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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方壯猷的史學貢獻
——以武漢大學圖書館藏《元史講義》為中心

2014-03-04 20:23
新聞與傳播評論 2014年1期
關鍵詞:講義蒙古學術

徐 紅

方壯猷先生是我國著名歷史學家,研究領域涉及古代北方民族史、宋遼金元史、經濟史、中國史學史等諸多方面。近30余年來,方氏的研究已受到學術界的充分關注,一些成果被重新整理出版*如方壯猷先生在武大講授中國史學史的講義《中國史學概要》被列入“武漢大學百年名典”,由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參見方壯猷《中國史學概要》,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年。,但其在元史領域的研究未能引起學界足夠的重視,本文試圖以武漢大學圖書館所藏20世紀30年代方壯猷所編《元史講義》為中心,向讀者表明,方壯猷先生在元史研究領域的研究因涉及關鍵學術問題,比其他領域的貢獻顯得更加重要。

一、 方壯猷《元史講義》的特點

方壯猷曾于1936年至1950年任武漢大學歷史系教席,主講宋遼金元史、史學概論、中國史學史等課程,《元史講義》(以下簡稱《講義》)系他在武漢大學歷史系講授元史的講錄。該講義現(xiàn)藏武漢大學圖書館古籍部,目前在各類目錄及檢索系統(tǒng)中均未見此《講義》的條目,亦未有介紹的文字面世。仔細閱讀《講義》可知,它是重新認識方氏的治史方法及學術視野,了解其在元史研究領域重要成就的難得資料。

《講義》主要包括三部分,第一部分是照錄姚從吾所譯德國海德堡大學教授柯勞斯《蒙古史發(fā)凡》一文*姚氏譯文載《輔仁學志》第1卷第2期,1929年,第1~110頁。。第二部分是蒙古人所建察合臺汗國、奇卜察克汗國(即欽察汗國)、伊兒汗國(即伊利汗國)世系表,以及柯劭忞《新元史》載各汗國統(tǒng)治者及諸王列傳,《新元史》和屠寄《蒙兀兒史記》之帖木兒列傳。第三部分是一些蒙元史研究資料及參考書的相關內容摘錄,涉及日文參考書目、洪鈞《元史譯文證補》、《蒙兀兒史記》、《新元史》、《元史》、邵遠平《元史類編》、霍渥特(今譯作霍渥士)《九至十九世紀蒙古史》等。從選編內容看,方氏認同柯勞斯的觀點及姚從吾對柯文的補注,但由于柯文提及中文材料太少,故方氏又將中文相關材料選編于后,以使《講義》在元史研究材料的介紹方面更趨完善。

以今日之標準,歷史教材的寫作模式應是以呈現(xiàn)學術界相關研究成果為中心,提供給學生關于某斷代歷史或某一個專題的基本史實描述、歷史解釋及價值評判,它大致以時間線索為序,易于使讀者理解歷史事件間的聯(lián)系和演進,這就要求作為教材使用的文本應是盡可能完整、全面的。但是《講義》并不如此,其重點并非是敘述元朝從建立到發(fā)展、繁榮,再到衰落、滅亡的動態(tài)歷史進程,而是方氏以個人的學識,通過對本土及域外材料的了解和會通,對蒙元歷史事實做出獨特的觀察和解釋,進而有選擇性地將最能反映蒙元史研究最新成就及蒙元史研究的重要材料選編在一起,為學生提供一個更富啟發(fā)性和指導性的文本。所以《講義》的編纂,既是滿足教學的需要,使學生對材料及國際學術前沿的研究成就有一定的了解,也是方氏基于自身研究旨趣和學術積累的思考。為此,他一方面不厭其煩地羅列世界蒙元史研究的各種主要材料,包括中文、日文、西文等多種語言的資料,另一方面,他之所以選擇《蒙古史發(fā)凡》作為《講義》的主要內容之一,亦是由于此文關注的四個議題,即“蒙古人之種族”、“蒙古人之近討遠征與國家組織”、“蒙古時代東西間的交通”以及蒙古人與宗教的關系,皆為當時中外學人所熱切關注者。

