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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漶

2013-08-15 00:42朱朝敏
中國工人 2013年2期
關鍵詞:啞巴孤島洪水

朱朝敏

1

灰蒙蒙的鉛塊,從頭頂扣押,朝四圍漫溢。帶著霉味的濕氣撲面浸淫,掠奪鼻子和嘴巴的熱氣。又是霧,漫天的大霧,從島邊環(huán)繞的江水蒸騰而來。

有許多這樣的日子,行走在霧氣中,上下班。秋天的霧氣涼薄,帶著炊煙的裊繞。我騎自行車剛過校門,被一個女孩子攔住,她白皙的面龐浮現(xiàn)一層紅暈。漆黑的直發(fā)被一根橡皮筋束在背后,柔順、蓬勃,我屢次想起電視中做飄柔廣告的女孩。她是校長女兒,是學校打字員,但她是啞巴。

她拉我坐。她的辦公桌上,有新剪下來的玫瑰,玫瑰旁有龐中華的字帖。啞巴拿白紙寫下她的疑惑。鋼筆字棱角分明,用筆有力,筆尖戳破紙張。她愛惜地用手挑筆尖夾起的紙屑,指尖上的墨痕又令她惋惜,向下按,白紙上落下指印,黑色的墨團,花蕾般攢緊了自己。

他是誰?在哪里上班?他不在島上,是嗎?……連串問話后,她把筆遞給我。我搖頭,他是誰——她要問的?

她奪過筆,又唰唰飛快補上——上次來看你的,穿黑風衣的男人。我笑。她說的他,是我同學的男友,他們一起來這里看我,遇到了啞巴?;蛘哒f,啞巴一下子記住了他,啞巴著急地在紙上補寫——名字和聯(lián)系方式,告訴我。

校園里有一大簇玫瑰,紅黃兩色,在教學樓后面,廁所右前方。鄉(xiāng)鎮(zhèn)學校廁所在97年都是旱廁,臭味熏天,但我還是選擇臨窗的座位——玫瑰伸觸窗前,含苞待放,清香撲鼻。啞巴女孩突然從花叢中伸出腦袋,朝我招手,手里舉著一張報紙,上面有我的文章。有一次,我靠近窗口,遞給啞巴一本《徐志摩文集》,她滿心歡喜,翻到徐志摩與陸小曼的合影,朝我豎起大拇指。

期中考試,我所代的班級成績不好不壞。我所在年級的閱卷負責人——我大學師姐,分發(fā)下來試卷。我翻閱,拿起桌上的計算器,重算均分、高分率、及格率,驚訝、憤怒襲身,找?guī)熃惴洲q統(tǒng)計有誤。她推開我的手,低聲申明做人低調(diào)訣竅在于避免鋒芒。我的年級組長,還有教務處領導,與我教同一年級語文學科。他們都是老資格了,師姐語重心長。

領先了,我給學生宣布。學生嘩然——剛結束的期中總結大會宣布了成績,班級語文成績并不拔尖。學生交頭接耳,他們送我一個稱呼:朱圜,他們剛在生物課中學到的一種動物。三兩個男孩子隔著窗戶喊:快——朱圜來了,教室里馬上有大笑聲。開始震怒,學生更加得意忘形地喊:朱圜,朱圜。同事也稱呼朱圜,并笑說,朱圜是東方珍寶,常年棲居高樹上,天敵太多……

2

冬天來的早,與孤島四圍環(huán)水有關。四圍的水常常加重島上的霧氣,濃厚的霧氣下,樹木枯朽,冷風肆虐,空氣涼濕。島瘦弱而倔強,它抱緊自己,維護胸膛中那團燃燒的火。藍色的,搖曳的火花,亮堂著逼仄的心胸,有竊竊的私笑,舔噬,烘焙。

