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綺珩

（廣州市花都區(qū)成人教育培訓中心；廣州市花都區(qū)經(jīng)濟貿(mào)易職業(yè)技術(shù)學校；廣州市花都區(qū)廣播電視大學，廣東 廣州 510800）

蕭紅、張愛玲都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女作家，蕭紅被魯迅先生稱為“當今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張愛玲則被后人譽為五四以來最優(yōu)秀的女性主義作家之一。她們的作品都是從女性視角出發(fā)，以女性人物為創(chuàng)作主體，以敏銳的觀察力和深刻的思想穿透力進行描寫和刻畫，都具有鮮明的、強烈的女性意識。她們共同控訴了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展示了現(xiàn)實生活中傷痕累累的女性群體及其心靈世界，對封建的道德意識尤其是男權(quán)社會意識作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

但由于家庭出身、人生經(jīng)歷及對生活的感悟各異，蕭紅和張愛玲作品中女性視角的著眼點又各有不同，各有特色。

一、重點觀察的社會生活環(huán)境與女性群體各異

（一）蕭紅把筆觸伸向邊遠、偏僻的農(nóng)村、農(nóng)民和農(nóng)家生活，展示了“九一八”前后東北農(nóng)村生活的真實面貌，講述了發(fā)生在她的故鄉(xiāng)農(nóng)村的田野、農(nóng)舍、菜園、麥場中貧窮、愚昧的農(nóng)村婦女的一幕幕生存悲劇，如《生死場》、《王阿嫂的死》等。蕭紅筆下的女性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她們除了要忍受物質(zhì)生活極度貧困的折磨外，還要承受來自男性的打罵和精神上的摧殘。

（二）張愛玲作品中所描述的都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前后以上海、香港等大城市為主的“十里洋場”中太太小姐們紙醉金迷的生活，敘說了她們在婚姻和金錢上的鉤心斗角和人生夢魘。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基本上不愁衣食，她們追求奢華的生活，但無論是經(jīng)濟還是靈魂都依附于男性，從而失去獨立性，如《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孟煙鸝等。

二、審視與描述女性群體的角度不同

（一）蕭紅——農(nóng)村底層婦女的代言人

蕭紅以一個在男權(quán)中心社會中，靈與肉都備受創(chuàng)傷的女性視角去觀察婦女的命運，她把自己靈魂深處的寂寞和痛苦融進了筆下的女性身上。她多數(shù)從描寫女性的身體入手，并以流血、生病、生育、死亡構(gòu)成描寫重點。在這些描寫中，蕭紅又特別重視對女性生育的描寫，她以自己深切的感受，寫出了她那一種不同于男性的、深長而痛苦的女性生命體驗，尤其是在《生死場》中，作者更是把生育作為整個作品的主題。她把婦女的生育與各種動物的生殖進行交叉對照，揭示了“在鄉(xiāng)村，任何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的悲慘命運。在蕭紅筆下，妊娠、臨盆是對婦女“刑罰的日子”，那是女人無可逃遁的生與死的交叉，也是血的洗禮和生命的浩劫，女人懷孕、生育所經(jīng)受的屈辱與痛苦讓人觸目驚心。如：

家中的婆婆把席下的柴草又都卷起來，土炕上揚起著灰塵，光著身子的女人，和一條魚似的，她爬在那里……一點聲音不許她哼叫，受罰的女人，身邊若有洞，她將跳進去!身邊若有毒藥，她將吞下去，她仇視著一切，窗臺要被踢翻。她愿意把自己的腿弄斷，宛如進了蒸籠，全身將被熱力所撕碎一般呀!

這邊孩子落產(chǎn)了，孩子當時就死去!傭人拖著產(chǎn)婦站起來，立刻孩子撣在炕上，像投一塊什么東西在炕上響著。女人橫在血光中，用肉體來浸著血。

這種驚心動魄的描寫，明顯融入了蕭紅對于生育和死亡的獨特感受，是她發(fā)自血肉之軀隱秘的、女性的體驗和聲音。對生育的痛苦與不幸的描寫，清晰地折射出蕭紅對女性悲劇生存境遇的情感認同，滲透著她對傳統(tǒng)男權(quán)文化的深刻批判。

同時，蕭紅作品中對表現(xiàn)女人的死亡的篇幅也是很多的，在她的十多部小說中，幾乎每篇小說都有女性人物死去，她以現(xiàn)代意識對千百年來勞動婦女的悲慘遭遇進行聚焦，描繪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女性受難圖：《呼蘭河傳》中的小團圓媳婦被以驅(qū)邪致病的名義而活活燙死；《生死場》中的小金枝被親生父親活活摔死；《王阿嫂的死》中的王阿嫂產(chǎn)后和新生兒一起死去；《小城三月》中的翠姨在男女有別的社會中抑郁而死……面對女性死亡的悲劇，蕭紅的敘述卻顯得非常平淡客觀，并沒有使用過多的筆墨來渲染。如在《生死場》中，蕭紅這樣寫道：“三天以后，月英的棺材抬著橫過荒山而奔去埋葬，葬在荒山下。死人死了，活人計算著怎樣活下去。冬天女人預著夏季的衣裳，男人們計慮著怎樣開始明年的耕種。”在這種看似輕描淡寫的敘述背后，讀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對女性無聲的死亡的不平與欲哭無淚的悲哀。

