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羅小西離開茶樓的時候,街上的雨停了。茶樓在五層,她沒有坐電梯,她選擇了走樓梯,她不能在電梯口停留,哪怕一秒鐘的停留。
外面的雨停了。羅小西踏著雨路,穿過長長的步行街,雨后的大街寂寥空曠,偶爾有行人走過。只有街邊的音像店里傳出一首老歌——喝下這碗解藥,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
《孟婆湯》,真的有孟婆湯嗎?羅小西想如果真的有,她一定買兩杯,一杯給夏言,一杯給自己。兩個人微笑著干杯,然后喝完后彼此不相識,甚至連再見都不用說,就離開。那樣對兩個人都好。羅小西依然往前走,她走得昂首挺胸,走得鏗鏘有力,在夏言的視線之內(nèi),她要保持一種堅強和決絕的姿態(tài),這樣才能讓夏言重新快樂,人生沒有回頭的機會,只有不斷地向前走。
這是她和夏言最后一次見面。
走到路口,夏言的短信過來了。他說:“小西,看著你的背影,我真想沖過去,拉著你的手,和你去天涯海角,去一個只屬于我們的桃花源??墒牵抑?,我不能,我只有祝福你,祝你幸福?!?/p>
羅小西刪掉短信,她抬起手,看到了夏言送的鐲子,是一款銀鐲子。這是分別的時候,夏言給她戴上的,夏言說:“時間太無情,留個念想吧。”
羅小西拿起手機,回復(fù)了句“一定要幸福!”,還加了個微笑的表情。此刻怎么能笑得出來,和一段感情告別,任何人都很難做到微笑轉(zhuǎn)身吧!
她在心里對夏言說:夏言,從此我們只能彼此遺忘,遺忘在時間無涯的荒野里,遺忘在內(nèi)心的深處,就當(dāng)一切只是一場夢。
這個世界沒有完美的人生,也沒有童話般的愛情。羅小西想著想著,嘴角一揚微笑起來。還好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在拐角處,她回頭望去,身后空空蕩蕩,夏言沒有跟過來。羅小西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走出有些漫長的街道,羅小西覺得,她忽然變得強大了,她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她也知道,她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
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母親說:“張皓剛剛過來了,晚上我們兩家一起在外面吃飯!”
羅小西說:“好,我這就過去?!?/p>
張皓是羅小西的未婚夫,他們本來夏天要結(jié)婚的,因為出了車禍,婚禮就推遲了。
2
即將結(jié)婚的日子遇見夏言,對羅小西來說是一場劫難。早知道去培訓(xùn)會遇見他,她是不會去的。這世上哪有早知道的事?
羅小西在一所大專學(xué)校教外語,每年寒暑假,學(xué)校會安排一些老師去北京培訓(xùn)一個月,羅小西對培訓(xùn)并不感冒,她只是想去北京玩玩,就報了名。按理說快結(jié)婚了,她是不應(yīng)該去的,可男友張皓說,現(xiàn)在婚房都裝修好了,就等結(jié)婚了,也沒什么事,不如出去散散心。何況羅小西所在的外語教研室,年輕老師里就剩下她沒有去過了。
培訓(xùn)課程安排得很緊湊,羅小西逃了幾次課,才去了幾個她想去的地方。南鑼鼓巷、后海、潘家園、動物園、秀水街。逛累了,她就坐在路邊看天上的云。北京的天空很開闊,云朵極美,一朵一朵飄來飄去,很愜意的感覺。培訓(xùn)班上,羅小西只認(rèn)識和她同宿舍的一個上海女孩,其他同學(xué)的名字一概不知。培訓(xùn)了半個月,班里的同學(xué)都打成一片了,羅小西依然我行我素,像個獨行大俠。
一天晚上,同屋的上海女孩忽然說:“班里有個同學(xué)和你是一個城市的,叫夏言,你認(rèn)識嗎?”
羅小西聽了,搖搖頭。
“人家在我跟前打聽你,你居然不認(rèn)識他?”
“打聽我,打聽我什么?”羅小西有點吃驚。
“是啊,昨天吃飯的時候,他問我,你是不是和一個仙女住在一起,說感覺你這個老鄉(xiāng)有些不食人間煙火。我說,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在忙什么,總之一天只有睡覺的時候才能見到你。”上海同學(xué)嘻嘻哈哈地說。
羅小西笑起來,說:“我就喜歡逛街,每天一下課,就坐地鐵去幾個地方逛逛?!?/p>
“那你怎么不喊我,我也喜歡逛街啊?!?/p>
“我就是怕耽誤你的時間?!绷_小西很客氣地說,她喜歡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離。距離產(chǎn)生美,絕對沒錯。
第二天,羅小西認(rèn)識了夏言。她吃過早餐去教室,教室在五樓,很多同學(xué)都喜歡坐電梯上去,她選擇了爬樓梯。樓梯里靜悄悄的。爬到二樓的時候,羅小西聽見有人下來。她下意識的往邊上讓了讓。沒想到那個人走到她面前停下來,忽然問了句:“嗨,麻煩問一下幾點了?”
羅小西一抬頭,居然是他們培訓(xùn)班上的男同學(xué)。雖然喊不出名字,但覺得親切。
“你好,我?guī)湍憧纯?。?/p>
“好?!蹦型瑢W(xué)的聲音很有磁性,長相也帥氣,皮膚白凈。
男同學(xué)站得太近了,羅小西覺得自己的臉紅了。在陌生的男人面前,她總會不自然。她急忙打開包,找手機。自從有了手機,她就很少戴手表了。羅小西個子不高,卻背了個極大的包,也是職業(yè)習(xí)慣,這樣的包里能裝下很多東西。但也有缺點,就是找東西猶如大海撈針。羅小西翻了半天,翻了一身的細(xì)汗,也沒有找到手機。
那個男同學(xué)倒是一直微笑著。羅小西覺得他的笑壞壞的。
羅小西通紅著臉,說:“你可不可以打一下我的手機,我可能放到宿舍了?!?/p>
這下輪到男同學(xué)啞然了。男同學(xué)無奈地擺了一下手,說:“我也沒有帶手機,你慢慢找,沒有關(guān)系。”其實男同學(xué)的言下之意是,我若帶手機,用得著問你時間嗎?
