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河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有學者將朝鮮半島視為兩極格局瓦解之后的“冷戰(zhàn)活化石”[1],而朝鮮2012年4月13日和12月12日的衛(wèi)星發(fā)射行為也使朝核危機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在其傳統(tǒng)盟友蘇聯(lián)解體和美國逐漸成為超級大國之后,朝鮮的生存安全成為其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標。朝鮮認為其安全威脅主要來自美國。核問題是朝鮮推動朝美對話、改善對美關系的重要籌碼,它事關朝鮮的生死存亡。就美國而言,朝核問題是美國遏制東亞核擴散并在全球范圍內維系核不擴散機制的重要一環(huán);終止朝核開發(fā)還能防止核武器及核材料流向國際恐怖勢力。同時,朝核危機是美國保持在亞太地區(qū)駐軍、推進戰(zhàn)區(qū)導彈防御體系的重要支點??梢姡藛栴}集中體現(xiàn)了朝鮮的根本利益和美國的戰(zhàn)略利益,從而決定了雙方外交沖突的尖銳與深刻。
朝鮮戰(zhàn)爭結束后,美國與中、朝簽訂了1953年《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①《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全稱為《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官及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員一方與聯(lián)合國軍總司令另一方關于朝鮮軍事停戰(zhàn)的協(xié)定》。從法理上講,聯(lián)合國軍(美國為其代表)和中國人民志愿軍現(xiàn)在都不存在了,而中美外交關系的正?;彩钩莱蔀樵搮f(xié)定事實上的締約方。,所以在法理上朝美之間仍然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20世紀60年代末期,朝鮮希望通過朝美直接會談來締結和平協(xié)定,但未得到美國的響應。1994年《朝美核框架協(xié)定》所存在的缺陷及其實施不力為朝核危機埋下了禍根。美方認為該協(xié)議制定過于草率,未列明其核查內容,也未禁止?jié)饪s鈾的開發(fā),并指責朝鮮秘密進行核武器開發(fā);而朝鮮則認為該協(xié)議無法使其追究美國不提供輕水反應堆等違約行為。2002年,朝美之間爆發(fā)了第二次核危機。同年10月初,朝鮮向美國總統(tǒng)特使明確表示:“針對美國可惡的核扼殺威脅,為了維護主權和生存權,我國不僅有權擁有核武器,而且有權擁有比核武器更厲害的武器”[2]。同年12月,朝鮮宣布重啟核計劃,廢除《朝美核框架協(xié)定》。2003年1月10日,朝鮮宣布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并于5月退出《朝鮮半島無核化宣言》。而美國則宣布朝鮮為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將其列為“邪惡軸心”之一。朝美雙邊政治問題隨之演變?yōu)槎噙叺膰H安全問題,東北亞安全問題演變?yōu)槿虻暮瞬粩U散問題②自1996年以來,東盟地區(qū)論壇部長級會議多次對朝核問題進行討論。2003年不結盟運動首腦會議決議便涉及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這些都表明朝核問題已不再是一個雙邊問題,而是國際社會所普遍關注的情勢。。
2006年7月6日,朝鮮外務省承認朝鮮發(fā)射了導彈,并在10月9日正式宣布已成功進行了首次核試驗。2009年4月5日,朝鮮發(fā)射“光明星2號”,隨后于5月25日進行核試驗。針對2006年和2009年朝鮮所進行的核試驗,安理會分別通過了第1718號決議和第1874號決議。這兩個決議為朝鮮所規(guī)定的義務,包括以完全、可核查和不可逆的方式放棄所有核武器和現(xiàn)有核計劃;立即停止所有相關活動;不使用彈道導彈技術進行進一步發(fā)射,不進行核試驗,也不進行進一步挑釁。針對安理會第1718號決議,朝鮮外務省發(fā)表聲明稱,如果安理會不就“侵犯朝鮮自主權的行動賠禮道歉”,朝鮮將再次進行核試驗和試射洲際導彈。針對安理會第1874號決議,朝鮮則回應會繼續(xù)強化核彈制造計劃,警告朝鮮半島可能會爆發(fā)核戰(zhàn)①“朝鮮半島緊張升高,北韓警告可能爆發(fā)核戰(zhàn)”。載臺灣“中央廣播電臺網”,2009年6月14日,http://news.rti.org.tw/index_newsContent.aspx?nid=201858(最后訪問時間:2012年4月10日)。,并隨后于美國獨立日期間向東部海上試射了七枚對地彈道導彈。美國則在2007年對朝實行了《敵國貿易法》,韓國也于2009年5月26日宣布加入防擴散安全倡議。
