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忠
前不久,寫了一篇關(guān)于《錦繡萬花谷》版本及其編者的短文,成文倉促,將此書編輯者推定為盧襄,說法簡單有誤,為防謬種流傳,特予糾正。同時希望更多人參與研究,以期最終解決這個問題。
《錦繡萬花谷》一書的編者,自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以降,幾乎所有的書目著錄都付闕如。直到明代孫能傳編制《內(nèi)閣藏書目錄》,才謂此書為“萬詳編輯”。但萬詳為何許人,無考,因此也就未被世人所重視。清代《四庫全書總目》該書提要,又謂“前集之末獨附載衢州盧襄《西征記》一篇,于體例殊不相類,或撰此書者亦衢人,故附載其鄉(xiāng)先輩之書歟?”這是第一次提出此書編輯者可能是宋代的衢州人。清人范邦甸所編《天一閣書目》卷三著錄了《錦繡萬花谷》一書,題為“宋衢人蕭贊元著”。這里的“蕭贊元”蓋由“襄贊元”之訛而來。文淵閣本《四庫全書》收有宋盧襄的《西征記》一文,《記》后落款是“襄贊元”。顯然是將盧襄的“襄”字訛成了姓,然后再與盧襄的表字“贊元”相銜接,于是就衍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襄贊元”。“襄”與“蕭”,在字形上差異較大,由“襄”直接訛成“蕭”,不易理解?!跋濉薄ⅰ笆挕痹谧x音上雖然聲母相同,但韻母也差別較大,不知道南方人怎么讀,尤其不知道寧波人怎么讀?;蚴窃诜窖灾幸糇x相近而訛,亦未可知??偟氖恰跋遒澰睙o其人,“蕭贊元”也無其人,子虛烏有,不可能出來編輯什么書。但共同特點則是兩者都沒有離開“贊元”二字,因知,懷疑《錦繡萬花谷》的編者是盧襄,并不始自今人,而是始自清人。
之后不久,在網(wǎng)上看到鄭張尚芳關(guān)于《錦繡萬花谷》編者的議論,認為盧襄不可能輯編此書,推定編輯此書者當(dāng)是盧襄的子孫。此說推理有據(jù),實獲我心。現(xiàn)就鄭張尚芳先生的思路,再做一些探討,以期引起更多人關(guān)注并進一步研究解決這個問題。此書編者不可能是盧襄,已如上述,但與盧襄又不是毫無干系,要想厘清這個問題,還得先從盧襄談起。然而關(guān)于盧襄的傳記材料零零總總,完整系統(tǒng)描述盧襄的文獻材料,至今仍十分難得。且宋代有兩個盧襄,表字都是贊元,一個是衢州人,一個是西安人,宋代的一些文獻常將兩個人事跡弄混,需要梳理清楚,才能確定衢州盧襄與《錦繡萬花谷》編者有無關(guān)系?,F(xiàn)將能夠掌握的有關(guān)衢州盧襄的行跡材料撮錄如下,以便從中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清厲鶚《宋詩紀事》卷三十八載:“襄,三衢人,舊名天驥,字駿元?;兆诔堋臁?,改名襄,字贊元。大觀元年進士。政和六年以朝散郎出為浙東提刑,捕盜入剡。靖康間拜吏部侍郎。推冊張邦昌,建炎初安置衡州?!?/p>
宋談鑰【嘉泰】《吳興志》卷十四載:“盧襄,靖康元年三月初九日以徽猷閣直學(xué)士、中大夫到任,四月初九日除兵部侍郎?!?/p>
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六十七載,金人攻打北宋國都開封時,“金人填塞南壁護龍河,李擢不能當(dāng),察降兩官”?!敖鹑斯|水門,圣旨宣化門東濠河內(nèi)敵兵絞栰。盧襄以疾全不措置,不自請罷,滋長敵計,可落職”。還有一些有關(guān)他寫詩的材料,不贅引。
