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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子”是黃周星嗎
——為《西游證道書》批評者正名

2013-11-30 07:01:25王輝斌
四川文理學院學報 2013年1期
關(guān)鍵詞:殘夢尺牘新語

王輝斌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441053)

王輝斌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441053)

有論者提出黃周星為《西游證道書》獨家“箋評”的說法,中華書局據(jù)之將其書名先后改為《西游記——黃周星定本西游證道書》與《西游記》的舉措,都是有違于《西游記》版本演變史的歷史真實的。因為《西游證道書》箋評中的“憺漪子”不是黃周星,《西游證道書》中的點評人也不是黃周星,《西游證道書》的書名更不是《西游記》。

憺漪子;汪象旭;黃周星;《西游記》;《西游證道書》

在明清《西游記》版本演變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西游證道書》,自清圣祖康熙初年問世以來,所署“評”、“箋評”者,皆為汪象旭(憺漪)。如現(xiàn)藏于日本內(nèi)閣文庫的“清初原刻本”《西游證道書》,即為其例。據(jù)孫楷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所載,“此汪象旭評原刻本”,題“西陵殘夢道人汪憺漪箋評”、“鐘山半非居士黃笑蒼印正”。另據(jù)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書目》還可知,在日本內(nèi)閣文庫所藏之《西游記》版本中,還有一種直接將書名作《汪憺漪評古本西游證道書》的,而且,此本亦為“清初原刻本”。但這種“清初原刻本”的《汪憺漪評古本西游證道書》,較之“清初原刻本”的《西游證道書》而言,其在題署上雖然沒有什么變化,但卻于目錄頁中增添了“鐘山黃太鴻笑蒼子、西陵汪象旭澹漪同評”這一新的題署。僅由這一新的題署,可知書名為《汪憺漪評古本西游證道書》的這種“清初原刻本”,在年份上應(yīng)是后于“清初原刻本”的《西游證道書》的,雖然如此,《西游證道書》的主要箋評者為汪憺漪,則是毫無疑義的。而此,也是已行世的各種文學史與小說史凡涉及《西游證道書》的箋評者,皆作汪象旭的原因之所在。

但黃永年先生在《論lt;西游記gt;的成書經(jīng)過和版本源流》(以下簡稱“黃文”)一文中,卻首次提出了《西游證道書的》箋評者為黃周星之說。黃文最先發(fā)表于1992年出版的《古代文獻研究集林》第2集,其后又刊載于中華書局2000年出版的《文史探微》,再后又收入2007年中華書局出版的《黃永年古籍序跋述論集》,一文三發(fā),傳播甚廣,影響甚大。正是因為受黃文之說的影響,而使得中華書局1993年出版《西游證道書》時將書名改成《西游記——黃周星定本西游證道書》,并將黃文作為“點校前言”,置于該書的卷首(“點校前言”稱該書為《古本西游證道書》)。2009年,中華書局在出版“四大名著、名家點評”本《西游證道書》時,又據(jù)黃文之說,將書名逕直改成了《西游記》,點評人仍為黃周星。中華書局從黃文之說而兩次改《西游證道書》書名的舉措,不僅剝奪了汪象旭之于《西游證道書》的箋評權(quán),而且也抹殺了汪象旭對《西游證道書》批評所作出的重要貢獻。有鑒于此,故撰是文,旨在恢復汪象旭批評《西游證道書》的歷史真面目。

一、黃文否定汪象旭箋評的理由

在現(xiàn)存各種版本《西游證道書》的箋評者題署中,雖然有“汪憺漪箋評”、“鐘山黃太鴻笑蒼子、西陵汪象旭澹漪同評”、“西陵憺漪子箋注,秣陵蔡元放重訂”等題署,但“汪象旭憺漪”為其最重要的箋評者則可肯定。這是因為,除上述孫楷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書目》所著錄的兩種“清初原刻本”的《西游證道書》外,北京圖書館藏《西游證道書》、浙江圖書館藏《西游證道書》,以及臺灣天一出版社影印本《西游證道書》之于箋評者姓名的題署,亦皆為汪象旭(憺漪)。而劉蔭柏《lt;西游記gt;研究資料》、朱一玄等《lt;西游記gt;資料匯編》、蔡鐵鷹《西游記資料匯編》等,于《西游證道書》評箋者的題署與介紹,也是作“汪象旭”或“憺漪”(蔡鐵鷹《西游記資料匯編》作“澹漪”者當誤,具體詳后)。黃文之所以認為《西游證道書》為黃周星一人獨家點評者,其理由主要為以下之所述:

