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要收獲剛剛的播種
“真是完美的一天,在動物園喂動物,再一起看場電影后回家。”老李的這首《Perfect Day》在1997年11月17日,再次通過BBC滾動播出的MV,響徹英倫三島。不同于伊萬·麥克格雷格一年前在電影《猜火車》中伴著這首歌在海洛因里孤獨沉淀,這一次可是群英薈萃的《完美一天》。老李起了個頭,大衛(wèi)·鮑伊、波諾、埃爾頓·約翰、湯姆·瓊斯、蘇珊娜·薇佳、布萊德·安德森、BBC交響樂團……一大批英美音樂名家魚貫而入,每人幾秒鐘,卡拉OK完畢,一個個拿走象征性的250英鎊酬勞。結(jié)尾那句反復吟唱的“你將要收獲剛剛的播種”,也被《衛(wèi)報》諷刺為“一直不停寫支票”。
這一天當然是完美的,將不同類型音樂人籠絡(luò)到一起的BBC,實現(xiàn)了自己“覆蓋一切音樂口味”的宣傳目標?!锻昝酪惶臁穼嶋H是一首老掉牙的歌曲,來自1972年老李的第二張、也是最重要的個人專輯《變壓器》,從地下絲絨樂隊單飛不久的他,在這首歌里隱喻了自己的性癮和毒癮問題,可15年后BBC針對兒童慈善基金會的單曲唱片發(fā)行,硬是將靡靡之音翻身為鼓舞人心的正能量力作,并在隨后若干年里賣出155萬張,成為最暢銷“公益歌曲”之一。更重要的是,那些大牌的“250(英鎊)”,通過這曲《完美一天》,某種程度上完成了他們各自對老李的致敬與還債。關(guān)于地下絲絨和勞·里德,有這么一段金句,“每一位朋克、后朋克和先鋒流行藝術(shù)家,在過去的幾十年中都欠下了他們一筆靈感的債務(wù),哪怕只是受到了間接的影響?!?/p>
荒廢的年月觸手可及
更有名的一個句子是,“當年幾乎沒人買地下絲絨的第一張唱片,但這些買了唱片的人,后來都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卑驳稀の只粼诩~約認識了駐唱歌手老李和約翰·凱爾后,就毛遂自薦,做起他們樂隊“地下絲絨”的經(jīng)紀人,并像傳銷大師般跟叛逆青年灌輸獨特的“藝術(shù)成功學”理論,“再是曲高和寡的藝術(shù)也能商業(yè)化,做好成名15分鐘的準備吧?!蓖瑫r,安迪將德國名模尼可帶進了樂隊,誰能不喜歡這個會說6門語言的氣質(zhì)美女呢?她立即在《致命女性》里展現(xiàn)了自己的英文是如何糟糕,即便如此,作為仰慕者的老李還是心甘情愿聽著自己那首動聽的《我要做你的鏡子》,從一張德式英語的玉口中粗獷唱出。
波普藝術(shù)大師將自己的著名香蕉,擺在了地下絲絨第一張專輯的封面上,并堅持將自己的大名落在旁邊,似乎不但香蕉是他的,專輯也是他的?;蛟S是安迪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或許是不幸與《佩帕軍士與孤獨的心俱樂部》撞車,這張專輯據(jù)說僅賣出幾十張。
笑話里“買唱片的人都組了自己的樂隊”,或許印證了安迪的一個預言,“地下絲絨會比披頭士更有影響力”。音速青年、大衛(wèi)·鮑伊、布萊恩·伊諾、帕蒂·史密斯……以及CBGB俱樂部的一切朋克畢業(yè)生,都自豪地承認這跟香蕉對其音樂生涯的影響。