從朝美的外交政策及其實踐可以看出,朝美兩國之間的互不信任導致了朝核危機的不斷升級,它在某種程度上也促成了朝鮮對安理會相關決議的蔑視和違反。冷戰(zhàn)后遺癥、意識形態(tài)的對立以及政治制度的差異使朝美之間的政治互信缺乏社會基礎。如果說世界各國在經濟全球化時代形成了一種“復合相互依賴”②“復合相互依賴(Complex Interdependence)”是新現(xiàn)實主義構建其理論的核心概念,由美國學者羅伯特·基歐漢和約瑟夫·奈首次提出。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fā)展,“復合相互依賴”逐漸成為探討國家間關系和超國家關系的一種主要理論。與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截然不同,“復合相互依賴”模式認為:“存在著各社會的多渠道聯(lián)系,非國家行為體也直接參與世界政治;世界政治中的問題無法明確地劃分等級;武力并非有效的政策工具?!眳⒁奟obert O,Keohane and Joseph S Nye:Power and interdependence:world politics in transition(Little Brown Company,1977年版,第24頁)。,而朝美之間的關系更類似霍布斯筆下“自然狀態(tài)”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最原始、最首要的需求是擺脫安全困境以實現(xiàn)自我生存?!白匀粻顟B(tài)”亦即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朝核危機與“自然狀態(tài)”、冷戰(zhàn)思維和大規(guī)模殺傷武器的關聯(lián)性使朝美之間的爭端涉及到國際社會的和平與安全,而作為國際社會的憲法性條約③《聯(lián)合國憲章》的憲法性可從其第103條看出,它規(guī)定如果會員國的其他國際條約義務與憲章之下的義務相沖突,則憲章義務優(yōu)先。依照《維也納條約法公約》,即使是在《聯(lián)合國憲章》之后的有效條約也遵從憲章在效力上的優(yōu)先性。參見1969年《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0(1)條。同時,《聯(lián)合國憲章》的憲法性從聯(lián)合國會員國的普遍性以及安理會在維護國際社會和平與安全中的作用也可以看出。當然這種憲法性條約與主權國家的憲法還是存在著相當大的差距,正如歐盟法的發(fā)展所證明的一樣,在歐洲一體化過程中,從憲法性條約到憲法條約再到聯(lián)邦憲法必須經歷一定的歷史發(fā)展階段。盡管《聯(lián)合國憲章》的憲法性有待加強,但是它已經為所有國家創(chuàng)設了特定的權利義務關系。有關《聯(lián)合國憲章》憲法性的進一步分析,可參見Russell S Sobel:The League of Nations Covenant and the United Nations Charter:an analysis of two international constitutions(Constitutional Political Economy,1994,5(2));Blaine Sloan:The United Nations Charter as a constitution,1 Pace Y.B.Int'l L.61(1989),Available at:http://digitalcommons.pace.edu/pilr/vol1/iss1/3(最后訪問時間:2012年4月10日).,《聯(lián)合國憲章》將維護國際社會和平與安全的職責賦予了安理會,它為安理會決議的制定提供了法理依據(jù)。因此,安理會及其決議成為了認識朝美外交博弈的基本框架。
