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時至今日，許多新聞學的基礎問題還未徹底厘清，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就是關于新聞學的學科歸屬問題至今仍未達成一致的意見。從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不同特性出發(fā)，可將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判別標準歸結為4點：研究對象和價值、研究方法、成果形式、研究效用的差異，以此標準，新聞學的學科性質當屬具有強烈人文底蘊的社會科學。

關鍵詞 新聞學 學科屬性 社會科學

劉銳，上海交通大學人文藝術研究院講師，博士后。

本文為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研究精品培育項目《“新聞經典”研究》最終成果的一部分（SKJ201004）。

時至今日，中國新聞學經過近百年的發(fā)展，已取得長足進步，“新聞無學”的爭論也已告一段落，但與文學、歷史、哲學、經濟學、法學等較為成熟的學科相比，誕生于20世紀的新聞學還尚顯稚嫩，理論基礎薄弱、研究層次不高等依然是不爭的事實，許多新聞學的基礎問題還未徹底厘清，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就是關于新聞學的學科歸屬問題，至今仍未達成一致的意見。新聞學到底屬于“人文學科”還是“社會科學”？這一新聞學的基本問題尚未得到解決。學科歸屬是關系到學科發(fā)展的根本性問題，新聞學到底是向文史哲等人文學科靠攏，還是向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法學等社會科學逼近？這不但關系到新聞學的研究內容、研究方法、研究成果的實現(xiàn)，且會影響到新聞學能否在學科之林中與其他學科平等地展開交流對話。下面筆者將在論述新聞學的學科歸屬之爭的基礎上，通過辨析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之間的區(qū)別，重點闡釋新聞學的學科屬性問題。

一、新聞學的學科歸屬之爭

客觀地講，20世紀的中國學術研究中，既有人文學科的研究，亦有社會學科的研究，但向來只有社會科學或哲學社會科學的提法，而沒有人文科學或人文學科（盡管《辭?！飞弦褑为氉鳛橐粋€條目而與社會科學區(qū)別開來）的提法。只是到了20世紀80年代以后，才有學者提出區(qū)分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的要求。[1]因此，新聞學早期關于新聞學科歸屬的討論不在本文的探討范圍之內，而主要討論當今新聞學眾學者在新聞學科歸屬問題上的爭議。綜觀新聞學科屬于人文學科還是社會學科這一問題，學界仍無一致的看法：

一類以李彬、李希光、屠忠俊、吳廷俊、徐培汀等為代表，認為新聞學科是人文學科。他們在分析新聞學與傳播學的差異時指出，首先是二者的學科屬性不同，新聞學屬于人文學科中的應用學科，而傳播學是社會科學的行為學科。再次，二者研究的方法不同，新聞學屬人文學科，人文學科講究人文性，體現(xiàn)人對人的終極關懷，其研究方法主要是定質的方法、思辨的方法；傳播學屬于社會科學，其研究方法主要是定量方法、實證的方法。[2-5]中國人民大學博士唐遠清則根據(jù)李承貴提出的劃分人文學科的4個主要依據(jù)，即人文學科本身具有人文氣質；直接與人的意義特別是精神價值相關；對人、社會、民族具有價值導向、精神塑造等功能；研究具有主體性、求異性、偶然性、復雜性和創(chuàng)造性等特征，認為新聞學屬于人文學科。[6]

再一類以鄭保衛(wèi)、張昆、趙凱、丁法章、黃芝曉等為代表，認為新聞學是以新聞現(xiàn)象和新聞規(guī)律為研究對象的一門社會科學。[7-9]除概念界定外，對新聞學為什么屬于社會科學，其與人文學科有什么本質的不同，并無過多探討。

還有一類以楊保軍為代表，認為新聞學是一門以社會科學性質為主，同時兼有一定人文科學性質的學科。新聞學是對人類新聞傳播現(xiàn)象、新聞活動特征及其規(guī)律的探討和揭示。按照對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的一般理解與基本區(qū)分，新聞學作為一門學科，屬于社會科學。但是，嚴肅一點講，社會科學從嚴格意義上說要求研究者以價值中立或者價值無涉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的研究對象和結論，而新聞學還包含著人文的思想和論述、價值性的評價與判斷。因而，就學科性質而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新聞學是一門以社會科學性質為主，但同時兼有一定人文科學性質的學科。[10]