蕭紅曾說：“女性的天空石低的，羽翼是稀薄的……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長期的無助的犧牲狀態(tài)中養(yǎng)成的自甘犧牲的惰性?！痹凇缎〕侨隆分?，蕭紅試圖為農(nóng)村婦女找出一條改變命運的路，她認為女性只有通過讀書學習，才能擺脫愚昧，才能改變自己的生存狀況和悲劇命運。由此可見，她對女性解放的認識已經(jīng)由單純歸咎于外部環(huán)境轉(zhuǎn)向女性的自審。

（二）張愛玲——十里洋場女性的審視者

如果說蕭紅是站在女人的圈子中，用憐憫的眼光看著身邊的女人的話，那張愛玲則是站在女人的圈子外面，抱著雙臂，用俯瞰的目光審視她們。

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形象，盡管家庭背景和生活經(jīng)歷各不相同，但基本上都承受著婚姻、家庭生活中的各種痛苦與不幸，她們似乎都安于現(xiàn)狀，缺乏抗爭，有的甚至是主動順應。張愛玲對女性的這種依附于男權(quán)的奴性心理、奴性意識深惡痛絕，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和批判。其筆下的女性形象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一類是自甘為奴的女性形象。張愛玲筆下的女性，無論是新派還是舊派的，都擺脫不了對男人的依附，一心一意為男性所祈盼、所苦惱、所失望、所悲哀，完全是一群沒有生命、沒有希望的“女奴”。在這些“女奴”的心目中，做一個男權(quán)社會認定的女人，才是最好的歸宿。所以，在張愛玲作品中的女人，大多千方百計地抓住生命中的男人，如曹七巧為了留住兒子在身邊，不惜破壞兒子的婚姻；顧曼璐為了坐穩(wěn)祝太太的位置，不惜賠上妹妹的清白。在這些女性中，“女奴”意識最重的要數(shù)《茉莉香片》里的馮碧落，她居然拒絕了意中人，遵照父親的命令而與聶介臣組成沒有愛的家庭，讓自己備受煎熬，卻因為“既嫁從夫”的封建傳統(tǒng)觀念，逆來順受地屈服于丈夫的“統(tǒng)治”之下，直至積憂成疾，郁郁而終也沒表示出半點抗爭。在奴性心理的驅(qū)使下，女性在男性面前變得無比卑弱，以致喪失做人的尊嚴。通過對眾多女性形象可悲命運的描寫，張愛玲揭示了中國女性骨子里的奴性意識，令人悲嘆的是，社會的進步發(fā)展竟然未對女性悲劇命運的改變產(chǎn)生絲毫影響。

另一類是為了謀生而謀愛的女性形象。在張愛玲筆下，女性清楚地認識到經(jīng)濟是造成男女不平等的重要因素。在男權(quán)社會中，經(jīng)濟的主動權(quán)掌握在男性手中，男性可以隨時對女性實行經(jīng)濟封鎖，以掌控女性的生存和精神空間。處于經(jīng)濟被動地位的女性為了獲得經(jīng)濟保障，不得不殫精竭慮、絞盡腦汁地成為男性的附庸。張愛玲說：“以美好的身體取悅?c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yè)，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yè)，為了謀生而結(jié)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睆垚哿岬睦渚蜕羁讨幵谟冢P下的這類女性形象，非但沒有“五四”時期為追求個性解放、人格獨立而叛逆家庭的勇氣，而且失去了傳統(tǒng)女性那種為了爭得哪怕是徒有虛名的“名分”而拼死拼活爭斗的氣力。在經(jīng)濟利益的驅(qū)動下，她們可以是妻子，可以是姨太太，也可以是情人，甚至是性奴。于是我們看到，《留情》里年輕守寡的敦鳳嫁給年長許多的米晶堯，并非因為愛情，而是“經(jīng)過了婚姻的冒險，又回到了可靠人的手中”，重新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太太生活，因而“覺得很平安”?！哆B環(huán)套》里的倪喜，為了生存一再委身于人，先后與四個男人有長短不一的同居生活，以自己的身體在“色情的圈子里”摸爬滾打，最終由女人變?yōu)椤芭狻?，但從來沒有獲得過身份的認同，也沒有任何的經(jīng)濟保障，“從生理學的觀點看來，賽生姆太太曾經(jīng)結(jié)婚多次，可是從律師的觀點看來，她始終未曾出嫁”。