安理會是聯(lián)合國組織體系中唯一能制定決議以強制約束其會員國的機關。只有深刻理解國際法的基本價值、聯(lián)合國的首要宗旨以及安理會的主要職能,才能對安理會決議的法律地位及其重要性予以客觀的認識。在國際法律秩序中,安理會與現(xiàn)代國際法實施(特別是國際和平與安全的維護)的關聯(lián)性是了解美國在安理會決議中的主導作用的理論前提。在朝核危機中,安理會通過的相關決議是確定朝鮮國際責任的法律依據(jù)。在這些決議的制定和實施困境中,強權政治和法外國家之間的較量在朝美外交博弈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④澳大利亞政府法律顧問杰里·辛普森曾提出法外國家的概念,但其理論顯然是為西方國家的強權政治辯護。辛普森將法外國家分為兩類:沒有按國際法行事的犯罪國家和憲法上不自由的國家。前者在對外關系上是自由的,在內政上是病態(tài)的,它們包括具有侵略性的國家和拒絕程序正義的國家;后者為不民主的國家,它們對國際社會中的精英國家負有侵犯性,從而與民主治理的規(guī)范發(fā)生沖突。參見杰里·辛普森:《大國與法外國家:國際法律秩序中不平等的主權》(朱利江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82頁)。。
任何法律體系都有其生存與發(fā)展的社會基礎,而這種社會基礎也決定了其核心價值。在“自然狀態(tài)”下,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在安全困境中尋求自保,具有歷史滯后性的國際法則奠基于無政府狀態(tài)的國際社會,而無政府狀態(tài)也可被理解為一種自然狀態(tài),所以作為國際法的基本主體,國家的首要外交目標就是尋求安全保障,盡管在國際法史的不同發(fā)展階段,無政府狀態(tài)不斷被削弱,國際法主體的多樣化和經濟全球化所編織的“復合相互依賴”推動了國際法的社會基礎及其價值體系的演變,但國際社會的和平與安全在目前仍然是國際法所追求的核心價值,而同質文明下的法律正義和主體平等在多元文明的世界中無法成為國際法的核心價值。
只有在界定國際法的核心價值之后,才能對聯(lián)合國的應有作用和安理會的職責予以客觀的認識和評價。國際法的核心價值及其優(yōu)先性在《聯(lián)合國憲章》的諸項宗旨及其排序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根據(jù)《聯(lián)合國憲章》第2條,聯(lián)合國的基本宗旨可依次概括為維護國際社會的和平與安全、發(fā)展各國之間的友好關系以及促進人權的實現(xiàn)和各民族之間的平等。對于這些基本宗旨的排序,可以從兩種視角予以理解,一是靜態(tài)的優(yōu)先性排序,二是動態(tài)的歷史發(fā)展邏輯。在第一種視角下,和平與安全成為了聯(lián)合國的首要宗旨,而不是正義或其體現(xiàn)正義的主體平等;第二種視角展示了未來國際法的發(fā)展方向,即從秩序到平等然后再到所謂的國際正義,但這種歷史過程是漫長的,實證主義占主導地位的國際法無法接受正義價值的批判,國際社會的和平與安全仍然是國際法的核心價值。正因為如此,聯(lián)合國宗旨的歷史演進和聯(lián)合國未來的變革方向也可以被理解為從“消極的和平”到“積極的和平”,消極的和平是指直接禁止戰(zhàn)爭或武力之使用;而積極的和平是指通過各國之間的友好關系或經濟等領域的相互依賴關系來間接地消除戰(zhàn)爭的社會基礎及其可能性。
《聯(lián)合國憲章》規(guī)定安理會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方面負有首要的職責①參見《聯(lián)合國憲章》第七章第24~26條,這些條款規(guī)定了安理會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領域的職責和權力,同時第12條大會職責和權力的規(guī)定也說明安理會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的職能優(yōu)先于聯(lián)合國大會等其他機構。,也就是說,安理會在實現(xiàn)國際法的核心價值方面享有絕對優(yōu)勢的規(guī)制權力,而且其決議對聯(lián)合國會員國具有強制約束力;同時,安理會的否決權制度也在某種程度上使大國政治在國際法的實踐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于是,安理會及其決議往往成為國際法學者和小國外交家抨擊的對象,朝鮮之所以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是因為它認為安理會及以其意志行事的國際原子能機構都是美國反對朝鮮的工具。無論從國際法的法理分析還是從國際聯(lián)盟和聯(lián)合國的比較研究中均可看出,真正得以實施的國際法即“行動中的國際法”與大國政治在一定的歷史階段存在著某種共生關系②“行動中的國際法”來自于社會法學派的“行動中的法”。