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森,馮 泳
(貴陽中醫(yī)學院,貴陽 550002)
早在先秦時期,《五十二病方》就已體現(xiàn)出中藥炮制在方劑配伍中的應用,東漢“方書之祖”《傷寒論》所載113方中,通過腳注說明炮制方法的藥物共有315品次, 約占所用藥物的58.8%[1],充分體現(xiàn)了中藥炮制與方劑配伍的密切關系。中藥炮制是中藥材在配方或制劑前的各種必要的加工處理,是中醫(yī)臨床用藥的特色之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中醫(yī)方劑的臨床療效。歷代著名醫(yī)家在組方配伍時,都極其重視中藥炮制對方劑綜合功效的影響,但在現(xiàn)代方劑理論研究中卻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目前方劑研究多集中在傳統(tǒng)配伍理論或方劑量效關系及其劑型研制等方面,對中藥炮制與組方配伍關系研究論及較少。通過對中藥炮制與方劑功效的相關性研究,研究總結出中藥炮制在中醫(yī)方劑配伍中的應用主要有以下10個方面。
凈制系指選取中藥材藥用部分,除去非藥用部分和霉變、蟲蛀品、泥沙、灰屑等雜質,使其達到藥用凈度標準的一類操作[2]。古方腳注中的“去皮”、“去節(jié)”、“去心”、“去毛”、“去白”等就是指中藥的凈制。漢·《金匱玉函經》證治總例云:“或須皮去肉,或去皮須肉,或需根去莖,又須花須實,依方揀采,治削,極令凈潔?!比缏辄S“去節(jié)”與“不去節(jié)”療效各異,一般認為麻黃節(jié)發(fā)汗力量較弱,甚至梁·陶弘景認為麻黃節(jié)止汗。黃元御也說:“用根節(jié)止汗,發(fā)表去其根節(jié),斂汗用其根節(jié)?!薄奥辄S湯”(《傷寒論》)主治外感風寒表實證,故方中配用“去節(jié)”生麻黃,增強其發(fā)汗平喘之力;“越婢湯”(《金匱要略》)主治風水夾熱證,方中用麻黃意在利水消腫,故麻黃“不去節(jié)”。再如陳皮的“去白”與“不去白”,傳統(tǒng)認為“去白者理肺氣,留白者和胃氣”,“留白甘而緩,去白辛而速”,即陳皮和脾理胃不去白,理肺氣化痰涎則去白,陳皮去白炮制,可使下氣消痰作用加強。故在“平胃散”(《簡要濟眾方》)、“二陳湯”(《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止嗽散”(《醫(yī)學心悟》)等方中所用陳皮均“去白”,取其理氣化痰之效,如果上述方劑中不用去白陳皮,則會影響療效;而在“補中益氣湯”(《內外傷辨惑論》)中不去白,是為了更好地發(fā)揮其理氣和胃醒脾的功效,使全方補中而無滯氣之弊。除此之外,通過中藥凈制去除非藥用部分,還可保證方中各藥配伍比例準確。