張愛玲在《談女人》中提到：“對于大多數(shù)的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蹦行缘膼叟c不愛，是女性生命的價值核心。她在《有女同車》中感嘆：“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因此，即使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獨立，女性還沒有真正解放。女性人格的獨立，不僅需要社會的解放、經(jīng)濟的獨立，更需要對幾千年來形成的女性心理進行重建。從這個意義上看，張愛玲所展示的女性心理痼疾，對女性解放是一個重大的貢獻。

三、對男權(quán)社會的觀察與批判角度有異

在男權(quán)中心文化的社會，父親只不過是家長制權(quán)威的代表，蕭紅和張愛玲這兩位具有自覺的現(xiàn)代意識的女作家在各自作品中一反傳統(tǒng)，塑造了一批弱小無能、愚昧不堪的男性形象，表達了她們對男性中心主義的蔑視，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女性意識。

在男性形象的塑造中，蕭紅的視野比較開闊，思想內(nèi)涵也更加深厚，她繼承了魯迅先生所開創(chuàng)的 “挖掘國民劣根性”的啟蒙主義立場，既揭示了父權(quán)社會專橫、丑惡的本質(zhì)，又寫到了他們在絕境中誓死不當亡國奴的覺醒與抗爭。蕭紅筆下的男性形象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當時中國社會最常見、處于社會最底層的鄉(xiāng)土農(nóng)村的愚夫。這類男性形象占據(jù)了蕭紅小說中男性形象的大多數(shù)，在其代表作《生死場》中，描述了一個個或粗暴、或愚昧、或卑微、或無能的男性，就像螞蟻般掙扎于生死場上，缺乏旺盛蓬勃的生命力和與命運抗爭的自覺性。如因為看到家里沒燒菜而粗暴地把一個月大的女兒活活摔死的成業(yè)；頭腦簡單、容易上當受騙的趙三；只關(guān)心自己的山羊和菜地、膽小自私的二里半等。這些男性形象，即使偶爾有片刻的蘇醒，發(fā)出與命運抗爭的聲音，這種抗爭也并非來自自覺的生命意識，而只是原始生命的本能的無意識的表現(xiàn)。另一類是處于城市文明中的市民知識分子。蕭紅筆下的知識分子形象并不是人們理想中的啟發(fā)民眾、領(lǐng)導民眾的社會精英，而盡是些空虛蒼白、虛偽無聊、自私庸俗、怨天尤人的茍活者。如蕭紅最后的作品《馬伯樂》中的主人公馬伯樂，空虛、自私、無能，愛錢如命，為人父為人夫卻毫無責任感，遇到任何危險先為自己考慮，總是一個人逃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相比之下，張愛玲對男權(quán)的否定著重在對父親形象的否定和貶抑，她筆下的父親是一系列有身體殘疾或精神萎靡的形象，他們軟弱、猥瑣、無能，在實際意義上喪失了傳統(tǒng)男性家長的權(quán)威人格、陽剛特質(zhì)等父權(quán)特點，就像是一群寄生蟲，只能隨同那個腐朽沒落的時代一起沉淪消亡。如：《金鎖記》的姜二爺因為患有骨癆而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坐起來，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還沒有我那三歲的孩子高”；《花凋》里的鄭先生是“酒精缸里泡著的孩尸”，他認為女兒的病拖累了他，使他連姨太太都養(yǎng)不起；《茉莉香片》中的聶傳慶“說他二十歲，眉梢嘴角又有老態(tài)，同時他那窄窄的肩膀和細長的脖子又似乎是十六七歲未發(fā)育完全的樣子”……他們的男性主體性因為身體的殘疾而被消解，只能是一個空洞的符號，體現(xiàn)了作者對男權(quán)形象的嘲弄。位，才能把握自身的命運，從中獲得生存、成長和爭取幸福、自由的力量。

四、女性視角比較的意義

綜觀蕭紅和張愛玲一生的創(chuàng)作，她們都以自己的女性意識觀照父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也以不同的女性視角和創(chuàng)作風格完成寫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蕭紅和張愛玲的比較，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參照系，以便于我們更好地解讀其文本，并且在比較的過程中，使我們看到，女性想要取得自由、平等，不但要摧毀舊制度，而且要進行女性的心靈凈化，改變對男性的依附心理。新時代的女性只有通過不斷地學習與完善自我，提高個人修養(yǎng)，在社會中獲得獨立的經(jīng)濟地

［1］蕭紅.蕭紅全集.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

［2］張愛玲.張愛玲小說集［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

［3］張愛玲.談女人［A］.張愛玲散文［C］.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4］段金花.蕭紅與張愛玲的女性意識比較［J］.東岳論叢，20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