我們將這些材料綜合起來,盧襄的行實大體可以勾勒出一個輪廓:盧襄原名盧天驥,字駿元,三衢(今浙江衢州)人。北宋徽宗在位時回避“天”字,故改名盧襄,字贊元。北宋徽宗大觀元年(1107)進士,政和六年(1116)以朝散郎出任浙東提刑,并因追捕盜匪而入剡(今浙江嵊縣),在剡寫下了不少詩篇。他的落職是因為金人破汴時守城不力,遭降兩官。而他被奪職,則是在開封失守后,他又參與推舉冊立漢奸張邦昌,故在南宋建炎初年被責(zé)“授成州團練,衡州安置”(清徐松《宋會要輯稿》職官七十)。這樣,盧襄在幾個時間段上的行跡就清晰地擺在我們面前了。大觀元年(1107)盧襄已經(jīng)中進士;靖康元年(1126)四月已除為兵部侍郎(有題吏部侍郎者);同年金人破汴,盧襄落職;建炎初,以推冊張邦昌為帝,被奪職安置衡州。這里我們不妨假定盧襄二十歲中進士,而到建炎初被奪職衡州安置時,就已經(jīng)有四十歲了。而《錦繡萬花谷》自序卻寫于南宋孝宗趙眘淳熙十五年(1188),若真出自盧襄之手,則此時距盧襄被安置在衡州已有六十二年,此時年事至少也當(dāng)在百歲開外了,不可能在百歲開外又回到衢州并寫下《錦繡萬花谷》的自序,所以此《序》不會出自盧襄之手。《序》既不是盧襄所寫,當(dāng)然他就不可能是此書的編輯者了。那么此序到底出自什么人之手,這位寫序之人與盧襄有沒有關(guān)系,這既需要有力的材料來證明,也需要我們從序文中加以分析。目下,有力的證明材料一時難以搜集到手,分析《錦繡萬花谷》卷前自序便成了必由之路?,F(xiàn)將自序全文抄錄如下:
“余為童時,適當(dāng)胡馬蹂踐之間。又居窮鄉(xiāng),無業(yè)儒者,余獨背馳而為之。文籍最為難得,茍可以假鬻,亦未嘗戛戛以盡其誠。以余有書之癖,每讀一篇章,如小兒之于飴劑,有加而不能自止。當(dāng)其劇時,雖夜分漏盡,不知覺也。所患性魯,無強記之敏,誦久亦漫漶而不牢。先人既老,又獨譍門,出入乎衡陽胥伍之中,而喔咿于籧篨俯仰之際,如是者數(shù)年,索諸故吾孑然矣。其后家益貧,奔走于四方,為饑寒計,幸焉一溫,亦若隔世人。夫以窮鄉(xiāng)亂后,假鬻之難,而居衡陽奔走之中,加以魯性易失,則不存也固宜,尚何咎哉!
然土炭之嗜不變,于是始為晚歲之謀,凡書有當(dāng)存乎我心者,輒稍招還其舊而聚其旅,二三年間,抄益多,然而瑣碎而無統(tǒng),又多除舍于人,不得以盡隨,故為風(fēng)雨蟲鼠之所蝕,或為人之所廋,或為醬瓿之所敗,不得成焉。又數(shù)年,抄不輟,如司馬子長、班、范、歐陽之書,抄已而四五矣。晚益困,無以自娛,復(fù)留意于科舉之外,凡古人文集、佛老異書,至于百家傳記、醫(yī)技稗官、齊諧小說、荒錄怪志,聞必求,求必覽焉。久之,浩浩如也,乃略有敘,又附之以唐人及國家諸公之詩。自九華之歸,編粗成,為三集,每集析為四十卷。古今之事物,天下之可聞可見者,燦乎其有條矣。
夫窮達無異趣、文章無異體,將以經(jīng)綸乎國家,規(guī)恢乎功名,雕繪萬物而吟詠性情,若取之懷袖中,彼得焉失焉有命,此則不可一日缺也。先是烏江蕭恭父、河南胡恪聞其大概,為余命名曰《錦繡萬花谷》,今從其名。嗟夫!余之困于時也,我知之矣,不敢懟,雖懟而甘于此,人雖我非而我自信而不輟,故夫是書獨可以自娛,而不可傳人。蓋天下之書不可盡,而余之心亦不可足,以不足之心而讀不可盡之書,其抄無既,其事無窮,望睪如憤如而后止,故于其類之間白其行者有差,所以容其方來也。淳熙十五年十月一日敘?!?/p>
這篇序文有若干處值得加以分析:
其一,“余為童時,適當(dāng)胡馬蹂踐之間,又居窮鄉(xiāng),無業(yè)儒者”,表明《錦繡萬花谷》的編輯者為孩童時,正是胡馬(金人)蹂躪踐踏神州大好山河之際。而他所居住生活的地方,是窮鄉(xiāng)僻壤,那里沒有業(yè)儒的文化人,十分落后。