其實,這“諧俗”的“稗官書”明明就是《西游證道書》。后面要講到這《西游證道書》是對明百回本作了很多工作的,所以呂留良詩里會說是在“新修”,注里會說是在“為坊人著稗官書”。這“坊人”自然是指書商集中的地方,也有可能就是指汪象旭,因為這位汪象旭和人家合編什么《尺牘新語》,還箋釋《濟陰綱目》,編寫《保生碎事》之類不象和中過進士的文人黃周星同一檔次?!端膸焯嵋氛f《濟陰綱目》只是抄襲王肯堂《證治準繩》中的婦科部分,“加以評釋圈點”,《保生碎事》也只有“寥寥數(shù)則,大約取其便于檢用,非保嬰之全書”,算不上什么正經(jīng)的著作,所以汪象旭最多比過去的建陽書商余象斗之流高明一些。不過從他自稱“殘夢道人”說明他多少有點遺民意識,加之還編刻《呂祖全傳》自稱“奉道弟子”,而所謂呂祖即呂巖、呂洞賓者,又被全真教拉進去尊為五祖,這些地方都和黃周星氣味相投,所以黃周星會在編纂評點《西游證道書》上和他合作。再據(jù)《西游證道書》結(jié)尾笑蒼子跋語所說“笑蒼子與憺漪子訂交有年,未嘗其事筆墨也。單閼維夏,始邀過蜩寄,出大略堂《西游》古本,屬其評正”等語,可知這個《西游證道書》里的評點,包括每回開頭用“憺漪子曰”的評語,實際都是出于黃周星之手,而不是汪象旭所能寫得出的。[1]

之所以不厭其煩地抄引了這么長的一大段文字,關(guān)鍵就在于能對黃文用以否定汪象旭箋評《西游證道書》的理由,有一個較為全面的認識與把握。綜觀黃文的上述理由,若具體歸納起來,實則只有兩條:

其一,“汪象旭和人家合編什么《尺牘新語》,還箋釋《濟陰綱目》,編寫《保生碎事》之類不象和中過進士的文人黃周星同一檔次”,因之,其《保生碎事》等醫(yī)學著作也就“算不上什么正經(jīng)的著作,所以汪象旭最多比過去的建陽書商余象斗之流高明一些”。而這樣的一個“書商”汪象旭,自然是不可能成為《西游證道書》的評箋者的。

其二,“據(jù)《西游證道書》結(jié)尾笑蒼子跋語所說‘笑蒼子與憺漪子訂交有年,未嘗其事筆墨也。單閼維夏,始邀過蜩寄,出大略堂《西游》古本,屬其評正’等語,可知這個《西游證道書》里的評點,包括每回開頭用“憺漪子曰”的評語,實際都是出于黃周星之手,而不是汪象旭所能寫得出的”。這是對汪象旭評點水平的懷疑。

公允地講,黃文的這兩條理由,不僅不能對汪象旭于《西游證道書》的箋評權(quán)予以否定與剝奪,而且還暴露出了兩個與之相關(guān)的問題:一是黃文作者在寫作此文之前與之時,對汪象旭其人其作了解無多,特別是其文學活動與文學成就方面,實知之甚微;二是對所謂的“笑蒼子跋語”未能細讀,因而產(chǎn)生了理解上的錯誤。而這兩個方面的所謂“理由”,都是由黃文作者的主觀認識所構(gòu)成,即其并未舉出任何有價值的材料作為其立論的依據(jù)。下面主要著眼于實證的角度,對黃文的這兩條理由進行具體辨析。