醫(yī)院宿舍樓前,一輛泥濘的摩托車橫亙在樓梯口。我皺眉,他又來了,這個名叫金的男人,瘸腿,并不妨礙他騎摩托車。他在霧氣遮蔽的冬日里,準時來我家報到,說著話,母親的飯菜就會端到飯桌上。

朱叔,我這腿,你知道,可是功臣腿,為趕走越南鬼子才鋸掉的……我就在這守門不辱沒醫(yī)院吧,你得給我說話……

在父親試試看的語聲中,金仰起脖子,吞進一大口酒。長長的吁氣聲后,抿緊嘴唇,臉龐泛起豬肝色。曾經(jīng)遭遇被企業(yè)辭退的苦楚和妻子逃離失蹤的悲憤在酒菜中釋然,他狠狠地用牙齒切割連著筋的牛骨頭,吱吱作響,昔日的英雄氣息在酒瓶起落中浮沉。

事情并不理想。父親是一個副職,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金參加邊境戰(zhàn)爭的經(jīng)歷。金不相信,他提著自家產(chǎn)的新棉被央求父親。金以為,父親最終還是貪財?shù)?。金耷拉著臉龐,唾沫飛濺地訴說,他的往昔,榮光與痛楚,哀嘆世人的淡忘。父親在一個中午留下金吃了午飯,帶他去找院長,謀求醫(yī)院門房職務。

那天下午,我接到同學的電話。她在電話中氣憤地罵我神經(jīng)病,說我是掮客,因為啞巴姑娘找到她男朋友那里去了,正是我透露的聯(lián)系方式。我放下電話,朝打字室里跑。操場上霧氣又籠了上來,剛下體育課的孩子們,看我著急慌忙的樣子,隔著霧氣高呼——朱圜,還有一節(jié)語文課。

驀地想起,今天一天沒有看見啞巴了。她過江到對面的城市去找那個穿黑風衣的男孩子了,而男孩子是我同學的戀人,是我給了啞巴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現(xiàn)在,蒼茫近乎漆黑的霧下來了,在冬日的黃昏,化做煤屑,籠罩孤島,長江碼頭必定封渡。她回不來了。

我焦急地給同學電話,她開口就罵,好不容易逮著她哭泣機會,告訴她,又起霧了,長江肯定封渡。她馬上尖利著嗓門罵——關我屁事……上課鈴聲響起,我扣下話機。

厚重的霧,如同密實的墻壁,隔絕人的視線,甚至呼吸。我胸口發(fā)悶,推出自行車,又放回。滿腹惆悵地回家,醫(yī)院宿舍樓下,中午就來了的破舊摩托車還在。它橫亙在樓梯口,一身邋遢,缺少機靈的心眼,缺少善解人意的心懷。我厭煩地大踏步爬樓。金已經(jīng)坐在飯桌上,酒瓶在他的腳下,他的酒杯滿滿的。但他的臉色發(fā)黑,他不端酒杯,苦苦哀求父親,反復詢問——為什么這樣?

我冷著臉色答道,沒有為什么,自己靠自己。金吃驚地望我,嘴唇顫抖,言辭在訴說往昔中越來越劇烈。父親舉著筷子,思索他不能辦好的原因。母親嘆息,現(xiàn)在都不提那場戰(zhàn)爭了。金瞪大眼睛,把“為什么”后面跟隨的問號修改成憤怒的感嘆。父親敲敲桌子,提示,你干脆把那床被子,再加點別的什么……找下院長,畢竟是他說了算。

丁零……電話找我的。是啞巴的母親,她問我是否知道她女兒去了哪里。我的心提了上來,說她過江去了。女人問我怎么知道,她女兒過江干什么去了,她什么時候去的,是不是你給她出了什么主意——我想起啞巴提筆在白紙上的問話,一句趕著一句,一個問號排隊在一個問號后面。我應該回答哪一句,哪一句才是她真正需要的?