社會法學派致力于從社會生活中尋找法的本質,主張“行動中的法”或“活的法”以區(qū)別于書本上的法。該學派認為真正的和主要的法律不是國家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規(guī)則,而是社會生活中的秩序或人類聯(lián)合的內在秩序。同理,“行動中的國際法”是指那些在國際社會中真正得以實施的法律規(guī)則,從而區(qū)別于那些規(guī)定于條約中而沒有實效性的法律規(guī)范。。國際法的法理基礎既包括國內法意義上的法理還包括現(xiàn)實的國際關系,所以國際法的價值、立法及其實施機制的合理分析都必須得到國際關系實踐的支持。而大國政治在一定程度上主導著國際法的運行機制,并決定著國際法的實效狀態(tài)特別是國際法秩序價值的實現(xiàn)。在維護國際社會和平與安全方面,作為最重要的造法性公約,《聯(lián)合國憲章》比《國際聯(lián)盟盟約》所設計的法律制度更為有效,其主要原因在于后者的權力分配過分地關注大國與小國之間的平等,全體一致的決策制度導致了國際聯(lián)盟集體安全制度的失敗[3]。在國際關系的各個領域,其中包括國際社會和平與安全的維護,每個國家的權利與義務應當是一致的。如果在規(guī)則制定過程中每個國家都是平等的,那么它們在實施這些規(guī)則的時候也應該承擔相等或類似的義務。事實上,因為國際社會缺乏統(tǒng)一的強制的法律實施機制,大國無疑在國際和平與安全領域的法律實施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而缺乏暴力機制的聯(lián)合國在實踐中也支持安理會授權大國采取執(zhí)行行動。就決策的外部成本而言,大國往往為國際強制行動承擔費用支出或人員傷亡的后果,而小國則無需承擔這些外部成本[3]。所以,安理會的決策制度及其強制效力使其更有效地避免國際社會的“自然狀態(tài)”(即一切國家對一切國家的戰(zhàn)爭),從而維護了世界的和平與安全。換言之,在實現(xiàn)國際法的核心價值和聯(lián)合國的首要宗旨中,安理會是“行動中的國際法”的主要實施者。
根據(jù)《聯(lián)合國憲章》第四章、第五章和第七章的相關規(guī)定③《聯(lián)合國憲章》第四章規(guī)定了聯(lián)合國大會的基本職責和權力,第五章規(guī)定了安理會的基本職責和權力,第七章規(guī)定了安理會在制止威脅國際和平與安全方面所采取的強制性行動。,安理會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領域具有首要的職責,安理會為此做出的決議對會員國具有強制約束力,各會員國可經安理會授權采取強制行動來執(zhí)行其決議,其他會員國則負有協(xié)助義務。對安理會決議法律地位的探討有助于認識朝美外交行為的合法性和美國推行強權政治的現(xiàn)實途徑。其法律地位的不同界定也導致了國際法實施中的規(guī)則沖突。有關朝核問題的安理會決議的定性分析應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基本宗旨和主要內容為前提,安理會決議的法律地位與核不擴散法律機制的關聯(lián)性增強了安理會決議對朝鮮衛(wèi)星發(fā)射權利予以限制的合法性。
在聯(lián)合國的主要機構中,安理會可以被視為聯(lián)合國的執(zhí)行機關,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領域更是如此?!堵?lián)合國憲章》賦予安理會“威脅世界和平”爭端或情勢的斷定權,以及在此基礎上采取強制性行動(包括非武力的經濟制裁和武力的軍事行動)的權力。安理會有權對《聯(lián)合國憲章》的相關條款進行實施性解釋,而安理會決議自然可以被視為對憲章的有效解釋,于是安理會決議規(guī)定的權利與義務便構成憲章之下的權利與義務。根據(jù)《聯(lián)合國憲章》第103條,憲章的權利與義務優(yōu)先于其他條約的權利與義務。因此,安理會的決議在適用范圍上雖然不能與造法性公約相提并論,但就其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領域的效力強弱而言,它對所涉及的國家具有效力上的優(yōu)先性;同時,從法律及其基本價值的運作體系出發(fā),安理會決議可構成對國際法的核心價值的實踐,也可以被理解為國際法基本原則在特定情勢中的具體適用,這些原則包括和平解決國際爭端、不得使用武力或武力之威脅以及善意履行國際義務。這種闡釋在一定程度上強調了安理會決議的重要性和規(guī)范性。