“香蕉專輯”第一首溫柔傾訴的《周日清晨》,有獨+QqSu5qIaVHjbCZ4WKQfx5l4BbAv0rqq5G9DoxKMfMM=屬于1960年代末彌漫于空氣中的花童氣息,甜蜜溫潤又獨立堅硬,“周日清晨,歌唱黎明,荒廢的年月觸手可及?!边@是老李1967年為世人獻上的第一首歌,而他也偏偏在2013年10月27日這樣一個Sunday Morning撒手人寰。
安迪,我們該走了
天使卡西爾墜入凡間的第一件事,是去柏林的小酒館聽了一場演出,老李彈著鋼琴,隨意哼著“在柏林墻邊,你身高5尺10英寸,那很好,冰上擱著燭火和開胃酒”,下臺后又反過來開導失意的天使。這是維姆·文德斯1993年電影《咫尺天涯》里的一幕,《柏林》則來自老李脫離地下絲絨單飛后的第三張個人專輯。
絕大多數(shù)中國文青從1990年代末,才通過打口帶和盜版VCD,補習了這些老搖滾以及與他們密切相關(guān)的藝術(shù)電影。而在總不想“好好講個故事”的文德斯眼里,老李早就是個講故事的好手,一位開導他人心靈的大叔。1973年那張《柏林》里,他用永遠讓人找不準下一個音符落點的唱法,分兩首講述一個叫卡洛琳的姑娘(《卡洛琳說》),“她將她的第一次從窗玻璃格子扔了出去,那真是一種有趣的感覺,在阿拉斯加是如此之冷?!?/p>
正是這些或多或少源自安迪·沃霍的詩意呢喃,在地下絲絨散伙后,讓帶點民謠敘事的老李,發(fā)展得比堅持前衛(wèi)實驗的老友約翰·凱爾順利很多。1987年,安迪·沃霍死于外科手術(shù);1988年,尼可死于車禍。漸漸老去的老李和約翰,決意重聚寫歌緬懷這些老友,1990年,名為《寫給Drella的歌》面市,而Drella正是安迪的外號。兩人甚至重拉樂隊舊友,復出巡演。可惜,藝術(shù)個性強烈的兩個天才,歐洲繞了一圈后,再次散伙。
懷念專輯中最動人的,是末尾這首《Hello,it’s me》,老李輕松卻也不舍地吐槽舊時光,“你沒有時間再偷一輛車了。他們真的很討厭你,不過現(xiàn)在都變了。你的日記里,也找不出一篇稱職的墓志銘。好吧,安迪,我想我們該走了?!?/p>
潛入濃霧深處
老李的現(xiàn)場,是中國搖滾音樂人張守望最想見到卻又總是錯過的。前幾年,他聽說老頭精力不比以前,在哪都能睡著,“甚至演出現(xiàn)場都能睡過去,還很大聲地打呼?!?。
似乎非要和自然法則較勁,老李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張專輯,居然是與激流金屬第一班霸Metallica在2011年10月合作的《Lulu》。第一曲《勃蘭登堡門》初始,是典型娓娓道來的老李式心境,從鮑里斯·卡洛夫想到金斯基和F·W·茂瑙,以為他又要緩緩傾訴柏林情懷,主唱James卻帶著火車般沉重的架勢怒吼著殺將進來,在嚴謹壯闊的金屬織體中沖入高潮。這絕不是張容易討好的跨界專輯,但無論受眾接受程度如何,老李至少在古稀來臨前的最后時刻,完成了最后一次帶勁的搖滾夢。
守望和所有地下絲絨的中國粉絲最終未能實現(xiàn)看老李現(xiàn)場的心愿。今年5月,剛完成肝臟移植手術(shù)的他,給人們建起的想象圖景絕非是金屬的,而是一個驕傲的垂暮背影。無論多想與這個世界作戰(zhàn),老李最終從一只飽滿的安迪·沃霍香蕉,成了一塊干癟的香蕉皮。因此,2003年以艾倫·坡詩集為藍本的專輯《烏鴉》中的一曲《消失的一幕》,更適合這位“地下音樂教父”的人生落幕曲?!跋б欢〞馨?,潛入濃霧深處,手攬一位年輕姑娘,尋覓那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