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我操縱著天車在作業(yè)。剛剛澆注完鋼水,底下的澆注工并沒有指揮我把鉤頭升起來,就揮動著手,讓我把小車打過去,好讓他們卸下鋼包底下的液壓泵。結(jié)果,鋼包的底座把剛剛澆注好的中注管撞歪了,鋼水漏了出來。澆出來的鋼錠出了廢品。
我看見底下的工藝員在朝著我指指點點,心頭立刻就竄起了一團火,媽的!又不能怪我!誰叫底下的澆注工們指揮不當(dāng)呢!
作業(yè)完了,我從天車上下來。那個帶著紅袖章的工藝員招招手讓我過去。他那副神態(tài)讓我很不舒服,他似乎理所當(dāng)然地把責(zé)任算到我頭上來了。不知為什么,那一段時間我一見這些坐辦公室的人就煩,他們對著你頤指氣使的樣子讓我特別不順眼,仿佛工廠是他們家開的,而我們只是他們雇來的一些長工。
你是怎么開車的?他責(zé)問道。又不能怪我,我說。他們又沒有指揮我把鋼包升起來。
我們明天要對這些鋼錠做檢驗,如果出現(xiàn)了廢品,我就要扣你錢!
你敢!媽的!老子倒要看看誰敢扣我錢!看我不卸下他一條腿來,我的怒氣一下子沖了上來。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突然被誰點燃了引信似的,怒火“哧”地一下就竄了起來。
其實這也不算什么,只不過是爭了兩句嘴而已,這種情況在我們同底下作業(yè)的工人間出現(xiàn)得很頻繁,所不同的是,這次我與之爭吵的對象是個坐辦公室的人,是我們的領(lǐng)導(dǎo)。
果然,就因為這句話,我的麻煩接踵而至了。
沒一會兒工夫,車間主任、書記都分別來找我談話,說我態(tài)度“非常惡劣”。他媽的!我感覺自己好像平白無故地被人抹了一團稀屎似的,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因為,我自認為在這件事情上面,我沒一點過錯。我沒有違反一丁點操作規(guī)程,所以說人走霉運,喝涼水都會塞牙縫。況且,就是我說的話狠了一點,那又算什么呢?值得這樣興師動眾嗎?大小頭上頂著個官帽的都要人模狗樣地跑來教訓(xùn)我一番,如果我是和一個工人發(fā)生了這番爭吵,肯定不會有這么多人跑來找我談話的。
我們的班長問我,你怎么會和這些坐辦公室的人吵架呢?你不知道小芮(就是那個工藝員)是坐辦公室的嗎?他的話讓我覺得很好笑,我在車間待了這么多年,難道哪些人是坐辦公室的我都不知道嗎?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坐辦公室的,而且,恰恰是因為他是坐辦公室的我才跟他吵架的,如果他是底下的工人,我倒不見得跟他吵了,因為我們天天在一起作業(yè),我們之間反而會因為抹不開面子而避免爭吵的。
班長向我詢問了具體的情況之后,也認為我并沒有違反操作規(guī)程,責(zé)任出在那些澆注工身上。他說,沒關(guān)系,我?guī)湍闳ズ蜕项^說說。我們正在說話的時候,車間主管生產(chǎn)的副主任也跑來了。他以前也是搞工藝的,小芮就是跟他后面學(xué)的,所以小芮也可以說是他的徒弟。我們班長跟他打了聲招呼,因為我們班長和上面的頭頭關(guān)系還不錯,所以他們在一起能開開玩笑。班長說,天氣太熱,小于的火氣有點大,你別生氣啊,副主任笑著說,只要你老周不生氣就行了,呵呵呵。他們說話的腔調(diào)讓我聽著怎么也不舒服,仿佛他們貌似寬宏大量的背后隱藏著對我的極大的蔑視。當(dāng)然,整起我這種小人物來,他們根本不需要費什么力氣,我既沒有什么社會背景,也不是什么狠角色,白道黑道都沾不上邊,就是單論力氣,我也不是大多數(shù)人的對手,因為,我生得很瘦小,身高不足一米七,體重只有50來公斤。所以,就連爐后的組長也針對我說的那句話(如果誰敢扣我錢我就卸了他一條腿)說,你又不是那樣的人,說這種話干什么呢?是啊,在他們眼里,我只是個懦弱的家伙,我有什么資格說出那種狠話呢?