安理會決議作為聯(lián)合國體系中較為常見的一種決議,其法律地位也可以從國際法淵源的視角進行理解。作為國際法淵源的權威性論述,《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38條雖然沒有將國際組織的決議列為其司法實踐中應予以適用的法律范圍①根據(jù)《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38條,國際法的主要淵源包括國際條約、國際習慣和一般法律原則,其輔助性淵源則包括司法判例和公法學者的學說。參見李浩培:《國際法的概念和淵源》(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2-54頁)。,但《國際法院規(guī)約》基本上沿襲了20世紀初《常設國際法院規(guī)約》的原文,有些規(guī)定及其措辭嚴重脫離國際法賴以發(fā)展的社會基礎②例如,在論及國際法院在司法實踐中應適用的一般法律原則的問題上,其規(guī)定為:“一般法律原則為文明各國所承認者?!保╰he general principles of law recognized by civilized nations)這種“文明國家”的措辭便體現(xiàn)了一戰(zhàn)時期基督教文明在國際法實踐中的中心地位,這顯然脫離現(xiàn)代國際法的社會基礎。。近百年來,國際法及其社會基礎發(fā)生了變化,這在國際法淵源領域也有所體現(xiàn)。20世紀是國際組織的世紀[4],國際組織不但使國際法的主體多樣化,其決議也日益影響了國際法規(guī)則的形成與實施。國際組織的決議逐漸發(fā)展為國際法的淵源之一[4]。作為當今最普遍的國際組織,聯(lián)合國決議在國際法的發(fā)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聯(lián)合國的決議主要包括聯(lián)合國大會決議和安理會決議,它們都可以構成國際法的淵源,但兩者的地位和特征有所不同。除非各國另行單獨表示受其約束,聯(lián)合國大會的決議對外(即對會員國)一般不具有法律上的效力,它在更多情況下體現(xiàn)的是法律淵源的歷史意義或實質內容,或者構成對國際習慣的證明。而安理會決議則對聯(lián)合國會員國甚至非會員國具有強制約束力,它更類似于形式意義上的法律淵源。在聯(lián)合國的實踐中,安理會決議是大國政治的反映,是國際法規(guī)則得以實施或法律秩序有效性得以保障的現(xiàn)實要求。同時,在某些情況下,安理會決議當然也包括“行政立法”的要素,這使它可以單獨構成一國特定國際責任的直接淵源。因此,朝鮮應為其違反安理會決議而發(fā)射衛(wèi)星并使朝核危機升級的行為承擔國際責任。
《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是1968年7月1日由英國、美國、蘇聯(lián)和其他59個國家締結簽署的一項國際條約③《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主要內容包括:(1)核國家保證不直接或間接地把核武器轉讓給非核國家,不援助非核國家制造核武器;(2)非核國家保證不制造核武器,不直接或間接地接受其他國家的核武器轉讓,不尋求或接受制造核武器的援助,也不向別國提供這種援助;(3)停止核軍備競賽,推動核裁軍;(4)把和平核設施置于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國際保障之下,并在和平使用核能方面提供技術合作。詳見《不擴散核武器條約》,http://www.un.org/chinese/peace/disarmament/t5.htm(最后訪問時間:2012年4月10日)。。截至目前,除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之外,所有國家都加入了《不擴散核武器條約》,使其成為最具普遍性的國際裁軍條約[5]。由締約國的普遍性及其宗旨的重要性來看,該條約是國際社會加強合作以使人類走出核戰(zhàn)爭陰影的重要法律文件,朝鮮事后承認的核開發(fā)活動及其后續(xù)行為不但使其成為國際法上的“無賴國家”④事實表明,朝鮮首先拆除了國際原子能機構在寧邊設置的核查裝置,并強行驅趕了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核查人員,隨后又通過退約行為以逃避其事先行為所導致的國際責任。這一系列舉動,實際上已經違背了它原來在《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所承諾的國際義務。,而且也在脆弱的國際法實施機制中危及國際社會的和平與安全⑤從國際法的實施機制來看,國際社會,沒有一個處于國家之上的司法機關來適用和解釋法律,也沒有這樣一個行政機關來執(zhí)行法律。