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喆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62）

回鶻葛啜王子出身考

劉 喆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62）

將墓志內(nèi)容與正史資料相互參照，通過考查回鶻可汗世系的演變和可汗家族的盛衰來考證回鶻葛啜王子的出身，指出葛啜王子的身份實際上是天親可汗與英義可汗的族弟，是與天親可汗和英義可汗同輩的藥羅葛氏子孫。

回鶻；葛啜王子；藥羅葛氏；天親可汗

《故回鶻葛啜王子守左領(lǐng)軍衛(wèi)將軍墓志并序》一合，由墓蓋和墓志兩部分組成，約一米見方。2013年4月出土于陜西西安，現(xiàn)藏大唐西市博物館，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所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塊唐代由漢文、魯尼文書寫的雙語石刻墓志。填補了古突厥文字在東亞地區(qū)文獻(xiàn)資料的空白，具有重大的學(xué)術(shù)價值。墓志漢文部分基本上清晰可辨，記載了葛啜王子的生平及葬禮事宜。在漢文之后，還有部分魯尼文刻字。該墓志的出土可以補充一些材料，與傳世史料相互補正。鑒于筆者不精通魯尼文，故僅從漢文墓志銘出發(fā)對回鶻葛啜王子的身份作出相應(yīng)的考證。

墓志銘名為《故回鶻葛啜王子守左領(lǐng)軍衛(wèi)將軍墓志并序》，撰寫墓志者為“給事郎守秘書省著作郎賜緋魚袋崔述撰”。其志文曰：

回鶻葛啜王子，則可汗之諸孫。

我國家討平逆臣祿山之亂也，王子父車毗尸特勤實統(tǒng)戎左右有功焉。故接□之優(yōu)，寵錫之厚，殊于他國。王子以去年五月來朝，秩班禁衛(wèi)，賓籍鴻臚。方且享茲榮耀，光于蕃

圖1 新華社公布的葛啜王子墓志拓片

部，奈何不淑？以貞元十一年五月廿日構(gòu)疾云殂，享年二十，以其年六月七日葬于長安縣張杜原。兄王子阿波啜與諸部之屬銜哀奉喪，送終之事則有

詔有司備儀焉，禮無其闕。嗚呼，修短命也！死者

生之終，乃刻石志墓云：

蕃之王子兮，氣雄雄；生言始兮，

死言終；魂神異兮，丘墓同。

有關(guān)墓志主人回鶻葛啜王子的確切身份，墓志中并未予以明確說明，只提及他是“則可汗之諸孫”，且其父車毗尸特勤曾為唐王朝平定安史之亂立下赫赫戰(zhàn)功。筆者根據(jù)墓志銘所提及的線索，對相應(yīng)的史料進(jìn)行了查閱，試圖揭露王子的身份之謎。

在考證王子的出身之前，必須弄清楚這一時期回鶻可汗世系的演變，否則便很難弄清楚葛啜王子到底出身于回鶻的哪一系。為此，筆者查閱了兩《唐書》《資治通鑒》《通典》《唐會要》《冊府元龜》等提及這一時期有關(guān)回鶻的史料，對這一時期的回鶻可汗及其事跡進(jìn)行了歸納總結(jié)。

一、回鶻可汗世系考證（截至貞元十一年）①

懷仁可汗：名骨力裴羅，天寶初年獲封奉義王，三載“擊破拔悉密”，自號骨咄祿毗伽闕可汗，遣使入朝，獲封“懷仁可汗”。

英武可汗：名磨延啜，自號葛勒可汗，“帝以幼女寧國公主下嫁，即冊磨延啜為英武威遠(yuǎn)毘伽可汗?！盵1,p4652]又《冊府元龜》載：“乾元元年六月丙午回紇使達(dá)亥阿波刺史入朝迎公主……十一月甲子回紇使三婦人謝寧國公主之聘也。賜宴紫宸殿?！盵2,p3882]

