更迭，她舒散著自己芬芳的寫意人生。

①②③④⑤⑦ 葉嘉瑩主編.李清照詞新譯輯評[M].北京：中國書店，2003.1：28，8，103，44，219，56.

⑥ （宋）阮閱.詩話總龜后.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遺集部宋元卷（第四冊）.

⑧ （元）伊世珍.環(huán)記[M].濟南：齊魯書社，1995.9.

⑨ 傅庚生.百家唐宋詞新話[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9.5.：294.

⑩ 夏彩玲.“花”戀象與女詞人李清照的寫戀人生[J].職業(yè)圈[J].2007（9）：62—63.

作 者：張煒玨，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方向：音樂文學歷史與理論。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