其二,“先人既老,又獨譍門,出入乎衡陽胥伍之中,而喔咿于籧篨俯仰之際,如是者數(shù)年”;“夫以窮鄉(xiāng)亂后,假鬻之難,而居衡陽奔走之中,加以魯性易失,則不存也固宜,尚何咎哉”。兩段文字,兩次出現(xiàn)“出入乎衡陽胥伍之中”和“而居衡陽奔走之中”語,表明《錦繡萬花谷》自序作者所居之地是衡陽,也就是盧襄貶官之后安置的衡州。這就清楚地告訴人們,《錦繡萬花谷》自序作者與盧襄的安置之地是同一個地方,表明盧襄與該書自序作者之間應(yīng)該是有關(guān)系的。宋代衡州的治所在衡陽,以地處衡山之陽而得名,古屬三苗之地,到宋代仍算是比較偏遠的地方,常是官員貶謫之地。盧襄當(dāng)年被貶衡州安置時,《錦繡萬花谷》自序作者尚處在孩童時段,只得跟隨降官貶職的盧襄遷往衡州,過起貶謫之后的生活。如果真是這樣,則《錦繡萬花谷》的自序作者,就當(dāng)是盧襄的后輩子孫。
“先人既老,又獨譍門”,顯然是指《錦繡萬花谷》自序作者的“先人”,這個人是誰,如果上述前提成立,這個人就應(yīng)該是盧襄。自序作者說自己雖然喜歡讀書,可所居之地“又無業(yè)儒者”,而自己的先人又已經(jīng)老去,所以有了問題連個解惑釋疑的請教之人都沒有,只能自己應(yīng)答。“譍”,通“應(yīng)”,即應(yīng)答。蘇軾《九月二十日微雪懷子由弟》詩“遙知讀《易》東窗下,車馬敲門定不譍”(明成化本《蘇文忠公全集》卷一)。又《上巳日與二三子出游隨所見輒作數(shù)句明日集之為詩故詞無倫次》“映簾空復(fù)小桃枝,乞漿不見譍門女”(明成化本《蘇文忠公全集》卷十三)。兩詩所用之“譍”字,都是回應(yīng)、應(yīng)答之意?!跺\繡萬花谷》自序作者所謂“又獨譍門”,也說的是先人老去之后連個回答問題的人都沒有,只得自己回答自己。這種既實際而又帶有感情的表述,是晚輩遭遇困難時而思念已故先人的悵惘,進一步透露出《錦繡萬花谷》的編者與盧襄可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是盧襄后輩子孫的曲折表現(xiàn)。
其三,“為晚歲之謀,凡書有當(dāng)存乎我心者,輒稍招還其舊而聚其旅,二三年間,抄益多,然而瑣碎而無統(tǒng),又多除舍于人,不得以盡隨,故為風(fēng)雨蟲鼠之所蝕,或為人之所廋,或為醬瓿之所敗,不得成焉”。是說自序作者在衡陽貧居數(shù)十年,為了給晚年生計做一點準備,將所讀書中有“當(dāng)存乎我心者”一一加以摘抄,兩三年當(dāng)中日積月累,所抄日多,但因“瑣碎無統(tǒng),又多除舍于人”,最后未能成書。
其四,“晚益困,無以自娛,復(fù)留意于科舉之外”,對“古人文集、佛老異書”,乃“至于百家傳記、齊諧小說、荒錄怪志,聞必求,求必覽焉”,久之,又抄錄得“浩浩如也”,并有了類歸和層次順序,并“附之以唐人及國家諸公之詩”,最后成就了《錦繡萬花谷》。
其五,“自九華之歸,編粗成,為三集,每集析為四十卷。古今事物,天下之可聞見者,燦乎有條矣”?!白跃湃A之歸”可能是泛指之詞,并非實指?!熬湃A山”和“衡山”,都是佛教圣地,九華朝圣,向是人們禮佛的理想之地。以“九華之歸”來表述自衡陽而歸,更富文學(xué)色彩。而歸到何處,自當(dāng)是盧襄的老家,即浙江的衢州。表明,“編粗成”,分“為三集”,“每集析為四十卷”的《錦繡萬花谷》,基本應(yīng)該脫稿于衡陽。