方劑不同,對飲片規(guī)格要求也有異,必須根據處方煎煮要求炮制成最適規(guī)格的飲片。如果飲片切制不均勻,厚薄、長短、粒度相差太大,在煎煮過程中就會出現(xiàn)易溶、難溶、先溶、后溶等問題,煎出液將會取氣失味或取味失氣,達不到氣味俱存的要求。 “桂枝湯”(《傷寒論》)方證為外感風寒、營衛(wèi)不和,方中桂枝與白芍的配伍是本方外可解肌發(fā)表、內可調和營衛(wèi)陰陽的基本結構,二者的配伍比例必須為1∶1。桂枝辛甘而溫,以氣取勝,透營達衛(wèi),解肌發(fā)表;白芍酸苦而涼,以味取勝,益陰斂營、斂固外泄之營陰。桂枝、白芍都必須切為薄片,還需顧及二者飲片厚度的搭配,如果將白芍切得太厚,桂枝湯的煎煮時間就難以控制,如煎煮時間短,桂枝之氣可出而白芍之味不能盡出;若煎煮時間長,雖然能得白芍之味,又使桂枝之氣揮發(fā)。只有將方中桂枝與白芍切片厚度搭配適宜,才可使全方氣味共存,達到調和營衛(wèi)的效果。“犀角地黃湯”(《備急千金要方》)方證為熱入血分證,方中犀角(現(xiàn)用水牛角代)清熱涼血、瀉火解毒,重用為君,配伍時必須炮制成細絲或薄片先煎使用,因水牛角質地堅硬,有效成分難以煎出,如炮制飲片太大,君藥藥力無法盡出,會出現(xiàn)“方對藥不靈”的現(xiàn)象。
我國第一部藥學專著《神農本草經》“序例”云:“藥有……有毒無毒……若有毒宜制?!睘榱伺R床用藥安全,中藥組方配伍時,必須經過嚴格炮制以達到降低或消除方劑中藥物毒副作用的目的。通過炮制可使藥物之療效增強,毒副作用降低或消除,可使“霸藥”變良藥。“補肺阿膠湯”(《小兒藥證直訣》)主治小兒肺陰虛兼有熱之咳嗽、咯血證,方中阿膠滋陰潤燥、養(yǎng)血止血,但生阿膠有滋膩礙脾之弊端,配伍應用時用蛤粉或蒲黃炮制成阿膠珠,去其寒滑之性,消除其膩滯脾胃的副作用;方中馬兜鈴清肺化痰、降氣平喘、有毒,生用苦寒味劣易傷胃氣,且有惡心嘔吐等副作用。配伍時采用蜜炙的炮制方法,即可消除惡心嘔吐的副作用,又可增強潤肺止咳之功;方中杏仁去皮尖,亦為去除杏仁毒性的炮制方法。又如“紫金錠”(《丹溪心法附余》)中必須將千金子炮制成霜配伍入藥,因生千金子有毒而多外用,其含有峻瀉的油質成分,如不制霜直接服用會導致患者中毒。由此可見,炮制不僅降低單味藥的毒副作用,而且對全方也起到增效減毒的效果。
中藥炮制由降低或消除藥物毒副作用,保證用藥安全,上升到增強藥物與治療目的相關的特異療效,是中藥炮制學發(fā)展中的一次大飛躍。許多中藥經炮制后可達到增效減毒的雙重效果,極大地提高了方劑的臨床療效?!安窈韪紊ⅰ?《景岳全書》)主治肝郁氣滯證,方中柴胡、香附、陳皮用醋炙法炮制,柴胡生用升散作用較強,以解表退熱為主,醋制后以疏肝止痛為主;香附生用上行胸膈,多入解表劑中,醋制后使其疏肝止痛作用增強;陳皮醋制以增強理氣運脾之功?!爸烁什轀?《傷寒論》)主治陰血陽氣虛弱之心動悸、脈結代證,方中甘草用蜜炙后使用,增強其補益心脾之氣的作用,且炙甘草的劑量達四兩之多,遠遠超過常用劑量,不同于通常的調和藥性之用,而意在取其益氣補心、緩急定悸的功用;方中不宜使用生甘草,因甘草生用性微寒,功效偏重于清熱解毒。
