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軍

(廣西師范大學體育學院,廣西桂林541004)

兩個單詞sport和athleticism你最熟悉哪個呢?兩者都曾經(jīng)被翻譯成中文的 “體育”,為什么兩個單詞拼寫不一樣而又具有相同的中文含義呢?它們到底有區(qū)別嗎?為何前者的使用比后者更流行?《原生態(tài)的奧林匹克運動》一書能夠給我們精確的解答。該書作者賽莫斯·古里奧尼斯是希臘人,在2000年出版的著作 Athleticism—a strange love,中文譯名就是 《原生態(tài)的奧林匹克運動》。他運用講故事的形式,以豐富的想象、恰當?shù)念惐?、獨特的隱喻讓我們重新欣賞了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的崇高形式和精神意蘊。該書作者表現(xiàn)出對古希臘體育精神強烈的向往和對當前奧林匹克運動變異的蔑視;認為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才是真正的體育:在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中,體育的價值是在知識、藝術之上的,體育是美德,是人類文明的另一側(cè)槳手;認為體育不僅是個人強健身體的手段,更是道德教育的典范;認為體育比賽讓人能夠欣賞到的不僅是比賽和搏斗,更是展示公平正義、拒絕邪惡、懲罰欺騙等社會道德倫理法則的教育盛會。在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被羅馬皇帝下令禁止千年之后,文藝復興讓人們重新了解了古希臘的哲學、科學、藝術,但作者認為人們忘記了體育。雖至近代,奧林匹克運動再次興起,但作者認為今奧林匹克運動會已遠非古奧林匹克運動會,其道德教育和精神價值遠遜于古奧林匹克運動會?，F(xiàn)在,讓我們再來欣賞一下古希臘人心中的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的精髓。

1 體育運動——攻擊性本能轉(zhuǎn)化的最自然的形式

作者從荷馬史詩的 《伊利亞特》的開篇所產(chǎn)生的疑問開始,從心理學角度認識了人類的一種本能——攻擊性,認為人類掌握了化解這種本能的有效方式,如音樂、繪畫、詩歌,但最自然的是體育?！耙驗槿祟愑袀窝b的本領,在一場戲劇中會帶來與眾不同的享受和益處。在劇院之外如果這種偽裝得以普遍化,并且在日常的人際關系中占據(jù)主導的話,那么就會轉(zhuǎn)化為一場真實的噩夢。”[1]因此,人類需要美德。但是,當人類經(jīng)過苦苦尋覓,如通過法律手段、宗教組織、藝術和科學的學習、警察的維護以及邏輯的分析等等方式,都無法戰(zhàn)勝人類本能的攻擊性,無法挽救社會道德的日漸衰落。人類為了克服和消除這種本能帶來的傷害,避免社會成為爾虞我詐的競技場,創(chuàng)造出了體育運動這一神奇的活動來化解人類的苦難。自從體育運動被創(chuàng)造出來后,美德開始形成了。

人類社會從野蠻發(fā)展到文明,逐步形成了社會法則,相對于動物本能地遵守叢林法則,只有人類才能有效地戰(zhàn)勝本能的驅(qū)使。作者認為是體育運動開啟了人類文明競爭的形式。通過文明競技,自然地轉(zhuǎn)換攻擊性心理為對超越、勝利的內(nèi)在需要,同時又不喪失這種本能性。但在滿足這些內(nèi)在需要之前,首先要經(jīng)歷一場以戰(zhàn)勝自己、提高自己為首要目標的戰(zhàn)斗洗禮。因為,體育運動與其他游戲不同,體育運動要 “拒絕一切侮辱、虛偽、謊言和狡猾”。人類的本能不可消除,只能轉(zhuǎn)移或轉(zhuǎn)化。轉(zhuǎn)移只能把攻擊性本能的危害轉(zhuǎn)移給其他人,游戲就是這樣;但體育運動是把攻擊性進行了轉(zhuǎn)化,升華乃至消除。