副主任走了之后,班長跟我說,我去跟他們說說,你再去給小芮道個歉,估計也不會扣你錢了。我感謝班長的好意,可讓我專門去給小芮道歉,我覺得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就說了這么一句話,好像沒這個必要吧?我說,我不會專門跑到他辦公室去給他道歉的,如果在車間廠房里碰見他了,我或許可以走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就說自己一時火氣大了一些,讓他不要介意。
我以為事情到此就結(jié)束了,不會再有什么人來找我談話了吧?可讓我沒想到的是,臨下班時,我?guī)煾低蝗粊碚椅伊?,他上小夜班,正好接我們這個班。
我?guī)煾嫡f退火爐的組長趙斌打他手機,讓我到他那兒去一下。媽的!這個屌人找我干嗎?我覺得簡直匪夷所思。這個屌人是我一向看不慣的,因為他特別會舔領(lǐng)導(dǎo)的屁股,他之所以這樣舔領(lǐng)導(dǎo)的屁股就是為了保住他那個退火爐組長的位置,由于改產(chǎn),我們車間的退火爐基本上都派不上用場了,按道理早就該將這個組撤掉了,可由于他舔屁股有功,這個名不副實的退火爐就一直還半死不活的存在著,只不過這樣一來,倒讓他這個組長當(dāng)?shù)帽纫郧案彘e自在了。
我想起了平素趙斌就和小芮他們那幫坐辦公室的人打得火熱,他找我肯定也是為了這件事情,這個屌人憑什么要我去見他?難道什么屌人都可以把我叫去訓(xùn)上一番話嗎?我不去,如果他有什么事,讓他來找我好了。即使當(dāng)著我?guī)煾档拿?,我說的話也不太客氣,真他媽的!難道我今天是捅了馬蜂窩不成,就這么一件屁大的事情,一會兒工夫已經(jīng)在車間里傳得沸沸揚揚了,我他媽的也成了新聞人物了,我覺得我好像還從來不曾這么紅過,連車間里平常一些不認識我的人現(xiàn)在也知道我的大名了??磥?,人要出名也很容易啊,像我這樣炒做一把準(zhǔn)成,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方面的天賦,如果哪天我不小心得罪了一些級別更高的官,或者犯的錯更大一些,導(dǎo)致被工廠開除了,我就去當(dāng)一名策劃人,專門策劃怎樣幫別人出名,這未嘗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過了一會,我?guī)煾祻内w斌那回來了。他說,你猜怎么著?原來,小芮把這事和梁富軍說了,梁富軍準(zhǔn)備要來找你麻煩呢,后來聽說是我徒弟才作罷了。我知道梁富軍這人,是我們車間的一個混混。車間里上至領(lǐng)導(dǎo)下至工人,沒一個人敢惹他,據(jù)說是在社會上混的人,平?;旧喜坏杰囬g上班,只是月底來車間一趟,把工資獎金一分不少地領(lǐng)走。
那段時間車間剛蓋了個澡堂,車間里安排他在車間里看澡堂,卻拿著一線工人的津貼。
梁富軍是哪個?我故意裝著不認識這人,讓他來找我就是了,讓他來揍我吧!我說。
我心里忍不住都想笑了,揍我這種人還需要找?guī)褪謫??就是小芮我也不是他對手。更別說那個長得人高馬大的梁富軍了。
要不,你還是到辦公室去跟小芮賠個不是吧!我?guī)煾低掏掏峦碌卣f。
我不去,讓他找人來揍我就是了。我說。本來我還準(zhǔn)備如果有機會在廠房里碰見小芮就裝著很隨意地跟他解釋開這回事情??墒?,現(xiàn)在因為梁富軍的介入,我就更不想顯得低聲下氣的樣子去給他賠禮道歉了。
我?guī)煾悼次覒B(tài)度很堅決,就沒說什么,轉(zhuǎn)頭又往趙斌那兒去了。我知道一定是趙斌出頭找的梁富軍,因為他們倆很熟,聽人說關(guān)系很鐵。趙斌因為在車間白道黑道通吃,儼然是個紅人。雖然他算不上領(lǐng)導(dǎo),可在工人這個層面上混成這樣,應(yīng)該說非常不錯了。我相信小芮根本就不認識梁富軍,因為小芮只是一年前從別的地方調(diào)來的,他也不會有多少機會和梁富軍這種人接觸。出了這種事,趙斌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舔屁股的機會的。