羅小西又翻找起來。羅小西是個隨性的人,隨性并不是大大咧咧,但她極愛丟東西,也從不記路,更記不住陌生人的名字。有時候碰到見過多次的新同事,她都不記得人家姓什么,每次她都問人家貴姓,這讓對方很是受不了。誰都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是在想什么,閨蜜說她是典型的“自我陶醉型”。羅小西關(guān)心的不是糧食和蔬菜,也不是金錢和人際關(guān)系,她每天關(guān)心的除了自己的工作,就是她養(yǎng)的小魚兒何時生小魚,她養(yǎng)的花兒何時開花,樓下的流浪貓在哪里過夜,樹上的喜鵲下雪了吃什么……
羅小西還是沒有找到手機,她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想我的手機可能在充電,我早上起來忘記拔了,我現(xiàn)在去取,你如果方便的話幫我拿一下書,我很快就回來?!?/p>
這話似乎無法拒絕。男同學(xué)不由自主地接過了羅小西重重的包。
當(dāng)羅小西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的時候,男同學(xué)正坐在樓梯上打盹。一縷清晨的陽光恰好照在他的臉上,這讓他顯得充滿朝氣。那一瞬間,羅小西緊緊地盯著男同學(xué)的臉,那棱角分明的輪廓,那深海般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羅小西忽然覺得他值得信賴。男同學(xué)一睜眼,發(fā)覺羅小西在盯著他看,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羅小西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接過男同學(xué)手里的書,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就一前一后上樓了。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羅小西也不知道他姓什么,進教室的時候,她又歉意地對他笑了笑。
3
第二天晚上,一個廣東的男同學(xué)請另外幾個同學(xué)去酒吧,同屋的上海女同學(xué)非要拉著羅小西一起去,羅小西不好推辭,就跟著去了。一到酒吧,羅小西就看到了那個男同學(xué),他正給大家說一個笑話呢:“……有個漂亮的女孩,穿著緊身迷你短裙,要上公交車,女孩面臨了很尷尬的事,因為裙子太緊,兩手又拿了許多東西,而公交車車體較高,她根本無法跨上公交車,排在后面的乘客催她快一點。女孩靈機一動,用手悄悄地將裙子后面的拉鏈稍微拉開,好讓裙子可以松點,能讓她跨上公交車。不過,很奇怪,拉鏈拉下來裙子卻沒有松,一點用也沒有,于是她又嘗試將拉鏈再往下拉,結(jié)果還是沒有用,雙腿還是跨不上去,后面排隊的喊著:‘前面的!快一點!’突然,后面的一位男孩一聲不響地將女孩一把抱上了公交車,女孩面紅耳赤地質(zhì)問:‘你怎么可以抱我,太夸張了,我們又不是朋友!’這位男孩小聲說:‘小姐!當(dāng)你第二次將我褲子拉鏈拉開之后,我開始覺得我們已是很好的朋友了!’”
笑話逗得大家前俯后仰。羅小西也忍不住笑了。有個男同學(xué)給她倒了杯紅酒,羅小西剛舉起杯,上海女同學(xué)就跟她說:“看,說話的那個就是夏言,你的老鄉(xiāng),咱們班女生的偶像?!?/p>
夏言對羅小西揮了揮手,走過來,坐在她身邊。羅小西對他微微一笑,奇怪的是,她覺得對他沒有一絲陌生感。
“夏老師,不好意思,才知道我們是一個城市的!”
夏言的身體靠過來,他的臉有些潮紅,顯然他已經(jīng)喝了不少酒了:“可別叫我夏老師,叫我夏言好了,為了我們的家鄉(xiāng),我們干一杯。”
兩個杯子輕輕地碰了一下,羅小西的臉又紅了。
夏言似乎察覺到了羅小西的窘態(tài),他將紅酒一飲而盡,羅小西也只能把杯子里的紅酒緩緩喝完,還好杯子里的紅酒不多。都說女人天生三兩酒,可羅小西的酒量很差,平常喝一點就頭暈。
接下來有三個同學(xué)來找羅小西碰杯,羅小西不得不又喝了三杯。
酒吧里彌漫著煙和酒的氣味,高昂的音樂更是讓人熱血沸騰。夏言把嘴湊到羅小西耳邊,喊道:“我還以為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呢,沒想到你還能喝酒?!?/p>
羅小西靦腆地笑了,音樂嘈雜,她只得把嘴巴湊近夏言的耳朵,說:“我就是愛玩,每天下課就喜歡四處走走,逛逛,你都不知道我買了多少東西。其實,很多都是買到手就后悔。其實有時候也孤獨,只是,可能沒有一起能逛街的同學(xué),我看大家都挺忙的?!?/p>
夏言很費勁地聽著,不過他還是沒有完全聽明白,他叫著:“如果你不想和我去跳舞,那么我們?nèi)ネ饷娼稚贤竿笟獍??!?/p>
羅小西說:“這樣不好吧?”
夏言說:“那你看看我們身邊還有人嗎?”
羅小西回頭,身邊的同學(xué)都不見了。
夏言說:“他們早就配對進了舞池了?!?/p>
配對,原來酒吧的同學(xué)恰好是六男六女,怪不得上海同學(xué)非要拽她來。在陌生的城市,面對陌生的人,大家都徹底放開了。喜歡誰就和誰約會,反正只有短短的三十天。學(xué)習(xí)完了,大家都各奔東西,相忘于江湖。據(jù)說很多短暫的培訓(xùn)班都是如此,大家也都習(xí)以為常。
羅小西和夏言走出酒吧。時間尚早,盛夏的夜晚空氣悶熱而潮濕,彌漫著自由奔放的氣息。酒吧附近,不時有車子停下來,下車的多是些年輕人,他們是來尋找音樂和美酒的。
微微的風(fēng)吹在臉上,十分愜意。
羅小西穿著一條亞麻布的吊帶裙,光腳穿著平底涼鞋,看起來青春而朝氣。由于喝了酒,她臉頰微紅。她有點后悔跟一個陌生的男同學(xué)出來,畢竟她對他一無所知。
夏言喝了不少酒,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芒。
夏言笑嘻嘻地說:“走,我?guī)闳€好地方?!?/p>
“好地方?”羅小西很詫異。
“你跟著我就是!”夏言的話不容拒絕。羅小西只能跟隨。
4
他們穿過酒吧街,拐了兩個街角,就到了一個湖邊。
一路上夏言一直滔滔不絕。他說:“若是在我們那里,夏天的晚上,總會約三五親朋,聚在黃河邊,一邊吃著羊肉串,喝著啤酒,一邊說笑逗樂,不知不覺就到午夜了?!?/p>
羅小西笑著問:“你是不是怕我懷疑你冒牌老鄉(xiāng),才把我們那里的風(fēng)俗習(xí)慣說出來以證明自己?”