20世紀初期,中國學術界對于蒙古人與宗教的關系重視不夠,較有份量的僅陳垣《元也里可溫教考》*1917年陳垣發(fā)表《元也里可溫考》,后經多次修改增訂,于1934年改為《元也里可溫教考》,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陳垣史學論著選》將其選入。一文,作者廣泛征引《元史》、方志、金石錄、書畫譜等漢文資料,論述了也里可溫的詞源、也里可溫教士的東來、也里可溫教的影響等問題,其引用材料豐富,見解精辟,迄今為止仍為這方面研究的重要成果。顯然,方壯猷對國內學術界在此方面的薄弱狀況有較為清晰的了解,為此在《講義》中選編了較多相關內容,如通過一些西方傳教士出使蒙古的行動,論述蒙古人對宗教的態(tài)度。從13至14世紀,陸續(xù)有博郎耨喀品(John of Plano Carpino,亦譯作柏郎嘉賓)、魯布盧克(William of Rubruck,亦譯作呂柏克)、孟德高維奴(John of Montecorvino,亦譯作孟高維納)、馬立哥耨拉(John of Marignolli,亦譯作馬黎諾里)、鄂多立克(Fra Odorieo da Pordenone,亦譯作和德理)等傳教士受教皇或法王的派遣,不畏艱險東來,扮演著傳教兼外交使節(jié)的角色。他們企圖說服蒙古人皈依基督教,蒙古統(tǒng)治者對他們待之以禮,甚至還饋贈禮物。這些傳教士們所到之處皆為蒙古人領地,且有機會接觸拔都、蒙哥、忽必烈等蒙古統(tǒng)治者,因之對蒙古的政治、組織、習俗、宗教等有直接的觀察,他們留下的行記、書信、蒙古史等記載,是研究蒙元史的第一手資料。同時,伊斯蘭教亦隨著波斯和阿拉伯商人營商逐利的足跡,擴大了其在蒙元境內的影響,伊斯蘭教學者也留下了諸多關于蒙元的史書、行記、書信集等資料。但遺憾的是,直至今天,這些宗教人士的活動、影響及其相關問題的研究仍未引起國內學界足夠的重視。更值得關注的是,他們的文字記錄除可彌補中國元朝史料的不足外,他們以局外人角度觀察的蒙元,與中國自己的記錄是不一樣的,可能與我們所了解的史實相比,有一些偏差,這又恰可以提醒我們,這些資料亦可作為觀察域外人眼中的蒙古和中國的重要資料。方氏當時選編《講義》時雖未有如此意識,他只是憑依其史識及對域外材料的重視作出的選擇,但他深厚的學養(yǎng)和對歷史問題的敏銳眼光,由此可見一斑。