2 超邏輯性——體育運動的智慧

有哲人云:知識關乎自然,智慧關乎人生。[2]知識是邏輯的,智慧不是。因此,靠知識、靠邏輯是不一定能引出智慧的,智慧是沒有規(guī)律可循的,沒有人能夠說找到了人生的規(guī)律,找到了人生的真理。體育運動中有知識,也有邏輯,但其主要不是邏輯?！斑壿嬛皇菍θ说囊庠高M行建議而無法改變?nèi)说囊庠浮盵3],但體育運動做到了。這是因為體育運動中蘊藏了人生智慧。

2.1 體育運動沒有權謀欺騙

有人說,“一個謊言,就要有1 000個謊言去彌補”,這充分說明,權謀和欺騙是有嚴密邏輯的,只要有一步邏輯混亂,整個就站不住腳。但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用邏輯是無法解釋如下現(xiàn)象的:運動員在沒有喪失理智的情況下激烈競技;運動員是以裸體參加競技;邊上的人 (裁判)不但不阻止爭斗,還鼓勵他們;還互相給對方加油;爭奪的目標是毫無價值的野橄欖枝;獲勝的運動員并不在體育比賽中占據(jù)首要位置,而道德規(guī)則占據(jù)主導;賽馬比賽的勝利者不是賽馬者,而是飼養(yǎng)和馴服馬的人;比賽的目的是把戰(zhàn)勝自我放在第一位的而不是其它;標槍不是為了威脅人或者是動物,而是獲得距離;比賽中互相扭打,最后還互相擁抱,祝賀獲勝者;他們不記錄成績;他們奉行業(yè)余競技原則;耗費力量卻產(chǎn)生不出任何物質(zhì)形態(tài)的東西等等。多么不可思議啊!在古希臘人心里,計謀只能使獲勝者帶來短時間的得意,而不能獲得哪怕是半點的幸福。在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中,沒有人會仇視場地跑的運動員,失敗者和獲勝者都是快樂的、幸福的,因為他們竭力奉獻出公平競爭的美德。但在當今的足球比賽中,卻會產(chǎn)生一半仇視另一半的現(xiàn)象,甚至還會導致流血沖突。我們也可以回憶一下中國歷史,在與古希臘同時代的春秋戰(zhàn)國,那個計謀盛行的年代,戰(zhàn)爭是多么的頻繁,人們的幸福何來?但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卻說:“那種歷史記錄讀來乏味的國家是幸福的?！盵4]古希臘人的體育運動只為了爭奪一個毫不起眼的野橄欖枝環(huán),其中又沒有奸計、欺騙,只有公正、努力、誠實,以及比賽帶來的對對手的敬意、自己的愉悅、觀眾的欣賞、世界的和平以及人民的幸福。

2.2 體育運動追求信仰

原生態(tài)體育運動是競技而非競爭,他們享受競技,為快樂而競技,而不是致對手于死地。德國哲學家席勒曾說:“希臘各民族在奧林匹斯賽會上尋歡,是通過不流血的力量、速度、靈巧的比賽以及更高尚的智力競賽,而羅馬民族則是通過一個倒在地上的格斗士或他的利比亞 (獅子)垂死掙扎得到滿足的?！盵5]克里特島的青年冒著生命危險去撫摸牛背,只是為了一個善意的愛撫,而不是殺死牛而后吃牛肉,這種不是為了尋歡舉動,不是高尚的行為又能是什么呢?體育運動中,運動員竭盡全力沖向終點只是為了更快,奮力丟出標槍只是為了獲得更遠的距離而不是獵物,它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勝利和榮譽,是為了奉行一種人類信仰——公平公正,它具有簡單、純潔、高尚的品質(zhì),它遠離邏輯。有哲人云:邏輯越復雜,就離信仰越遠。體育中的運動技術也一樣,它越復雜,就越有技巧性,就越有游戲的成分;反而越是簡單,越是具有公正性、神圣性。比如短跑比賽,它方式簡單,但沒有人會因為對手獲勝而遷怒對方,反而熱情地祝賀對手,觀眾也絕不會在運動員比賽的時候發(fā)笑。比賽的時刻所有人是嚴肅的,只會在賽后給予運動員們歡呼的掌聲。反思我們的現(xiàn)實社會,雖然生產(chǎn)力不斷提高,人們擁有的物質(zhì)財富不斷增長,但相比古希臘人,當今人們在精神上并沒有比他們富有多少,相反,我們還在不斷地向古希臘的智者尋求智慧,文藝復興就是明證。即使到了現(xiàn)在也是如此。顧拜旦先生復興的奧林匹克運動,“旨在發(fā)展促進人全面發(fā)展的人生哲學,建立一個和平的、維護人的尊嚴的社會”[6]。這同樣是向古人尋求精神財富,尋求治理社會的智慧。物質(zhì)財富的增長指向外部的擁有,而精神財富的增長指向人的內(nèi)心,想搞清楚它,須追根溯源。精神財富越指向人的內(nèi)心,就越凝煉,就越純粹,就越崇高,直至成為信仰,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就追求這種精神信仰。

