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青 車忱
摘要:
目前在我國的圖書市場上,國外暢銷書的中文譯本占據(jù)了相當可觀的份額,但翻譯質(zhì)量卻得不到保障。本文以賴斯的翻譯類型學理論為基礎,以2011年暢銷書《史蒂夫·喬布斯傳》(中信版)為個案進行分析,揭示了暢銷書翻譯質(zhì)量堪憂的現(xiàn)狀,旨在引起人們對暢銷書翻譯質(zhì)量的重視。
關鍵詞:
暢銷書 翻譯質(zhì)量 《史蒂夫·喬布斯傳》
隨著出版行業(yè)產(chǎn)業(yè)化程度的提高,具有較大銷售量和豐厚利潤的暢銷書在出版經(jīng)營活動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國內(nèi)出版社往往緊跟國際潮流,爭先買下國外暢銷書的中文版權,并組織譯者以盡可能快的速度推出中文版,搶占國內(nèi)市場份額,獲取利潤最大化。這一過程中,翻譯的質(zhì)量能否得到保障是一個關系成敗的關鍵點,國內(nèi)讀者能夠在多大程度上領略到原文的內(nèi)容,欣賞到原文所蘊涵的美感,直接影響到暢銷書及引進其的出版社在讀者心中的形象。本文以賴斯(Katharina Reiss)的翻譯類型學理論為基礎,揭示暢銷書翻譯質(zhì)量堪憂的現(xiàn)狀,旨在引起人們對暢銷書翻譯質(zhì)量的重視。選擇美國西蒙與舒斯特公司(Simon & Schuster)出版發(fā)行的《史蒂夫·喬布斯傳》(Steve Jobs,2011)(以下簡稱“英文版”)以及由中信出版集團出版發(fā)行的中文譯本(以下簡稱“中信版”)為研究對象。
一、對翻譯質(zhì)量的討論和個案的說明
對于翻譯的標準,各國學者理解不一。早在18 世紀末, 英國Alexander Tytler 提出了著名的翻譯三原則:(1)譯文應完整地再現(xiàn)原文的思想內(nèi)容,(2)譯文的風格、筆調(diào)應與原文的性質(zhì)相同,(3)譯文應像原文一樣流暢自然。[1]我國學者嚴復在翻譯赫胥黎《天演論》的序言中寫道:“譯事三難:信、達、雅?!边@一標準在中國被眾多的翻譯研究者和實踐者奉行,但也受到越來越多的質(zhì)疑。德國學者賴斯是翻譯質(zhì)量評估研究的先驅(qū),作為功能主義翻譯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對當代翻譯理論發(fā)展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2]她建立了翻譯類型學體系,她認為能夠解決所有類型文本翻譯的方法并不存在,不同種類的文本需要不同的翻譯策略:在“信息類(informative)文本”中,語言的主要作用是“ 提供關于某一專題的信息”,其翻譯的重心是“直接、完整地傳遞源語文本的概念內(nèi)容”;在“表達類(expressive)文本”中,語言的主要作用是“ 表達言者的心境和感情”,其翻譯的重心是傳達“源語語篇內(nèi)容概念的藝術形式”;在“感染類(operative)文本”中,語言的作用是“ 引發(fā)聽者的某種行動”,其翻譯的重心是再造“語篇形式以直接達到預期的( 接受者的) 反應”。賴斯還指出,大多數(shù)文本并不只是單純地屬于某一種文本類型,而是幾種功能同時存在,可稱為“ 復合類型”(compound type)。[3]
傳記,一方面應該忠于史實、事實,不允許虛構,也不可隨意編排,有其嚴格的真實性的要求;另一方面又有文學性的特點,它不僅要有一定的文采,通過一定的敘事技巧來引人入勝,不能只是枯燥的流水賬。而且,對于人物的刻畫、人物性格及人物形象的塑造,都要生動并富有感染力。[4]顯然,傳記屬于復合類型文本,它介紹并記錄人物和事件,屬于信息類的文本,翻譯的首要目的是達到內(nèi)容與原文一致,譯文要不多(直接)不少(完整)地傳達信息內(nèi)容。再者,傳記是作者對傳主的解釋,是作者對真人真事的選擇和提煉過的真實,作者必定注重作品的語言形式,追求審美價值,因此也屬于表達類文本。原文作者表達了一種包含藝術形式的內(nèi)容, 譯文就要以類似的手段表達這個內(nèi)容,來達到“ 形似”,或者說美學上的等效。
《史蒂夫·喬布斯傳》是由沃爾特·艾薩克森在與喬布斯本人40多次交談及對其親友、同事、競爭對手的采訪基礎上寫成。喬布斯本人在寫作過程中給予了充分合作,但他對傳記內(nèi)容未加干涉,甚至也不要求在出版前閱讀全文的權利。由此可見,這本傳記力求呈現(xiàn)真實客觀的內(nèi)容信息。因此,針對此信息類文本的翻譯,首要目的是達到內(nèi)容與原文一致,向中文讀者傳遞完整的信息。其次,本文的作者受到喬布斯兩次力邀,是一位備受贊譽的傳記作家,他撰寫的《愛因斯坦傳》和《富蘭克林傳》都曾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雄踞數(shù)周,他寫作功力一流,其蘊涵審美價值的文學語言當然屬于表達類文本,也應在翻譯中體現(xiàn)出來。達到以上兩條標準的暢銷書中譯本的翻譯質(zhì)量才算是過關。