國際性法院一般不能對當事方像國內法院那樣行使強制管轄權??梢?,國家不僅是自己應遵守的國際法規(guī)范的制定者,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又是這些約束它們自己的規(guī)范的解釋者和執(zhí)行者。參見梁西:《國際法》(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1頁)。。正因為核不擴散法律機制對于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至關重要,同時,安理會既然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領域負有首要責任,那么也就在《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實施及其監(jiān)督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因為《聯(lián)合國憲章》授權其“和平解決爭端的促請權”、“危及國際和平與安全情勢的斷定權”和“強制行動的決定權”[6]。由安理會10國領導人所作的1992年聲明認為,核武器以及其他大規(guī)模殺傷武器的擴散構成了《聯(lián)合國憲章》第七章之下對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威脅,從而授權安理會采取相關措施。因此,安理會應有權審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當事國的退出行為[6]。如果退出行為違反了條約就不得退出,而且在條約有效期間獲得的分裂性物質及其生產設備應當禁止被使用。如果安理會認定退出行為有可能構成對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威脅,它有權采取行動,其中包括動用武力、要求暫緩退出、阻止其退出,或者指定退出國采取特定行動以作為其退出的條件。例如,在國際原子能機構對其核活動進行視察后認定不構成違反該條約而威脅到國際和平與安全時,安理會應作出決議認定,一個退出的當事國應當為其退出前違反條約的行為負責,否則條約退出的“多米諾效應”會使《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名存實亡,這在高科技時代會給國際和平與安全帶來災難性后果。
安理會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方面的首要職能及其在核不擴散機制中的重要作用,使美國有可能在朝核危機的朝美博弈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而隨著朝核問題的國際化,安理會在化解朝核危機中發(fā)揮的作用在不斷加強。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朝鮮的妖魔化加強了國際社會對其“無賴國家”身份的認同,但這也與朝鮮對安理會有關朝核危機系列決議的蔑視和違反密切相關。在某種意義上說,朝核問題是作為弱勢的朝鮮要挾強勢的美國的一種外交手段,朝鮮屢次違反其國際責任也是對美國單邊主義或對美國“操縱”安理會和國際原子能等機構的回應①2003年1月10日,朝鮮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樸吉淵說,國際原子能機構和《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已成為美國執(zhí)行其反對朝鮮政策的工具,朝鮮因此被迫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參見:http://www.china-un.org/chn/zt/chwt/t67397.htm(最后訪問時間:2012年4月10日)。。無論從冷戰(zhàn)的歷史還是從聯(lián)合國相關決議的制定背景來分析②在法理上講,朝美之間的戰(zhàn)爭狀態(tài)并未真正結束,作為參戰(zhàn)方,它們簽訂的是停戰(zhàn)協(xié)議而非和平協(xié)議。朝鮮戰(zhàn)爭是冷戰(zhàn)中的一場“熱戰(zhàn)”,同時它也是一場意識形態(tài)的戰(zhàn)爭。在這次戰(zhàn)爭中,朝鮮的交戰(zhàn)方為所謂的“聯(lián)合國軍”,這場以聯(lián)合國名義發(fā)動的戰(zhàn)爭是美國操縱安理會的歷史體現(xiàn)。1953年所簽訂的停戰(zhàn)協(xié)定也是中朝與聯(lián)合國軍之間簽訂的。朝美戰(zhàn)爭對抗以及美國對國際組織(聯(lián)合國組織體系,包括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控制在某種程度上使朝鮮在現(xiàn)實中延續(xù)其與安理會對立的外交政策。,朝鮮對安理會決議的違反與美國的強權政治在朝核危機的外交博弈中是互為條件的。美國霸權主義及其對國際機制的控制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安理會決議的實施困境和朝美博弈的外交困境。