我的掂量顯然緩慢。威嚴的聲音提高了分貝警告:識相點,女兒不見了,你就是罪魁禍首,你會負出代價。代價是什么?它重重地捶在我胸口,生疼。我沙啞著嗓門,忍不住打斷,用金一樣的語氣央求:你聽我說,沒事的,我也是聽一個朋友說的,她找一個人去了。

父親與金出門了。母親拿起電話,她邀好牌局,準備在我們家里開戰(zhàn)。我關閉房門,捧一本書,想著啞巴。她從來沒有如此要我牽掛,而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要我整整一夜牽掛,甚至,我在被窩中,合攏雙手,為她祈禱。

3

冬日的霧驕橫跋扈。從黑夜蔓延到白晝,又從白晝蔓延到黑夜。

島被濕漉漉的霧氣埋葬。終于,它消失在肉眼中。

父親大發(fā)雷霆,跺腳罵娘。他手里捏著菜單與賬單,上下抖動。他的一個遠房侄子在鎮(zhèn)上餐館吃喝,然后大筆揮下他的名字。這個王八蛋,老子扒了他的皮——暴怒下的父親坐上金的破舊摩托車,去島上一個名叫高山的地方尋找他的侄子八斤。高山?jīng)]有山,卻是島上最高的地方,位于孤島正中心,傳說它的腹地是巨大的墳墓,埋葬著楚王。八斤深信不疑,致力于尋寶,他的理想與現(xiàn)實都在尋求中虛無地消耗。他相信有一天他會非常非常有錢,所以他不屑于稼穡耕作,他云游孤島和外面的世界,從不操心吃喝。他拿著大把鈔票賭博,慷慨地簽名賭債,他的理由振振有辭:我的家底下就是楚王墓,多的是金銀財寶。但是他在島上,心疼他家底下的財寶,在各大餐館,簽下父親的名字。

夜晚,該死的霧籠罩著孤島,消弭著路途。金的摩托車剛出鎮(zhèn)上的街道,上了人工河右邊的公路,就撞在一棵老銀杏樹上,掉進人工河。冬天的人工河沒有河水,他們沒有淹著,卻摔著了。父親滾在枯草堆上,可憐的瘸子金卻傷著了右大腿。金傷心而泣:我的右腿也沒了。父親以外科醫(yī)生的眼光鎮(zhèn)定而嚴肅地宣布,沒有大礙,完全能夠恢復。

恢復的日子漫長無比。母親埋怨自己成為金的傭人。父親厭煩金也厭煩母親的嘮叨,又無可奈何。于是,每天給金送飯菜和開水成為我的日常工作。金要求我扶他起來走路,我拒絕。金生氣地責罵我不仁義,狗眼看人低——他又提起他往昔的榮光。

金慢慢下床了,要求回家,要父親一次性結清費用,兩萬。母親討價還價五千。金眨巴眼睛,說他是英雄才不愿賴人家的錢,何況是朱叔?母親老到地清算她近一個月來的伺候,喋喋不休。金仍不松口。終于,母親咬牙一字一頓地問:真準備把事情做絕了?

金在心中掂量了母親的話,一陣沉默后,答應,五千吧,都是親戚。

謝天謝地。母親恢復晚上摸牌的習慣,盡管臨近春節(jié),盡管忙年是主婦的事情,她依然有條不紊地安排妥當,因為她舒心。

回來的啞巴姑娘又不見了。她的母親,食堂里賣飯菜票的胖女人又找到了我,她追根溯源,啞巴的錯誤從接觸我開始。

實際,啞巴那次離開孤島,三天后就回來了。她留在孤島對面的城市,與大霧沒有關系,她本沒有準備回來。但她回來了,是她母親拽回來的。

我砰砰亂跳的心落地安穩(wěn)了。啞巴好好的,一樣未損,眼光蕩漾著少女懷揣愛情之火的甜蜜笑意。朋友在電話里枯澀著嗓門罵我惹禍精,說啞巴要搶走男友,她也不想活了。我的心又亂跳起來,口無遮攔地許諾——沒有什么事情,啞巴母親絕對不會放走她的女兒。