二、 方壯猷《元史講義》所涉及的重要學術問題

關于蒙古人的種族,即蒙古族源問題,是蒙元史研究無法繞過去的關鍵問題,自13世紀起就有歐亞學者開始進行研究。大致說來,學界主要有六種有價值的觀點,即東胡說、突厥說、匈奴說、吐蕃說、蒙漢同源說以及東胡、突厥、吐蕃混合說等*相關內容見樊保良:《蒙古族源諸說述評》,載《內蒙古社會科學》1983年第3期,第19~24頁;湯曉芳:《蒙古族族源研究的回顧及其新進展》,載《蒙古學資料與情報》1985年第1期,第45~52頁。。20世紀初期域外學者及大多數國內學者均普遍認可突厥說或匈奴說*蒙古源自突厥說最早于14世紀由拉施特編撰而成的《史集》首先提出,我國柯劭忞、岑仲勉、馮家升等學者主此說。俄國著名蒙古史學家、東方學奠基人雅琴夫·俾丘林在搜集漢籍史料的基礎上,翻譯出版了《古代中亞各族史料匯輯》,認為蒙古人源自匈奴,中國學者黃文弼、謝再善、佟柱臣等贊同匈奴說。,直至20世紀70年代,這兩種觀點仍居于學術界的主流地位。方壯猷則發(fā)文贊同東胡說。東胡說最早由屠寄《蒙兀兒史記》提出:“蒙兀兒者,室韋之別種也,其先出于東胡?!?屠寄:《蒙兀兒史記》,中國書店1984年,第1頁。但未及展開論證。1927年,王國維作《萌古考》,以新舊《唐書》及《蒙古秘史》為依據,認為蒙兀室韋最早的居地在額爾古納河下游*王國維:《萌古考》,載《觀堂集林》下冊卷十五,中華書局1959年,第689頁。,不過并未論及蒙兀室韋之前蒙古的族源問題。方壯猷于1932年發(fā)表《韃靼起源考》一文,廣泛征引各類文獻,系統(tǒng)論證了蒙古源于東胡的觀點*有部分學者由于對方壯猷的相關研究理解有誤,導致了對方氏的誤讀,認為其在蒙古族源問題上主匈奴說。參見樊保良:《蒙古族源諸說述評》,袁飛:《蒙古部若干問題研究》,蘭州大學2008年,碩士論文,第5頁。。文中言,韃靼之較狹義是蒙古民族之別稱,“韃靼之名,其為突厥民族對其近鄰蒙古民族所用之稱呼也”,“達靼民族為柔然之苗裔,……柔然為突厥所滅,遺民東附室韋”,“室韋為鮮卑之遺類,自后魏始聞于中國,本名失韋,原不過興安嶺東嫩江流域為限之一小國。……至隋代而失韋國之范圍乃驟然擴大及于興安嶺西之額爾古訥河流域,及俱倫泊南北等地”*方壯猷:《韃靼起源考》,載《北京大學國學季刊》1932年第3卷第2號,第194、200、197頁。,由此構成鮮卑(屬東胡族系)——室韋(柔然附入)——韃靼(即蒙古)的蒙古族起源路徑。遺憾的是,由于蒙古族源問題的復雜性和資料的限制,方氏的這一論斷未能引起當時學術界足夠的重視。直至最近20余年以來,隨著考古學、人類學、民俗學等方面材料的逐漸發(fā)現(xiàn)和運用,中國學術界再重新討論蒙古族源問題時,才認識到方氏對于此問題研究的學術價值。目前蒙古源于東胡這一觀點已為絕大多數中外學者普遍認同。此前,方壯猷還于1930年作《匈奴語言考》,運用比較語言學方法,論證了匈奴與后世蒙古之關系,認為“就比較語言學上以推測匈奴民族之種屬問題,與其認此民族為土耳其種之祖先,實不若認此民族為今蒙古種之遠祖之為近真,故白鳥庫吉氏遂據此推定匈奴民族之種屬,當以蒙古種為骨干,而滲和通古斯種之成分者也”*方壯猷:《匈奴語言考》,載《北京大學國學季刊》1930年第2卷第4號,第739頁。,從人種學上說明匈奴屬蒙古人種,為20世紀80年代以后研究蒙古民族共同體的組成成分提供了依據。

方氏另一個獨具創(chuàng)見的觀點亦與蒙古族源問題密切相關。在《韃靼起源考》中,方氏廣征博引,以兩個實例證明達靼與室韋可以混稱,一是“所謂陰山室韋,亦明即《亡遼錄》等之所謂陰山達靼”,一是《遼史》所記黑車子室韋,即唐代史料中的黑車子達靼*方壯猷:《韃靼起源考》,載《北京大學國學季刊》1932年第3卷第2號,第195、196頁。。關于古代北方民族的稱謂,由于音譯差異及草原民族頻繁遷徙等諸多原因,同一民族甚至同一部族的名稱在不同史料中的記載往往不同,后世的學者對此頗感棘手。方氏的這一觀點厘清了古代相關文獻中對于達靼和室韋記載的紛繁復雜,解決了室韋—達怛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室韋—達怛研究是中國北方民族史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室韋—達怛的活動時間約為北朝至遼金,其大部分部落后來成為蒙古族的組成部分,因此,研究室韋—達怛史,對于探索蒙古族族源問題意義重大。相關評述見張久和:《室韋—達怛研究概況》,載《蒙古學信息》1997年第3期,第39~42頁。。