上述論點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其一個明顯缺陷即大多并未從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科學區(qū)分角度進行新聞學學科性質的界定，唐遠清和楊保軍雖然區(qū)分了人文學科和社會學科的不同特征，但失之系統(tǒng)、全面。

唐遠清依據(jù)李承貴提出的劃分人文學科的4個主要依據(jù)來定義新聞學科的學術歸屬，相應標準雖容易區(qū)分，具體到實踐中則很難操作，究竟何謂突出的“人文”氣質？什么學科的研究才算與人的意義特別是精神價值直接相關等等，并無明確的具體的規(guī)定。由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作者單列一節(jié)論述新聞學的學科歸屬問題，堅持認為新聞學是人文學科，但在前文中卻把新聞學界定為“新聞學是一門研究大眾傳媒業(yè)的獨立的社會科學” （博士論文閱評人雷躍捷也指出了這一點），這就出現(xiàn)了前后矛盾、顧此失彼的現(xiàn)象。

而楊保軍在談到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之別時，僅談到了研究對象和研究判斷類型的不同，判斷標準有失片面。另外，在認定新聞學兼有人文學科屬性時，僅僅從目前新聞學研究現(xiàn)狀出發(fā)，認為相關的理論著述在事實判斷之后，總要加上一個價值判斷的尾巴，認為新聞學科兼具人文學科屬性的理解也存在偏差。因為現(xiàn)有著述存在的問題與該學科屬性并不等同。

二、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區(qū)別

這里，筆者從區(qū)分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不同特性出發(fā)，將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判別標準歸結為4點，以明確新聞學科的學科歸屬問題。

1. 研究對象和價值

人文學科研究的是人的觀念、精神、情感和價值，是人的精神世界及其積淀下來的文化。人文學科的價值不在于提供物質財富或實用的技術，而在于為人類提供一個精神的家園，使人類的心靈有所安頓、有所依歸。而社會科學以社會為研究對象，它側重于對社會結構、社會組織、社會運作和變革的普遍性和規(guī)律性的認識，解決社會矛盾，促進社會發(fā)展。即人文科學研究的是人的主觀世界和人類的精神文化，社會科學關注的則是客觀的人類社會，它是外在于具體個人的。

2. 研究方法

人文學科具有體驗性、闡釋性、評價性的特點，強調研究者的個體性和獨創(chuàng)性，它的知識并不像科學知識那樣呈前后遞進式發(fā)展，而是散點、跳躍式的、或不斷闡釋性的。一些古典著作中提出的命題可以被后人不斷地理解和闡發(fā)。而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具有分析、歸納、證實等特點，強調研究的客觀性和普遍性，社會科學知識的發(fā)展是前后遞進式的，前人提出的某些命題可以被證偽或替代。

當然，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雖越來越多地借鑒自然科學的實證研究法，但社會科學并不排斥人文科學的研究方法。社會科學既應該采用自然科學的邏輯實證方法來研究認識人類的社會生活中的制度、關系、結構和功能，又需要采用人文科學的精神與情感體驗方法來把握人類社會生活中的價值與意義問題，因為社會具有物質客觀屬性與精神觀念屬性兩重性質。

3. 成果形式

人文學者在人文科學領域中的探索與創(chuàng)造，主要表現(xiàn)為精神的收獲和思想的創(chuàng)造；而這些收獲與創(chuàng)造，主要以人文著述的形式保存下來。社會科學探索與創(chuàng)造的成果，除以社會科學著述的形式保存下來外，還集中表現(xiàn)為決策的制訂、規(guī)劃的設計、社會實踐活動的開展，甚至表現(xiàn)為規(guī)模宏大、長期持續(xù)的社會運動。而人文科學探索與創(chuàng)造的成果，則很少以文本之外的形式加以保存。