二、汪象旭是文學家也是批評家

作為清初眾多遺民文學家中的一份子,汪象旭的《保生碎事》、箋釋本《濟陰綱目》、《尺牘新語》三書,由于為“秘府”所存目,故而也就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其中,最能反映汪象旭文學活動、創(chuàng)作成就、批評特色的,即是被黃文稱之為“和人家合編什么《尺牘新語》”的《尺牘新語》一書?!冻郀┬抡Z》的全稱為《分類尺牘新語》,齊魯書社1997年影印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96冊中的第2種,即為此書?!斗诸惓郀┬抡Z》全書24卷24冊,封面署有“康熙二年刻本”六字,卷首附有查望《lt;尺牘新語gt;序》一文,其中的“遠宗劉子之《世說》,近仿何氏之《語林》,令人尋覽輒得其旨者”云云,即為汪象旭等人編刻《分類尺牘新語》的目的之所在。序末落款為:“康熙卯夏五天都查望于周氏題于武林之寄樓。”其中的“康熙癸卯”為“康熙二年”(1663年),可知《分類尺牘新語》乃編刻于清圣祖康熙二年。又,中華書局版《古本小說叢刊》本《呂祖全傳》,卷首有“奉道弟子憺漪子汪象旭重訂”的題署,并附有“康熙元年夏初西陵奉道弟子汪象旭右子氏書于蜩寄樓”的小引。二者合勘,可知汪象旭在康熙元年重訂并刻印了《呂祖全傳》之后,即于第二年又評箋并刻印了《分類尺牘新語》一書。

《分類尺牘新語》共收尺牘小文649篇。具體為:卷一35篇、卷二24篇、卷三38篇、卷四23篇、卷五18篇、卷六28篇、卷七24篇、卷八16篇、卷九31篇、卷十40篇、卷十一33篇、卷十二28篇、卷十三22篇、卷十四36篇、卷十五29篇、卷十六39篇、卷十七17篇、卷十八24篇、卷十九29篇、卷二十17篇、卷二十一36篇、卷二十二15篇、卷二十三31篇、卷二十四16篇。這些文章的作者,主要是生活在明萬歷至清康熙之間。全書649篇文章,按其“尺牘新語”的內(nèi)容,又細分為24類,且每類編為一卷(一冊),其依序為:卷一理學、卷二政事、卷三文章、卷四詩詞、卷五慶賀、卷六游覽、卷七贊美、卷八薦舉、卷九懷敘、卷十規(guī)箴、卷十一犢遠、卷十二感情、卷十三嘲諷、卷十四翰墨、卷十五慰問、卷十六邀約、卷十七俊逸、卷十八請乞、卷十九饋遺、卷二十隱逸、卷二十一釋道、卷二十二技術(shù)、卷二十三家庭、卷二十四閨閣。據(jù)此可知,《分類尺牘新語》的內(nèi)容是相當豐富的。而且,每卷卷首均有“西湖徐士俊野君、汪淇憺漪評箋;同學查望于周、絡(luò)紅埏方流恭訂”的題署。其中,前三人的“評箋”與“恭訂”是固定的,即絡(luò)紅埏只參加了第一卷的“恭訂”,其后則每卷換一人,具體為:汪杰(第二卷)、陸雋(第三卷)、周綽(第四卷)、邵德廷(第五卷)、呂律(第六卷)、王丹麓(第七卷)、王廷璋(第八卷)、張元時(第九卷)、楊王治(第十卷)、汪以澄(第十一卷)、汪澄烈(第十二卷)、陸進(第十三卷)、徐澰生(第十四卷)、沈允璧(第十五卷)、張之鼐(第十六卷)、邰斯揚(第十七卷)、劇廷瓊(第十八卷)、王殿威(第十九卷)、伽葵(第二十卷)、胡樂素(第二十一卷)、金長興(第二十二卷)、張開先(第二十三卷)、汪無波(第二十四卷)。另外,黃周星參與了評箋而未于目錄中標其名,即包括黃周星在內(nèi),當時共有28人參與了《分類尺牘新語》一書的評箋與校訂。這28人由于對《分類尺牘新語》的評箋之故,而皆曾聚集汪象旭的蜩寄樓于一時,因之,其實際上形成了一個以蜩寄樓為軸心的“西湖文人集團”,僅此,即可窺知汪象旭在清初遺民文人群體中的地位之一斑。