可啞巴十二月底又失蹤了。她母親在教學樓梯口,一把拽住我,翹起食指,指尖點到我鼻子上。我又看見啞巴指尖上的墨痕,墨痕在指尖下按中落紙成緊實的花蕾,花蕾不斷縮小成一個黑點,在我鼻尖上。我本能地后退。胖女人更氣惱,再次拽住我。

朱圜,你推開她,學生在旁邊喊。一個男孩子上來,拽住胖女人,另一個也跟上來拉女人的手,他們大聲叫嚷——放了朱圜,我們要去買飯菜票。

朱圜,你笑一笑,我們就給你寫出好作文。

黑板上的字讓我好笑,我聳聳肩膀,否認自己是朱圜。學生們哈哈大笑,你就是,朱圜。

4

父親陷入驚恐中。開會時,有人說他因為欠下金的錢才不得不替金徇私謀求門房職務……他是個容易惱怒的人。更容易在家里惱怒,他走來走去地罵人,罵八斤罵醫(yī)院罵母親罵我……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安生。但他不罵金。

春天了。島上的霧氣在春水的蕩漾下開始散淡、消失。嗚——嘟——嘀——船聲此起彼伏。島上桃花紅了,梨花白了,菜花金黃。

金恢復得很快,他騎著破舊摩托車來我家,督促父親落實他的工作。母親這次徹底厭煩,即使金來得再逢時,也不給金筷子,耐心等待金說完事情再開飯。父親給金拿筷子,被母親奪下,扔進垃圾桶。母親大聲說,再多拿雙筷子,我繼續(xù)扔。金坐在沙發(fā)上,說,朱叔,你們吃,我已經(jīng)吃過了,你們吃完了我再說。父親帶金去找鎮(zhèn)上書記,父親十拿九穩(wěn),馬上是換屆選舉,書記年紀偏大,可能還是這個鎮(zhèn)的書記,但求穩(wěn)是個大事,而金的事頂多算個小事,書記不能不答應。

父親不知道金單獨去找了書記,而金說了什么?父親和母親被醫(yī)院叫去談話,被嚴厲警告:要以實際行動帶動親戚朋友搞好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的換屆選舉工作,出了差錯要負政治責任。父親找來了金,交代他選舉事情。金得意地說,我當然選某某,我跟他說了,不給我辦好事情,我所有親戚和朋友都會亂投票。

混帳。父親豎起了手指,手指微微顫抖——你這是威脅,是耍流氓,最后的賬要算到我的頭上……

在學校打字室里遇到啞巴姑娘。她回來了還是早回來?她不像往常,看見我就攔住我,朝我笑,她的神情陌生,眼神專注于空中某個地方,冥思或者發(fā)怔。

陽光逐漸豐滿。我們脫下臃腫的外衣,單薄的春裝和裙子恰倒好處地與溫馨映襯。啞巴站起來去倒水,我發(fā)現(xiàn)她胖了,從胸脯到腰身。

就在我轉身離去時,啞巴拉回我,她唰唰提筆在白紙上寫:我要結婚了。

結婚?那個穿黑風衣的男子,我同學的男友,與他?啞巴臉上飛起紅暈,她這次不管筆尖上帶起的紙屑,繼續(xù)龍飛鳳舞地書寫:我鐵定了心,要結婚。白紙破出一個大洞,筆尖被桌子滿面的皺紋削掉銳氣,嚴重分岔。啞巴隨手把鋼筆丟進垃圾桶里。