英義可汗：名移地健，英武可汗少子，自號牟羽可汗。《新唐書·回鶻上》記載:“于是冊可汗曰頡咄登里骨啜蜜施合俱錄英義建功毘伽可汗，可敦曰娑墨光親麗華毘伽可敦?！盵1,p4654]《新唐書》中還提到他的妻子是仆固懷恩的兩個女兒和小寧國公主，而且小寧國公主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后被武義可汗頓莫賀達(dá)干所殺[1,p4658]。

武義、天親可汗：名頓莫賀達(dá)干，因英義可汗執(zhí)意伐唐而殺之自立?！顿Y治通鑒》記載他是英義可汗的“從父兄”，自號“合骨咄祿毗伽可汗”[3,p7282]，他對唐的態(tài)度極恭敬，唐德宗命源休封他為“武義成功可汗”?！短茣せ丶v》中記載:“建中元年六月，冊回紇合骨咄祿毗伽可汗為武義成功可汗?！盵4,p1745]頓莫賀達(dá)干屢屢請與唐和親，德宗在李泌的勸說下同意以咸安公主下嫁?！八哪晔辉?，回紇公主及使至自本藩，德宗御延喜門以觀之……詔以咸安公主出降回紇可汗，仍特置府，官屬并同親王府?！盵4,p1746]又“冊書拜可汗為汩咄祿長壽天親毘伽可汗，公主為智惠端正長壽孝順可敦”[1,p4658]。所以頓莫賀達(dá)干也有兩個封號，一為“武義成功可汗”，一為“長壽天親可汗”。

忠貞可汗：名多邏斯。《新唐書·回鶻上》載：“貞元五年，可汗死，子多邏斯立，國人號‘泮官特勒’，以鴻臚卿郭鋒持節(jié)冊拜愛登里邏汩沒蜜施俱錄毘伽忠貞可汗?！眱悦秦懺炅孪碌腫5,p3544]，但忠貞可汗在位時間很短，實際上貞元六年四月就去世了，關(guān)于其去世的原因，《舊唐書·回紇傳》記載是貞元六年四月“為其弟所殺而篡立”[5,p3544]，《新唐書·回鶻上》則記載是“可汗為少可敦葉公主所毒死，……可汗之弟乃自立”[1,p4658]。雖略有不同，但忠貞可汗死后其弟篡位是不爭的事實。篡位者立足未穩(wěn)，便被“其大臣率國人共殺之”[1,p4658]，因回鶻重臣頡干迦斯此時西征吐蕃未回，次相便立忠貞可汗年方十五歲的幼子阿啜繼可汗大位，這便是后來的奉誠可汗。

奉誠可汗：名阿啜。貞元七年由鴻臚少卿庾鋌奉詔冊封，死于貞元十一年。

懷信可汗：名骨咄祿?！缎绿茣せ佞X上》：“十一年，可汗死，無子，國人立其相骨咄祿為可汗，以使者來，詔秘書監(jiān)張薦持節(jié)冊拜愛滕里邏羽錄沒蜜施合胡祿毘伽懷信可汗。骨咄祿本（足夾）跌氏，少孤，為大首領(lǐng)所養(yǎng)，辯敏材武，當(dāng)天親時數(shù)主兵，諸酋尊畏。至是，以藥羅葛氏世有功，不敢自名其族，而盡取可汗子孫內(nèi)之朝廷?！盵1,p4659]

又《資治通鑒》載：“回鶻奉誠可汗卒，無子，國人立其相骨咄祿為可汗。骨咄祿本姓（足夾）跌氏，辯慧有勇略，自天親時典兵馬用事，大臣諸酋長皆畏服之。既為可汗，冒姓藥葛羅氏，遣使來告喪。自天親可汗以上子孫幼稚者，皆內(nèi)之闕庭。”[3,p7568]

《唐會要·回紇》載：“其天親以上諸可汗，有子見幼小者，并送闕庭?！盵4,p1747]