夏言爽朗地笑起來。
“羅小西同學(xué),沒想到你還挺幽默,昨天你把我撂在樓道里,你知道我怎么想你的嗎?”
“實在不好意思,我平時就這么馬虎,出門總是丟三落四,你知道嗎,我有兩次去銀行取錢,都沒從機子里把卡取出來,哎,讓你見笑了?!?/p>
“哈哈,真看不出來,你還這么可愛?!?/p>
“我可愛?!”羅小西驚奇地瞪著眼睛。
“放心,不是可憐沒人愛的可愛?!毕难孕ξ亟忉屩?。
頃刻間,他們的陌生感蕩然無存,他們在朦朧的夜色中,緩緩漫步。羅小西知道了,夏言今年三十歲,原來他比自己就大三歲。知道他在高校教大學(xué)英語,知道了他頗受學(xué)生的歡迎,還有眾多的女粉絲。夏言還說其實他內(nèi)心很害羞。他看起來就像個大男孩。
他們沿著湖邊走,遠(yuǎn)處的霓虹燈的光倒映在湖里,湖邊不時路過散步的老人和年輕的情侶,大家都安靜地走著。
夏言轉(zhuǎn)身問:“怎么樣?”
羅小西說:“很不錯!”
夏言忽然停下來,抬起手,輕輕拂落羅小西頭上的一片小樹葉子。羅小西感覺到夏言的指尖碰觸她的頭發(fā),忽然,她覺得他們是心意相通的??諝饫镲h來淡淡的花香,羅小西在湖中看到了月亮的倒影,她指了指湖中,興奮地喊起來:“看月亮!”
“應(yīng)該抬頭看。傻瓜,我可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讓我低頭看月?!?/p>
羅小西抬頭,滿天星辰,一片斑斕。
羅小西說:“我們坐下來看看月亮吧。”
羅小西看著水中的月,有種莫名的惆悵,她覺得自己忽然不了解自己了。這樣的時刻,為什么她一點不想張皓呢。他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為什么她不想他,甚至對未來的婚姻生活沒有絲毫的憧憬?張皓在吃晚餐的時候打來電話,一聽她在吃飯,就匆匆地掛了電話。羅小西的胃不好,張皓擔(dān)心打電話,飯菜會變涼。張皓的電話每天都很規(guī)律,中午或者晚上,或者晚餐的時候。他們的感情穩(wěn)定得像是已經(jīng)結(jié)婚多年的老夫老妻。電話里居然沒有想念,沒有情話,電話里都是在商量事情。張皓說新房子的甲醛味道淡了,婚宴的酒訂了,或者說婚紗影樓又來催選照片了。他們拍完婚紗照,羅小西就來北京了,沒顧上選照片。羅小西總是很安靜地聽,聽電話的時候,她還常常走神。有時候張皓在電話那頭嘮叨了半天,她會忽然冒出一句“你剛剛說什么?”,搞得張皓哭笑不得。
“小西,你在想什么?”夏言喊著。
羅小西回過神來, 她抬頭剛剛碰到夏言的目光,立刻感覺被灼燒了,他的目光明亮而放肆地盯著她。
羅小西的眼圈紅了,她有點感傷,不知道為什么感傷。夏言清澈的目光注視著她,她低下頭,夏言的胳膊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忽然他的唇就含住了她的唇。她極力反抗,在夏言有力的臂膀下,她的反抗是無力的。他低聲地叫著:“小西,你喚醒了我,我無力抗拒,我朝思暮想?!?/p>
親吻是羅小西涌出淚水時結(jié)束的。夏言看到羅小西眼中的淚光,他輕輕地放開羅小西,他沒有說對不起,或者抱歉,他緊緊地握著羅小西的手,他的手溫暖而潮濕。
他說:“小西,我愛你!”
羅小西嚅動了一下嘴唇,她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她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美妙的親吻。她沒有抽出她的手,夏言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他tsT38ycM4pGGEAgR3hsz5seUrfB2wowl7Jh4m7ajJpo=們無聲地對視,她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和她相識不過一天,他居然對她說“我愛你”。他們?nèi)绱四吧?,卻又如此熟悉!
羅小西看著夏言的眼睛,不停地流淚。
“愛可以這樣輕易地說出來?”
“小西,我從來沒有這樣失去理智,我也從來沒有對一個女孩說過我愛你。”夏言眼睛里也有淚光閃爍。
周圍的燈光暗淡下來,湖邊寂靜無聲,淡淡的月光透過樹葉,閃爍著夢幻般的光澤。夏言輕輕將羅小西拉入懷中,他們的身體剛一靠近,羅小西就輕輕地戰(zhàn)栗。她沒有躲閃,她恍惚地意識到,自己的理智已土崩瓦解。
夏言沒有說話,他霸道而放肆。他親吻著她,她的眼睛,她的臉頰,她櫻桃般的嘴唇,他們的舌頭碰觸糾纏,他們在燃燒著……
羅小西忘記了自己。
那晚他們是打車回住處的,親吻了多久,他們都不記得了。出租車?yán)锊シ胖p柔的小夜曲,羅小西靠在夏言的肩頭,沉沉睡去。
羅小西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陌生的賓館里。她的旁邊躺著夏言,夏言還在熟睡。羅小西本能地看了看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是和衣而睡的。她沒有喝醉,應(yīng)該沒有跟夏言發(fā)生過什么。
光線暗淡,羅小西驚愕地看著夏言,夏言也是和衣而睡的,他的身上還有淡淡的酒味。羅小西呆坐在他的身旁,看著他熟睡的樣子,他真像個孩子。她沒有喊醒夏言,直接打車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上海女孩不在屋里,天剛剛亮,她這么早起床?難道她一夜未歸?羅小西不想關(guān)心別人的事,她感覺頭腦發(fā)昏,身心疲倦,她什么都不想想,她只想睡,她倒頭昏昏睡去。再次醒來,已是中午。她是被手機吵醒的。她艱難地睜開眼睛,一看是陌生的號碼,就果斷地按掉。才發(fā)現(xiàn)這個號碼打了三十多次,她斷定是夏言的電話。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難道她該等他醒來,打個招呼再離開?