學術界對于蒙古南下西進的征服戰(zhàn)爭,往往與成吉思汗的研究和評價結合在一起進行,很多著名學者如余元盦、韓儒林、周良霄、楊志玖、邱樹森、楊訥、余大鈞等*余元盦:《成吉思汗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韓儒林:《論成吉思汗》,載《歷史研究》1962年第3期,第1~10頁;周良霄:《關于成吉思汗》,載《歷史研究》1962年第4期,第1~7頁;楊志玖:《關于成吉思汗的歷史地位》,載《歷史教學》1962年第12期,第6~11頁;邱樹森:《關于評價成吉思汗的幾個問題》,載《光明日報·史學》1979年9月11日;楊訥:《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及其子孫》,華夏出版社1996年;余大鈞:《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傳記與研究》,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2年。,皆在評價成吉思汗時論及蒙古的征服戰(zhàn)爭。他們普遍認為,西征雖然客觀上促進了東西交通和文化交流,但卻極大地破壞了被征服地區(qū)的經濟和文化,給當地人民造成深重災難。于中國而言,則肯定其積極意義較多,如實現(xiàn)了空前的大統(tǒng)一,經濟繼續(xù)發(fā)展,出現(xiàn)多元的文化等等。不過也有不同的聲音,如楊訥即認為,對成吉思汗及其征服戰(zhàn)爭的評價采用了雙重標準,西征否定的多,滅西夏、金朝、南宋則肯定居多。這實際上就是主張歷史學者必須身臨其境理解歷史事件,不能只是站在各個被征服國家的立場討論問題,立場不同,角度不同,對同一人物、同一事件的評價自然不同。因此,還應該考慮到蒙古人的立場,以征服者的角度看,無論向西、向南,都是屠戮人口、劫掠財物,幾乎沒有分別。重讀方壯猷的《講義》之后,才發(fā)現(xiàn)此種“不同的聲音”并非今日之獨創(chuàng),80余年前,前輩學人就已意識到了此類問題。陳寅恪有“了解之同情”一語,其云:“凡著中國古代哲學史者,其對于古人之學說,應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筆。蓋古人著書立說,皆有所為而發(fā)。故其所處之環(huán)境,所受之背景,非完全明了,則其學說不易評論……所謂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與立說之古人,處于同一境界,而對于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之同情?!?陳寅?。骸恶T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審查報告》,載《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7頁。泛而言之,陳氏所謂“了解之同情”即指站在古人的立場行事,以當事人的角度思考問題。作為直接受益于陳寅恪的弟子,方氏將“了解之同情”移至對古代歷史的研究中,非常認同柯勞斯對蒙古人特質的分析*方壯猷:《元史講義》,武漢大學1936年,第5頁。。生存條件的惡劣,人口、物資的匱乏,使蒙古人認為對其他民族的掠奪是一種正常的謀生手段,在他們的觀念中,還未及發(fā)展出類似基督教“博愛”的情感,亦不可能以儒學的禮義廉恥行事。殺掉于他們毫無用處的俘虜、焚毀城池是天經地義之事,攻城掠地的目的只是搶奪財物、土地。此種景況在各大文明的早期皆曾存在,對于文明發(fā)達時期的人們來說已成為過去時,而蒙古人卻正當時。歷史時段不同,價值觀自然不一樣,我們不能用文明發(fā)達時段的價值觀標準衡量仍處于生存競爭狀況的蒙古人。