其六,“先是烏江蕭恭父、河南胡恪聞其大概,為余命名曰《錦繡萬花谷》,今從其名”。表明《錦繡萬花谷》乃蕭恭父、胡恪二公所賜的書名。蕭恭父為誰,一時難以稽考。胡恪則有些蹤跡可尋。明張內(nèi)蘊《三吳水考》卷七宋代縣令欄內(nèi)載有胡恪之名,并說他是“進士,修三江五匯”。明卓鈿所修萬歷《青浦縣志》卷六亦載“前宋進士胡恪開修三江五匯”。明張國維《吳中水利全書》卷十一亦載“乾道間命前進士胡恪開修三江五匯”。胡恪的詳細行實雖然與《錦繡萬花谷》之名難以無縫對接,但從乾道間他還只是縣令看,在年齡上他應(yīng)該既接觸過盧襄,也還能認識盧襄子孫中這位《錦繡萬花谷》的編輯者,由他來為此書命名,也很合乎情理。
其七,“人雖我非而我自信而不輟,故夫是書獨可以自娛,而不可傳人”。為什么此書只可以自娛,“而不可傳人”?自序作者說是因為“天下之書不可盡,而余之心亦不可足,以不足之心而讀不可盡之書,其抄無既,其事無窮”。這既是自謙之詞,也當(dāng)是其時的實際情況。說明直到淳熙十五年編者寫序時,此書并未梓行。
除《錦繡萬花谷》自序透露的種種信息外,書內(nèi)收詩中也有些跡象也值得注意。在《錦繡萬花谷》前集之末,不倫不類地收錄盧襄的《西征記》,顯然是編者的有意安排,目的是要凸顯它的位置,達到彰顯的目的。這一點四庫館臣已經(jīng)指出。這說明什么,這應(yīng)該說明《錦繡萬花谷》的編者與盧襄有親情關(guān)系。另外,《錦繡萬花谷》還在卷三收錄盧襄“岸紅初破木芙蓉,送別遙聞野寺鐘,江抱月流青炯炯,山隨天去碧重重”詩;同卷又收其“江鷗斜日浪清淺,巖桂小窗香有無,井花汲水銀瓶冷,雁字吹高玉露寒?;幸伤组L流月,冷覺天圍不剩秋”詩;卷七又收其“已消殘雪豆稭灰,斜壓疎籬一半開,雖我故園無分看,問渠春色幾時來。冷香漸欲熏詩夢,落葉猶能韻砌臺,定復(fù)水邊多屐齒,試呼長鬣視蒼苔”詩。這首詩的詩題稱《窗外梅花》,字里行間透露出作者的傷感情懷。卷二十四收其“身在秋湖天一角,嶺猿洲雁亦相哀,他時相見柯山下,土銼芳薪煮芋魁”。這個湖指的應(yīng)是洞庭湖;“嶺猿”應(yīng)指南嶺之猿,“洲雁”應(yīng)指“雁飛不過衡陽之浦”的大雁。兩句合起來,是說自己身處秋湖的一角,連嶺猿洲雁也為之同哀。進一步流露出盧襄安置在衡州時的哀怨。卷二十五“釣船歸落昏鴉后,江雨來從白鳥邊,舊屋但余燒葉灶,破囊猶欠買山錢”,這是盧襄自嘆長年貶居衡州,窮愁潦倒,苦雨凄風(fēng),獨釣之后回到破舊的老屋,靠燃燒殘枝敗葉煮飯過活的鍋灶仍躺在那里,而囊中羞澀,卻還托欠著人家的買山錢。這種貶謫生活的窘境,與《錦繡萬花谷》自序中所說“又居窮鄉(xiāng),無業(yè)儒者”;“夫以窮鄉(xiāng)亂后,假鬻之難,而居衡陽奔走之中”;“其后家益貧,奔走于四方,為饑寒計,幸焉一溫,亦若隔世人”;“晚益困,無以自娛”等,可以說絲絲相扣,詩文契合,說明《錦繡萬花谷》的編者與盧襄是一家人,所以才感同身受,由此推定《錦繡萬花谷》的編輯者是盧襄的子孫,應(yīng)該是可信的。問題是這位子孫是誰,以我本人的稽考能力和檢索水平,目下尚難以解決,只好寄望于來哲。
《錦繡萬花谷》既是盧襄的子孫,自序之后為什么連名字都不肯公布,這大概跟金人破汴,開封失守后被貶官員及其子弟都想隱姓埋名有關(guān)。北宋發(fā)展到徽宗時代,國勢已岌岌可危,民族斗爭與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斗爭交織在一起,錯綜復(fù)雜。賣國求榮的漢奸;迎合帝好而不顧國家安危的貪官污吏;貪生怕死、臨陣脫逃、防守不力、坐視汴京失守的大小官員,在金人破汴之后幾乎都受到了處分。南渡之后很多人隱姓埋名,不愿張揚先人的人品、過失與羞辱,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實姓名,目的是免遭別人嗤笑而失去固有的尊嚴。