盡管安理會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領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在美國強權政治的影響下,安理會決議及其實施有時難免陷入法理困境。首先,安理會相關決議的通過都與美國的動議密不可分,第1874號決議便是以美國所提出的草案為基礎,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美國的外交訴求;其次,這些決議的制定和實施體現(xiàn)了美國在核問題規(guī)制上的雙重標準:美國對盟國發(fā)展核武器的行為采取默認的態(tài)度,甚至提供民用核技術與燃料,而對朝鮮這樣“不聽話”的國家卻頑固地堅持“不能(讓其)擁有包括民用在內的核技術”的論調,甚至威脅要進行軍事打擊。這說明美國所推動的核不擴散政策完全是根據(jù)自身利害關系而確定的③“朝鮮指責美國當前在核政策上實行‘雙重標準’”。參見:中國網2006年3月12日,http://hxtc.china.cn/international/zhuanti/chwt5/txt/2006-03/12/content_6151316.htm(最后訪問時間:2012年4月10日)。。美國的雙重標準無法使安理會施壓以讓朝鮮放棄核計劃。同時,朝核危機也是兩個意識形態(tài)極強和某種程度上政治宗教化的國家之間的較量,兩國之間的外交斗爭實際上隱含著朝美之間根深蒂固的敵視情緒和敵對思維,這便使朝美兩國在雙邊博弈中無法實現(xiàn)其外交訴求。
在朝美外交博弈中,美國通過其話語霸權不斷地妖魔化朝鮮,將其描述為“無賴國家”、“邪惡軸心國家”,從而使朝鮮在國際社會中日益陷入孤立。朝核問題完全是兩個極不對稱國家之間的外交博弈。無論在軟實力還是在硬實力上,朝美都不可同日而語。在不對稱的博弈中,弱國往往會訴諸于較為極端的手段,正如國際恐怖主義分子的策略一樣。所以在這種不對稱的雙邊博弈中朝鮮不得不采取較為極端的手段來達到其合法目的。發(fā)展核武器并不是朝鮮的真正目標,它只不過是用以要挾美國讓步以保障其生存安全,在要挾不成的情況下,其發(fā)展出來的核武器對維護其國家安全也具有重大的戰(zhàn)略意義。但是在經濟全球化時代,與國際社會的隔絕和長期的經濟封鎖只會導致國家綜合實力的衰退,反過來維護國家安全的軍事實力和國內政權基礎的穩(wěn)定性也將削弱。因此,朝鮮最終將為其違背安理會決議的行為付出代價,這種代價是在“弱法”(國際法)中濫用其絕對國家主權的結果。其實,在國際社會中,國家主權的絕對性發(fā)揮是與該國的綜合實力成正比的,當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超強時,這個國家就可能在內因的作用下違反國家主權平等原則而對外推行強權政治。
盡管美國是朝美外交博弈中的強勢一方,但由于朝鮮外交博弈的不可預見性,美國無法通過正常的游戲規(guī)則與之對決。朝美兩國在朝核問題上的博弈反映了國際法的一個現(xiàn)實困境。國際法的法理基礎奠基于狹義的法理基礎(即自然法視角下的或國內法意義上的法理)和現(xiàn)實的大國政治。朝美博弈在一定程度上是國際法兩種法理基礎之間的博弈。自然法的法理決定了所有法律的終極價值為正義(在國際法上也體現(xiàn)為主體之平等),而大國政治對于國際法的實施和秩序價值的實現(xiàn)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兩者之間的平衡和互動才能增強國際法的實效性。國際法法理的雙重性在聯(lián)合國大會和安理會相互關系及其權力分配上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人類法律的終極價值及其演進規(guī)律終將導致美國強權在外交實踐中的困境。當美國單邊主義主導著國際法的實施或某類爭端解決時,法理或倫理上的合法性就會反彈,“合法性”(legitimacy)就會挑戰(zhàn)“合乎法律性”(legality)乃至主導國際法的未來變革方向。國內法和國際法都是在自然法與實證法的辯證博弈中得以發(fā)展的。在國際社會中,當超級大國主導著整個國際法體系時,其他國家便會“揭竿而起”,從而再現(xiàn)國家之間的“自然狀態(tài)”。
