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拿勒斯,印度教徒心中的圣地,一座位于恒河中游的古老城市,富含著靈性與生命。其實它還有一個更耳熟能詳?shù)拿郑蔷褪?957年被更名后的瓦拉納西。聽印度人講,他們當(dāng)中幸運的人可以在圣城貝拿勒斯的火化臺階上結(jié)束人生的整個旅程。而我對于印度的印象也是從這個神秘的地方開始的。
在印度,大部分人都信奉印度教,據(jù)說他們的人生要追求四大樂趣——住瓦拉納西、結(jié)交圣人、飲恒河水、敬濕婆神(Shiva),而這里面,有三個都要在瓦拉納西完成。早在公元7世紀,中國唐代高僧玄奘歷經(jīng)磨難與險阻,要找尋的西方極樂世界其實就是瓦拉納西,他在《大唐西域記》里對這里的風(fēng)土人情及建筑風(fēng)格進行過詳細的描述,在面對恒河的時候,曾發(fā)出過“水色滄浪,波濤浩瀚”的感嘆。美國大作家馬克?吐溫以其夸張和詼諧的口吻形容這里,“比歷史更悠久,比傳統(tǒng)更古老,甚至比傳說更遠古,而且看起來比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還古老兩倍?!?/p>
據(jù)說,這里原是印度河文明時代生殖之神、兼具著生殖與毀滅、創(chuàng)造與破壞雙重性格的濕婆神的領(lǐng)地,按照史詩《羅摩耶那》里所講,濕婆曾和妖魔激戰(zhàn)十余年,最后戰(zhàn)勝了妖魔,而從濕婆頭發(fā)上滴落下的水珠就匯聚成了這條圣河。當(dāng)?shù)厝烁嬖V我們,印度教徒認為恒河里的任何一滴水都可洗去一生的罪惡,而在這里結(jié)束生命、完成最后一程,將身體或骨灰投入恒河,自己的靈魂便可以升入極樂世界,得到解脫,不必再受輪回之苦。
每天清晨,都有來自印度各地的虔誠信徒到恒河邊盡情沐浴,祈求用圣潔的水來沖刷掉一切罪孽,并在心底留下那觸動心靈的回憶。為了不錯過這一刻,我們清晨六點也隨著人流來到了恒河邊的石階碼頭。清晨的恒河浴場別有一番風(fēng)情,面對我們的是被太陽喚醒的恒河水,河面剛剛被染紅。太陽慢慢升起,在河面上灑下片片粼光。2月初的天氣還不是很溫暖,我們不時會緊一緊衣衫,但這點絲毫不會影響前來沐浴的人們的心情。水波隨著太陽的升高變得愈加溫柔,河中許多彎形小船隨著水面一起搖擺,蕩船的人兒在陽光下露出美麗的剪影。此刻,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囂,變得很安靜,河兩岸的每個人都在盡情地去享受初升朝陽帶來的感動,毫無保留地愛著這滿天的朝霞。
沐浴的人們從臺階一直站到水中,女人們身著紗麗,滿眼的色彩,艷麗的很,仿佛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染坊。她們撩起紗麗,用腳先試水,然后慢慢地將半個身體浸泡在水中,手捧鮮花,手掌置于眉心處,面朝初升的太陽,希望由此換來幸福的生活。男人們則會一下子扎進水中,然后用水猛地拍打身體,最后雙目微閉,或是雙手合十,或是一只手臂伸向太陽,一動也不動。這些圣徒平民們,數(shù)十年來跟朝陽一般準時,每天清晨的日出時分,他們都會拋開喧囂塵世的一切,在古老儀式的靜穆中享受天人合一的歡愉與找尋到極樂世界之路的歡欣。
隨著岸邊沐浴人不斷的增多,我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都是來這邊進行朝拜和祈禱,但有趣的是,有一些人帶著毛巾、肥皂和牙刷,更有甚者,拿一根小樹枝來刷牙,用恒河水來漱口。在瓦拉納西的四天里,我還看到在離開恒河岸的路上,一個小女孩手捧一個水快要溢出來的銅壺,當(dāng)時在想,這里面的水或許可以產(chǎn)生奇跡,可以救一個人的生命,抑或是我想得太多,她只是簡單地要把這些水在廚房里使用。還記得有個瓦拉納西的朋友說:“如果你裝上一瓶子的恒河水,它不會因為時間而發(fā)生改變,瓶子里的水將會永遠這么清凈和純潔?!边@里有一點或許他們真不清楚,有專家稱,恒河水里所含的細菌量超過正常的三四百倍,可也許正是由于它的圣潔,在印度人們很少有聽說由于誤飲恒河水而生病的,又有人說,由于火化后的骨灰撒到恒河里,富含磷,在某些方面起到了凈化的作用。但是,細細想來,這種太理性的想法有些不太適用于這充滿感性和靈性的地方,而讓他們執(zhí)著于此的原因,想必就是他們心中無比巨大的宗教力量。在這里,科學(xué)不能解釋大自然的現(xiàn)象,正如我不能理解其信仰。一路上,我無法理解苦行僧一路乞討,一周時間滴水不沾、粒米不食、只為來到這里靜修的感受,無法理解許多人來到瓦拉納西就皈依印度教的緣由,無法理解信仰帶給人們頓悟時的喜悅、釋然后的舒暢以及無助時的堅定。每次面對朝拜者那虔誠又形式多樣的表達方式,總會令我更加茫然,也進一步加深了我對宗教的迷惑。