某些中藥在治療疾病的同時,會因某一與治療目的無關的性能給治療帶來不利影響,必須通過炮制,在保留功效的前提下,緩和其與治療目的無關的性能,趨利避害,揚長避短,使其不會影響正常療效的發(fā)揮。如辛熱燥烈的干姜,主入脾胃,長于溫中散寒、健運脾陽,為溫暖中焦之主藥,故在“四逆湯”(《傷寒論》)中用干姜生品,取其守而不走、力猛而速、功專溫脾陽而散里寒之功用,與附子相配溫先天以生后天,溫后天以養(yǎng)先天;而“生化湯”(《傅青主女科》)主治血虛寒凝、瘀血阻滯胞宮證,在配伍時需用炮姜,因生干姜藥性辛燥、耗氣傷津,不利產婦血虛的狀況。炮姜微辛而苦溫,功擅溫中止痛、入血散寒,又無辛散耗氣、燥濕傷陰之弊,且能入營血助當歸、炙甘草通脈生新,佐川芎、桃仁化瘀除舊,臻其全方生化之妙。
四氣五味是中藥的基本性能,四氣又稱四性,是指寒、熱、溫、涼4種藥性,五味是指酸、苦、甘、辛、咸。性和味是每種中藥自身所固有的,且各有所偏,中醫(yī)藥治療疾病的本質就是用中藥的偏性來糾正人體陰陽偏盛偏衰的病理狀況。但在臨床組方配伍時,會因某些藥物性味過于偏盛或偏弱,給人體帶來不利的影響,或達不到治療目的,這時就需要通過炮制損其偏盛、扶其不足?!扒鍤饣低琛?《醫(yī)方考》)中將天南星用牛膽汁炮制后使用,天南星性本辛溫,擅長燥濕化痰、祛風止痙,但本方主治痰熱咳嗽證,故加膽汁炮制為膽南星,性味轉為苦涼,長于清熱化痰、息風定驚,用為君藥?!疤炫_烏藥散”(《圣濟總錄》)主治肝經寒凝氣滯證,方中巴豆與川楝子的炮制方法是:先把巴豆微打破,同川楝子用麩炒黑,去巴豆與麩皮不用。因為川楝子藥性苦寒,與巴豆炒后可大大減輕其寒性,使其切中病機而無過于苦寒之弊。
升降浮沉是指中藥的作用趨向,是中醫(yī)臨床處方配伍必須遵循的規(guī)律之一,它與疾病所表現(xiàn)的趨向性相對而言。明·《醫(yī)學入門》云:“凡病在頭面及手梢皮膚者,須用酒炒,欲其上騰也。病在咽下臍上,須用酒浸洗。病在下者生用。欲升降皆用者,半生半熟?!笨梢娡ㄟ^炮制可以改變中藥的作用趨向,尤其對作用趨向具有雙向性的藥物更為明顯。“三子養(yǎng)親湯”(《皆效方》)中的紫蘇子、白芥子、萊菔子均需爆炒炮制后使用,萊菔子炒后藥性由升轉降,功效由涌吐風痰變?yōu)榻禋饣怠⑾吵?,使藥性的升降與組方要求相符,全方降氣消食、溫肺化痰的功效加強。再如“普濟消毒飲”(《東垣試效方》)主治大頭瘟,因病位在頭部,黃連、黃芩藥性苦寒沉降,配伍時黃連、黃芩須用酒炮制后才能引藥上行,故重用為君,專清上焦頭面之火毒。
歸經是指中藥對機體某些經絡、臟腑有選擇性的作用,因而對這些部位的病變起著主要或特殊的治療作用。中藥的藥理作用具有多向性,常常對多個經絡臟腑發(fā)揮作用,但病人并非各個部位都發(fā)生病變,在具體某個方劑中并不需要發(fā)揮該藥的全部作用。臨床上為防止其藥力過于分散,甚至在未病部位出現(xiàn)不良反應,往往通過炮制使藥物集中在病變部位發(fā)揮療效,對病變部位作用增強,對無關部位則作用減弱?!翱s泉丸”(《魏氏家藏方》)方中君藥益智仁主入脾經,兼入腎經,因該方主治膀胱虛寒之尿頻、遺尿證,故用鹽炙的炮制方法引藥入腎,使方中益智仁的歸經變?yōu)橹魅肽I經,增強溫腎納氣、固澀
小便的作用,使全方作用側重于腎兼顧脾,腎氣足則膀胱固,尿頻遺尿自止?!澳鞠銠壚仆琛?《儒門事親》)主治赤白痢疾、食積腹脹證,組方配伍時宜用醋炒青皮和香附,引藥入肝,增強疏肝理氣、消積導滯的功效。