對于個案的朝核危機而言,美國的霸權政策必然誘使朝鮮發(fā)展核武器。朝核問題的實質是一個安全問題。如果得不到安全保障,朝鮮只有通過安全自保才能確保國家安全,而核武器是最具威懾力的安全自保手段。然而,如果朝鮮一旦得到了安全保障,美韓、美日軍事同盟終將失去存在意義,美國將缺乏盟友以協(xié)助其霸權政治在亞洲的實踐,這是美國所不愿意接受的。而朝鮮在沒有得到安全保障前絕對不會放棄核計劃,且朝鮮核計劃的發(fā)展又勢必威脅到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其中最為脆弱的受害者便是美國,所以維系核不擴散機制以避免恐怖主義威脅是美國的核心利益和戰(zhàn)略目標。朝美之間的外交博弈無法克服各自的困境。無論從國際經濟秩序的非正義性上講,還是從“文明沖突”的視角分析,應對恐怖主義的威脅是美國外交的核心戰(zhàn)略,而擁有核武器的朝鮮是對其未來安全的極大威脅。美國推動下的經濟全球化因國際性的貧富兩極分化為國際恐怖主義的產生提供了溫床,而美國在朝核博弈中的困境則有可能導致核不擴散機制的失控,其中最讓美國無法應對的安全困境就是這兩種趨勢的重合。
在朝核危機升級的過程中,建立在互不信任基礎上的外交博弈不可能導致雙贏的結局。在“自然狀態(tài)”下,人與人之間也互不信任,需要一個公共的強大的“第三者”即國家來擺脫“自然狀態(tài)”。無論是國內社會的自然人之間還是國際社會的國家之間,主導性的爭端解決方式在人類文明進程中由自助的雙邊行為(自然人之間的決斗和國家之間的戰(zhàn)爭)發(fā)展到中立的第三者(仲裁、斡旋與調停),然后再到公共的權力組織及其法律制度。也就是說,當自助的行為不能有效地解決爭端時,尋求中立的第三方解決方法是其必然趨勢,但其缺乏強制性的執(zhí)行保障,于是最終具有一定強制力的公共機構及其所保障的法律機制成為了主導性的爭端解決方式。同理,朝美互不信任,朝核危機的化解就必須依賴于第三方的保證,“六方會談”機制便具有這種特性和功能?!傲綍劇睓C制具有雙重性質,朝美以外的四國既是中間人,也是利益相關者。即使將來的“六方會談”就朝核危機達成最終的解決方案,由于“六方會談”缺乏制度上的實施保障,該爭端的有效解決還是依賴于安理會以及相關的法律制度。為了改善朝美之間的互信關系,美國必須放棄其霸權主義外交政策,朝鮮恪守其國際義務,依照國際法規(guī)則進行雙邊的外交博弈。在國際法與國際關系的辯證互動下,相關國際法規(guī)則的遵守可以增強兩國之間的政治互信,改善雙邊關系,并反過來又進一步推動善意履行其條約義務或制定新的條約。
朝鮮半島無核化涉及到東北亞地區(qū)安全,作為冷戰(zhàn)的“活化石”,朝核問題也事關中國的國際安全保障,美日韓同盟實質上也是美國執(zhí)行冷戰(zhàn)思維遏制中國的重要鏈條,所以朝核危機的化解有利于中國獲得更為安全的國際環(huán)境。同時,一個逐步融入國際社會并在經濟全球化中日益發(fā)展的朝鮮也可以使鄰國避免其落后與動蕩所造成的難民問題。作為“六方會談”的重要動議方和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國是促進朝美雙邊關系向良性互動和國際法方向發(fā)展的關鍵推動力量。所以,無論從現(xiàn)實利益還是就國際機制的可能性而言,中國都有必要制定可行的對策以逐步化解朝核危機。朝核危機的困境根源于朝美兩國的互不信任或主觀上違反其國際義務,因此,中國應積極通過“六方會談”機制來增強朝美之間的信任度,同時使朝鮮意識到與國際社會對立和違背國際責任的不利后果,從而使小國更多地利用國際法律機制來維護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安理會決議的動議與否決程序中,中國應堅持主權平等原則以增強安理會決議在正義價值上的合法性。以國際法的基本法理為基礎來避免美國霸權主義或單邊主義在安理會決議中的實踐。就增強核不擴散機制的實效性而言,中國應通過《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審議大會來制止美國謀求絕對軍事優(yōu)勢的防務政策和單邊主義軍控政策,并逐步改變核不擴散機制內固有的不平衡和不公平,從而克服核不擴散機制的信任危機和實施困境。只有這樣,才能徹底避免“核多米諾骨牌效應”對東北亞及世界和平與安全所帶來的威脅,并使中國樹立一個負責任大國的國際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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