2.3 體育運動能帶來美德

孟德斯鳩有句話:有商業(yè)的地方就有美德。其實商業(yè)本身不代表美德,是商業(yè)的運行機制——競爭,能帶來美德。然而,自從體育產(chǎn)生后,有體育運動的地方,就有美德,因為體育運動是 “希臘文明的典型要素和內(nèi)在體制”[7]、是 “社會競爭的理想模式”[8]。通過歸納,我們看到了一個共同點,體育運動和商業(yè)競爭都能帶來美德。在小農(nóng)經(jīng)濟年代,我們曾經(jīng)鄙視商業(yè),我們否定商業(yè),也否定競爭,吃大鍋飯,老百姓深受其苦。但自從幾個農(nóng)民冒著坐牢的危險按下了手印搞起承包后,中國農(nóng)村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社會充滿了活力,這難道不是帶來了美德嗎?帶來了文明嗎?“包產(chǎn)到戶搞承包”就是肯定了競爭。體育運動呢?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的前提就是公平競爭,這與商業(yè)是多么的相似。然而,體育競爭比商業(yè)競爭更純粹,更能帶來美德。商業(yè)是利益的競爭,冠冕堂皇的規(guī)則背后充滿了爾虞我詐,有失公平。然而,體育運動就不一樣了:它是公平競爭,是理想的競爭,這里 “沒有人會感到不公平或受侮辱、人類的尊嚴高于一切”;“在場的所有人無一例外都鼓掌示意,毫不保留地表達他們的認同,沒有嘀咕,沒有抱怨”;運動員們 “道德地追求勝利,超越對人類尊嚴、對自由權利的任何形式的威脅”[9]。

2.4 體育運動中蘊藏著現(xiàn)代和諧社會的智慧

原生態(tài)體育運動的追求不是戰(zhàn)勝或征服對手。在體育比賽中,失敗者也是光榮的,也是榮譽的獲得者。沒有失敗者,哪有獲勝者?沒有失敗者的努力,哪有獲勝者的佳績?沒有失敗者的參與,哪有比賽呢?觀眾的掌聲是奉獻給整個比賽和運動員的。在比賽中,運動員們追求的是勝利而不是征服,是交流而不是對抗,運動員之間是朋友而不是對手,是互相欣賞而不是互相排斥。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這種和諧共贏的思想,時至今日,這種思想又得到世界的認同和推崇。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早已在幾千年前就獻給了人類一種和諧共贏的智慧,我們還不應該好好珍惜它,維護它,繼承它嗎?

3 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的變異

在現(xiàn)實社會中,體育和游戲難以分辨,這種特征使體育與游戲的界限變得模糊,體育被稱作游戲,并納入了游戲的體系,游戲甚至成了體育的本質(zhì)屬性,就連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會都成了“Olympic games”。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讓我們清楚地辨別了體育與游戲的區(qū)別?！皼]有人能夠聲稱游戲是典型的人類行為”[10],動物也會游戲,但體育只有人類才有。體育與游戲的本質(zhì)區(qū)別在于游戲是本能行為的結(jié)果,人人不用教就會玩,體育運動是人類的發(fā)明,不是本能行為,不經(jīng)過持之以恒的教學,是無法產(chǎn)生的。體育是 “使身體變得出眾的努力行為,倡導有道德、有尊嚴、完全尊重對手的比賽方式”,“游戲是使身體出眾的努力行為,但是方式充滿偽裝、狡詐、虛偽、謊言和諷刺?！盵11]古希臘人照樣愛玩游戲,而且還擁有很多游戲,但是古希臘的游戲是不能登上體育場這樣的大雅之堂的。這樣的操守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遵守了嗎?