下班時間已經(jīng)到了,我抓了毛巾、肥皂準(zhǔn)備去澡堂洗澡。我想起了梁富軍正好在澡堂看門,如果他看見我會不會不由分說,上來就給我一頓猛揍呢?但是,梁富軍不會認識我的,雖然,他見到過我,但他并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而且他也不會知道就是我和小芮吵架的。
澡堂就在車間辦公樓的旁邊,當(dāng)我走到樓下時,后面突然有人喊我。我回過頭去,看見我?guī)煾岛土焊卉娮咴谝黄穑規(guī)煾翟诓煌5叵蛩f著什么。梁富軍抽著煙不吭聲。我腋下夾著用毛巾裹著的肥皂走到他們身邊。我?guī)煾敌χ焊卉娬f,喏!這就是我徒弟,你看他是不是很老實。他本來就是個老實人啊。梁富軍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沉穩(wěn)地抽著煙??磥?,他身上倒確實有點黑社會老大的氣質(zhì)。他每抽一口煙就像嘆一口氣一樣,他的目光也有點迷離??粗銋s仿佛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情似的。我注意到他夾著煙的手,顯得很厚實、很大,仿佛蒲扇一般。我?guī)煾狄恢痹谂赃叢煌5卣f著,我得承認,我基本上沒留意我?guī)煾翟谡f些什么。我覺得我好像有點被梁富軍迷住了。他怎么會這么鎮(zhèn)定自若呢?仿佛發(fā)生什么事情,他都可以用那副健壯的身軀扛下來。后來,梁富軍終于開口說話了,他只說了一句,語氣也很平淡,他說,下次說話注意一點。我?guī)煾档竭@時仿佛終于松了口氣,我?guī)煾嫡f,你上去跟小芮說一聲吧,別多說,說了就下來吧。
我?guī)煾嫡f的是叫我去跟小芮說一聲,他沒說是讓我去跟小芮道歉。
事實上我覺得很為難,但我?guī)煾导热灰呀?jīng)這樣替我安排了,我就只好按他說的去做。
我和梁富軍一前一后地上了辦公樓,我心里一直有些別扭。我知道我?guī)煾凳浅鲇诤靡?,想為我擺平這件事,可我卻還是有些怨我?guī)煾担粨胶瓦M來,讓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好辦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dǎo)都在,他們看著我的目光讓我如芒在背,特別是因為我身后還走著梁富軍。我盡量作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也盡量把頭顱昂得高高的,我考慮好了,我和小芮說話時一定要做得不卑不亢,我不是來請求他原諒的,只是為了消除我們之間存在的一些小小的誤會。
在樓道里,小芮正好朝我迎面走來。我想,我那一刻的表情肯定極不自然。我對他說道,剛才不好意思啊,我的火氣大了一點。小芮沒有理我,徑直進了旁邊的屋子。我看到屋子里有一大幫人。我心里苦惱極了,我猶豫著要不要邁進去。
當(dāng)然,我只思考了一小會兒工夫,最后,我的腳還是邁了進去。一進去我就發(fā)覺自己處在一個非常不利的位置上,因為小芮已經(jīng)在對面的一張辦公桌旁坐下了。為了表示自己的態(tài)度,我也很想在邊上的沙發(fā)上坐下,可我又不愿意和小芮過多糾纏。所以還是決定站著,雖然這樣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我不得不把剛才的話又向他重復(fù)了一遍,我說,剛才不好意思,我的火氣大了一點。
小芮的鼻孔里哼了一聲,他的臉色很難看。你說說,我對你說了什么?我也沒說什么嘛!你的火氣就那么大,連倪剛(就是那個爐后組組長)都被你沖了一頓,他也很生氣呢!