昨晚是多么荒唐的夜晚,酒精真是麻醉劑,如果不喝酒,也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手機又響了,還是那個號碼,羅小西接了,她想應(yīng)該把一些事情說清楚,不然糾纏下去可不好。
喂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羅小西忽然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貓咪,她哽咽著,淚無聲,眼圈跟著紅了。
夏言聲音沙啞,問:“小西,你在哪?”
“我在宿舍?!?/p>
“我快擔(dān)心死了,你課也不上,電話也不接,問你同屋的女孩,她說她昨晚沒回宿舍?!?/p>
羅小西低聲啜泣,淚水盈盈。
“小西,你還好嗎?我很想你!昨晚因為太晚,宿舍門關(guān)了,我就在外面開了房間,我只是躺在你身邊,看你熟睡的樣子,后來,我也睡著了,我什么也沒做,請相信我!”
羅小西清了清嗓子,說:“夏言,那都是喝酒的原因,沒事,都過去了,我們就當(dāng)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么?”
“我做夢也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只希望你永遠(yuǎn)也不要和我聯(lián)系,不要給我打電話發(fā)短信,我們還只是普通的同學(xué)?!?/p>
“小西,我可能做不到……”
羅小西沒有聽完夏言的話就掛了電話。她虛弱地躺著,盯著天花板,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也許該起床去吃點東西了。昨天喝了那么一點酒,怎么就醉成那樣?
她未曾料到,夏言的樣子從此揮之不去,他的笑話,他的吻,他的霸道,都令她魂牽夢繞,她平靜的內(nèi)心被打亂了。
5
這天剛下課,羅小西就接到張皓的電話:“小西,你再不來,我就飛到北京去了。即使我不想,可它想了。”
羅小西聽了,心里沒有絲毫波瀾。張皓是想做游戲了。他們把做愛一直稱作做游戲。羅小西記得他們的第一次,他們都是彼此的第一次,那次是個雨天,他們正式戀愛了一年,羅小西即將研究生畢業(yè),張皓已經(jīng)做了部門經(jīng)理。張皓從來不勉強她。那次許是他倆都想嘗嘗禁果吧。那天,外面下著雨,雨聲潺潺,他們有點無精打采地在張皓的房間里看電影。他們看了兩部愛情片。第二部電影是個悲劇,羅小西哭得稀里嘩啦的。張皓捧住她的臉,忍不住吻她的淚,吻著吻著他們就上了張皓的單人床,完成了他們的成人禮。他們都很害羞,羅小西喊著疼,張皓小心翼翼地探索著,他們頂著被子。只記得張皓不停地問,疼不疼,疼不疼……羅小西緊咬著嘴唇說,還可以忍受。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身上蓋著溫暖的棉花被。張皓在羅小西的耳邊輕聲說,我永遠(yuǎn)愛你,小西。羅小西蜷縮在張皓的懷里,恍惚間,她聽到開門的聲音。她輕聲說,張皓,你父母回來了。他們急忙爬起來,盡管門是反鎖的,他們依然緊張。他們輕手輕腳地穿衣服,看著彼此的狼狽樣,傻笑著。第一次以后,他們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親熱,張皓怕羅小西疼,羅小西也怕疼。直到羅小西研究生畢業(yè)的那個夏天,他們才嘗到了一點甜頭。從此之后,張皓就像個饞嘴的貓,常常想偷腥。為了名正言順,那年夏天他就向羅小西求婚了。
羅小西說:“都老夫老妻了,你還想什么呀?”
“我就想,誰說老夫老妻了,我們的蜜月還沒有開始呢?!睆堭┱f著,嘿嘿地笑了幾聲。
羅小西說:“討厭啊你,我還忙著呢。”
張皓說:“快回來,快回來吧老婆?!?/p>
羅小西說:“還有一周就結(jié)束了,到時候煩死你。”
“我才不煩,我愛不夠?!睆堭┬χf。
下午的課,老師上了一半就結(jié)束了,老師要去參加一個研討會,改天再補課。羅小西一聽下課,急忙起身收拾東西。沒想到夏言已經(jīng)過來了。當(dāng)著這么多同學(xué)的面,羅小西也不能不理他。班上已經(jīng)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不過大家都在議論一對已婚的男女,他們已經(jīng)公然同居在一起。其他曖昧的男女也成了大家的談資。上海女孩整天神采飛揚,估計也有約會的男同學(xué)了。馬上分道揚鑣,羅小西不想成為大家的焦點。她最近一直深居簡出,一下課就第一個沖出教室,從不在食堂吃飯,逛街到很晚才回宿舍。她是在躲著夏言。
夏言說:“羅老師,最近很忙??!”
羅小西客氣地說:“不太忙?!?/p>
羅小西收拾好書本,準(zhǔn)備出教室。教室里只剩下他倆了。夏言坐下來。他看起來有點落寞。
“小西,我們可以談?wù)剢??因為我對你一無所知。”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們真得談?wù)劇?/p>
羅小西說:“那我請你吃飯吧,我們邊吃邊談?!?/p>
那頓飯吃得很漫長。
他們?nèi)チ艘患夜诺滹L(fēng)格的小店吃地方菜。吃飯的時候,羅小西對夏言講了她馬上要結(jié)婚的事,還講了她和張皓的戀愛史。羅小西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說過這么多的話,她看著夏言,忽然想,這個人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個和自己興趣相投的人吧。
夏言一直在聽,也很少搭話,不過,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
羅小西問:“你有女朋友嗎?”