臨床病證復雜多變,方劑中某些藥物經過適當炮制,可使同一方劑適應臨床的復雜病情,提高療效?!八奈餃?《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為補血調血基礎方,臨床組方配伍時可根據具體病情選用不同的炮制品或炮制方法,如血虛兼有血熱,配伍時宜選用生地黃,取其清熱滋陰涼血之功;血虛無熱者宜用炮制品熟地黃,彰其滋陰補血之效;如產后血虛腹痛者方中白芍不宜生用,因生白芍酸寒之性易損傷脾陽,配伍時宜酒炙炮制為佳,可去生白芍中寒之弊;如患者癥見血虛兼有血瘀者,方中川芎、當歸也應酒炙后配伍應用,可增強其活血化瘀之功用。張仲景創(chuàng)“白虎湯”(《傷寒論》)治療傷寒邪入陽明,由寒化熱、氣分熱盛證,因傷寒病因是感受寒邪,寒邪易傷中損陽,故配伍長于補中益氣的炙甘草顧護脾胃,防止石膏、知母這些清熱藥大寒傷中;而吳鞠通用“白虎湯”治療太陰溫病,改炙甘草為生甘草并加重用量,因溫病病因是感受熱邪,熱邪易傷陰,用生甘草既可增強全方瀉熱作用,又能甘涼生津護陰。臨床上這種方法還常與方劑的加減變化配合應用。
在某些情況下,炮制方法決定著中醫(yī)方劑的療效,不同炮制方法有著不同的治療效果,取氣取味,藥效迥異。“桃花湯”(《傷寒論》)主治虛寒血痢證,由赤石脂、干姜、粳米組成,方中重用赤石脂為君藥,赤石脂腳注“一半全用,一半篩末”。中醫(yī)用藥或取其氣,或取其味,方中赤石脂一整塊煎湯,能有效防止藥物糊化以取其氣;一半篩末用藥汁吞服,以取其味,使全方氣味俱佳,增強澀腸止痢之功效?!八哪?《濟生方》)主治七情所傷、肝氣郁結證,由人參、檳榔、沉香、烏藥組成,方中4味藥的炮制方法是“四味各濃磨水”,即將方中各藥與水或其他液體磨制成濃汁,不經過長時間的煎煮,這種炮制方法可使全方藥性氣厚力宏,療效奇佳。
眾多的炮制理論起源于方書[3],是方劑實際運用于臨床中逐漸總結出來的經驗,因此中藥炮制是方劑配伍的前期環(huán)節(jié)和藥效保障,組方配伍的各藥選用何種中藥炮制品或炮制方法由方劑的功效決定。清·張仲巖在炮制專著《修事指南》中提到:“……炮制不明,藥性不確,則湯方無準,而病癥不驗也?!敝兴幈仨毥涍^嚴格而合理的炮制才能用于組方配伍,以發(fā)揮中醫(yī)辨證論治、靈活用藥的特色和優(yōu)勢,而配伍環(huán)境是影響多功效中藥在方劑中選擇性發(fā)揮作用的主要因素[4]。中藥方劑具有成分復雜、作用多樣的特點,中醫(yī)治病不是將某味或某幾味中藥的所有功效同等應用,而是根據臨證的具體病機合理配伍,這就需要對中藥功效予以取舍、權衡利弊,即通過炮制使中藥的某些功效突出、某些功效減弱,力求使全方發(fā)揮其適合病情實際需要的最佳綜合效能。集理法方藥于一體的方劑是中醫(yī)臨床用藥最主要的形式,歷代名方是長期臨床實踐的有效結晶,在配方過程中飽含歷代醫(yī)藥學大家的學術風格和用藥智慧,其中所體現(xiàn)的中藥炮制技術和方法對方劑功效的影響十分重要,對提高臨床療效和指導新藥研發(fā)都具有實用價值和特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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