對于我來說,這真是一段難熬的時光,我他媽的憑什么要站在這里聽他說話呢!我心里還是堅定著那個信念:如果他敢扣我的錢,我就卸下他一條腿!這是多么豪邁的一句話??!我記得當(dāng)時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渾身的熱血也跟著沸騰起來了。可是,現(xiàn)在事情怎么變成這樣了呢?這不是我的初衷,我的初衷就是要和什么人斗上一斗,拼個頭破血流,否則,我當(dāng)時就不會說出那句話了,就是現(xiàn)在,我也不為我說出這句話而后悔,但是,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變得不以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了,是什么人促使它改變了方向呢?
梁富軍一進來就坐進了沙發(fā)里,他又抽起煙來了。過了一會,他還是緩緩地對我重復(fù)了那句話,以后說話注意一點。我覺得他的神態(tài)困倦極了,他似乎已經(jīng)幾天沒有合眼了,也許,眼下他迫切地需要睡上一覺。
沉默了一會,小芮說,這樣吧,既然你已經(jīng)來向我賠禮道歉了,今天的事就算了,但是我們還是要按制度考核的,該扣你錢的還是要扣的。
我真想上去扇他兩耳光,讓他收回他剛才說的這句話,誰說我是來給你賠禮道歉了,我這副神態(tài)像是來給你賠禮道歉的嗎?我說話的樣子有半點是低聲下氣的嗎?
但是這責(zé)任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我說,底下的澆注工根本沒有指揮我把鋼包升起來,我一直是聽從他們指揮來操作的,要扣只能扣他們錢,怎么能扣我的錢呢?
你說他們沒讓你升鋼包,他們說讓你升了,我聽誰的呢?你們雙方都有責(zé)任,雙方都要扣錢。
你可以喊他們來對質(zhì),看他們到底有沒有指揮我把鋼包升起來。雖然這樣說,但是,對于這一點我心里也沒有多少把握,我真的相信那些澆注工們會主動把自己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的責(zé)任攬過來嗎?
小芮似乎不愿意再同我糾纏下去了,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今天這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明天我要對那批鋼錠進行檢驗,如果不出問題就算了,有問題再說!
我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里,看他這樣說,便也隨后打了個圓場,就去澡堂洗澡去了。
第二天,我一進班組,組長就把我喊了過去,他遞給我一張條子,是一張工藝違規(guī)曝光表,上面寫著:2002/8/22行車工于成由于在開行車時粗心大意撞歪剛澆注好的3#板的中注管,導(dǎo)致中注管跑鋼,造成鋼錠8支無帽。根據(jù)相應(yīng)的經(jīng)濟責(zé)任制考核制度,經(jīng)車間研究決定,扣除行車工于成100元。希望于成同志引以為戒,在以后的工作中做到認真負責(zé)、一絲不茍。上面的每一行字都讓我覺得特別刺眼,媽的!果然是來現(xiàn)的,這不是明顯的打擊報復(fù)我嗎?如果要報復(fù)我就明說,可偏偏還給我扣上一個違規(guī)的帽子,這簡直太讓人氣憤了,太不把我當(dāng)人了。難道事實就是可以這樣黑白顛倒嗎?怎么樣,我就是要整你,而且我就有這個權(quán)利整你,整了你還要給你扣上一頂帽子,看你能蹦達到哪里去?我仿佛看到小芮滿臉譏笑的樣子,媽的!難道我說的話一點作用都不起嗎?難道我是用屁股在說話嗎?組長老李是個老好人,他也替我覺得冤枉,他說,我再去跟他們說說,就是扣也不應(yīng)該扣這么多啊,出了事故也應(yīng)該分析分析責(zé)任嘛!怎么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將責(zé)任一股腦地推給你呢!我都已經(jīng)跟他們說過了,可他們根本就不聽我的解釋。因為,這只是先下來的處罰單,具體的處罰措施只有等到發(fā)了獎金才能兌現(xiàn),因此,老李覺得似乎還有可以通融的地方,但我知道,這種經(jīng)由電腦打印出來的處罰單一下來,處罰的結(jié)果基本上已經(jīng)成了定局了。說真的,扣點錢我倒覺得無所謂,關(guān)鍵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如果他要是真的扣了我的錢,我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說卸了他一條腿有些過了,但最起碼,我要揍他一頓。早知道結(jié)果是這樣,我昨天根本就不應(yīng)該去給他道歉的。這豈不是叫我把臉伸給他打耳光,被他打過后,還稱贊他打得好嗎?他憑什么可以這樣?就是因為他是坐辦公室的,他就可以搞得煞有介事的樣子,還用電腦打印出這么一份處罰單來?