夏言搖搖頭:“談過一個,去年分手了。我們談的時間也不長,還是異地,都覺得不合適。”
羅小西說:“這樣啊?!?/p>
吃完飯,夏言忽然說:“小西,陪我走走吧。”
羅小西跟著夏言走出餐廳,走出校園,他們?nèi)チ烁浇臅?,羅小西挑書的時候,夏言在一旁默默地等著。羅小西回頭看一眼夏言,他神情沮喪,像大病初愈。羅小西不知如何安慰,她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糾結(jié),她把自己包裹得像平靜無波的湖面。
買了書,羅小西淡淡地說:“我想回去休息了?!?/p>
夏言說:“那我送你?!?/p>
他們路過一個街心公園。
夏言說:“天氣這么熱,不如去那邊坐坐,涼一點再走?!?/p>
羅小西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在夏言身邊,羅小西總是不由自主。她不煩他,她無法拒絕他。愛沒有錯,愛也沒有罪。羅小西內(nèi)心澎湃,她安靜地跟著夏言。她在想,和他親吻算是失去了貞潔嗎?這個時代,貞潔早已成為了歷史,而她還在糾結(jié)著從一而終。
夏言突然拉住了羅小西的手,很用力地握著,那來自手心的溫度,又一次擊退了羅小西僅存的理智。
他們走進一片林子,林子里有長條椅子。在昏暗的林子里,夏言點了一支煙,他有點憔悴,他低下頭,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有一個瞬間,他像是停止了呼吸。羅小西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夏言。他們的周圍只有淡淡的煙霧。夏言注視著羅小西,他的眼睛閃著光,他扔掉煙頭,猝不及防地抱住了羅小西。他俯身說:“小西,知道這些天我是怎么過的嗎?我除了想你,就是想你。我用手機偷偷地拍了很多你的照片,我甚至還錄了你在教室里說話的聲音。我從來沒有這樣失去理智,這樣愛過一個人?!?/p>
“夏言,別這樣……”
羅小西掙扎著。夏言的唇緊貼住她的唇,粗暴地親吻著。她聽到他急促的呼吸,怦怦的心跳。他們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他們只有彼此。這是一個漫長的親吻。他們的身體不斷爆發(fā)出一串串的火星,羅小西快要被灼燒了,她無力睜開眼睛,她被溫潤和熾熱包圍著。隱約中,她發(fā)覺衣服的扣子正被夏言解開。她終于狠下心,用全身的力氣咬住了夏言的嘴唇。夏言叫了一聲,松開了手。羅小西落荒而逃。她聽到夏言在喊她,聽到夏言的腳步正在靠近。她沒有停下來。她知道如果停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6
直到培訓(xùn)結(jié)束,羅小西沒再搭理夏言。她每天都是最后一個進教室上課,下課后第一個沖出教室。她沒有勇氣在教室里尋找夏言的身影。有一天,同屋的上海女孩無意間說:“你那個老鄉(xiāng),好幾天沒來上課了,聽說最近老喝酒,可能遇到什么事了?!?/p>
夏言在借酒澆愁嗎?夏言他這是何苦呢。
羅小西夜不能寐,她瘋狂地想夏言。越是躲著他,就越想他。她的身體也在渴望著夏言。夜里她居然夢見和夏言在一起,夏言喚醒了羅小西,天哪,羅小西開始不了解自己了。她一個人在校園的池塘邊默默垂淚時,張皓的電話來了,她有點言不由衷地說:“我真想盡快見到你?!?/p>
張皓聽了很感動:“小西,等你回來,就是我的新娘了?!?/p>
羅小西聽了,潸然淚下,她哭泣著說:“張皓,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不值得你那么對我!”
張皓說:“傻瓜,說什么呢,什么不值得啊,知道嗎,這輩子,能擁有你,和你白頭到老,是我少年時代的夢想,如今夢想成真了?!?/p>
羅小西只能停止哭泣,她笑著說:“最近我有些喜怒無常,可能是想家了。”
培訓(xùn)的最后一天,班上的同學(xué)去附近的酒吧喝告別酒。所有的同學(xué)都去了,羅小西不能不去。大家談笑風(fēng)生,頻頻舉杯。羅小西也跟著喝。夏言沒有過來,他又在給女同學(xué)講笑話,女同學(xué)不停地勸酒,他總是一飲而盡。他笑得爽朗,羅小西卻聽出了蒼涼。有男同學(xué)邀請她跳舞,她就跟著進了舞池,男同學(xué)敬酒,她自然也喝,而且每次都是一飲而盡,幾杯過后,就感覺身子飄起來了。
羅小西有點暈,就坐在椅子上。夏言走過來,他顯得好憔悴,他俯在羅小西耳邊說:“小西,你不要再喝了!”
羅小西握住夏言的手,悠悠地說:“夏言,你好嗎……”
夏言把她扶起來,說:“我送你回去吧?!?/p>
走出酒吧,夜色漸漸彌漫??諝獬睗瘢掠甑母杏X。羅小西熱淚盈眶,她撲到夏言的懷里,說:“夏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知道我不該想你,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真的好想你……”
夏言伸手輕輕地捧起羅小西花瓣帶雨的臉,羅小西的長發(fā)在他的手心輕輕地纏繞著。他眼睛潮濕著。那一刻溫暖而寂靜。
他們無言地深深地望著對方。
突然,夏言用嘴唇堵住了羅小西的嘴,他的舌尖在不停地探索,纏繞。羅小西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她知道,她被征服了。她閉上了眼睛,感受著彼此的溫存。
他們都在顫抖。
“小西,我愛你!小西,你讓我朝思暮想!”夏言說。
羅小西的淚從眼角滑落。
她借著酒勁,說:“夏言,為什么我們不能早一點相遇,為什么你才出現(xiàn)!”
夏言也流著淚:“小西,我們該怎么辦!我從來沒有這樣過,我一看見你,就想抱你、親你,就想和你在一起,這種感覺很奇怪,也許你覺得我是個隨便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變成這樣。我感覺我們天生就是一對?!?/p>
羅小西頭疼欲裂。從來沒有男人為她流過淚。夏言的淚讓她心碎。
手機響了,是張皓的電話。
“小西,回來的票買了嗎?”
“張皓,我喝醉了,我好傷心,嗚嗚……”
羅小西兩只手抱著手機,痛哭起來。
“怎么了小西,你別嚇我,你喝醉了,你身邊有同學(xué)嗎,要不我讓我那邊的朋友去送你回去?!?/p>
羅小西哭夠了,才吐出幾個字:“有同學(xué)……”
張皓說:“小西,你別掛電話,你拿著手機,和同學(xué)到路邊打個車,我擔(dān)心你。”
“沒事,就是想你了,我掛了,到了宿舍我再和你說。”
羅小西掛了電話。她擦了擦眼淚,一下子將夏言推到千里之外,說:“夏言,對不起,我承認(rèn)我愛上了你,可是,我馬上要結(jié)婚了,我不能離開張皓,我不能傷害他,我們就此告別吧!”