例如寫《東京夢華錄》的孟元老,就不寫自己的真實姓名。孟元老本名孟鉞,是孟揆的兒子。孟揆曾積極為岌岌可危的北宋王朝大興土木,在開封修造萬壽山,因為山在城東北的“艮”位之上,所以也稱“艮岳”。艮岳的修造,勞民傷財,引起方臘等起義,加速了北宋王朝的滅亡。金人破汴,開封失守后,孟揆在一片罵聲中受到了嚴肅的處理,其子孟鉞也同霍知白、趙奇、宋晸等一起被“放罷”,所以他只好避地江左,隱姓埋名地生活在杭州。晚年“與親戚會面,談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因“恐浸久,論其風(fēng)俗者失于事實,誠為可惜”,故“謹省記,編次成集,庶幾開卷得覩當(dāng)時之盛……目之曰《夢華錄》”(《東京夢華錄自序》)。這篇自序倒是題寫了孟元老,但孟元老不過是孟鉞的托名而已。為什么不露真名,原因就是他爹因主修艮岳加速了北宋的滅亡,更使徽、欽二宗一同被擄,其罪過之大無以復(fù)加,罵名千載無法消弭,對他的子孫家族也是無法抬頭的恥辱?!跺\繡萬花谷》的編輯者,雖無孟揆及孟鉞那樣的地位,但他守城不力,致使首都開封被金人攻破,導(dǎo)致徽欽二宗北狩,罪過也并不輕,只好被貶衡州。直到一個甲子后他子孫編輯《錦繡萬花谷》,仍不敢將真實姓名落于筆端,原因跟孟元老一樣,仍怕有人背后指指點點,再次遭到唾棄。
《四庫全書總目》該書提要稱:“其書既成于淳熙中,而紀年類載理宗紹定、端平年號;帝后誕節(jié)類載寧宗瑞慶節(jié)、理宗天基節(jié)諸名;并稱理宗為今上,是當(dāng)時書肆已有所附益,并非淳熙原本之舊矣?!?/p>
晚清楊守敬《日本訪書志》卷十一著錄此書,亦提出了同樣問題,但不完全同意四庫館的意見,謂:“若果淳熙中其書既成,三集則每集每類必?zé)o重復(fù),何以前集所分之類,后集、續(xù)集、別集亦大半同之!比勘之,實是前集有不盡者,復(fù)載于后集,續(xù)集、別集皆然。余意其人初成此書,只《前集》四十卷,厥后屢增屢續(xù),遂有四集。初集之成在淳熙,至續(xù)、別集之成,已至端平之代。其前集紀年有理宗之號,當(dāng)時或補刊或挖板,皆不可知。余意,此書特書賈之稍通文理者所為,故時代已移,但改序文數(shù)語,不知與年世不照也?!?/p>
兩段文字,對該書所存在的相同問題做了不同的解釋。其實,兩者都未能注意《錦繡萬花谷》自序中“是書獨可以自娛,而不可傳人”語。這句話表明前三集編成之后,只是寫了一篇自序,并未付梓,而仍停留在“獨可以自娛,而不可傳人”的階段,這就給《錦繡萬花谷》自序者的后人又留下了續(xù)補此書的余地。前三編的編者,不管他是盧襄的兒子還是孫子,自孩童時隨盧襄衡陽安置,到他為《錦繡萬花谷》寫序時,至少也應(yīng)在近七十左右了。而從他淳熙十五年(1188)寫序到此書出現(xiàn)端平(1234—1236)年號及寧宗、理宗時節(jié)令并題理宗為“今上”,之間又隔了四十八年。在這近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在已有前三集的相關(guān)類下由寫序者的后人繼續(xù)加以補充,同時將新材料再編成《別集》三十卷,則是完全有可能的。若果真如此,則四庫館及楊守敬所提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而《錦繡萬花谷》前、后、續(xù)、別四集的編輯者,真的就只能是盧襄的子孫了。說此書編類水平不高可以,這跟編者的文化水平和素養(yǎng)有關(guān),若說是書賈所為,恐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