二、天親可汗自立與英武一系的衰敗

英義可汗參與了助唐平叛的戰(zhàn)爭，目睹了唐朝由盛轉(zhuǎn)衰，逐漸傲慢自大甚至生出伐唐之心，為其手下頓莫賀達(dá)干所殺。這一事件明確載于《新唐書·回鶻上》：“德宗初即位，使中官梁文秀告哀于回紇，且修舊好，可汗移地健不為禮。而九姓胡素屬于回紇者，又陳中國便利以誘其心，可汗乃舉國南下，將乘我喪。其宰相頓莫賀達(dá)干諫曰：‘唐，大國也，且無負(fù)于我。前年入太原，獲羊馬數(shù)萬計，可謂大捷矣。以道途艱阻，比及國，傷耗殆盡。今若舉而不捷，將安歸乎？’可汗不聽。頓莫賀乘人之心，因擊殺之，并殺其親信及九姓胡所誘來者凡二千人。”[1,p3543]

頓莫賀達(dá)干自立之后，獲封武義成功可汗，后又獲封長壽天親可汗，其對唐的態(tài)度一直是恭敬有加的，這其中的原因，和他自身的經(jīng)歷有很大關(guān)系。兩《唐書》中都有明確記載，頓莫賀達(dá)干曾作為將領(lǐng)率回紇兵參與了仆固懷恩的叛亂，為郭子儀所平定，《新唐書·回鶻上》中載：“于是子儀持酒，胡祿請盟而飲，子儀曰：‘唐天子萬歲，回紇可汗亦萬歲，二國將相如之。有如負(fù)約，身死行陣，家屠戮。’方時，虜宰相磨咄莫賀達(dá)干、頓莫賀達(dá)干等聞言皆奪氣，酒至其所，輒曰：‘無易公誓?！盵1,p4655]正是由于其親身經(jīng)歷過大唐之威勢，膽氣已失，所以才有了后來源休出使時的“以水洗血”之事[5,p2432]。

英義可汗是英武可汗最小的兒子，因兄長犯罪被殺而得以登上可汗寶座②，其即位時這一系已然人丁不旺。英義可汗被殺之后，其嫡親子嗣又遭到了血腥屠殺?！缎绿茣分忻鞔_提到他與小寧國公主所生的兩個孩子被頓莫賀達(dá)干殺害，小寧國公主隨寧國公主和親而至回鶻，具有很大的政治影響力，先侍英武可汗，又隨俗侍英義可汗，她所生之子尚且如此，其他未見記載的英義可汗子嗣，結(jié)局不言自明。英武、英義可汗這一系從此衰敗。

三、忠貞可汗被刺與天親一系的凋零

忠貞可汗是長壽天親可汗頓莫賀達(dá)干的嫡親子嗣，但其繼位不久，便被弒殺，對于兇手，《舊唐書》中只字未提，而《新唐書》中則詳細(xì)記載了是一個叫做“葉公主”的人：“是歲，可汗為少可敦葉公主所毒死，可敦亦仆固懷恩之孫，懷恩子為回鶻葉護，故女號葉公主云?！盵1,p4658]毒殺忠貞可汗的“葉公主”，是仆固懷恩的孫女。英義可汗是仆固懷恩之婿，那么“葉公主”也就是英義可汗的侄女，而文中提到的“懷恩子”，應(yīng)該是郭子儀平定仆固懷恩之亂時與回紇所約得以免殺的回紇可敦之兄弟③，由于“葉公主”身具兩重身份，既是英義可汗的侄女，同時又是回鶻的少可敦，即太子妃，所以對于其毒殺忠貞可汗的動機到底是為姑父復(fù)仇還是為夫君上位清理障礙，已然很難考證而出。這一出刺殺大戲所引起的政變，實際上是回鶻內(nèi)部關(guān)于最高權(quán)力的爭奪，但由于相關(guān)史料的匱乏，我們很難對這一事件做進(jìn)一步的了解與探討。但是天親可汗一系子嗣在這次政變慘遭屠戮卻是不爭的事實。忠貞可汗之弟弒兄篡位，不僅他自己被殺，更是牽連了他自己以及忠貞可汗的子嗣，如“葉公主”的夫君，肯定就在政變中身死無疑。對于其他宗室的傷亡，史書雖未明言，但如果忠貞可汗子嗣足夠多，大臣們也不會擁立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幼子為主。