二、對個案的分析
筆者依照上述的兩條標準,對中信版譯本中存在的翻譯問題進行分析和探討,篇幅有限,對同類錯誤的分析僅簡單舉例。
1. 譯文與原文的內(nèi)容信息不一致
問題一:漏譯
例: 在前言(Introduction)部分(英文版第1段第2行至第7行):He didnt seek any control over what I wrote…so I readily assented.這些文字在中信版中未見蹤影,內(nèi)容信息全部丟失。
問題二:多譯
例:在中信版譯文的第68頁第2段第4至6行,從“布什內(nèi)爾回憶說”一直到“瓦倫丁說不記得是否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了”,這里有3行文字是英文原文中沒有的??赡苁窃淖髡咴谧詈髸r刻修改了一些地方,中文版并沒有再通讀通校,所以造成中英文對不上。
問題三:單詞錯譯
例:“thesaurus”(英文版第225頁第一行)應當是“同義詞詞典”卻被誤譯為 “百科匯編”(中信版第210頁第2段倒數(shù)第2行)?!皃ursue a doctoral degree”(英文版第3頁第2段倒數(shù)第1行)應當是“攻讀博士學位”,卻被誤譯為“攻讀碩士”(中信版第3頁第1段倒數(shù)第1行)。在第6章 “The Apple II”中“case”出現(xiàn)了12次,表示計算機的外殼,但只有一處被正確地譯為“機箱”(中信版第66頁第4段第4行),其余11處譯者顯然沒有考慮語境,直接把“case”譯為“箱子”。還有更可笑的錯誤,“bulb covers”(英文版第18頁第8行)應該是“燈蓋”,竟然被譯為風馬牛不相及的“螺栓蓋”(中信版第16頁第3段倒數(shù)第3行),估計是譯者眼花,錯把原文中的 “bulb”看成了“bolt”。
問題四:短語錯譯
例:Amelio calling up Wozniak as Jobs hangs back, 1997.(英文版第305頁圖片下)
譯文:1997年,阿梅里奧請沃茲尼亞克上臺,而喬布斯慢慢地溜下了臺。(中信版第279頁圖片下)
分析:hang back的意思是因為緊張而退縮,此處在描述喬布斯退縮至后排,但是并沒有慢慢溜下臺。且從照片上也能看到喬布斯就站在后排,根本沒有溜下臺。
問題五:縮略詞錯譯
例:“PowerPC” 在英文版第446頁最后一段出現(xiàn)了3次,它是蘋果、IBM、Motorola組成的AIM聯(lián)盟研發(fā)的微處理器架構,PowerPC是首字母縮略詞,來源于Performance Optimization With Enhanced RISC Performance Computing。中信版第414頁對第一個 PowerPC沒有翻譯,以“PowerPC芯片”的形式直接出現(xiàn), 但是把第二個和第三個PowerPC卻譯成“威力芯片”,顯然是把Power作為一個普通的單詞來翻譯了。筆者認為,在譯文中統(tǒng)一采用“PowerPC芯片”,并加腳注解釋其含義的方法更好。
問題六:語法錯譯
例:Our job is to figure out what they're going to want before they do.(英文版第567頁倒數(shù)第2段第2行)
譯文:我們的責任是提前一步搞清楚他們將來想要什么。(中信版第518頁第4段第2行)
分析:原文中before they do這個時間狀語從句是修飾 what they're going to want 的,而譯者誤認為它是修飾主句的謂語動詞figure out的時間狀語了。
改譯:我們的工作就是在消費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東西之前,就幫他們想好了。
2. 譯文不能再現(xiàn)原文的美感
問題一:不簡潔
例: As he spoke, his passion poured forth with increasing intensity, and he began saying “we” and “I”—rather than “they”—when referring to what Apple would be doing.(英文版第322頁第4段第1行)
譯文:在他演講的過程中,他的熱情越來越強烈地奔涌而出,當說到蘋果應該怎么做時,他開始說“我們”和“我”——而不是“他們”。(中信版第295頁第4段第1行)
分析:與漢語相比,英語中代詞的使用頻率要高得多,譯者看似“忠實”,把每一個代詞都翻譯出來,卻顯得拖沓冗長。
改譯:隨著演講的推進,喬布斯的熱情逐漸高漲,談到蘋果的未來,他開始轉(zhuǎn)而使用“我們”和“我”,而非“他們”。
問題二:不斷句