4. 研究效用

人文學科是基礎性學科，而社會科學是應用性學科，所以人文科學的研究成果往往不具有實際運用的價值，而社會科學的成果則往往具有實際運用的價值。當然，這并不是說人文學科沒有用，只有社會科學才有用，而是說人文科學是一種無形之用，而社會科學則是一種有形之用。社會科學更能直接指向人的現(xiàn)實生活，對人的現(xiàn)實生活產生直接的影響。

三、新聞學的學科屬性辨析

依據(jù)以上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劃分標準，筆者認為，新聞學總體屬于社會科學。理由如下：

1. 從研究對象來看，雖然目前新聞學術界并沒有取得共識，但根據(jù)不同學者對新聞學研究對象的論述，較為常用的關鍵詞是：新聞事業(yè)、新聞工作、新聞活動、新聞、新聞傳播活動、新聞現(xiàn)象、新聞與社會關系等。有學者依據(jù)56位新聞學者對新聞學研究對象的論述，篩選出中心詞的出現(xiàn)頻率，從高到低分別是：新聞事業(yè)（27次）、新聞（傳播）活動（24次）、新聞現(xiàn)象（18次）、新聞工作（14次）、新聞（12次）、報紙（10次）、新聞事業(yè)與社會關系（6次）。[11]可見這些關鍵詞都與社會活動、現(xiàn)象、組織、運作等有著密切的關系，更有不少學者如徐寶璜、黃天鵬、李公凡等認為，新聞學的間接對象就是全社會。[12]且自新中國成立后第一部理論新聞學著作——甘惜分的《新聞理論基礎》開始，對新聞學研究對象界定的中心詞都由比較具象的“報紙”轉換為比較抽象的“規(guī)律”——學者們幾乎都使用了“規(guī)律”一詞，盡管在與其他中心詞的搭配上，有“新聞事業(yè)規(guī)律”“新聞活動規(guī)律”“新聞工作規(guī)律”“新聞傳播規(guī)律”等的不同。[13]這符合社會科學以社會為研究對象，主要側重于對社會結構、社會組織、社會運作和變革的普遍性和規(guī)律性的認識的觀點，而非人文科學研究對象范疇。

2. 從研究方法來看，新聞學強調研究“新聞事業(yè)規(guī)律”“新聞活動規(guī)律”“新聞工作規(guī)律”“新聞傳播規(guī)律”等，既然研究對象的中心詞是“規(guī)律”，那么，強調研究的客觀性和普遍性就是理所當然的了。雖然新聞學的研究方法目前仍以定性研究為主，但定性研究并不代表就是主觀性研究，定量研究也并不意味著就是客觀研究，定性與定量只是研究方法的區(qū)別，而主觀和客觀則是研究對象與客觀事物的符合、相去程度。“科學是理性的產物，使用事實、規(guī)律、原因等概念，并通過客觀語言溝通信息。”[14]與此不同，“人文學科是想象的產物，使用現(xiàn)象與實在、命運與自由意志等概念，并用感情性和目的性的語言表達?！盵15]從這一點看，新聞學無疑也歸屬于社會學科，幾乎所有的研究者都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夠反映新聞現(xiàn)實，符合新聞實踐的要求和發(fā)展規(guī)律，有效地指導新聞實踐，而非自由想象，閉門造車。

3. 從成果形式來看，新聞學探索與創(chuàng)造的成果，除了以著述的形式保存下來外，還集中表現(xiàn)為新聞社會實踐活動的開展、新聞管理決策的制定，甚至還表現(xiàn)為規(guī)模宏大、長期持續(xù)的社會運動（譬如公共新聞學）。從新聞學界尤為強調新聞學研究成果要對新聞實踐有指導意義即可見一斑。

4. 從研究效用來看，新聞學的研究成果尤其是新聞業(yè)務的研究具有明顯的實際運用價值，能夠對新聞實踐產生直接作用和影響，即使是新聞理論和新聞史研究，也強調要對新聞實踐有所啟迪和教益。盡管目前學界的研究和業(yè)界現(xiàn)實尚有一定隔膜，但已有一批研究成果得到業(yè)界和政界認可。從長遠來看，新聞學將更好地服務于新聞傳播實踐，對新聞傳播實踐產生更大的影響。