《分類尺牘新語》每卷開首均有汪象旭所寫的總評,凡24篇,另收有汪象旭尺牘小文22篇,二者合計46篇。所收汪象旭的22篇尺牘小文為:《柬淥水》、《柬葉又生》、《與友人論傳奇小說》、《與陳牧吉》、《賀外父母八十雙壽》、《賀黃君一子入泮》、《與友人薦西席》、《柬馮再來》、《與李笠翁》、《與韋劍威》、《與黃九煙》、《答諸君子書》、《寄林殿成》、《柬可周共飲》、《與黃九煙》、《與徐野君》、《柬陳子遜》、《與趙又呂》、《與無波姬》、《與永言姬》、《與友人論閨秀》等。其中,值得特別注意的是,在這22篇尺牘小文的題目下,均標有“××集選”之注,如卷一《柬淥水》注為“《殘夢軒集》選”,卷五《賀外父母八十雙壽》注為“《殘夢集》選”,又卷五《賀黃君一子入泮》題下注為“初征二集選”。據(jù)此,可知在康熙二年之前,汪象旭至少已刻印了《殘夢集》、《殘夢軒集》、《初征二集》三種文集。而揆之常理,既有《初征二集》行世,就必然會有《初征集》印行,這樣看來,可知汪象旭于康熙二年前,實際上應(yīng)該已有四種文集問世?!稓垑艏?、《殘夢軒集》等四種文集現(xiàn)在雖然均已難覓,但《分類尺牘新語》中包括每卷總評在內(nèi)的46篇文章,以及汪象旭友人寫給汪象旭的19封信函,汪象旭于《分類尺牘新語》所評箋的100多則評語,卻構(gòu)成了一組研究汪象旭其人其作不可多得的材料。如《與友人論傳奇小文》:

今之傳奇小說,皆謊也。其庸妄者,不足論;其妙者,乃如耳聞目睹,促膝而談。所謂呼之或出,招之欲起,笑即有聲,啼即有淚者,如足下種種諸刻是也。今讀者但覺其妙,不覺其謊,神哉![2]

這段文字所反映的,是屬于汪象旭文學觀范疇的一種“傳奇小說”觀。即在汪象旭看來,一種優(yōu)秀的傳奇小說,必須符合兩個藝術(shù)方面的要求,且缺一不可。其一是要讓讀者讀了之后“不覺其謊”,即要具有藝術(shù)的真實;其二是要將人物寫活,即要使之“呼之或出,招之欲起,笑即有聲,啼即有淚”,使讀者讀后,如親見其人一般。兩個藝術(shù)方面的要求,互為關(guān)聯(lián),見解獨到。又如卷四“詩詞”開首的一段“憺漪子曰”之總評,所反映的則是汪象旭的一種文學史觀,以及如何品鑒文學作品的經(jīng)驗之談。其云:

憺漪子曰:春秋時士大夫相見必賦詩,今絕響矣。然此事亦殊難行,賓主傾蓋,未及寒暄半語,而且瞠目相對,曼聲長歌,豈不發(fā)士龍之笑耶?唐之李杜,號稱詩伯,而一則比之陰鏗,一則擬之飯顆,似譽似嘲,不礙神交。至于元白詩簡,則又專以韻語代雙魚矣。大抵文章一道,古人無所不合,而今人無所不分,詩詞尺牘,一耶二耶?請效顰摩詰贊語云。誦名人之詩,詩中有牘,誦名人之牘,牘中有詩。[3]

《分類尺牘新語》中所選錄的汪象旭之上述諸文,還對其性格特征、文學家風貌、以及生活都有所反映,而且在汪象旭友人寫給汪象旭的一些尺牘小文中反映得尤為明顯。如徐士俊《柬汪憺漪》(卷十三)有云:“道兄少年于豪俠埸中,揮金結(jié)客,擲錦繼頭,弟同卓珂月相見,特直翩翩五陵風致也。”其中的卓珂月,即詩人卓人月,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二十載其事跡。又卓文《與汪憺漪》(卷二)有云:“每羨仁兄以萬卷傲百城,咫尺西湖,筆舞筆墨。”藉此可知,汪象旭不僅是一位文學家,而且也是一位藏書家。又黃周星《柬汪憺漪》(卷十三)云:“吾兄為人,光明磊落,心似朱茲,口如并剪,生平慷慨任事,排難解紛,不一而足?!逼渲鶎?,儼然抵得上一幅高妙的人物素描。又韋人鳳《柬汪憺漪》(卷十一)云:“先生童稚時,曾親蒙純陽子教度,今且悉卻世緣,發(fā)情精進,年愈五十,尚平之愿俱畢。又遇明師,為之指點,家雖貧,尚有治生之術(shù),茲且發(fā)念布施……先生少年馳情聲伎,唯艷冶是耽?!裉柗Q憺漪,得無名心猶尚在耶?”據(jù)此文,可知汪象旭“號稱憺漪”者,乃在他“年愈五十”為“奉道弟子”之際。現(xiàn)既知署有“奉道弟子憺漪子汪象旭重訂”的《呂祖全傳》刻印于康熙元年夏,則汪象旭“號稱憺漪”與“年愈五十”而入道者,就必當是在此之前的清順治初年,或者是更后一點的明萬歷末年。凡此,均有助于對汪象旭生平事跡的認識。《分類尺牘新語》中類似之文乃多,為省篇幅,這里就不一一羅列了。

