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棟霖
主持人語
◆ 朱棟霖
通常所謂的“新文學”是指從《新青年》發(fā)端、以社會政治批判為主旨的文學,又經(jīng)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的主流政治化闡釋,盡管三十年來糾正了極左的階級斗爭論,“新文學”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格局依然。
但是,被遮蔽的歷史終于被揭示出來。在胡適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的同月,蘇州秀才包天笑在1917年1月已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本白話文學刊物《小說畫報》,他在“例言”中寫道:“小說以白話為正宗,本雜志全用白話體,取其雅俗共賞,凡閨秀學生商界工人,無不咸宜?!倍缭?898年,裘廷梁就率先創(chuàng)辦《無錫白話報》,撰寫《論白話為維新之本》,1901年蘇、杭同時出版《白話報》。所以包天笑不服氣:“倡白話文,今人均知為胡適之。其實奔走南北,創(chuàng)國語研究會有遠在胡適之前者……故《小說畫報》開風氣之先,純粹用白話文也。時胡適之先生,方為章秋桐之《甲寅》雜志譯短篇小說曰《柏林之圍》,則純用文言體。”“提倡白話文,在清季光緒年間,頗已盛行,比了胡適之等那時還早幾十年呢?!鼻迥┧拇笃诳?、譴責小說、《海上花列傳》等被認為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性需求。從清末到“五四”,已有包天笑、周瘦鵑等30多位鴛鴦蝴蝶派文人取法林紓譯介西方文學,打開了效法世界文學的大門。晚清《玉梨魂》等鴛鴦蝴蝶派哀情小說其實開創(chuàng)了后起的五四新文學控訴封建婚姻、批判舊道德的先河。通俗文學——鴛鴦蝴蝶派被激進的五四新文學作家斥為“逆流”“畸形胎兒”,理論上無立足之地,但是他們的作品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讀者中依然占有最大市場。有人說:“《啼笑因緣》《江湖奇?zhèn)b傳》的廣銷不是《吶喊》《子夜》所能比擬,而且恕我說實話,若以前代小說的評衡標準來估價,民國以來實在不乏水準以上的章回小說,而我們的小說史中列著的新文藝作家們,何嘗沒有不成熟的濫竽充數(shù)的劣品?!?徐文瀅《民國以來的章回小說》)曾被視為新文學的核心支柱的左翼文學,現(xiàn)代文學史家吳福輝指出是“沒有讀者的文學”。
在我接觸到的以“戰(zhàn)斗傳統(tǒng)”標榜的中國話劇史著中,活躍的孤島戲劇避而不談,所愿意提到的也是幾個后來我們愿意接納的阿英、于伶、楊絳等。費穆編導的《秋海棠》《浮生六記》連演四百場,創(chuàng)中國話劇演出之最,卻從來不予記錄。被話劇史重點推介的《風雪夜歸人》,其實是受上海灘話劇《秋海棠》盛況影響的仿效之作。20世紀40年代費穆的電影《小城之春》長期湮沒不聞,到80年代才為香港影人發(fā)現(xiàn)“寶物”似地發(fā)現(xiàn)這一經(jīng)典。就像我們只知道現(xiàn)當代文學有毛澤東詩詞三十七首,至多是“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詩詞”,而不知道中國文壇還有陳寅恪、馬一浮、蕭公權、柳亞子、俞平伯、郁達夫、施蟄存、聶紺弩、沈祖棻、錢仲聯(lián)等數(shù)百位名家曾經(jīng)運用舊體詩詞低回吟詠20世紀心靈雪月。
當歷史遮蔽的真相被逐個揭露,需要改變的是我們的文學觀念和文學史觀。盡管有長達半個世紀文學研究的結果,我們也許并不知道什么是文學,文學史又是什么?
蘇州大學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從20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收集以蘇州為中心的鴛鴦蝴蝶派文學資料,被禁閉30多年的文學資料開始露出水面,而當年活躍文壇的鴛鴦蝴蝶派文人終于難耐風刀霜劍凋零殆盡。范伯群教授主持下的學術研究,使現(xiàn)代通俗文學重返文壇,開始獲得攀列純文學“兩個翅膀”的資格。1991年蘇州大學現(xiàn)代文學學科開始培養(yǎng)博士生,二十二年來歷經(jīng)坎坷滄桑,曲折艱難,學科同仁殫精竭慮、矢志不渝的只有一顆獻身學術、造就后學的心。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后學重復前人的道路,我們不希望他們再在傳統(tǒng)格局拘禁下重復前人的思考與思維,我們希望我們的學生應該有超越的思考,清新的理性,堅守的本性,走向新的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