伴著清涼的河風(fēng),我們找了個河邊的臺階(Ghat),向遠處望去,發(fā)現(xiàn)沿岸的臺階大約有六七十個,而每個都有著自己不同的風(fēng)格。有的是為了朝圣人的沐浴,有的是專供漁民去捕魚,有的是洗衣臺階,而真正吸引外國游客的地方卻是位于恒河西岸的火葬祭壇——瑪尼卡尼卡河壇(Manikarnika Ghat)。
我們租了一條小船,順著恒河來到了下游的火葬祭壇,聽船夫講,這里每天晝夜不停地要焚燒近600具尸體,然后將骨灰撒向恒河,以求得到救贖和解脫。船慢慢地靠近祭壇,其實在離得很遠的地方,我們已經(jīng)能夠看到高高的木柴垛、熊熊燃燒的烈火以及騰空的濃煙,兩邊的建筑也已經(jīng)被煙火熏得烏黑。船緩慢地靠近,焚燒的氣味越加濃重,塵灰不斷地向臉上撲來。船夫示意我們這里不允許拍照,而且,一定要對死者尊敬,一是不要說話,二是不要被眼前的一切嚇哭,因為聲音和悲痛都會阻止死者進入極樂世界的路。其實,在靠近祭壇的那一刻,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種心靈上的觸動,在面對這一刻的時候,每個人頓時都安靜了許多,沒有人想大聲說些什么。因為,眼前不到十米的距離,石階上,兩具用黃色錦緞包裹著的尸體就靜靜地躺在木頭堆上,身體正在被焚燒著,火光熊熊。死者的親屬安靜地站在旁邊,望著死者,沒有哭泣,沒有恐懼,沒有傷悲。但作為旁觀者的我卻開始默默地流淚,感嘆于這種近距離與親人永別的方式,也開始思考我們自己的人生有多么的脆弱,人生很短暫,在光明和永久黑暗中,可能只是幾秒的距離。我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同自己說,這或許就是印度讓人覺得神奇、神秘而又不可思議的地方,因為它有一股虔誠的力量,讓我們也開始變得要思考,內(nèi)心變得釋然和平靜,仿佛一切都可以隨河而去,又仿佛能看到自己前世今生的輪回,并試圖找尋一些問題的答案和意義。
幾分鐘后,船夫示意我們要離開,我坐在船尾,看著船頭再次滑動水面,迎著河風(fēng),望著波光瀲滟,我知道,逝者已矣,只有這恒河圣水緩緩流過并將默默地永恒奔流。
傍晚時分,我們再次回到了恒河邊,為的是感受每天年輕俊美的婆羅門祭司對河神的祭祀儀式。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這些請神、拜神、送神的儀式似乎太過于矯揉造作,雖說祭司手持法螺,在空中用煙霧劃出一個個美麗的圓圈與各種曲線,口中念出喃喃梵音,這些濕婆頌歌、如怨如訴的旋律至今還回音繚繞,但發(fā)現(xiàn),自己偏愛的不是這些振聾發(fā)聵的法螺聲、祭司們聲震天地的吶喊聲與那煙塵沖天的三炷高香與七炷燭臺,而留下深刻印象的卻是那曲滅燈熄人散、一切恢復(fù)平靜后的恒河岸邊,因為這樣的恒河于我,更真實更自然。
祭祀儀式后,告別了喧鬧的人群,我們沿河北走,然后選擇了一個圣徒較少的臺階,抱膝坐下,面朝東方,靜靜地看著夕陽一點點地沉下,看著自己的背影被慢慢地拉長。有位同行老師當(dāng)場吟誦了一首小詩,記得有兩句是“一道斜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真是太符合當(dāng)時的意境了。望著夕陽,看著恒河兩岸的恒河沙數(shù)般的古老建筑一點點被微紅陽光披上絢麗衣紗,開始展露出其溫柔、寧靜、美麗的一面。
粼粼波動的恒河水,承載了無數(shù)印度人的過去與現(xiàn)在,包容了印度人的生死哀樂。節(jié)日里恒河邊徹夜歡舞,火葬祭壇上是永久地烈焰刺目,街巷中隨處可見的神龕神像,清晨圣徒點撒沐浴、祭天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