這份處罰單搞得多么像模像樣啊,搞得我面對這份處罰單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仿佛自己真的犯了什么錯誤似的。面對著老李的安撫,我突然覺得特別鎮(zhèn)定起來,對于行將退休的老李,我知道他在車間說話是沒有任何分量的。我說,不用再找上面了,就讓他們扣去吧。我這句話突然讓老李變得有些擔(dān)心起來,他更要不遺余力地替我申訴了。沒有辦法,我只好任由老李領(lǐng)著我去了主任的辦公室。實際上我覺得此舉完全多余,但是為了滿足這個可憐的老頭的熱心腸,我就權(quán)當(dāng)跑一回龍?zhí)装伞?/p>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生氣,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應(yīng)該學(xué)會容忍。忍耐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這是多少年代的小人物經(jīng)年累月繼承下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我們應(yīng)該學(xué)會把生氣當(dāng)作一種奢侈的情感,像是一種高檔的消費品,只有那些大人物才有權(quán)利消費。雖然,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生氣,但是面對主任說的話,我還是差點發(fā)作起來。
因為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說,即使底下的澆注工沒有指揮你把鋼包升起來,你也應(yīng)該知道要把它升起來嘛!由此可知,這是個習(xí)慣用屁股說話的人,因為習(xí)慣了,所以說起來順溜極了。如果在別的場合,他又完全可以這樣說,你們一定要聽從底下作業(yè)人員的指揮,不要憑借著自己的經(jīng)驗去操作。跟這種人還有什么說的呢?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既然我不能生氣,我還是選擇逃離吧,我再也顧不上那個可憐巴巴的老頭了,我反身走出了車間的辦公樓。
不用說你們也知道,到了月底,我的獎金確鑿無疑地少了一百元。因為對這個結(jié)果我早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所以并不覺得詫異。倒是老李一直在一旁長吁短嘆著。
九月一日這一天,我們車間出現(xiàn)了一道奇觀,車間門口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他們的目光被辦公室門上貼的一張紙條吸引住了。那上面的字是用電腦打印出來的,上面寫著這樣的一段話:工藝員芮明在工作中徇私舞弊,不分事實真相,專橫武斷,犯有瀆職的錯誤。經(jīng)人警告,仍一意孤行,不思悔改,打擊報復(fù)向他提出警告的同志,甚至借助流氓惡勢力恐嚇對方。鑒于芮明的行為非常惡劣,經(jīng)本人研究一夜后決定卸掉他的一條腿,希望芮明同志引以為鑒,痛定思痛,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更扎實地走下去。特此通知。2002/9/1。
不用說,很快,我就被帶進了廠保衛(wèi)科。廠保衛(wèi)科的人說,你知道這屬于什么性質(zhì)嗎?這是恐嚇信啊,可以追究你的刑事責(zé)任的!
但是,這不是我寫的!我說,一面在腦海中想象著小芮看過這張紙條后的反應(yīng),他是不是覺得有些害怕了呢?以后,走在路上是不是特別小心,生怕后面被什么人跟蹤呢?他會怎樣猜測我呢?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有點邪乎?想到這里,我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快意。
如果你態(tài)度好,我們會盡量低調(diào)處理這件事情,你要想想清楚。
這事情確實不是我干的!我說,心里想,你們?nèi)フ{(diào)查好了,好在這是用電腦打印出來的,就不存在什么筆跡鑒定之類的,我估計他們調(diào)查起來肯定會有不小的難度。他們總不至于動用公安局的力量吧?
現(xiàn)在是2012年。這件事情過去已經(jīng)有十年了。如今,我寫著這篇關(guān)于十年前的一段往事的小說。早在幾年前我就已經(jīng)從那家破敗的工廠辭職了,我并沒有像曾經(jīng)設(shè)想的那樣成為一名策劃人,卻成了一個自由作家?,F(xiàn)在,寫小說成了我賴以糊口的一種生存手段。讓我感到迷惑的是,我始終沒有弄清楚當(dāng)年寫那張紙條的家伙究竟是誰?在我想來,也許他比我更適合當(dāng)一名作家,我覺得他真是一個富有想象力和具有幽默感的家伙。
責(zé)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