綜上所述,我們已知的汪象旭生平簡況為:汪象旭,名淇,字右子,號殘夢道人,又號憺漪子,今浙江杭州人。少年時揮金結(jié)客,翩翩然有五陵年少之風致,為人光明磊落,慷慨任事。家中藏書甚富,以萬卷而傲百城。年愈五十而為“奉道弟子”。一生著述甚豐,有《殘夢集》、《殘夢軒集》、《初征集》、《初征二集》、《保生碎事》等行世;并曾箋釋《濟陰綱目》、重訂《呂祖全傳》,編刻與箋評《分類尺版新語》等。

三、關(guān)于黃周星的幾個問題

現(xiàn)在再來看黃周星是否批點過《西游證道書》。黃周星,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二十一雖有其傳,但甚為簡略:“字九煙,上元人。育于湘譚周氏。中崇禎庚辰進士,除戶部主事,疏請復姓。晚居湖州。有《芻狗齋集》?!辈⒃疲骸熬艧熗碜兠稽S人,字略似,又號圃庵,又曰沃沃主人,又曰笑蒼道人。布衣素冠,寒署不易,人有一言不合,輒漫罵?!逼渲械摹案健?,為崇禎十三年(1640年),為黃周星中進士之年。作為文學家,黃周星雖然擅長戲曲理論,并且有《夏為堂集》傳世,但其卻并不具備批評《西游證道書》的各方面之條件。如此,就得涉及到被黃文作為黃周星一人評點《西游證道書》的第二條理由的“笑蒼子跋語”了。

所謂“笑蒼子跋語”,指的是《西游證道書》第一百回之末的一段文字,一般將其稱之為“第一百回回末評”、“回末總評”等,也有稱之為《西游證道書跋》的,如劉蔭柏《lt;西游記gt;研究資料》、朱一玄等《lt;西游記gt;資料匯編》、蔡鐵鷹《西游記資料匯編》等,不僅皆如是,而且還將作者署名為“黃太鴻”(即黃周星)。其文為:

笑蒼子與憺漪子訂交有年,未嘗共事筆墨也。單閼維夏,始邀過蜩寄,出大略堂《西堂》古本,囑其評正。笑蒼子于是書,固童而習之者,因受讀而嘆曰:古本之較俗本有三善焉。俗本遺卻唐僧出世四難,一也。有意續(xù)鳧就鶴,半用俚詞填湊,二也。篇中多金陵方言,三也。而古本應(yīng)有者有,應(yīng)無者無,令人一覽了然,豈非文壇快事乎?[4]

這段文字,即是黃文用以否定汪象旭箋評《西游證道書》的又一條理由。而實際上,這段文字并不能成為支撐黃周星獨家點評《西游證道書》的理由。這是因為,這段文字完全是以第一人稱手法寫成的,若其確實為黃周星所寫,則其中的“囑其評正”就不可理喻了,因為“其”為第二人稱,即此四字正確者應(yīng)為“囑余評正”,或者“囑吾評正”。此為其一。其二,“始邀過蜩寄”者,是指汪象旭首次邀請黃周星到其蜩寄樓,如此,“出大略堂《西堂》古本,囑其評正”者,就顯然為汪象旭了。所以,這篇“笑蒼子跋語”,正確者應(yīng)稱為“憺漪子跋語”。而且還應(yīng)指出的是,臺灣天一出版社據(jù)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本影印的《西游證道書》,北京圖書館藏本《西游證道書》,以及如劉蔭柏《lt;西游記gt;研究資料》、朱一玄等《lt;西游記gt;資料匯編》、蔡鐵鷹《西游記資料匯編》等,于此文乃皆作“屬其評正”。由是而觀,可知將此段文字作《西游證道書跋》、并署其作者為“黃太鴻”,以及將其作“笑蒼子跋語”者,都是錯誤的。因此,所謂的“笑蒼子跋語”,是不能用來證明黃周星曾經(jīng)點評過《西游證道書》的。