明晰了體育與游戲的區(qū)別之后,如果再將奧運會稱為游戲 (games),那么就是將奧運會放在一個偽裝、虛偽和各種形式的狡詐占據(jù)上風的框架內(nèi)。作者辛辣地指出,如此雜交出來的 “體育游戲”一詞前半部分是美德,后半部分是狡詐,猶如人們無法將馬蜂和蜜蜂區(qū)別一樣。“偽善、欺騙、愚弄是游戲的實質(zhì)和內(nèi)涵。”[12]游戲是人類的需要,它有一定的益處,因為它緩解人類的攻擊性本能。游戲不能沒有,也去除不掉人的攻擊性,因此不能用游戲來代替體育。要認識他們之間的區(qū)別,要在游戲中盡量貫徹體育的精神,更不應該把體育從教育中擠走。我們在游戲中貫徹體育精神,就應該像足球場被徑賽場包圍的寓意一樣。但是現(xiàn)實是游戲戰(zhàn)勝體育,足球游戲已經(jīng)成為世界第一運動,足球游戲場地早已脫離了田徑賽場的限制,獨立進行比賽。球場上的比賽不但沒有消除人們的攻擊性本能,反而影響到了球場外的觀眾,球迷騷亂已經(jīng)成為不可控的世界難題。在學校體育中,勤學苦練讓位于自由嬉戲,技術讓位于游戲,田徑內(nèi)容被壓縮得只剩下了慢跑,田徑越來越被體育老師和學生們遺棄。要是沒有近些年來學生體質(zhì)的嚴重下降,跑步都將沒有人去練習了。這樣下去,仍讓游戲者思維方式成為決定和主導所有人類活動的要素,教育是否會被異化,奧林匹克的圣火會不會再次熄滅呢?

再回到文中開頭的問題——sport與athleticism的區(qū)別。作者指出:“sport”是指能帶來娛樂、輕松、歡快的身體活動。在簡明英漢詞典中,“sport”還有玩耍、戲虐、玩物的意思。然而,“體育不是娛樂。因為沒有人會在觀看比賽時候笑起來”,“諷刺和憤怒沒有生存空間”,“它是一種教育”[13],只有 “athleticism”的意思是體育、是競技。我們特意區(qū)分兩者詞義的意義何在?不是 “為了維護意義的確定性提出反對意見,而更應該更多考慮如果意義改變之后會失去什么”[14]。理解這一點,則會將我們思考的重點放在體育真正意義的追尋上。

4 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研究對當今體育以及社會的啟示

有人想去限制 “體育”場上的暴力,可卻不知道那不是體育,那是游戲,它天生具有欺騙和暴力的性質(zhì)。近代哲學家康德有句名言:有兩種東西,我們愈是時常愈加反復地思索,它們就愈是給人的心靈灌注了時時翻新、有加無減的贊嘆和敬畏——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古希臘人熱愛體育運動就是出于它的道德內(nèi)容。體育運動的最終目的不是使人身體強壯,而是雕刻人的靈魂,使得社會道德化,令美德占據(jù)主導地位,讓美德及具有美德的人受到贊嘆和敬畏。

體育是一種修德之道。在當前的道德危機面前,重視原生態(tài)奧林匹克運動理念的宣揚和實踐,何嘗不是一種有效的德育方式呢?本文所概括的可能只是作者原意的冰山一角,不管對與錯,希望能對體育教育和社會建設有一點點助益吧。

[1][3][7][8～13][18]賽莫斯·古里奧尼斯.原生態(tài)的奧林匹克運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1,3,30,11,77,105,41,81,36,98

[2][4]緣中源.智者的頓悟:哲學經(jīng)典名言的智慧[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8:1,315

[5]弗里德里?！は?審美教育書簡 [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80

[6]任海.奧林匹克運動 [M].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2005:122

[14]弗雷德·英格利斯.文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