蒙古人對于東西間交通的積極作用,學術界基本已達成共識。就中國而言,蒙元以前,中亞、西亞、歐洲各國對于中國這個東方大國的了解是極其模糊而不準確的,通常皆由于某個東方部族的強大而以其名作為中國的稱謂。如7至13、14世紀,域外曾稱呼中國為“桃花石”(Taugas),考其語源,盡管有諸多爭議,但自伯希和提出其為北魏鮮卑“拓跋”的譯名一說后,大多數學者皆認同此一觀點,認為拓跋族建立的北魏給漠北及中亞一帶的少數民族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當地人以Taugas作為中國北方政權的代稱,后逐漸演變?yōu)橹袊姆Q呼*相關研究評述參見阿地力、孟楠:《百年來關于“桃花石”問題研究綜述》,載《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06年第2期,第10~16頁。。遼的強盛使“契丹”(Cathay)一詞聲名遠播,中國在波斯、阿拉伯、歐洲、俄國的歷史文獻中被稱為Cathay*胡阿祥:《認識“中國”》,載《文史知識》2011年第4期,第53頁。。實際上,無論哪一種稱呼,皆不是中國本土王朝或漢族,顯現(xiàn)出西方對中國了解的貧乏。蒙古人的征服戰(zhàn)爭改變了這一狀況,《講義》認為,蒙古人貫通東西的征伐,使中亞、西亞、歐洲不少人來到中國,直接與中國接觸,他們或經商逐利,或冒險覓地,或傳教布道,以親身經歷記有大量行記,由是西方對中國開始有了逐漸清晰的了解。

但是,與之前唐朝在對外關系中的主動回應不同,蒙古人統(tǒng)治下的漢文化,面對交通發(fā)達、中西交流繁盛的機緣,始終處于被動境況,與西人的源源東來探知未知東方世界相比,中國人是相形見絀了,“所可稱述者,只一二例外耳”*方壯猷:《元史講義》,武漢大學1936年,第28頁。。生活于20世紀前期的中國,在當時的思想、學術脈絡下,很容易產生面向世界、西學為用、振奮中學的想法。胡適、傅斯年、陳垣、陳寅恪等學界精英如此,如方氏一輩后來者亦復如是。他們屬意于西北輿地及中西交通之學,考察生活于北地的少數民族的族源,乃至后來社會經濟史研究的崛起,林林總總,皆蘊涵著中國學人深刻的現(xiàn)實關懷。

三、 方壯猷《元史講義》所體現(xiàn)的治史方法

20世紀初期,面對中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學術界亦發(fā)生重大轉變,中外史學開始直接接觸,其中對中國影響最巨者當為發(fā)端于德國的蘭克史學。盡管當時蘭克史學在西方已備受抨擊,但其“如實直書”的核心理念卻為中國學者廣泛接受,包括梁啟超、王國維、胡適、顧頡剛、傅斯年、陳垣、陳寅恪等著名學人在內的學界精英,他們的研究方法或多或少有著蘭克史學的影子。這一現(xiàn)象與他們的學術淵源密切相關。他們早期接受的治學方法深受清代考據學的影響,而考據學所包含的重視史料、嚴謹考證等內涵,恰與蘭克史學的科學精神不謀而合。所以,在中西學術碰撞之時,很自然地選擇了重視史料及其考證方法的蘭克史學。