其三,據(jù)朱彝尊《靜居室詩話》卷二十一、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卷二,以及《分類尺牘新語》所收黃周星尺牘小文等材料可知,黃周星一生從不曾使用過“憺漪子”這一筆名(別號)。如此,則黃文的“可知這個《西游證道書》里的評點,包括每回開頭用“憺漪子曰”的評語,實際都是出于黃周星之手”的推斷,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種子虛烏有之辭。[5]而汪象旭則不然,“憺漪子”之于汪象旭為別號,上舉韋人鳳《柬汪憺漪》一文中的“今號稱憺漪,得無名心猶尚在耶?”云云,便為其確證。又《分類尺牘新語》中還有幾條屬于鐵證的例子,可以證實“憺漪子”確為汪象旭而不是黃星周。其具體為:第一,黃周星在致汪象旭的信函中,既有于文中稱汪象旭為“憺漪子”或“憺漪”的,更有將文章之題直接作“×汪憺漪”的,如卷十一之《答汪憺漪》、《柬汪憺漪》,卷十三之《柬汪憺漪》等,皆為其例。黃周星稱汪象旭為“汪憺漪”的事實表明,他是絕不可能去用“憺漪子”假冒汪象旭之名的,因此,《西游證道書》中的“憺漪子曰”為汪象旭,也就甚為明白。第二,他人之致汪象旭的信函中,其文之題幾乎全作“×汪憺漪”,如卷二葉生《答汪憺漪》,卷九邵德廷《與汪憺漪》、王牧《與汪憺漪》,卷十查相如《與汪憺漪》,卷十三查望《柬汪憺漪》、徐士俊《柬汪憺漪》、韋人鳳《柬汪憺漪》、林時對《柬汪憺漪》、葉發(fā)《柬汪憺漪》,卷十四陳章侯《與汪憺漪》,卷十五余復亨《簡汪憺漪》,卷十六葉生《柬汪憺漪》、查相如《與汪憺漪》、陸進《與汪憺漪》,卷十九徐士俊《與汪憺漪》,卷二十一鄭唯《與汪憺漪》等,便均為明證。這些例子足以表明,在明末清初之際,只有汪象旭一人“號稱憺漪子”,且為當時的文壇所熟知。第三,汪象旭在為《分類尺牘新語》每卷開首所寫的總評,以及于文中所箋評的100多則評語,于開首乃皆用的是“憺漪子曰”,這一自稱與《西游證道書》每回開首的“憺漪子曰”,實乃同出一轍。此外,汪象旭于《呂祖全傳》重訂時所用為“憺漪子汪象旭”的事實,又成為汪象旭曾以“憺漪子”之名評點過小說的有力佐證。

其四,黃周星在明末清初期間,貧困潦倒20馀年之久,根本不具備點評《西游證道書》這樣一部數(shù)十萬字大書的條件。對此,《分類尺牘新語》卷十三所收汪象旭《與黃九煙》一文,即有助于我們對此之真實了解。是文有云:“自有科目以來,世人咸以進士為榮,自我觀之,徒虛語耳。何以知之?曰以門下知之。門下非庚辰榜中之進士乎?屈指至今,已二十馀年矣。若以常俗論之,當以登膴仕,居要樞,而乃踽踽累累,只身行腳,依然窮措大面目,可為扼腕?!鄙衔膶S周星自庚辰中進士以來“二十馀年”的貧困窘?jīng)r,進行了如實描述。生活在如此條件之下的黃周星,顯然是不可能對一部《西游證道書》進行點評的。更何況,黃周星并不如汪象旭那樣以“萬卷而傲百城”。