5

選舉后,金還是沒有來醫(yī)院門房上班,他又來我家,與父親反復分析,問題出在哪里。

四月是島上最溫暖的季節(jié)。明亮迷人的陽光,金子般地拋灑光芒,和煦的風吹拂臉頰,帶來蜜糖般的花香。是的,那時侯,孤島是多么逍遙,似在江湖之外。沙洲上燃燒成金子的菜花倒影在長江中,它們朝著另一個世界生長,島變得深不可測。綿延在無垠原野上的白梨花和柑橘花,堆積出漫天的云彩,大地與天空講和,它們攜手開掘藐遠的詩意和寧靜。而島上的池塘、河流、溝渠,清亮的水質(zhì)流動著塵世外的夢幻。

我一到這樣的季節(jié),就想瞌睡,昏沉著腦袋,哈欠接二連三地。不獨是我,學生們也這樣,他們在課桌上堆高書本,把自己的腦袋隱埋在書本后面,眼睛閉上。我依次叫醒他們,他們央求:朱圜,我們?nèi)ゴ河伟伞?/p>

田字街道正中搭建起長條臺子,準備摸獎。所有的孤島人蠢蠢欲動,他們在活動開始前圍攏成擠不動的洪流,唾沫飛濺,蜚短流長,粉白和預言。那幾天,街道上隔幾戶就有的茶館突然沒有生意,麻將、花牌在摸獎前失去吸引力,隱居人群視線以外。

氣球飄起來了,紅燈籠掛起來了,綢子扎好了舞臺,鞭炮燃起來了。一個星期的摸獎活動,從清晨到子夜,喧囂不止。

我?guī)W生去長江邊的沙灘野炊,春水已經(jīng)豐腴,一波一波地沖擊著沙灘。學生剛剛壘好的城堡馬上塌陷,學生問,朱圜,聽說98年長江有千年不遇的洪水,我們的島會不會沒了?

怎么會?這么多年的洪澇,咱們這島還不是在嗎。另一些學生馬上否定。

我被警醒,此處危險,帶領學生到大堤對面的溝渠去野炊。

我們遇見了啞巴姑娘。不是她一個人,還有一個男孩子,牽著她的手,不是穿黑風衣的男孩子。啞巴姑娘穿著單薄的裙子,裙子下的腰身……她是否懷孕了。

否極泰來是怎么樣的詞語,它真等同于時來運轉?八斤突然來我家,給我父親還錢來了。八斤摸到了大獎,東風牌貨車,他當場賣掉,除去稅錢和花錢(島上得財?shù)娜朔职l(fā)給旁邊人的小錢稱呼為花錢),還有七萬多。八斤樂壞了。面對突然現(xiàn)身的八斤,父親手足無措,他不想與這個人有任何瓜葛,要八斤自己去還酒家的錢。八斤抽出一疊票子,直嚷,夠不夠?母親盯著厚厚的鈔票,在心中估算有多少,八斤慷慨地把鈔票放到母親懷里。

半個月后,八斤再次找到我家,他哀嘆時運不濟,手中的錢包括賣掉的牛錢在賭博中全輸?shù)袅?。母親趕緊提一個黑包出來給八斤,說,都是你的,我們一分未動。八斤揣著黑包,轉身就走。父親暴跳如雷地罵——你那些臭賬你自己了結,你不要到我們家來了。

八斤聽見了嗎?

聽見與否都沒關系,他還是來了。六月一個大熱天,他告訴我們,島上發(fā)現(xiàn)了石油,現(xiàn)在石油勘探隊都來了,我有事情做了。沒有人搭他的話,因為他說的只與他自己有關。八斤極力找我們共同關注的話題,說長江的水飛漲,比以往汛期都要高,估計今年有特大洪災。

是啊,聽說是百年不遇的洪澇,母親嘆息。她的記憶有揮之不去的洪水淹沒孤島的陰影,那年,她的母親我的外婆死了,她的大姐夫我的大姨爹死了,而我的父親,還有眼前的八斤,都有經(jīng)歷洪水帶來的慘痛記憶。

這回會不會潰堤?哪里最容易潰堤,如果不潰堤,洪水威脅對面的城市,是否要挖堤分洪為對面的城市解危?洪水來了,我們有可能被安排到哪里去……他們攀著洪水的話題,用滿腹疑問培植一棵令人憂心和悲痛的大樹。