“小西,不要這么殘忍,給我們一個機會,我相信這樣的愛情對我們一生只有一次!”
羅小西說:“我不知道這是愛情還是激情,只覺得你吸引著我,我無法抗拒,可是,你知道嗎,這個陌生的地方給了我們錯覺,等回去后,我們回到從前的生活,我們都覺得這是一場夢,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包括你?!?/p>
夏言哭了:“小西,我想我到死都不能忘記你。我從來沒有這樣失去理智過。”
“夏言,我們都忘了吧,因為我們都不是一個人,我們還有親人?!?/p>
說完,羅小西走到路邊,打算打車回宿舍。
夏言撲過來,一把抱住她:“小西,我舍不得和你分開。我們的相遇是多么的神奇!”
羅小西說:“我們的相遇沒有結(jié)局?!?/p>
夏言緊緊地抱著羅小西,在她耳邊說:“小西,再陪我一會兒,好嗎,如果此刻你離開,我會崩潰。”
羅小西輕輕推開夏言,說:“那我們到附近的咖啡屋去坐坐吧。”
他們手拉著手,到了附近一個茶樓。在外人眼里,他們儼然一對熱戀的情侶。
他們要了雅座,點了兩杯咖啡。
羅小西軟軟地蜷縮在沙發(fā)邊。她的頭暈暈的,很累,很困。
夏言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說:“小西,喝點咖啡吧!”
羅小西搖搖頭,她輕輕把夏言拉到自己身邊,抱住夏言的頭,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去,良久,夏言感覺到了羅小西溫?zé)岬臏I。
“夏言,為什么我的心真的好痛,為什么會這樣?”
“小西,我知道,我的心和你的心一樣痛?!?/p>
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那一刻,淚水的交融,仿佛生離死別一般。呼吸也變得緩慢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他們都知道,明天,他們將各奔東西。
夏言的唇一直在羅小西的脖頸里,他一直不停地在對羅小西說話,他說起大學(xué)時代,說起童年闖禍的趣事,甚至說他死去的最疼愛他的奶奶,說著說著,夏言哭了。羅小西輕輕地吻干他的淚。她知道,這淚水,怕是一生也無法忘記了。夏言說累了,就聽羅小西說,羅小西把頭靠在夏言的肩頭,輕輕地說:“夏言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知道愛情的感覺是這樣的,我不知道遇見你的感覺是不是愛情,可是我無法控制。我無法停止想你,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這個夏天,永遠(yuǎn)也忘不了你,愛情,多么奢侈的詞語,如今我們也算是經(jīng)歷了,從今以后,你將永遠(yuǎn)在我心里。”
夏言緊緊地抱著羅小西,他知道,他才了解她,又將永遠(yuǎn)失去她。
7
張皓的車子開得很穩(wěn),羅小西上車后,依然滿腦子的夏言。
培訓(xùn)結(jié)束后,羅小西坐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飛機回來了。她一回來就感冒了,發(fā)高燒,說胡話。張皓半夜開車送她去醫(yī)院,輸液的時候,羅小西睜開眼睛看見張皓,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痛,她抬手摸了摸張皓的臉,流淚了。那幾天她不想吃飯,也很少笑。大家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張皓每次都耐心地哄著她吃藥,喝粥,感冒才好了。
夏言每天都給她發(fā)短信,她從來不回,電話當(dāng)然也不接。轉(zhuǎn)眼回來快半個月了,再過一個月他就會忘記她了吧?
天氣炎熱,張皓打開空調(diào),說:“小西,你如果累就休息一會兒,總覺得你最近緊張兮兮的,像是得了婚前恐懼癥。”
羅小西沒有說話。幾次話到嘴邊,她都咽了回去。該怎么和張皓說呢,說我在北京愛上了一個男同學(xué)?張皓應(yīng)該知道嗎,該告訴他嗎,告訴他,他會怎樣?他還會愛她嗎,還會和她結(jié)婚嗎,他會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嗎?羅小西的腦子很亂,像一個大大的蜘蛛網(wǎng),剪不斷,理還亂。
張皓打開音樂,聲音調(diào)的很低,羅小西望向窗外。
張皓說:“小西,我想抽支煙可以嗎?”
羅小西鼻子里嗯了一聲。
她眼前浮現(xiàn)的是夏言抽煙的糾結(jié)表情。
張皓打開窗戶,努力地把煙霧吐到窗外。他說不希望羅小西吸二手煙。他就是這樣,總是為她著想。
手機響了,羅小西一看是張皓媽媽打的,她就接了:“阿姨,有事嗎?張皓正在開車。”
張媽媽說:“沒什么事,就等你們來吃飯了?!?/p>
羅小西把手機給張皓,張皓說:“媽,我本來計劃和小西去吃日本料理的。好吧,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p>
開弓沒有回頭箭,羅小西知道,她現(xiàn)在無路可退。
張皓說:“我媽做了一桌子的菜,叫我們回去吃。我媽說,今天奶奶還把她壓箱底的寶貝拿了出來,就等著給你戴呢?!?/p>
張皓的家庭是個大家族,張皓奶奶今年八十六歲了,張皓姑姑為了照顧母親,就在張皓他們同一個小區(qū)買了住房,一到周末,他們總是家庭聚會,其樂融融。那樣的聚會,羅小西有點害怕,她不是怕刷碗,她是擔(dān)心她做錯什么,說錯什么。張皓的姑姑是重點高中的校長,曾經(jīng)是羅小西和張皓的校長,她整天板著臉。有一次,羅小西周末去吃飯,大家有說有笑,姑姑一言不發(fā)地吃飯,突然盯著羅小西問:“你和張皓是不是在高中的時候就早戀了?”那神態(tài)像極了警察。
羅小西被問得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
張皓急忙說:“姑姑,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和小西不同班不同級呀!”