綜此,是知《西游證道書》每回開首的“憺漪子曰”之憺漪子其人,是絕非為戲曲家黃周星的,因之,黃周星不是《西游證道書》的點評人,也就甚為清楚。

四、為《西游證道書》批評者正名

作為清初最重要的一部《西游記》小說,載有“江流兒”故事的《西游證道書》在當時之刻印,曾產(chǎn)生過轟動性的社會效應(yīng),乃是不言而喻的。這是因為,這部小說的版行,不僅成為“西陵殘夢道人汪憺漪箋評”《西游證道書》的一份重要成果,更重要的是汪象旭據(jù)“大略堂《西游》古本”將“江流兒”故事補入《西游證道書》的事實,使得一部《西游證道書》成為了清一代百回本《西游記》的祖本。從這一意義上講,《西游證道書》在《西游記》版本演變史上,具有舉足輕重之地位。另據(jù)汪象旭寫于第一百回之末的總評中之“單閼維夏”四字還可知,《西游證道書》乃為汪象旭刻印于康熙二年,而是年,亦正是汪象旭(憺漪)箋評編刻《分類尺牘新語》之時,此則表明,《西游證道書》與《分類尺牘新語》二書,乃為汪象旭箋評編刻于同一年。而此年之前的康熙元年,汪象旭還曾以“奉道弟子憺漪汪象旭重訂”的名義,編刻了《呂祖全書》一書。這種三書皆用“憺漪子曰”進行箋評的事實,表明對《西游證道書》一書的評點,乃確屬汪象旭之所為,正因此,才有了《汪憺漪評古本西游證道書》這樣的書名出現(xiàn)。而這一書名在當時的出現(xiàn),又雄辯地證實了汪象旭確屬為《西游證道書》的箋評者。

黃文雖然首次提出了《西游證道書》的點評者為黃周星之說,但其所倡之此說,卻是難以接受材料檢驗的,這從本文第一、二節(jié)的實證性考察,以及藉此而獲得的種種結(jié)論,即可準確獲知。而問題的關(guān)鍵并不在于此,而是在于因為黃文之說的影響,使得中華書局在兩次出版《西游證道書》時,不僅均刪除了汪象旭之名,將對該書的批評權(quán)輕易地轉(zhuǎn)交給了黃周星,而且還將《西游證道書》的書名先后改為《黃周星——古本西游證道書》與《西游記》,從而使得《西游證道書》的書名漸為人們所談忘,這是頗令人為之扼婉的。

以上的考述表明:《西游證道書》箋評中的“憺漪子曰”不是黃周星,《西游證道書》中的點評人也不是黃周星,《西游證道書》的書名更不是《西游記》。由黃文的錯誤而產(chǎn)生出的一系列錯誤,是一種較黃文更為嚴重的錯誤。

[1] 黃永年.論西游記的成書經(jīng)過和版本源流[C]//黃永年古籍序跋述論集.北京:中華書局,2007:447.

[2] 徐士俊,汪 淇.分類尺牘新語:卷二[C]//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96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384.

[3] 徐士俊,汪 淇.分類尺牘新語:卷四[C]//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96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389.

[4] 吳承恩.西游記[M].黃周星,點評.北京:中華書局,2011:478.

[5] 王輝斌.論清代的宮詞創(chuàng)作[J].四川文理學院學報,2012(1):73-78.

[責任編輯鄧杰]

“DanYi-zi”IsHuangZhou-xing:TheRectificationoftheCriticofTheCommentonPilgrimagetotheWest

WANG Hui-bin

(Literature Department of 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Xiangyan Hubei 441053, China)

There is a saying that Huang Zhou-xing is the only critic ofTheCommentonPilgrimagetotheWest. Depending on it, Zhonghua Press changedTheCommentonthePilgrimagetotheWestintoThePilgrimagetotheWest: Huang zhou-xing′s Version ofCommentandthenintoThePilgrimagetotheWest, which actually is against the truth of the book′s revolution. The “Dan Yi-zi said” inTheCommentonPilgrimagetotheWestdoes niether refer to Huang Zhou-xing and nor the critic of it to Huang Zhou-xing. The name ofTheCommentonthePilgrimagetotheWestis not the book The Pilgrimage to the West.

Dan Yi-zi; Wang Xiang-xu; Huang Zhou-xing; The Pilgrimage to the West;TheCommentonthePilgrimagetotheWest

2012-11-18

王輝斌(1947—),男,湖北天門人。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文學文獻學、佛教文學研究。

I207.419

A

1674-5248(2013)01-007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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