方壯猷因應時代,受到實證主義學風的濡染,以中國古代學術為研究旨趣;又曾師從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等史學大家,頗受他們的啟發(fā)而正面受益,由此形成自身治史方法上的風格:以歷史語言方法與史料考證相結合,非常重視“使用新材料”。《匈奴語言考》是最能反映方氏治史方法的一篇論文。作者認為,匈奴距今久遠,所能依據的史料僅中國古代史籍中所存之一部分,非常有限,要解決匈奴之種屬問題,只能依賴于考古學的發(fā)展,“今考古學猶未大昌,欲從現(xiàn)有之史料以探討此問題,則舍比較語言學之方法外”,別無他法。為了論證問題,方氏使用了西文史料中對匈奴語言的記載,同時更是廣泛參考中國古代史籍,涉及到《史記》、《漢書》、《說文解字》等近20種,還引用突厥闕特勒碑銘資料。文中用于比較的語言則有漢語、土耳其語、蒙古語、日語、通古斯語系部分語言、西方語系部分語言等將近20種*方壯猷:《匈奴語言考》,載《北京大學國學季刊》1930年第2卷第4號,第693~740頁。。其方法之嚴格、考證之扎實、學術修養(yǎng)之廣博精深盡顯于文中。方氏在其他蒙元史研究論文中亦展現(xiàn)出同樣的治史特征,往往善于大量征引相關材料,通過比較、分析、聯(lián)系等方法從材料中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獨到的精辟見解。

《講義》三個部分的選編原則更是顯露出方壯猷對材料的重視,特別是西文蒙古史的新材料。西學東漸帶來的新思想、新觀念,必然導致20世紀初期學人研究方法及研究范型的變化,就史學材料的處理來說,“五四”以后,學人皆頗受胡適倡導的用科學方法整理國故的影響,即以批判的精神和疑古的態(tài)度,依據歷史的觀念,系統(tǒng)整理、研究并重新估定一切材料的價值。這一方法既上承乾嘉,又閃現(xiàn)著西學的影子。方氏正是在這樣的時代學術氛圍中進行《講義》的編纂的,因此其基本原則即是匯輯蒙元史研究的各種材料。如果說《講義》還不足以展示方氏的基本學術功底的話,那么其另一篇長文《南宋編年史家二李年譜》*原載《說文月刊》第4卷,1944年,重刊于《史學史研究》1981年第1期,第24~50頁。即頗能進一步說明其在材料處理上的卓越功力。作歷史人物年譜是非常費力費時的工作,時人常常感嘆這種“繡花針功夫”難做,因為需翻檢大量相關材料,然后條分縷析,將歷史人物一生的事跡以時間為經予以串連,找尋其學術軌跡、交游網絡、仕宦生涯及思想脈動,其中有考證,有???,有描述,有評說。方氏的《二李年譜》就材料之詳實、考辨之精審及體例之確當而言,透露出作者篤實的治史追求。

方壯猷在元史領域的研究成果還明顯反映出其國際化的學術視野?!皣H化”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不斷出現(xiàn)在學術界各個領域,且其內涵愈來愈豐富,亦愈來愈體現(xiàn)出中國學者的主動性,即不僅僅是一路向西,更有與西方學者在“共通的語言”平臺上的平等學術對話。實際上,這種所謂“對話”在幾十年之前即已出現(xiàn)過。20世紀初期中國史家已走出國門,直接接觸西方史學。至30年代,如胡適、傅斯年、陳寅恪等新學人之翹楚,兼能掌握異域文字,了解西方史學的最新動態(tài),又在骨子里透著一股深沉的歷史興亡感和民族自尊感。他們采取中西會通的方式,使西方之史學方法、域外之中國研究與中國文史之學達到貫通無阻的境界。方氏曾于1929年赴日留學,從東京大學文學部東洋史研究室白鳥庫吉教授研習東方民族史,白鳥庫吉是蘭克再傳弟子利斯(L.Riess)的學生,比較系統(tǒng)地接受了蘭克式的史學訓練,其研究路徑偏重于考證。受中日關系交惡的影響,方氏第二年即憤而回國。1934年赴歐,入法國巴黎大學研究院,師從著名東方學大師伯希和,繼續(xù)東方民族史的學習和研究。這一段留學經歷使方氏通曉多種東西方語言文字,善于借鑒國外東方學的學術成果及研究方法,尤其是歷史語言比較方法,對民族語言及起源、西北史地、中西交通等皆有獨到之見解。從方壯猷的求學、研究路徑看,中國傳統(tǒng)學術所倡導之廣而博是其基礎,惟有如此,才能由博返專,進一步從事專深的學問,這“專深”又是西方學術影響的產物。此種博與專的結合,恰也是一代學人共同之治學特點,如傅斯年、陳寅恪、陳垣等人,皆有深厚而廣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底蘊,又憑依所掌握的多種語言文字,利用各種材料,重構中國古代某一段或某一部分歷史。正如陳寅恪所言:“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于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此古今學術史之通義,非彼閉門造車之徒,所能同喻者也?!?陳寅恪:《陳垣敦煌劫馀錄序》,載《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36頁。方氏的研究路數無疑是“預流”于世界蒙元史研究潮流的,惟其如此,才能真正站在中國學術的立場,運用相同的專業(yè)語詞、研究材料和研究方法,就國際學術界共同關心的相似議題進行分析、研究、對話,從而發(fā)出中國學人自己的聲音。