從以上4點可以看出，新聞學理當歸屬社會科學。然而，事實上，我們很難在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之間畫出涇渭分明的界線，正如著名學者讓·皮亞杰所說：“在人們通常所稱的‘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之間不可能做出任何本質的區(qū)別，因為顯而易見，社會現(xiàn)象取決于人的—切特征，其中包括心理生理過程。反過來說，人文科學在這方面或那方面也都是社會性的，只有當人們能夠在人的身上分辨出哪些是屬于他生活的特定社會的東西，哪些是構成普遍人性的東西時，這種區(qū)分才有意義?！盵16]新聞學雖然屬于社會科學，但新聞學也具有較為濃郁的人文色彩，從學科性質而言，新聞學是具有人文底蘊的社會科學。表現(xiàn)在：

第一，從研究對象和價值來說，新聞學既是事學，是對社會結構、社會組織、社會運作和變革的普遍規(guī)律的研究，又是人學，除研究新聞媒體作為一個社會組織對于社會所起的作用及其運作之外，還需關注在媒體運行過程中傳者和受眾各自的精神狀態(tài)、價值情感等。新聞傳播事關每一位公民的言論自由權利，新聞學研究決不能因事廢人，放棄新聞傳播學的人文屬性。因為“新聞傳播活動根本上是人的交流活動，盡管這種活動在現(xiàn)代以來越來越需要利用機器和制度等途徑進行，但它畢竟與人的生存息息相關，從沒有離開‘人’的新聞傳播”。[17]“新聞學的終極關懷或指向是為人的，新聞學研究的最終目的和新聞傳播活動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讓人更加趨近人所能擁有的自由、美好而不悖乎人性的生存方式，即馬克思所說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盵18]從這一點上來說，新聞學科注定將難以回避價值判斷，價值判斷在新聞學科中占據(jù)較大的比重。價值判斷是每一個新聞學研究者不可回避的一個問題，新聞學需要事實判斷，也需要價值判斷。

第二，新聞學的文本之學特征較其他社會科學更重。盡管學界對新聞學的研究對象是否為新聞文本仍存爭議，與“新聞事業(yè)”“新聞活動”“新聞現(xiàn)象”“新聞工作”等這些關鍵詞相比較，將“新聞”文本作為新聞學研究對象的呼聲相對弱小一些，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無論是新聞事業(yè)、新聞活動、新聞現(xiàn)象、新聞工作，其成效好壞最終都將反映到新聞文本上。可以說，新聞文本是新聞事業(yè)、新聞活動、新聞現(xiàn)象、新聞工作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無新聞文本則無新聞事業(yè)、新聞活動、新聞現(xiàn)象、新聞工作。新聞學的研究起步于新聞文本，最終無論是作用于新聞實踐，還是作用于新聞管理政策，也將落腳在新聞文本上。新聞學研究是圍繞著文本這一中心運行的，這是新聞學與社會學、經濟學、法學、政治學等其他社會科學的不同之處，他們的研究未必起步于文本，也未必最終作用于文本，從這點看，新聞學也具有較為鮮明的人文色彩。

因此，新聞學的學科性質為具有強烈人文底蘊的社會科學。新聞學不單單是人事之學，也是文本之學。

結 語

新聞學具有較多的人文色彩，但新聞學并非人文學科，新聞學和傳播學一樣仍屬社會科學。一些學者在辨析新聞學和傳播學時過分突出了兩者之異，以至兩個協(xié)同發(fā)展的社會科學之“小異”，被說成是人文和社會學科之大別。目前，新聞學和傳播學都還尚未達到成熟之境，過分強調其區(qū)別，不利于新聞學和傳播學的融合和兩個學科的協(xié)同共進。兩個學科之間只有相互學習，相互借鑒，雙劍合璧，才能全面提高新聞學和傳播學的學科地位，也才能在學科叢林中占據(jù)與其他學科平等對話之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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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18] 姜紅. 現(xiàn)代中國新聞學科建構與學術思想中的科學主義（1918-1949）[D]. 復旦大學，2006：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