姑姑白了一眼張皓,說:“那有什么,學(xué)校里高三男生追高一女生的多的是?!?/p>
其實姑姑的猜測是對的。張皓的確是在高二那年對羅小西產(chǎn)生好感的。那時羅小西上高一,有一次在樓道里張皓和羅小西撞了個滿懷,兩個人手里的書本撒落了一地。他們各自撿起書本,同時說了句對不起。然后兩個人都笑了。
羅小西覺得張皓很英俊。而張皓把那次相遇定性為一見鐘情。羅小西不置可否,當(dāng)時她并沒有感覺到心跳。高中時代張皓曾經(jīng)給羅小西寫過情書,羅小西沒有回信。張皓考上大學(xué)后,約她看電影,她去看了。那么帥的男生,她都不知道該怎么拒絕。那時候,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明朗。大學(xué)里羅小西交往過一個男朋友,那個男生是美術(shù)系的,羅小西對他有點感覺,約會了幾次,發(fā)覺那男生有點花心,搞藝術(shù)的大概都多情吧。大四那年,已經(jīng)不好找工作了,羅小西被保送上研究生。那年暑假,她和朋友去看電影,在電影院門口再次遇見張皓,張皓已經(jīng)工作了。那一年,張皓24歲,羅小西22歲,他們開始正式約會。張皓說羅小西是他的初戀。張皓的確是愛羅小西的,而羅小西一直在接受他的愛。
羅小西有點怕張皓的姑姑,張皓姑姑在的時候,她盡量不去張皓家,張皓覺得她可愛又可笑。買婚房的時候,羅小西最怕張皓提出在他們小區(qū)買,沒想到張皓居然說要在羅小西家和他家的中間地帶買。這讓羅小西非常感動,羅小西是家里的獨女,她當(dāng)然要考慮父母的。
買好婚房,羅小西主動吻了一下張皓。
張皓說:“你怎么這么容易滿足?”
羅小西說:“你怎么這么理解我?”
“因為我一千年以前就開始愛你了?!睆堭┛傉f要愛她一萬年。
音樂還在響。
張皓的煙抽完了,他空出一只手,輕輕地握住羅小西的手。
羅小西轉(zhuǎn)頭看他,眼淚汪汪的。她在心里喊著,叫我怎么開口,叫我怎么忍心傷害你,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別人,怎么可以當(dāng)你的新娘?
“張皓,我想,我們能不能再推遲一段時間再結(jié)婚,你看,房子才裝修好三個多月,我覺得可能還有些味道……”
張皓轉(zhuǎn)頭看她,目光充滿了疼愛,說:“傻瓜,你到底想說什么呀,婚宴都訂好了,你還想逃是不是……”
“我,我……”
羅小西不知道該怎么說。
前方有一輛小貨車迎面駛來,羅小西喊了聲:“小心,前面有車!”
張皓調(diào)轉(zhuǎn)方向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起身護住了羅小西。
羅小西只聽見“小西,你還好嗎?”這句話,之后就失去了意識。醒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好多的聲音在喊她,“小西,醒醒,小西快睜開眼睛呀!”
羅小西微微睜開眼睛,她的身邊聚集著很多的人。他們看到她醒過來,都高興地叫起來。
羅小西努力地張開嘴,問:“張皓呢,張皓呢?”
母親說:“孩子,你安心休息,張皓在別的病房?!?/p>
羅小西受了點輕傷,第二天她就可以下床了。母親見她沒什么事,才小心翼翼地告訴她,張皓的傷勢很嚴(yán)重,還在昏迷。
羅小西去了危重病房,看到了昏迷中的張皓。張皓車禍后腦出血,身上兩處骨折。如果腦部的淤血不散,醫(yī)生就要做開顱手術(shù)了。
羅小西握著張皓的手,她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如果那一刻她不提推遲結(jié)婚,張皓不會轉(zhuǎn)頭安慰他,就不可能出車禍。如果張皓不護著她,那么受重傷的可能是她。張皓是為了救她,才傷得這么重的。張皓是在用生命愛著她。羅小西想著想著就哭了,這世上還有誰會用生命來愛自己呢!羅小西握著張皓的手,她掉著淚,輕聲喊:“張皓,你快醒來,你一定要努力睜開眼睛,你不能一直睡……”
夏言的樣子一下子在羅小西的腦海里淡了。
8
事后,張皓的朋友對羅小西說,事故發(fā)生的瞬間,張皓把車頭朝向她,并且撲到羅小西身上,而對面的貨車也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這樣,只有張皓一個傷勢嚴(yán)重,其他人基本沒有受傷。
朋友說,張皓愛你都成本能了。如此說法,令羅小西一下子驚呆了。本能不是應(yīng)該保護自己嗎,而張皓,不光將方向盤轉(zhuǎn)到了對自己危險的方向,而且,他還死死地用身體護住了她。
張皓過去所有的好,在羅小西的記憶復(fù)蘇、蔓延。如果張皓這次安然度過,她一定要對他回報同樣的愛。
張皓終于醒了。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在醫(yī)生準(zhǔn)備做開顱手術(shù)前,他腦部的淤血被吸收了。
羅小西一直守在病房,第三天的清晨,羅小西給張皓洗臉的時候,他微微地睜開了眼睛。羅小西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她激動得手足無措。
“張皓,張皓,你醒了嗎?”
她親吻著張皓的手。
張皓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笑了:“你沒事……沒事就……就好,我……我就怕……怕你的小……小臉蛋被……被玻璃扎……扎傷。”
“張皓,對不起,都怪我,如果我不說推遲結(jié)婚,就不會出車禍的?!?/p>
張皓關(guān)切地問:“小……小西,我……我的身體是否完……完整?”
羅小西看他擔(dān)心的樣子,說:“你猜?!?/p>
“有沒有缺……缺胳膊少……少腿,快……快告訴我,我……我只是覺……覺得疼,沒……沒有別……別的感覺。”
羅小西說:“放心,都很健康,就是胳膊骨折了,后背也被玻璃扎傷了,還可能會有腦震蕩?!?/p>
張皓聽了,笑得像個孩子。
張皓在醫(yī)院住了半個月,羅小西向單位請了假,每天往醫(yī)院跑。只有在晚上入睡前,她才會想起夏言。夏言他還好嗎?夏言好久沒打電話了,他可能已經(jīng)忘記了一切。那樣最好不過。
張皓出院后,身體恢復(fù)得很快,只是暫時不能開車,骨折的胳膊得慢慢康復(fù)。羅小西每天開車接送張皓上下班,她的目光整天圍繞著張皓轉(zhuǎn)。
張皓說:“小西,我總感覺你像換了一個人?!?/p>
“怎么?”