在20世紀初期開始的國際化過程中,蒙元史研究自然首當其沖,若是仍舊只知漢文材料,只觀蒙古人在漢地的統(tǒng)治,已不足以完全了解這個對中國影響甚大的民族,甚至不能對元王朝的某些做法知其所以然。于是,當時研究蒙元史的學者皆將其視野由中國及于西域、中亞、西亞,乃至歐洲,將元王朝看作橫跨歐亞的大蒙古國的一部分。如此的國際視野,使中國的蒙元史研究在20世紀20至40年代能夠與國際學術界平等對話的地位,各種文字的蒙元史材料,中國學者也能閱讀原文,為己所用;國外學者關注的族源、宗教、蒙古史地等問題,中國學者亦縈繞于心,旁征博引進行分析。方壯猷的《室韋考》、《韃靼起源考》等蒙元史研究論文,開篇往往皆為評述國內外學術界的相關研究現(xiàn)狀,尤其重點介紹國外漢學家的研究成就,同時亦指出他們研究的不足和謬誤。如關于韃靼民族之來源問題,英國漢學家巴克依據“韃靼”一語為烏桓大人“搨頓”之異譯,認為韃靼為烏桓之遺類。方氏對此頗不認同,指出“搨頓為魏武帝所滅,當西歷一世紀時,而韃靼之名之見于記載者則最早亦不過當西歷六世紀之時,前后相距凡五六百年之久”,且僅憑依此一孤證,而無其他材料佐證,“是知巴克氏之說未足為定論也”。日本箭內亙《韃靼考》雖曾駁斥宋代宋白、歐陽修所言韃靼源于靺鞨之說,但并未詳論其民族來源*方壯猷:《韃靼起源考》,載《北京大學國學季刊》1932年第3卷第2號,第186頁。。如此學術視野,顯現(xiàn)出方氏對國際學術界相關研究的了解和回應。

方氏以自身的學術視野編撰《講義》,即是意欲呈現(xiàn)當時中國學術界的這種國際化狀況:世界上著名的東方學專家關于蒙元史的論著,《講義》中基本皆有提及,且注明出處,便于查找;一些重要學者的觀點,《講義》中亦有簡短介紹,使學生充分掌握相關研究動態(tài)。這種對國際學術界的密切關注,以及對域外學者研究議題的回應,時至今日,仍是中國學人所應注意的問題。而在中國的聲音愈來愈強大的今天,我們可以更進一步擺脫西方話語的主導,形成中國學術界自己的風格,并引領世界學術潮流。

在中國學術界經歷了60余年的跌宕起伏之后,如方氏一般前輩學人的治學方法、學術視野及現(xiàn)實關懷,更顯得彌足珍貴。盡管時光會不斷淡化人們的記憶,當年先賢們念茲在茲的民族存亡、西北輿地問題,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已逐漸模糊,不過,蘊藏在他們身上孜孜問道、上下求索的精神,以及無論順境逆境始終持守理想的境界,卻未曾遠去,并值得后人琢磨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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