例:The Apple II, which took Wozniaks circuit board and turned it into the first personal computer that was not just for hobbyists. (英文版第565第4段第1行)
譯文:Apple II,采用沃茲尼亞克的電路板并把它變成第一臺不再僅供業(yè)余愛好者使用的個人計算機。(中信版第517頁第1段第1行)
分析:英語為形合語言,本句中“which, and ,that”三個連接詞把三個短句連接成一個意思和結構都清晰明了的長句。但是,漢語是意合語言,句中內(nèi)部各成分之間或句子之間的結合多依靠語義的貫通,少用連接詞語,所以漢語句子短小精悍。譯者不顧兩種語言的差異,把英語長句牽強地譯成漢語長句,不符合漢語的節(jié)奏,譯文讀者在閱讀時會感覺喘不過氣來。
改譯:Apple II:采用沃茲尼亞克的電路板打造出的第一部個人計算機,無論是電腦玩家還是普通大眾都可以使用。
問題三:不通順
例:Remembering that you are going to die is the best way I know to avoid the trap of thinking you have something to lose. You are already naked. There is no reason not to follow your heart. (英文版第457第3段最后3行)
譯文:記住自己終會死去,是我知最好的方式,避免陷入認為自己失去什么的陷阱,你已是一無所有,沒理由不追隨內(nèi)心。(中信版第423頁第6段最后3行)
分析:“記住……死去”讀起來很別扭,為什么就是“……最好的方式”?“一無所有”為什么就應該“追隨內(nèi)心”?這本來是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畢業(yè)典禮上的一段精彩演講詞,卻被翻譯得邏輯混亂、晦澀難解。
改譯:知道自己即將死亡,是跨越患得患失這個陷阱的最好方法,既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們沒有理由不順心而為。
問題四:不傳情
例1:We didnt know much about each other twenty years ago. We were guided by our intuition; you swept me off my feet. … We now know many of lifes joys, sufferings, secrets and wonders and were still here together. My feet have never returned to the ground. (英文版第530頁第3段第1行)
譯文:20年前我們相知不多。我們跟著感覺走,你讓我著迷得飛上了天。…… 我們現(xiàn)在了解了很多生活的歡樂、痛苦、秘密和奇跡,我們依然在一起。我的雙腳從未落回地面。(中信版第487頁第4段第1行)
分析:這是喬布斯在結婚20周年,深知來日無多之際,寫給妻子的一封簡短卻飽含深情的情書,但是譯文卻“忠實”地把它翻譯成一段平淡無奇,甚至是別別扭扭的文字,原文中所蘊涵的感情丟失殆盡。
改譯:20年前,你我相知不多,直覺引領我們相遇,你讓我一見傾心、神魂顛倒……今天,在嘗過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我們依然相守,我依然為你神魂顛倒,至今猶未回過神來。
從上文分析可看出,中信版的《史蒂夫·喬布斯傳》翻譯質(zhì)量確實堪憂。究其原因,中信出版社坦言,此項目時間緊(30天)、任務重(50萬字)。于是他們與東西—譯言網(wǎng)合作,采用網(wǎng)絡招募的方式選定5名譯者,以“眾包”的形式翻譯了此書。他們以最高的時效快速搶占了市場,實現(xiàn)了利潤最大化。但是,這種表面上的成功,會對以后暢銷書的翻譯出版營銷策略產(chǎn)生惡劣的影響。如果盲目追求功利和時效性的做法成為常態(tài),快速低質(zhì)的譯作成為潮流,必將貽害無窮。
基金項目:本文系上海工程技術大學科研基金資助項目(11XK11)
參考文獻:
[1] 陳宏薇.漢英翻譯基礎[M].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14-15.
[2] 朱志瑜.類型與策略:功能主義的翻譯類型學[J].中國翻譯.2004(3).
[3] Reiss, K. Translation Criticism: the Potentials & L imitations[M]. Manchester , UK: St. Jerome. 1989.
[4] 藍青.傳記文學之傳記與文學[J].藝術百家,2010(S2).
(作者單位:上海工程技術大學基礎教學學院 機械工業(yè)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