“怎么忽然對我這么好?”
羅小西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說:“我愿意對你好,怎么樣?”
她的樣子有些調(diào)皮,張皓忍不住要親她,她躲閃。兩個人忽然有了熱戀的感覺,每天都在一起,分開了也不停地打電話。
張皓說:“國慶節(jié)結(jié)婚吧。”
羅小西說:“好啊?!?/p>
國慶節(jié)的酒店都訂滿了。結(jié)婚的日子定在了農(nóng)歷九月初九。羅小西忙著買結(jié)婚用品,整理自己的物品,從父母家把東西一點點往新房搬。日子在忙忙碌碌中很快過去。張皓胳膊上的石膏拆了后,他們一起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捧著結(jié)婚證,張皓說:“小西,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p>
羅小西的內(nèi)心幸福而感恩。那一刻,她想,就讓夏言成為一個永遠(yuǎn)的秘密吧。
國慶節(jié)假期的一個晚上,夏言忽然打電話,他聲音低沉地說:“我聽說了張皓的事,出事的第三天,我去你們學(xué)校找你,你的同事都告訴我了。小西,我很抱歉,我想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么。我想只有消失在你的生活中,那樣對你最好。馬上我要去英國訪問學(xué)習(xí)了??赡芤荛L一段時間。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見一面?”
他們在一個茶樓相見了。
羅小西一上樓,就看到夏言修長的身影站在窗口,他一定是在窗口看著她走過來的。羅小西的心酸酸的。夏言看了羅小西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
羅小西說:“夏言,你怎么瘦了?” 羅小西說完,就后悔了,她不應(yīng)該說這句話,這會讓夏言覺得她在乎他,她心疼他。
夏言微微笑了一下:“可能是最近準(zhǔn)備出國的事,太累了吧?!?/p>
夏言說完,又是沉默。茶樓里播放著琵琶樂,婉轉(zhuǎn)流淌。
外面在下雨,天色昏暗。羅小西臉色蒼白,她昨晚一夜未眠,一想到要見到夏言,她不知道說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會傷心的。此刻看著臉色同樣蒼白的夏言,想起在北京的樓梯上夏言一臉的陽光,她聽到自己的心在哭泣。
“你好嗎,小西?”夏言的聲音飄過來。
羅小西的聲音在喉嚨里打轉(zhuǎn),就是發(fā)不出來,淚水擋也擋不住地洶涌著,流了滿臉。
夏言靠過來,抽了張紙巾,擦了擦羅小西的淚。
悲傷的時刻,時間忽然就不動了。羅小西緊緊地握住夏言伸過來的手,她緊緊地將那只手抱在胸前,低聲哭泣。夏言沒有動,他保持著那樣的姿態(tài),像一座雕像。
“上輩子我們一定是見過吧,或者上輩子我欠了你什么,這輩子我們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毕难缘吐曊f。
“夏言,我們的相遇在我們的一生中只是微微一瞬間,但我們之間真的有過愛情的火花,相遇是上天的安排。其實如果張皓不出事,我不知道我會作何選擇,但是我真的感激命運讓我們相遇。”
“小西,那短暫的相遇,對我將是漫長永遠(yuǎn)的牽掛。你知道嗎,分離其實就是一種永恒。”夏言低聲說。
羅小西掉著淚,輕輕抬起頭,她看到了夏言那痛苦的目光,那樣的眼神,她怕是一生也忘不掉了。羅小西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放開夏言的手,幽幽地說:“夏言,你一定要好好的?!?/p>
夏言的眼里閃著淚花,很聽話地點點頭。
他們像兩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聊了聊彼此的工作,生活,聊了聊未來的打算。分別的時候,夏言掏出一個銀鐲子,顫抖著給羅小西戴上,說:“時間太無情,留個念想吧?!?/p>
羅小西不知道給他送什么,她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彌勒佛取下來,戴到夏言的脖子里。那玉佛在她身上已經(jīng)戴了八年,是大二那年,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父親去四川的樂山請的玉佛,在峨眉山開了光的。父親希望她一生平安幸福,這個愿望是天下所有父母對子女的愿望吧。
羅小西對夏言說:“這個玉佛,八年來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體,希望也能保佑你?!?/p>
羅小西給夏言戴上玉佛,就轉(zhuǎn)身離開。
羅小西想,她和夏言算是有過愛情嗎,時間那么短,卻有肝腸寸斷的感覺。漫漫人生,我們誰都無法預(yù)知未來。誰能管住自由的心呢?
離開夏言之后,羅小西坐在出租車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她覺得她正在告別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而她的生活似乎從未改變,她的家人,她的愛人,她的工作和生活,都如從前一樣。甚至,除了夏言,沒有人知道她剛剛經(jīng)歷的愛和悲傷。而她的親人們都依然愛著她,寵著她。
羅小西下了出租車,穿過熙熙攘攘的行人,過了一條熟悉的人行道,回到了她熟悉的小區(qū)。小區(qū)門口,張皓正笑瞇瞇地沖她招手,他的笑如陽光般燦爛。羅小西也跟著笑了。
這天晚上,羅小西一家和張皓一家在飯店吃飯。吃完飯,羅小西說:“張皓,陪我走走吧。”張皓拉著她來到街上,張皓的背很寬,和他在一起永遠(yuǎn)都有安全感。羅小西知道,她和張皓將開始全新的生活,他們將一生廝守,相依為命,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像千百年來所有的夫妻一樣生活,日子將充滿柴米油鹽、喜怒哀樂。
羅小西挽著張皓,他們沿著街邊,慢慢地走。夜色闌珊,風(fēng)很涼,張皓脫下外套,給羅小西披上。張皓自然地握住了羅小西的手,只要出門,張皓的手從來都要尋找她的手,有時他牽著她,有時他攬著她,有時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羅小西的身子如水草般貼靠在張皓身上,她喊道:“張皓,我們白發(fā)蒼蒼的時候,你會這樣牽著我嗎?”
張皓笑起來,他輕輕地捧起羅小西的臉,吻了一下。
羅小西的眼里涌出了溫暖的淚……
責(zé)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