六月中旬時,啞巴姑娘結婚了,她的丈夫是碼頭貨輪上一個船工,那個在四月大堤下牽啞巴手的男孩子。啞巴的肚子大得驚人,她臉上布滿了黃褐斑,她對我熟視無睹,仿佛我在她面前根本不存在。

6

七月時,洪水一天天見漲,我們放暑假那天,啞巴生了一個女孩子。啞巴丈夫捧著紅蛋依次分發(fā),他依次到辦公室發(fā)的,他與我毫無瓜葛,為什么不給我發(fā)紅蛋?啞巴告訴他還是丈母娘告訴他這樣做的,抑或他耳聞什么后的擅自行為?我唯一能肯定——他們恨我。

中旬,我參加另一個單位招考,調(diào)出孤島。下旬的孤島被大水四圍,渾濁的大水漫漶在孤島周圍,淹沒了碼頭,淹沒了碼頭上大堤下的樹林,與大堤快要齊平,孤島真真切切地與世隔絕。而壞消息一天天傳來,長江上游的城市被淹,下游一些地方被淹,島上的人惶惶不可終日。

金最后一次來我家,是找父親弄些消炎藥,他每天監(jiān)守在孤島西邊的大堤上。據(jù)說,那里一個地方已經(jīng)潰漏幾次,幸好發(fā)現(xiàn)得早,用水泥袋和石頭堵上才沒有出事,而他身上多處受傷。父親勸他沒有必要守堤,說他這樣的身體去了是累贅。金大怒,說臨陣脫逃不是英雄本色。

八月,暴雨連續(xù)四五天,洪水再次暴漲。簰洲灣潰堤、公安縣黃金大垸潰堤、九江市長江干堤潰決……父親接到通知,可能馬上轉移,孤島要破堤。母親與我倉皇地收拾行李。一個雨天傍晚,父親穿著雨衣從大堤上回來,我們圍住父親問,是不是馬上轉移走?父親搖頭說,回家看看,下島大堤有多處潰口,太可怕了。

父親匆忙而去。那夜,我與母親呆在一個房間,我們不敢睡,穿著衣服坐在床上閑聊。母親撥了幾次電話,無法連通。我突然一陣驚恐,問母親,洪水淹沒上來,人跑不跑得脫?

母親責備我瞎說,說好多年沒有發(fā)大水了。就在那夜,8月10日,洪水沒有上漲,沒有達到峰線。父親第二天回來,異常高興,他滿有把握地說,洪水要退了。

電話開始通了。電視也開始轉播。不甚清晰的屏幕上,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了瘸子金,他渾身泥漿卻滿面紅光,滔滔不絕地接受采訪,整個洪水季節(jié),金一直守在大堤上。

八月底,洪水隱退,金成為島上名人。他頻頻在島上電視臺露面,他參加邊境戰(zhàn)爭的經(jīng)歷重新被人提起。金如愿以償?shù)貙崿F(xiàn)醫(yī)院守門人的愿望。

我離開孤島那天,八斤又來了。他在推銷一種藥,懇求父親幫忙,父親斷然拒絕。八斤似乎有準備,收好藥品,拿起父親的皮鞋,放進他隨身的蛇皮帶。

他坐在飯桌上,端起酒杯,開始講古——為什么孤島經(jīng)歷那么多次洪水,都沖不跨,你們知道嗎?高山下的楚王墳墓是長江的一個通道,傳說,楚懷王就是借死之名從墳墓通道逃走了……洪水來了,即使沖到島上,還是要回到江海,島是個神島啊。

沒有人搭理八斤。八斤依然故我地口若懸河,他說,當年他挖人工河時挖出的銅缶,被一個臺商看中了,但他不愿意賣,因為臺商出價較低,那可是楚國的寶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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