四、葛啜王子出身分析

按照墓志的記載，葛啜王子貞元十年入唐，十一年死，恰逢懷信可汗繼位并將年幼的藥羅葛氏子孫送入唐朝，所以才有其兄阿波啜及諸部參加葬禮。

英武、英義可汗一系，天親可汗上臺時便慘遭屠戮，理應(yīng)無人幸免。但如果“葉公主”是為了給姑父復(fù)仇、重新確立英義可汗一系對回鶻的領(lǐng)導(dǎo)而毒殺忠貞可汗的話，則說明這一時期英義可汗一系還是可能有子嗣尚在人間的，否則刺殺行動便顯得盲目而沒有意義，但即使英義可汗有伶仃血脈存世，也應(yīng)該死在了貞元六年的政變風(fēng)波中，而不可能是活到貞元十年入唐的葛啜王子。所以葛啜王子不可能是英武可汗和英義可汗一系的子孫。

天親可汗乃是殺英義可汗自立，本是英義可汗的“從父兄”，即堂兄，雖同為藥羅葛氏之后、懷仁可汗之孫，但已不是同一支。自天親可汗以下的忠貞可汗、奉誠可汗均是天親可汗的直系血脈，忠貞可汗之弟弒兄篡位，使得這一脈死傷眾多，傷亡殆盡。奉誠可汗已經(jīng)是忠貞可汗最小的孩子，他于貞元六年在風(fēng)雨飄搖中繼位之后斷不會將自己所剩不多的族人送入唐廷為質(zhì)。故葛啜王子也不可能是天親可汗的嫡系子侄。

史料中說的很清楚，奉誠可汗死后，懷信可汗送入唐廷的是“天親可汗以上子孫幼稚者”，《唐會要》中更是明確指出是送的是“有子見幼小者”，而且是平叛有功的藥羅葛氏的孩子?；佞X可汗中在平定安史之亂中出兵幫助平叛的只有天親可汗之前的英武和英義這兩位可汗，前文已論證這一支并無直系血脈流傳于世；而天親可汗是英義可汗的“從父兄”，表明英武可汗至少有一個兄弟存在，所以送入唐廷的這些藥羅葛氏族人應(yīng)該是英武可汗同輩兄弟的子嗣，故葛啜王子的兄王子阿波啜當(dāng)與天親可汗及英義可汗同族同輩，由此得出，葛啜王子也是與天親可汗和英義可汗同輩的，但是他的年齡僅和天親可汗之孫奉誠可汗相仿，故是英義可汗與天親可汗的族弟。

[注釋]

① 因葛啜王子卒于貞元十一年，故筆者考證也截至貞元十一年。

②《舊唐書》卷一九五《回紇傳》：“夏四月，回紇毗伽闕可汗死。長子葉護先被殺，乃立其少子登里可汗，其妻為可敦。”第3539頁。

③《舊唐書》卷一九五《回紇傳》：“然懷恩子，可敦兄弟，請勿殺之。”第3542頁。

[1]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2] 王欽若,等.冊府元龜[M].北京:中華書局,1960.

[3] 司馬光,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

[4] 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

[5] 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責(zé)任編輯、校對：郭 靜）

The Origin Proving of Uighur’s Prince Gechuo

LIU Zhe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062, China)

Put the epitaph content and official data together and reference both of them. By checking the evolution of Uighur khan and family ups and downs of the khan’s to prove the origin of prince Gechuo. Pointed out that, in fact, prince Gechuo is a family brother of khan Tianqin, that is to say, he was one of the children of Yaoluoge and a peer with khan Tianqin ang khan Yingyi.

Uighur; prince Gechuo; Yaoluoge clan; khan Tianqin

K242.3

A

1009-9115(2014)03-0073-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3.019

2013-12-22

劉喆（1990-），男，河北保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隋唐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